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忆说旧情，领慨人生

    忆说旧情，领慨人生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茶馆。刘慧姣选了个较安静的小包厢，点了名茶和点心，就与季长庚对坐着。服务生送上了茶和糕点退出去关好门后，刘慧姣才感慨道：“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我们能在这样的场合邂逅。多少年来我做梦都在盼望与你相会，今天终于梦想成真了。”随后才惊疑地发问，“长庚，你怎么变得如此憔悴，第一眼看到你，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你，还以为是一个与你同名同姓的人呢。是得了大病？”季长庚卑怯怯的点了点头，细声柔语地说：“大病刚初愈我就来参加了表彰会。我这样子肯定把你吓了一跳。”他没有向她透露自己得了绝症是死里逃生才有机会来参加会的，怕重情的昔时恋人为他难过伤心。她不无心痛地坦言：“这种超乎意料的变化当时令我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你肯定是累病的，一定是积劳成疾，对此我是了如指掌的。你将那样一个落后又破烂不堪的小学带进了全县的先进行列，可想而知要付出多少心血和劳累，付出多大努力和精力才能实现。这是一般的人无法做到的。”季长庚淡然地解释说：“做事累不倒一个人，疾病要上身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来了，令人防不胜防，世上许多不操心劳碌的人不也同样毫无迹象地就得了大病？”刘慧姣反驳道：“你不同，我的体质原来棒得很，如果不是像一台机器一样没日没夜的转动缺少休息，身体的部件就不会这么快就损坏，也害不了岌岌可危的大病。要晓得工作要紧，身体更要紧，没有好的身体，怎么能干好工作呢？”季长庚低垂下头，抿了口黄灿灿的茶水，心中的卑微和身体的乏力令他不想多说啥事了。是的，昔时恋人光彩照人神采飞扬，而自己却是这等形容枯槁力倦神疲，哪来的兴趣和精力与其放言高论。接下来刘慧姣问一句，他就简短地回一句，有时她饶有兴致地叙说了一大堆的话，他只用“哦”“噢”“嗯”等感叹词应酬着。性子直爽又急于得到分别这么多年来初恋情人的相关信息的刘慧姣对季长庚表现出的矜持拘谨冷淡在情感上很是反感，更是迷惑不解，好奇心一时得不到满足，不知他如此遮遮掩掩的捂着自己到底有啥心思，心想难道他还记恨自己的苛求？还对自己的最后的荒谬离别耿耿于怀？快言快语的她就直言不讳的问：“长庚，你可能至今还对我曾经对你的苛求和不辞而别怀恨在心是吗？我们暌违这么多年难得重逢，看不出你有半点激动和思念的情愫，似乎不愿向我敞开心迹？”季长庚扬起了头，满腹委屈地说：“你曲解了我的心。事情恰恰相反。”多少年来他的内心深处一直藏着她，并没有因为有了妻子同床共寝而忘却，没有因为岁月流失而消减了刻骨的思念，也没有因为事情繁忙岁月倥偬创业艰难而遗忘。他每遇到喜庆事情或者是一项重大事情取得成功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她，渴望着与她分享，企盼她的祝贺。他到底还是将自己的心迹推诚相见地向她告白了，不无卑怯地说：“可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与你相比不啻天壤，纵使心中诸满深情，又哪能焕发出什么情趣和力量侃侃而谈。”刘慧姣听到此，才解开了心中的疑团，不屑地说：“唉呀呀，长庚，你把我看成是什么人了，我们过去又是怎么一对人，难道你忘了？你过去的形象早镂刻在了我的心上，刚才听了对你的颁奖词，我更加增添了对你的敬仰和崇拜。哪会生出鄙视你的浅陋念头。我还认为你落落穆穆的神情，是仍在怨恨不能原宥我呢。”季长庚坦率直白地说：“你有什么值得我怀恨在心的呢？刚愎自用不与你商量推辞城里称心工作的是我，不听你谆谆告诫一意孤行的是我，固执己见不给你机会的是我，最终不给你回信狠心地割断与你的爱情的还是我，我有什么理由怨恨你呢？我们爱情的夭折后来我自己认真反省了，都是我的过错和行事怪诞，做出了与世情格格不入的举动，伤害了一颗最纯洁最真挚的心导致的。后来我结了婚生了儿子，乃至事业有成更加追悔自己的不是，更加怀想你的挚爱和对我的好。随着岁月的流逝和阅历的加深，我更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乖张反常，愈加觉得对不住你，忏悔一直盘桓于我心中，噬啮着我的灵魂……”刘慧姣的心被深深感动了，也动情地检点自己：“造成我们的分离，我也难辞其咎呢。我那时不该小资产阶级思想膨胀，只想着过象牙之塔的清闲生活，对你提出的要求过于严苛，又执拗地不肯变通，忍耐地过几年牛郎织女两地分居的生活再团聚到一起，结果逼得你只好走了极端。后来我悟觉我的不晓得通融的做法带给两人的都是痛不欲生的凄恻，肠子都悔青了……”刘慧姣讲述到这件嵌入到灵魂深处的痛心往事，就滔滔不绝。她后来伤感地陈述，两封去信都如石沉大海后，就知晓了他倔劲来了，一定要为着她能找到更好的归缩铁了心要割断与她的爱情了。那断时间她整天昏昏沉沉，痛不欲生，精神中潜藏的不仅是一种痛苦更是一种怯懦，难以振奋。因为心中装着他，对一些趁机而想与她发展恋情的男生根本不屑一顾，对一些品质低下的男人更是鄙夷不屑。当她转弯抹角打听到他很快在村里找了个对象，并闪电般地结婚的消息时，在痛不欲生中是彻底地绝望了，仿佛失去了生存的信心，觉得人生的天空是乌云沉沉，看不到一点光亮……后来在现实的逼迫下，在不断回忆他的好学精神中，才爬出痛苦的深潭，略略有所振作，开始投入毕业前包括试讲课的各项工作。最后也因通过试讲课取得了不凡影响力，毕业后被留在了市内的一所中学教书。从此虽然失恋之痛有所减缓，但对婚恋之事毫无兴趣，只是敬重工作，把全副精力投入到教学上，对任何前来提说婚配的媒人或是觊觎她的美貌直接向她求婚的男人都一口回绝，绝情地不给任何人机会。每次回家父母都会唠唠叨叨地关心她谈对象的事情，她不是搪塞一番，就是不耐烦地怼了回去，然后就厌烦地离家返校。逼近三十一岁，父母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焦急，多次发毛生怒地说，再不找对象，就不是他们的女儿，也不要回家了。在逼迫和威胁中，主要还是不想伤害父母的关怀之心，她洞开了关闭已久的谈情说爱的心扉，被逼着恋爱了。学校有一个衣冠齐楚的男老师早就对她垂涎三尺。这是一个官宦之家的子弟，长得一表人才，更是能说会道，十分钟情端庄秀雅又才华横溢的她。她最终接受了他的爱情，只谈了不多时，两人很快走上了婚姻的殿堂。她很快发现这是个安于现状缺乏理想的好看而不中用的男人。他按部就班教完了一天的几节课后，就与几个麻友乐此不疲地搓麻将，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除了这个玩物丧志的嗜好，别无他求，更无人生理想。她多次劝说提醒他说，人只满足于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缺少崇高的追求，不就是行尸走肉嘛？他无动于衷，仍是教完一天的几节课，我行我素地去打麻将消磨时光。于是，她便对这种缺少奋进精神的人生出鄙夷和嫌烦，情感的依恋也渐次减少，更加怀想季长庚，更加在报纸上搜寻他的文章，也把富余的精力放在写作上。刘慧姣说：“那时看到你的文章，就有一种如见其人的亲切感。精神中就会生出一种向上的勇气。看到了你的脍炙人口的美文，我就如获至宝地剪下来收藏好。你写的那些乡土气息极浓，以及抒情意味隽永的散文，随着物移星换是越来越成神来之笔了，我是顶礼膜拜地欢喜。有的字字珠玑，给人文学之美；有的文字隽永，给人意境之美；有的贯穿古今，给人深远之美；有的纵情山水，给人自然之美……读着这些文章，我仿佛心灵也踏进了山川原野，观赏了青山秀水，体味到了田园风光；读着这些文章，我仿佛感受到了你精神的魅力，奋进的力量和热爱生活的情愫，觉得你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都能笔耕不辍，我为什么不能以你为楷模，利用好点滴课余时光将人生的感受和自己的喜怒哀乐用文字表达出来？在你非凡精神力量的激励下，这么多年来由于笔耕不辍，在大大小小的报纸和杂志我上也发表了不少散文，还集结出版了两本散文集。”季长庚听到此，沉静的心立时激动起来，发自内心地赞赏：“你这还了得，已远远超过我了成为作家了，在你面前我是自愧不如了。”刘慧姣真挚地说：“这都是我以你为偶像，在一种执着精神的鼓舞下的一点成就。要说有点成就也多谢你。”季长庚实在地说：“你一定要给我你出版的两本书，让我拜读拜读。今晚就给。我们路途远的参会教师，会务组都安排了住宿。”他报出了自己住的宾馆和房号。

    晚间，刘慧姣按季长庚报的宾馆和房号找到了他。恭敬地将两本散发着文墨香气的书双手送给了他，俏皮地说：“还请雅正哈。”季长庚也不理会那么多，端着书就翻阅起来，歆羡的说：“了不得，了不得，居然出了两本书，让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我一定好好拜读。”他沙沙沙地翻了一阵书，诚挚地赞颂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在文学上你早超越我了，还成了一个作家。你加入了哪一级的作家协会？”刘慧姣恭谦地说：“哪里，哪里。你仍是老师我是学生。我去年加入了省里的作协。如果当年你一心考虑自己的前途留在城里，又能在教书时把部分精力投放在这上面，你的成就应该说是我望尘莫及的。今天开表彰会我就在想，你若愿留在城里教书发展，给我颁奖的也许就是你了。你为了自己的理想和夙愿，更是信守承诺回报乡梓，硬是把自己的才华给埋没了，又在默默无闻中身体力行专心致志为‘四化’建设奉献了青春，这样才生生地把自己的辉煌前程给耽搁了，把闪光的青春年华和盖世才气献给了最基层最艰苦的事业。”季长庚冷静而自豪地说：“但我无怨无悔。我个人虽然遭受了方方面面的损失，但实现了自己的夙愿，把一个十分落后的村小教育质量促了上去，回馈了生我养我的故里乡亲。”刘慧姣赞扬地说：“这种忘我境界没有多少人达得到。”她顿了顿岔开了话题，用探询的口气问季长庚，“你知不道汪虎生出事了？”季长庚说：“我们那地方闭塞，与外面的信息不畅通。刚毕业时与他还偶尔有书信往来，当得知我斩断了与你的爱情，他叹息不止，指责我鼠目寸光，舍弃了一个旷世难觅的贤淑才女，断定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后来可能都宵衣旰食的忙事业了，也都把信断了，因而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刘慧姣叹惋地说：“他因受贿栽倒了，而且栽得很得重。听说‘双开’后要移送司法机关处理。人不把握好自己，光晓得为个人谋利益，乃至利欲熏心，到头来无可逃脱地要遭到报应，甚至被绳之以法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呀。”季长庚陷入了怀想，眼前浮现了上大学第一天就遇见他那副虎虎有生气的形象，以及和他一道去晋见长江的情景后，他俩在谈人生理想时他毫不隐讳说出的个人志向。这是他在大学里玩得最要好的同学之一，但后来也发现他骨子里重视利益，注重个人得失，甚至唯利是图，胸怀不宽，这种人人生价值的取向无疑会发生偏差，后来因为两人志向相差甚远，无疑阻碍了他们友谊向更深层次的发展。

    汪虎生毕业后，就顺理成章地分配在他所在县城的第一中学教国文。他的文采也颇佳，国文教得成绩斐然，凭借这突出的一点，便削尖脑袋往上爬升，最后由副校长升到了校长职务位置，大权在握。有了大权，他不是用好手中的权力想方设法抓好教育工作，促进学校突飞猛进地发展，日新月异地变化，而是与一些发迹的人攀比，利令智昏毫无顾忌的收受贿赂，结果今年初被人举报东窗事发，接受审查了。这件事，因刘慧姣在城内信息灵通，很快传到了她的耳内，对曾经熟悉的同学细致打听他的情况，对他的事了解得较为清楚，不禁为他落得如此狼狈下场而惋惜。

    季长庚忧虑地说：“不知他现在拘押在什么地方，我想抽时间去看望他。”刘慧姣说：“现在不见得能见到他本人。等尘埃落定后再去看也不迟。”季长庚赞成地点了点头说：“毕竟同窗一场，情谊难泯。”晚间两人促膝交谈似乎比白天更为投机，季长庚完全放下了自卑心理，肯对旧时恋人敞开胸怀了。夜深了，夜色涌进了房间，刘慧姣怕夜里秋的清凉溜进宾馆来侵害大病初愈季长庚的身子，起身把窗子给关严了，还关切地给他泡了几次酽茶。季长庚感受到昔日恋人的爱对他丝毫也没有改变，甚至更为关怀他疼爱他，更加对自己白天的拘泥自卑冷淡而懊悔自责，初恋情人不改初衷殷勤备至地关切他，而他却心设防备显出落落穆穆的神情不与其相融，还算得上个坦坦荡荡的男子汉吗？还算得昔时相亲相爱的一对恋人吗？于是接下来他把白天只轻描淡写地向她袒露的与妻子结合的原因以及婚后两人的相处状况，更祥细地向初恋情人说开了，还深谈了婚姻与情感是两回事。他最后不无缺憾地说：“我与妻子的结合感恩之情远多于爱情。过的尽是柴米油盐的日子。”他坦诚地说，由于妻子与他文化相差太大，知识缺乏，又少与外界接触，也不知料理现代生活，他们的性趣和话题都合不到一块。但表示她却是个绝对善良忠厚包容的女人。所以出于感恩他一直很珍重她，珍重她的纯真的情感，不去想她不可更改的人生缺陷。刘慧姣自悔自责的说：“你人生婚姻的缺憾完全怪我。请原宥我的过错。如果是我与你结合了，处处对你关照到位，也许你也不会得这样重的病，长久地陷入精神孤凄的王国之中。”说毕，她拉过他的右手，捋起衣袖看着削瘦无肉的手臂，不禁眼眶中又盈满了晶莹的泪水，喃喃地说：“看得出，你这次身子亏空太大了。不知要多少时间才能恢复呀？回去后千万要好好调养，病未痊愈一定不要投入工作。”两人对床风雨地几乎谈到夤夜，分别时互留了联系方式，刘慧姣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第二天早晨，温煦的朝阳洒满了繁华的城市，照出了高高低低楼房的清晰轮廓，绘制出明亮与暗沉相间的画面，也把城市从夜间醒来时的一种清朗神情映照得没的踪影。季长庚清早就起了床，推开窗子时，晨曦中一股凉爽俏皮地溜了进来，拂得他神清气爽心悦神怡，顿感城市的清晨也是宁静可爱的。他在室内活动了下手脚，刚洗漱完毕，沐浴在从窗子中透进的一片橘红的霞光中，刘慧姣赶到了宾馆，是特意来陪他用早餐的。两人在温馨的气氛中用完早餐，她就陪着季长庚并肩走向火车站。一路上关怀备至地叮嘱的还是昨晚的那句至诚的话，回家后一定要养息好身体，不能体力还未恢复就忙这忙那。季长庚感受着比冬阳还要暖和的关心话语，心中一阵阵涌动着的温暖的感受，深刻感受到了几十年前她的那种体贴入微的关爱又回到了身上，不禁泪水在眼中打转。季长庚踏上了火车的那一刻，刘慧姣脸上和眼中尽是难舍的神情。她走到他落坐的车窗前，弓着腰对坐在窗边的季长庚说：“我工作稍轻松下来后，一定去看望你，看看你们村小的变化村子的变化。”季长庚愉快地表示：“我将一定像第一次一样恭候你。”他也来了点小幽默，“你这城里的领导到乡间去传经送宝，我们是荣幸之至。”她昨晚回家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忆想着镂心刻骨的往事怎么也睡不着，琢磨着季长庚默默地付出这么多，一定不能让他功绩湮没在无人知晓之中，定要利用好手中的笔，将一种能鼓舞时代催人奋进的精神宣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