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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凉菜与荔枝

    赵蕤手拿起一枚黄澄澄的橘子说道:“此果又名柑,结果期长达数月,成熟在暮春到初夏之间,也意味着,此果果实早在寒冬之中就挂果枝上,那时,它还只有一枚鸡子大小,如食之,味涩,苦,酸,此时却长成我拳头大小,甘甜多汁!两位少年郎,你们有无考虑过,它是怎样熬过一整季的寒冬,为何从苦变甜?”

    “好熟悉的话题,就是无从抓手,想不起来了。”面对突然的问题,吴指南歪着头捎了捎头顶:“都怪跪坐着不利于思考”。

    “东岩仙师,十二郎知道,是-------自有岁寒心!”片刻之后,李白眼睛明亮的抢答道:

    “哎,我明明学过,反应都赶不上李白,诗仙就是诗仙,在诗,变,辞上不得不让人服气,还好此时你没有诗意大发,咏完整首张九龄的诗,不然以后,课本上你又多一首,张公本就不多的诗又少了一首。话说,前世上课时,记得张公是开元明相,不知道现在走马上任了没有?”

    赵蕤点点头,愈发满意的看着李白,补充到:“除了岁寒心,还要感谢三郎,他每日闻鸡而起,早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河边打水、浇水、施肥、精心照料菜畦里的橘、梨等树,韭、薤、圆葵等蔬,才有今日之甘甜。”

    “十二郎,你虽饱读经书,文思如源泉,却久居商贾之家,衣食无忧,不知人间疾苦,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和三郎的刀术一般,是日积月累,一点一滴而成,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赤子坚行!”

    “这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之多,不是你可斗量!以后不可小觑芸芸众生,坐井观天,恃才傲物,继而狂言还有何人可谓我师焉?”

    “须知,君子当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明白了吗?”

    “你父子二人入门之前,我卜了一卦,正是山天大蓄之卦。”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就凭这番言语,今日就没有白来。”李客长身而起,既然作个一个“肥揖”。

    李白也十分认真的行礼道:“谢东岩师,博之于文,约之以理。”

    而两个少年之间第三次的眼神对视,却是多了一点心心相惜,少了两分傲娇与厌恶了。

    “过誉了,下面进行第三考,问心!”赵蕤摆摆手:

    “十二郎,不用紧张,放轻松,就是简单问两个问题。”

    李白还是紧张的舔了舔嘴唇,面色也愈发严谨。

    “第一个问题:在你读过的典籍和史书之中,已知人物之中,你最为佩服,尊敬哪一位历史人物?为何仰慕其人?”

    “第二个问题,你平身之志向,所谓何事?”

    只见李白丝毫不见犹豫的回答道:“鲁------仲------连!”

    “白仰其德------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

    “慕其勇-----一信平聊城,燕将知耻而自刎”;

    “感其贞-----功成不受赏,名动拂衣去”;

    “知其廉-----纵横捭阖,闻名九州,却结庐于东海”

    “而东岩仙师的第二个问题,我早已经成竹于胸,那就是——”

    “白欲申管、晏之谈,谋禁闼之术,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而且是安静到掉一根针都能听见的可怕程度。

    吴指南虽然是重生者,也隐隐有些打算,但那也只是对不确定的未来种种设想,只能先期加强自身各项属性。至于具体步骤,根本没有,此时此刻更不敢有什么远大抱负。

    作为一个底层未成年白丁,唯一能够帮助他的,在已知的事务中就两件事。

    一有一个牛拜的老师和把自己视如己出的师娘;

    二因父亲战死,得追赠勋官五转,从五品骑都尉,下一代免一定年限租庸调。

    听老师赵蕤详细介绍过这其中的门道,勋官的门荫,起始点就卡在从五品,按职事官品计算,勋官门荫降数个等级,吴指南成丁后也就是个从九品下的“勋子”,在唐朝也就比纯白丁好一点点,“据令乃与公卿齐,论实在胥吏之下”。

    而勋官,只是一种半官半爵的存在,太宗贞观年间勋官人数就达到十万以上,经过中间八、九十年的累积,新帝改元“开元”后,勋官及勋子至少有一百五十万人,“战士授勋者,动盈万计”,在有的乡、县,中男以上的男子,勋官所占比例接近百分之二十。

    此外,唐朝还有数量庞大的“爵位”“文武散官”和担任现职的“职事官”,内外命妇,内宫中大大小小的宫人,宦官,各种食实封的公主、亲王、郡王、和他们赢在起跑线的子女亲属们。

    至于参加“科举”中的“贡举”,先不说州县学子以“乡贡”身份参加县考、州考的考试时间周期和更大于东、西两京国子监“生徒”的难度。

    以现在吴指南的知识面,再读个十年八年才敢想,然后最少用二年参加地方考试,五年以上参加京城省试,就算成为那百分之五左右的幸运儿进士及第,守选、铨选、唱注一套流程下来,吴指南估计都三十五以上了。

    这中间的时间成本和巨大花费,就不是吴指南一个孤儿勋子能够支撑的,老师赵蕤那是青少年时背后有一整个延续多代的经学世家支持,再加上月娘富商之家的资助。

    所以这不是吴指南的最优解,他必须在其中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却见老师赵蕤双眼有些湿润,嘴巴无力的张了张,盯着李白的眼神透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掺杂着回忆、缅怀、欣慰、感动、遗憾、欣赏、喜爱等数十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伯玉,你是陈伯玉吗?旧历久视元年(700)伯玉在梓州射洪县被迫害逝去,李太白大足元年出生(701),跋涉数千里,偏偏选择西蜀之地,是感受到故乡的召唤,还是未尽事业的遗憾而回归?”

    “不对,你不是陈伯玉,你就是李太白,但是冥冥中你接受了伯玉的灵魂馈赠。”

    “他引导着你来到我这个老友身边,伯玉啊,你当年在京城之时,不也是用今日之意气风华的神态,高谈阔论到愿为辅弼,使寰宇大定,海宴河清吗?”

    “君之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伯玉,你看看,此子连那股子孤芳自赏的傲气都和你一模一样”。

    “我一定代你收取这个弟子,好好教导,让李太白在这越来越盛放的时代,绽放出耀眼的光辉,使五岳为之震荡,百川为之崩奔,以风华流芳百世,千年传唱!”

    低头控制了自己蔓延的情绪后,再抬头的赵蕤已经恢复理智。

    “十二郎,我昨日就讲于三郎听,老夫会察人德,廉,贞,勇,诚,辞,变等,后因材施教。你今日临门三考,在老夫心中,文考考课为上下,武考考课为下上,而问心则为上上,从今日起,你就是老夫正式弟子啦!”

    “十二郎,你撰写的《大鹏遇希有鸟赋》,大鹏鸟遇见希有鸟就一飞冲天,偕同共遨游在云端之上,这只带给你希望的大鸟,也带给自己希望的大鸟,你猜猜他会是谁,当然不是老夫,老夫只是一只老鸟了!”

    正处在能够被赵蕤收为正式弟子,狂喜状态中的李白,转头望向了吴指南。

    “以后你是俺吴三郎阿兄!”吴指南也被赵蕤的说辞打动:

    “阿弟,哈哈哈~~~”今天之内第四次的眼光接触,让两人心中同时升起一种异样的温暖和明悟,少年人特有的豁达一瞬间就把之前相互轻蔑,排斥,厌恶的情绪一扫而空。

    冰释前嫌般爽朗的笑声穿透出“悬山顶”屋顶,飘荡在青翠竹林之巅,升华于正午和煦的灿烂阳光之中。更和暮春之中,安昌岩附近,此起彼伏的欢快鸟鸣声相得益彰。

    “三郎,你栽种的柑子真甜口,某延三峡水路行商,曾在涪州一带吃过一种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涪州荔枝,更为甘甜,只是不耐储,明年托人快马捎来,请东岩师和三郎品尝。”李客看两少年惺惺相惜,抛出一段话:

    “听闻岭南出产最为佳品?不管哪种荔枝,三郎我岂不是要日啖荔枝三百颗。”吴指南借用了一句名言:

    “阿弟好食量,肚里能塞下如此多荔枝!”

    气氛融洽后,赵蕤对着一旁轻喊:“月娘,老夫正式收李白为弟子了,不是外人啦,你可以不用枯坐西厅,出来一见吧”。

    月娘款款而出,其实保持缄默,长时间枯坐偏厅的滋味并不好受,吴指南连忙起身搀扶着老妇人。

    李客,李白父子二人更是惶恐不安的起身叉手行礼:“不知尊夫人也在此,客今日如有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李白则有点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吴指南连忙提醒道:“十二郎,你跟到我喊大娘就好。”

    “喏~~~~~大娘安康,弟子李十二白见过大娘。”又是一个肥揖,礼多人不怪嘛。

    月娘轻微带笑的正身直立,双手当胸,微微屈膝,俯首万福礼道:“尊客万福,结客少年李十二白万福”,说完月娘自己都忍不住嘴角冒出更浓笑意。

    “结客少年.......?十二郎喜欢这个绰号,以后烦请老师,大娘,三郎都称呼白为结客少年吧”。傲娇白又开始了他的装比常态:

    “这是我刚才在偏厅听你们谈话,当听到十二郎各种任侠有气的趣事后,头脑里瞬间冒出的称号,你既然喜欢,我和老头子以后就真这样称呼你啦?”

    “三郎才不要这样称呼他,刚才他嘴瓢,说自己是凉菜,东岩师也被带偏了,嘴瓢跟到喊过一次,所以以后我要喊李凉菜,这样显得亲近,嗯没错,李凉菜!”

    “你一日敢吃三百颗荔枝,那我以后喊你吴荔枝,嗟乎,这称号好,吴荔枝”。李白靠近非常小声地反唇相讥:

    “随便你。”吴指南无所谓的耸了一下肩膀。

    “不对啊,我姓吴,谐音无,按后世某些叫法,吴荔枝那不就是......?”

    突然,李客想到什么,再次对着赵蕤行礼道:“东岩仙师,今日收我儿入门下,还请行入泮之礼,我等已经在船上备好束脩,请仙师稍待片刻,我与十二郎去去便回。”

    “不用麻烦,我赵家一脉的十八世先祖为汉景帝时蜀地郡守文翁之嫡传弟子,汉宣帝时,十三世先祖赵宾承上启下,故成经学世家,留有祖训,入我学,只需对着孔子先圣、文翁、先祖赵宾画像三拜即可,无须那些繁文缛节。”

    赵蕤回身对着写有“万世师表”、“文翁圣化”、“吾门德馨”的三张画像叉手礼拜。

    “这...既有祖训,客不敢违逆,但是束脩之物绝不能少!”

    “烦请三郎也去帮帮忙,为怕人多压船吃水耽搁时辰,寅时出发之时,船上除我和十二郎以外,只有两名撑船的船工。”

    “喏,尊客和十二郎先去,我扶大娘到床榻边坐下就来。”

    等吴指南走到黑板门外时,却看见前方距离自己三十步外,李客正高举左手,对着河边停泊的船上两位船工做了一个“V”的手势。

    这是在庆祝入学成功了?唐朝就开始比剪刀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