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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替母分担,辛勤劳作

    替母分担,辛勤劳作

    儿子考上了大学,而且是村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何贵梅自然为儿子兴高采烈喜不自胜。那天她得悉这个喜讯就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感到儿子为家争了光,为自己也饰了脸。当她走到街巷里听到一些夸赞声,或是到澄湖边洗濯,听别人当面称赞儿子时,心里更是自豪得心花怒放。她虽然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但也深知现时情况下家里能出个大学生同古代考取了举人一样是光耀门楣的事情,是可喜可贺的大喜事。然而她在自豪欢喜过后,心里又漾升起一缕愁肠,丈夫几年前骤然离世了,家里承包的二十多亩水田,过去都是长庚在外读书或是见缝插针或是利用长长的寒暑假才将农活做得井井有条的,可现在儿子就像一条飘离了湖岸的船要越离越远了,要到一二百里外的去处进入更高更气派的学府去念书了,礼拜日的帮衬是明摆着指望不到的,光靠她一个瘦弱的妇人的双手去劳作怎能做得完这么多的农活,又怎能撑得起这个缺劳少力的大家庭。纵使自己起早贪黑的干也做不完田地中的繁杂的事情。所以她听说儿子考取了大学欣喜过后又升浮起了一缕浓浓的愁绪,以至于走到田间地头,看着积压的农事竟然愁眉不展。观察事物细致的季长庚窥见了母亲的心思和脸上浮着的一缕淡淡的愁绪是因为啥,便安慰母亲道:“妈,家里的农事我走后你不必担心。今年我完全可以把家的农事忙得差不多才去上学,九月几号才开学,你说时间充不充足,眼下的这点农活有我在还做不完?到了明年就丢掉五六亩水田,剩下的田地农忙时我依然有寒暑假,两个假期加起来可以在家做上近三个多月的时间,基本上可以把主要的农事忙完再去读书。这样你还愁什么呢?家中的事我早就在心里筹划好了,无需你过份操心担忧。”

    母亲见敏感聪悟的儿子看出了她的隐忧,反而显出愧疚不安的神情,歉然而宽慰地说:“孩子,我心沉不是为家里的事发急,是觉得你考上了这样好的大学也不能出去散散心休闲下而心痛你哩。你读书争气光耀了祖宗,给娘脸上也添了光,娘一直都为你高兴哩。若放在别的人家,这样一件值得庆贺宣扬的事,不仅要大张旗鼓地宣染,还要让孩子到处去游玩。可我们家情况特殊,你抽不开身还要帮着干一些农活。我是为你这段时间要更加辛劳作而痛心得愁眉不展呢。明年我们家就多丢掉些水田,免去我们家缺少劳力的难处,也免得你在外一心挂两头。妈虽然没有文化,但听得多了也知道读书是大事要紧的事,耽误不得。妈现在也没有那么糊涂呢,只希望你把书读好。你取得了好成绩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接下来的日子里,为了减轻母亲在田间劳动的负担,季长庚计划在去读大学之前,把重的脏的要紧的农活做出头绪来,不想他离家后母亲还忙重事。为此他几乎每天都是披星戴月地劳作,默默地顶烈日、冒酷暑地忙碌在田畈里,从不叫一声苦,喊一声累。他不少时候也带领着弟妺到田畴间做些手脚活,强制性地磨练他们,但心里还是顾惜他们年少,没有经受过更多的磨砺,两人早上比他出工晚,晚上比他收工早,太阳落下山头一会儿刚进入黄昏他就允许他们提前回家,他就一个人像条负重的老牛仍在黑下来的暮霭袅袅升起的澄湖边的田畈中劳累不堪地做作农活,于神情疲惫中或是担草,或是锄禾,或是打药灭虫……将一份对家庭的责任和对母亲的孝敬融入到不知疲倦的劳作中。好在他年轻力壮,从早到晚在如火的烈日中劳动下来显出精疲力尽了,晚间到清凉的澄湖边冲个澡,然全搬一张竹床在自家房边逼窄的巷道里,盖一床薄毯子在幽凉的湖风中睡上一晚,第二天就又浑身是劲,又可生龙活虎地在流金铄石的天气下从事劳动。他觉得自己身上劲就像是一眼舀不尽的清泉,刚一兜底舀完又汩汩地冒了出来。他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是别的人快吃完饭,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的,草草吃过饭后就走到场坪侧旁,下几十级台阶穿过湖边的一排浓绿的柳树到澄湖边去冲洗,款款地消除疲劳。进入夏天澄湖是整个村人们的一个大脚盆,他也深感到这个大脚盆带来的便利,

    不知是从何年何月开始,村民们在村庄下蜿蜒的湖边一长溜的地方架起了十几条伸到湖中的青石板供村人洗濯。那些长条形的青石板由深扎在淤泥中的粗树棍支撑着,稳稳当当,伸到湖中都有三四米长,上面可两人并肩而行,大多数时间离水面不及半尺,丰水期几乎可溢到青石板上了。那一片架了濯洗石板的区域荷叶极其稀疏,呈现的是一片清幽幽的碧水,到了夏天那湖水仿佛格外清泠凉爽。黄昏过后,暑热渐渐消退,湖面湖旁升起一层清凉的汽雾,弥漫进村子,使村子也于晚间变得格外凉快了。这时在田畴里劳累了一天的汉子就肩背上搭条或红或绿或紫的毛巾,挂条裤头,赤裸上身毫不忌讳地踱到青石板上来洗澡。妇女们就挽着个盆陆陆续续来到水边浣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会集到了一起,就会生出热闹气象,营造出喧嚣的气氛,于是男的女的,粗的细的,尖锐的柔和的,粗俚的文雅的各种声音汇成的纷攘的杂音,就像有满河的鸭子在扑翅嘎叫,好不热闹,使得一段湖面生气悠然。其中不乏插科打诨的,吊膀撩情的,传播新闻的。夏天傍晚的澄湖边成了岑上季家的一年当中最热闹最无拘无束畅所欲言的场所,农人们在自然赐予的清凉爽快中以一种苦中求乐的方式来排遣身上的疲劳和闷寂,展示着农人们别样的快乐天性。

    季长庚每天来到湖边洗澡比所有人都晚。他每晚下到湖边几乎都到了晚上九十点钟过后,寂静的水边已阒无一人,呈现的是一片宁静和安谧。若是有月的夜晚,澄湖上的月华,就使迷茫安静的湖区,蜿蜒恬淡的澄湖,挤挤挨挨泛着微光的荷叶,月光烛照下的小船,以及沿湖的一排溜的浓郁的柳树蕴含着隽永的意味,呈现出恬然幽深的意象。此时静寂的湖边凉快萦绕,伸手将温暾的湖水撩浇在身上让夜风一舐,劳顿了一天的劳累顿时就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沐浴后的惬意和舒爽。他顶喜欢一个人在村边的静湖自在自由地清洗,享受一下慢节奏的生活。

    一夜,季长庚快接近十点才下到湖边濯洗,却意外地遇到了谌积财的女儿谌月娥在湖边洗衣裳。她家住在村子的最东头,离搭在村子靠西南位置的石板跳板比较远,浣洗得走一段路到这边来。她是村子里不多的有几分姿色的庄重姑娘,光洁的鹅蛋形的脸妩媚动人,光滑如玉;一头乌黑的头发,如瀑布一样散发着油亮的光泽披在肩上;一双清潭一样明澈的大眼睛,透溢着温柔和善的神光;两边嘴角微微上翘的厚嘴唇,细腻红嫩,线条优美,给人一种矜持敦厚稳重之感。可惜的是这样一个外表千娇百媚的女子,因为没读过多少书缺少文化,就像一块玉石没有雕琢出来,显不出它内在的华彩,让那份浑然天成的美也黯然失色发不出更耀眼的光芒,更是束缚着她生命芳华的展现,也使得她就像是一只井底的青蛙,跳不出深井,只能望见井口那么大的一块圆圆的天空兴叹。她小季长庚一岁多,基本属于同龄青年,但由于文化差异极大,住得又隔得远,一个在街巷的靠偏西的位置,一个住街巷的最东边的位置,彼此见面的机会不多,说话就更少了,纵使见了面,她也是忸怩地与他打个招呼。她家不是本地人。一九六零年过粮食关,她父母挑着一担破箩筐从AH老家为了求生,夜晚仓皇逃了出来,一路向西南方向的江西逃荒,夫妻俩在颠沛流离中风雨兼程地不知乞讨了多少天才行到了人烟稀少显得闭塞荒凉的岑上季家,见这里田广人稀,估摸着能吃饱饭,料定生存条件还可以,就决定在此落户。她是他们家落户后在本地出生的。

    季长庚刚走到青石板上,趁着月色看清是常抽些时间帮衬他们家谌积财的女儿谌月娥,就先开口对这个平时并不陌生的漂亮女子用吃惊口吻问:“月娥,你怎样这么晚才到湖边来洗衣裳。”

    谌月娥见月色下走来的是魁伟的季长庚,心里掠过一阵喜悦,听见他用温柔的声音与她说话,内敛害羞的她更是顿感身上的血流在加快,心也嘭嘭地加快了跳速,人更是显出了慌惑。至所以出现这种心理变化,是因为季长庚自她少女情窦初开时,就是她暗恋着的青年。她虽然读书不多,只读了三年书,但却长了一双慧眼,能准确地辨别出人中瑰宝。季长庚不仅是书读得出色,满街巷都尽人皆知,而且是特别的勤奋特别的懂事,十几岁起就严于律己从不贪玩,除去读书写字的时间,剩余的时间几乎全部用在帮助父母的劳作上,父亲去世后,他一个读书之人差不多撑起了家里的半边天,这些村里人也是尽人皆知。这是何等的刚强坚毅的性格呀,这样坚韧顽强的能自律的人岂有不活出人生的别样精彩的?细心的她更是发觉他为人称道的地方:为人谦卑谨慎,做人从善如流,待人温和可亲。因而她为他倾倒,对他仰慕,为他祈愿,甚至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若能与他牵手人生将是何等的幸福荣耀啊。然而这些深埋在内心的强烈想法她不敢对任何一个透露。她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与他不在一杆秤上排着,论文化论智慧论人生前途他都使她望尘莫及,因而自作多情的她只好让自己对他的喜爱之情在心中悲怆难受的自我息灭。前几天前,她闻听他考取了大学,更感到他是要冲破地球引力的飞船再也不会与她运行在一个轨道上了,顿时心里残存的一点点极其渺茫的希望也彻底地破灭了,人也是一阵莫明其妙的灰心丧气,烦躁不安。

    谌月娥从忆想中回过神来,见季长庚温存柔声地与她说话,很快强制自己恢复了轻松神情,装出轻淡的模样,妩媚地回答:“今天有事忙晚了些才晚来湖边。今晚我若不把衣裳洗好,明天就没功夫哩。你怎么也这么晚才下湖冲澡?”

    他平淡坦率地说:“我几乎每晚都是这么晚湖边来洗澡的,来时湖边几乎遇不见一个人影,还好今晚遇见了你。”

    谌月娥不无怜悯地说:“你也做得够苦的了。做做也要歇息一阵,农村的事是做不完的,越想得细越有活干。不过你现在考上大学了,马上就可以脱离繁重的农业劳动了,远走高飞到大城市去生活了。噢,长庚哥,这几天都没能碰上你,我还没正儿八经地向你道贺呢。”

    季长庚谦然而轻淡地说:“也没有啥值得祝贺的。在外念了几年书,我还想回到村子里来教书哩。我报的是师范学院,是专门培养老师的,村小学缺老师。”他的志向除了向季老师透露过,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透过底细,谈说到这个话题他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一脱口就向眼前的妙龄姑娘吐露了出来。接着他向是要对在别人听来似有些离奇的表述作出解释,继续补充了一句,“村里因老师奇缺,许多孩子都不能上学,我才想到学成回乡。”

    谌月娥的心猛然震颤了一下,想不到他竟会有这样离奇而不可思议的安排,好不容易走出了穷湖恶水,竟然还要学成回乡教书,这究竟是为了哪般?她在心中直犯嘀咕。但也就在那一瞬,她心中那种死去的希望却仿佛倏地复活了,就像一条脱手的风筝线在蹦跶几下又攥在了手中一样,又能控制它的飞行了。她停止了手头上捶打的棒桘,压住心头的惊惑,还是不露声色地问:“长庚哥,好不容易考出去了最后又要回村教书,这是何必?别的人是想方设法离开又穷又闭塞的地方,你却是离开了还舍不得,那样你叫别的人怎么想得透。”

    季长庚轻描淡写地说:“人有时为了心中的夙愿会生出些离奇的举动,这也属正常情况。”他没有向文化低下的她谈什么理想呀,人生的奋斗目标呀之类的高深东西,怕她听不懂,也理解不透。

    她不知道这个思维敏捷,思想活跃的人到底怀有一种怎样的心绪,也许是她这样浅陋愚钝的思想无法揣测的,竟然一时回不上话来,嗯嗯了几声过后,只好尴尬地扬起棒槌奋力地在青石上捶打衣裳,响声在宁静的夜空震颤传递,打破了澄湖边的寂静和恬谧。季长庚明白这个本分而不善表达的姑娘一时找不到了话茬儿,在尴尬地沉默着,心中很是理解,也就不再侃侃而谈了,用毛巾撩起湖中清水一阵阵搓洗身子,发出哧嚓哧嚓细小响声。一阵阵微弱的夜风袭来,把他身上残留的一点炎热一点一点抽得荡然无存了,让他感到浑身凉爽舒畅。一轮大半圆的明月越升越高了,皎洁的清辉铺满了天空和大地,广袤的湖区宛如铺了一层薄霜,恬静而朦胧;田田的肥大宽厚的荷叶仰面迎接着银光的摩挲,乖顺得像懒猫一样一动不动,又默然地将月光的清亮返回到澄湖之上,营造出一缕无比美妙神秘的气象。季长庚缓缓地冲洗完身体,见拘谨的谌月娥仍在沉静不语的揉搓衣服,动身离开湖边前,就礼貌而关心地问了句要不要他作伴。她感动而惊讶地扬起头来,脸上绽开一层柔媚感激地微笑,轻俏地说:“你先回去吧,这么大的月光,村子就在身边我不怕。我也快洗完了哩。”他走下跳板,转身融入了溶溶月色中,往自己不远的家轻捷地走去。看着他挂着一条裤头的光洁魁梧的身影,谌月娥羞怯中还是放大了瞳孔,停止了揉搓衣服的手,痴痴地目送着他在月光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