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以文乱法
大周驻南诏驿馆，馆外挤满了圣朝人。
南诏派官兵连日截杀圣朝游侠，不要说证据不充分，就算铁证如山，官司也该发往圣朝审理，怎么能当街格杀？
特别是这几天，一些杀红眼的官兵已经把主意打到商人身上，开始敲诈勒索，不给保护费就被打成同党，一起下狱。
求告无门的圣朝人便把矛头指向驿馆。
驿馆里住着钦差，钦差就该为他们做主，南诏国王不敢不听钦差的命令。
逻辑是这么个逻辑，然而赵清诗发现做起来完全不是这么个逻辑。
她接连进宫几天，不要说面见国王，连王子都没见到一位，全是公主和王后出来顶缸。
公主和王后虽然尊贵，但不能插手朝政，所以什么事也干不成。
赵清诗感觉自己正在被整个南诏朝堂排斥，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被韩楚反击，弄得她几乎威严尽失。
现在想来，竟觉得那个胥吏也有好处，最起码若是有他在身边，说不定能出几个主意。
恍惚间，赵清诗好像看到了韩楚的脸，定了定神，终于看清了，正想惊呼一声，却被韩楚用手堵住。
“小心点，上百只眼睛看着呢，我可不想被当成采花贼。”韩楚忙道，然后松开手。
急促地呼吸之后，赵清诗平复下心情，看见韩楚急急忙忙地找了块布把手掌上的水渍擦干净，顿时生气起来，“好你个小吏，擅闯钦差大臣房间，该当何罪？”
韩楚奇道，“都这样了，你还摆什么架子。跟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赵清诗憋着怒气，把最近遇见的困境一一说了。
韩楚一边笑，一边压低声音，“进宫里找人，你找那些官有什么用，人家哪敢说自己知道位置，不怕别人参他一本，说他秽乱宫闱吗？”
“要找太监，舍得出血，只要不是被明令禁止，他们总有办法让你成事。”
赵清诗讶异道，“找这些刑余之人，能做成什么事？”
韩楚便给她科普，“自从圣上把死刑核准权收回朝堂，每年秋决的时候，总有人不惜大笔银钱买通书房的公公。”
“他们敢核销名字？”赵清诗柳眉倒竖，正义凛然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韩楚笑道，“当然不敢。但是圣上又不会一次把所有人都勾决了，他们只要把买主的名字放在最下面就行。”
赵清诗察觉到其中的漏洞，便问道，“总有出了钱，却没有活下来的人，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韩楚笑道，“这也简单，找个信得过的第三方，办成事就给钱，办不成就退款，童叟无欺。”
赵清诗立即想到韩楚有口皆碑的声誉，狭长的美眸露出些许狡黠，“你当过不少次第三方吧。”
韩楚也不否认，只是说道，“有人过手沾油，有人过手吃肉，本人就非常公道了，只收固定费用，实在是胥吏之光。”
“哼，你还好意思得意。”赵清诗脱下白玉手镯，俏生生的手腕在韩楚面前晃动，“这白玉手镯能值百金，拿去打点太监，该是够了吧。”
韩楚笑道，“够是够，只怕赵大人见到了南诏王，也没什么用。”
赵清诗不屑道，“嗟尔小国，还敢违抗圣朝天威吗？”
韩楚摇摇头，“南诏王今年六十又四，已经是老眼昏花。他要是装聋作哑，赵大人有什么办法对付？”
尊老之风自古有之，如果赵清诗为了办成事，把南诏王折腾个半死，那么万事皆休。
不论是江湖还是庙堂，哪里都容不下她，只能去给霜荞打下手。
赵清诗不知为何，接连遭到韩楚的否认，反而不生气了，也不说对付的法子，从一旁的食盒里拿出酥茶香饼，慢慢地吃起来。
鲜艳的红唇咬着白净的甜饼，贝齿微微用力，碎屑簌簌落到茶桌上。
韩楚看得直咽口水，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赵清诗噗嗤一笑，拿了块甜饼，用手帕包好，递给韩楚。
甜分向来最是美味，赵清诗的甜饼是用蜂蜜、砂糖混合糯米、桂花做的，一口下去花香带着米香，并不会腻，甜丝丝的味道反而让人难以忘却。
韩楚仿佛回到了百事司的生涯，开始调动自己记忆下来的，看似无穷的的信息。
“南诏王向来老成持重，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我记得张真人为他祈过福，不应该变得这么昏聩。”
“据密探司回报，南诏国朝政在三年前，就已经被大王子逐步接管。大王子今年三十又九，膝下无子，育有三女。他虽然掌朝三年，却没有得到朝臣的支撑。文臣们还是倾向于二王子，特别是二王子生的儿子个个都拜入南诏大儒门下，所以文臣之中，二王子上位的声音更大些。”
赵清诗用手撑着脸，打了个哈欠，“密探司整天都在搜集这种信息？”
韩楚笑道，“他们才是唯恐天下不乱，我这样的小吏都是爱好和平的人。”
赵清诗只在脑海中把关键信息过了一遍，心中已有答案，“你觉得是大王子上位，还是二王子上位。”
韩楚瞧出了她心底所想，笑道，“有人想火中取栗，最后恐怕会引火烧身。”
两人心照不宣，或许是心有灵犀，思维在碰撞间悄然融合，这种情况连韩楚都无法解释。
感觉却是极好的。
赵清诗眯起眼，笑道，“二十岁的老童生，五十岁的少进士。韩楚你要是把心思用在功名文章上，一年秀才，三年举人，再过三年，一定能金榜题名。”
韩楚听着这诚心的恭维，笑脸却渐渐收起来。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同时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韩楚用无言来暗示了态度，什么都知道，装傻就是拒绝。
这就是韩楚解释的，南诏王采用的策略。
赵清诗轻叹一声，闭上眼，“你去准备吧，我先休息一会。”
韩楚退出房间，合拢房门，摇摇头，他还是太实际了，学文章只看明经一科，让他去背诵那些理学八股，实在强人所难。
但转念一想，他同样对于功勋并不热衷，换做另外一个有野心的人，气量狭小就把独孤宇弄死，气量宏大也要往核心位置安插心腹，哪有像他这样完全不管不顾的。
其实终究只是选择而已，选择由形势而定，形势也决定了后续的选择。
韩楚放宽心思，换上百事司官服，推开紧闭的驿馆大门，长刀一挥，半个刀身没入地砖。
震慑住喧闹的人群之后，韩楚朗声道，“钦差入宫多次，不得见国王一面，多半是南诏国王年老体弱，不能视事所故。”
“值此叛王作乱之时，南诏存续当有贤达之主，鄙人身为圣朝命官，斗胆直陈，已上奏朝堂，请求另派使臣，护送封王诏书，另立新王，同时改南诏王为南诏太上王，以全其顺敬之心。”
此话一出，宛如平地惊雷，瞬间打破南诏的僵持局面。
南诏国王，大王子和二王子之间的权力角逐，之前都被蒙了一层窗户纸。
韩楚这番话无疑是把窗户纸捅破。
就像正在拔枪对峙的人，听见一声响，哪里还有精力去分辨是枪响还是鞭炮响，下意识清空弹匣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论是南诏国王还是王子，此时都已经没法子，也不敢去确认韩楚的话是真是假。
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抢先下手。
不论那即将造成的血色会有多浓。
南诏派官兵连日截杀圣朝游侠，不要说证据不充分，就算铁证如山，官司也该发往圣朝审理，怎么能当街格杀？
特别是这几天，一些杀红眼的官兵已经把主意打到商人身上，开始敲诈勒索，不给保护费就被打成同党，一起下狱。
求告无门的圣朝人便把矛头指向驿馆。
驿馆里住着钦差，钦差就该为他们做主，南诏国王不敢不听钦差的命令。
逻辑是这么个逻辑，然而赵清诗发现做起来完全不是这么个逻辑。
她接连进宫几天，不要说面见国王，连王子都没见到一位，全是公主和王后出来顶缸。
公主和王后虽然尊贵，但不能插手朝政，所以什么事也干不成。
赵清诗感觉自己正在被整个南诏朝堂排斥，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被韩楚反击，弄得她几乎威严尽失。
现在想来，竟觉得那个胥吏也有好处，最起码若是有他在身边，说不定能出几个主意。
恍惚间，赵清诗好像看到了韩楚的脸，定了定神，终于看清了，正想惊呼一声，却被韩楚用手堵住。
“小心点，上百只眼睛看着呢，我可不想被当成采花贼。”韩楚忙道，然后松开手。
急促地呼吸之后，赵清诗平复下心情，看见韩楚急急忙忙地找了块布把手掌上的水渍擦干净，顿时生气起来，“好你个小吏，擅闯钦差大臣房间，该当何罪？”
韩楚奇道，“都这样了，你还摆什么架子。跟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赵清诗憋着怒气，把最近遇见的困境一一说了。
韩楚一边笑，一边压低声音，“进宫里找人，你找那些官有什么用，人家哪敢说自己知道位置，不怕别人参他一本，说他秽乱宫闱吗？”
“要找太监，舍得出血，只要不是被明令禁止，他们总有办法让你成事。”
赵清诗讶异道，“找这些刑余之人，能做成什么事？”
韩楚便给她科普，“自从圣上把死刑核准权收回朝堂，每年秋决的时候，总有人不惜大笔银钱买通书房的公公。”
“他们敢核销名字？”赵清诗柳眉倒竖，正义凛然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韩楚笑道，“当然不敢。但是圣上又不会一次把所有人都勾决了，他们只要把买主的名字放在最下面就行。”
赵清诗察觉到其中的漏洞，便问道，“总有出了钱，却没有活下来的人，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韩楚笑道，“这也简单，找个信得过的第三方，办成事就给钱，办不成就退款，童叟无欺。”
赵清诗立即想到韩楚有口皆碑的声誉，狭长的美眸露出些许狡黠，“你当过不少次第三方吧。”
韩楚也不否认，只是说道，“有人过手沾油，有人过手吃肉，本人就非常公道了，只收固定费用，实在是胥吏之光。”
“哼，你还好意思得意。”赵清诗脱下白玉手镯，俏生生的手腕在韩楚面前晃动，“这白玉手镯能值百金，拿去打点太监，该是够了吧。”
韩楚笑道，“够是够，只怕赵大人见到了南诏王，也没什么用。”
赵清诗不屑道，“嗟尔小国，还敢违抗圣朝天威吗？”
韩楚摇摇头，“南诏王今年六十又四，已经是老眼昏花。他要是装聋作哑，赵大人有什么办法对付？”
尊老之风自古有之，如果赵清诗为了办成事，把南诏王折腾个半死，那么万事皆休。
不论是江湖还是庙堂，哪里都容不下她，只能去给霜荞打下手。
赵清诗不知为何，接连遭到韩楚的否认，反而不生气了，也不说对付的法子，从一旁的食盒里拿出酥茶香饼，慢慢地吃起来。
鲜艳的红唇咬着白净的甜饼，贝齿微微用力，碎屑簌簌落到茶桌上。
韩楚看得直咽口水，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赵清诗噗嗤一笑，拿了块甜饼，用手帕包好，递给韩楚。
甜分向来最是美味，赵清诗的甜饼是用蜂蜜、砂糖混合糯米、桂花做的，一口下去花香带着米香，并不会腻，甜丝丝的味道反而让人难以忘却。
韩楚仿佛回到了百事司的生涯，开始调动自己记忆下来的，看似无穷的的信息。
“南诏王向来老成持重，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我记得张真人为他祈过福，不应该变得这么昏聩。”
“据密探司回报，南诏国朝政在三年前，就已经被大王子逐步接管。大王子今年三十又九，膝下无子，育有三女。他虽然掌朝三年，却没有得到朝臣的支撑。文臣们还是倾向于二王子，特别是二王子生的儿子个个都拜入南诏大儒门下，所以文臣之中，二王子上位的声音更大些。”
赵清诗用手撑着脸，打了个哈欠，“密探司整天都在搜集这种信息？”
韩楚笑道，“他们才是唯恐天下不乱，我这样的小吏都是爱好和平的人。”
赵清诗只在脑海中把关键信息过了一遍，心中已有答案，“你觉得是大王子上位，还是二王子上位。”
韩楚瞧出了她心底所想，笑道，“有人想火中取栗，最后恐怕会引火烧身。”
两人心照不宣，或许是心有灵犀，思维在碰撞间悄然融合，这种情况连韩楚都无法解释。
感觉却是极好的。
赵清诗眯起眼，笑道，“二十岁的老童生，五十岁的少进士。韩楚你要是把心思用在功名文章上，一年秀才，三年举人，再过三年，一定能金榜题名。”
韩楚听着这诚心的恭维，笑脸却渐渐收起来。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同时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韩楚用无言来暗示了态度，什么都知道，装傻就是拒绝。
这就是韩楚解释的，南诏王采用的策略。
赵清诗轻叹一声，闭上眼，“你去准备吧，我先休息一会。”
韩楚退出房间，合拢房门，摇摇头，他还是太实际了，学文章只看明经一科，让他去背诵那些理学八股，实在强人所难。
但转念一想，他同样对于功勋并不热衷，换做另外一个有野心的人，气量狭小就把独孤宇弄死，气量宏大也要往核心位置安插心腹，哪有像他这样完全不管不顾的。
其实终究只是选择而已，选择由形势而定，形势也决定了后续的选择。
韩楚放宽心思，换上百事司官服，推开紧闭的驿馆大门，长刀一挥，半个刀身没入地砖。
震慑住喧闹的人群之后，韩楚朗声道，“钦差入宫多次，不得见国王一面，多半是南诏国王年老体弱，不能视事所故。”
“值此叛王作乱之时，南诏存续当有贤达之主，鄙人身为圣朝命官，斗胆直陈，已上奏朝堂，请求另派使臣，护送封王诏书，另立新王，同时改南诏王为南诏太上王，以全其顺敬之心。”
此话一出，宛如平地惊雷，瞬间打破南诏的僵持局面。
南诏国王，大王子和二王子之间的权力角逐，之前都被蒙了一层窗户纸。
韩楚这番话无疑是把窗户纸捅破。
就像正在拔枪对峙的人，听见一声响，哪里还有精力去分辨是枪响还是鞭炮响，下意识清空弹匣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论是南诏国王还是王子，此时都已经没法子，也不敢去确认韩楚的话是真是假。
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抢先下手。
不论那即将造成的血色会有多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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