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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束脩

    两位船工见到李客的手势,连连点头,进入船舱之中开始搬运各种物品。

    只见一个个木箱、竹篚、藤筐、用布包裹好的盒子,堆叠在河岸边铺好的棕垫上。

    “这是搬家,还是馈赠束脩啊?”吴指南看到眼前一堆礼品不由得惊叹:

    思索了片刻,突然就明白了,刚才为什么李客会比“剪刀手”啦!

    果然是善于提前规划的大商贾啊,应该是用手势告诉船工,执行第二套送礼方案。

    李客在来之前一定针对最后的结果准备了两套送礼方案,一套是李白未能成为赵蕤弟子,礼品数量和质量就会有所保留,轻微送一些见面礼,算是和赵蕤这个闻名州县的“东岩子”混了个脸熟。

    那么眼前一堆如小山般的礼品,就是这次成功登堂入室的第二套方案,视为李白入学的束脩了。

    作为一名大商贾,其实这行为无可厚非。

    一行五人捧着,抗着,拎着回到大门前,李客示意李白与吴指南放下物品,堆砌到一处由两位船工看管,自己手捧一个锦绢包裹的礼盒带领二人再次进入中堂堂舍。

    “东岩仙师,请过目,这是客为十二郎备下的束脩之物。”李客一面从囊袋里取出一份写满货品的“束脩礼单”,一面把手中锦盒呈上赵蕤案头。

    赵蕤倒是面不改色,月娘看到那份礼单,却有些变色,吃惊到不禁小声咏读起来:

    笔:宣州兼豪楠木笔,一只;

    墨:松烟舟墨丸,五十枚;

    纸:益州长麻纸,五百番;

    砚:宣州箕斗陶砚、邢州白瓷辟雍砚、各一方;

    绢:湖州之絁(shi)二十匹;

    糖:扬州仿西国石蜜(贞观年间,太宗命人在扬州学会天竺熬糖之法)九斤;

    香料:苏合香、蔷薇露、丁子香各一盒;

    药石:六一泥、句漏、菟丝、曾青、雅州天麻、茂州麝香、柘州羌活等各数量不等;

    就吴指南现在已有的认知中,猜得到大概价格的就三样,益州长麻纸,湖州絁和石蜜。

    蜀地盛产纸张,兼有“长麻、麻面、滑石、金花、鱼子、十色笺、屑末”等,其中又以益州黄、白麻纸为最。最上等的黄麻纸因采用“入黄”的制作工艺能够防虫蠹,早已是进贡皇室的贡品,作为朝堂“制”、“敕”、“诏”的御用之物。

    稍次的白麻纸则是用于“凡白麻制诰,皆在廷代言,命辅臣、除节将、恤灾患、讨不庭,则用之”。

    听老师赵蕤提起过,就算是长麻纸在剑南道这个原产地的价格二文一番,在东西两京是四至五文一番,五百番就是一千文,运到两京能值两千五百枚“开元通宝”了。

    而真正的西国石蜜在凉州的价值是三十文一两,两京的价格飙升到九十文一两。江南道扬州熬蔗汁仿的西国石蜜,在剑南道这个地方至少是五十文一两。

    唐制:二十四铢为两,三两为大两,十六两为斤。

    九斤石蜜就价值七千二百文。

    梓州原产地的第六等“梓州小练”,一卷四十尺为匹,在本地也就价值二百文左右,据说到了西域,根据上,次,下三个等级分别价值三百七十文至三百九十文。

    湖州絁是第三等,在西域西州等地价值六百一十文至六百三十文,那么在剑南道大概四百文左右,二十匹就是八千文了。

    三项相加,就价值超过上万文,其他物品吴指南不知道价格,大胆猜想一下,这些拜师的束脩之物总共价值不少于八万。

    按照鸡蛋或者粮食的价格换算,一枚大唐武德年间就铸造流通的开元通宝在此时此刻的开元年间约等同于后世二元钱。

    一出手就是十六万的礼物。

    “想想阿耶战死沙场,得到的赙(fu)赠也才锦绢两匹,这中间巨大的差距让吴指南不得不感慨万分啊。

    怪不得中国历代封建王朝要“重农抑商”,“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流传了数千年。

    “东岩仙师,客不知你嗜好硬笔或软笔,所以自作主张选择了软硬适中的宣州兼豪。”

    李客打开那个锦绢包裹的杨木盒子,里面放着一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毛笔,但通过包装和李客特意让赵蕤过目的行为来看,却是今日礼物之中最为贵重之物。

    “墨,砚都是读书人常须之物,客也一并备下。”

    “至于纸,糖,香料等正是我李家经商之物,不足道,望东岩仙师笑纳!”

    “其余药材,客听闻仙师精通岐黄之术,应时常要炼丹制药,也胡乱备下些!”

    “还听闻仙师正在著书,著书成卷,须轴杆,轴头,褾(biao)首,褾杆,褾带,吊牙签,书帙,帙囊等物装裱,花费巨大,特备下湖州絁以供所需。”

    表面上看李客是为儿子入学备下的束脩,内地里其实是送礼投资,想借助赵蕤这条线改变自家商贾的尴尬身份,对此,精于世故的赵蕤是心知肚明,所以才面不改色的察看礼单。

    不过,送礼送到这份上,准备的如此精心,绝对符合读书人所需,物品的价值一句都没提,内在的用心也是点到即止,而且态度还谦卑有礼。

    就算前世作为过来人的吴指南,也不得不佩服李客的良苦用心。也让他对以后的道路多了一层感悟,当然,仅仅是感悟,现在包包里可是一枚开元通宝都没有。

    吃饱饭,练好功,读好书才是目前迫切的需求。

    赵蕤的眼睛却不在这份礼单之中,他看到门外堆积的物品,指着门口对李客问道:

    “这全是十二郎日常衣食之物吧?”

    “到长短堂来求学,就依照老夫之制,留下三套可浆洗,更换的衣物鞋袜和必要物品,其余一律用度节俭,十二郎就入住暂无人居的西廊房,一切家什就用西廊房的旧物。”

    已经习惯锦衣玉食的李白倒吸了一口冷气,正准备鼓起勇气向赵蕤倒倒苦水,却被李客用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住,无可奈何的点头表示同意。

    “十二郎,记住,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

    “三郎,你同十二郎前去清理搬运,按照家里的习惯,分门别类的把物品搬入相应房舍,尽快搬运完,稍后我还要有话叮嘱。”

    苦着一张脸的李白,目光游离在那些他平常使用的物品上,叹口气放下一个,又叹口气放下另外一个,吴指南的视线跟随他的动作目不暇接地看着这些品目繁多的物品。

    用软绢包裹,各式香料熏制过的柏木枕头;

    缎面上绣有宝蓝地小团窠(ke)蜀锦的锦衾,也就是唐朝的高级被子;

    牛皮革囊袋子,上面绣有骆驼,还系有一段精致的丝绳,这应该是喝水用的;

    好像就认得这几样,然后吴指南就只有像个好奇宝宝般的“不耻下问”了:

    这个是圆圆的是啥子-------------三角缘仿兽俞石镜,你拿反了,转个面!~~~~~~哎!终于看到一面铜镜了,拿过来照一下,打磨的如此透亮的镜面,和后世的玻璃镜子也没什么区别,真的可以清晰照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了;

    那个圆圆的又是何物?看着像东厨里的陶釜---------------双耳圈足黄铜槃匜(yi),这是李白洗脸盆;

    一个黄色的布袋子?里面装啥宝贝?----------绸绣婴戏纹袋,装着富二代的盥洗用具,李白特意抽出一把龟纹银梳和一把类似后世“纱剪”样式,修剪胡须用的唐朝雕花小剪刀。

    这个长长的又是啥稀罕物?看着像后世的大号长柄榔头,又像红太狼专用平底锅?敲人脑袋吗?------------------“火斗”啊--------------哦,中间烧炭的铜熨斗;

    这个我知道,这是个小板凳!-----------何物是板凳?这是有钱人家装零花钱的三彩币柜,你看,中间有个投币的小口,搬动侧边的盖子就可以打开了---------傲娇白这里面怕是装了不少小钱钱吧!

    这个是笛子吗?---------不是,这是西域筚篥(bili),中原的笛子是横吹的,筚篥是竖吹,筚篥的声音较为哀婉悲凉,又称“悲篥”,李白最近在学吹《龟兹乐》《高昌乐》和《康国乐》!

    这个大青碗是用来装灯油的吗?----------越窑海棠大碗,平时吃饭用的食碗啊!

    一个椭圆形有盖的亮色罐子,装西域石蜜的吗?---------装药的瓮型圆肚银罐子呀,这里面是李客为儿子备下的常用药丸!

    “算了,不问了,超级伤自尊心,这土豪白的东西基本上不要说用过,听都没听说过,而且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吴指南有些唏嘘道:

    幸好老师赵蕤让李白一切从简,同自己一样用简朴的用品,不然以后每天,光是看到这些奢侈之物,就是一遍遍的虐心啊。

    赵蕤的心真细腻啊!连这些都考虑到了,贫富的差距会拉大两人的思想交流,造成隔离感,而相同的生活经历却会让两人逐渐走近。

    吴指南眼睛一转,内心有了个主意,小声对李白说道:“十二郎,你教我吹筚篥,我帮你隐藏三样物品,先藏到我房里,等东岩师检查过了,再转移到你西廊房去,放心,不会被老头子发现。”

    “你确定?”李白有些心虚的瞟了一眼中堂:

    “你最好不要选大件物,也不要选每日使用都要被东岩师看见的。”

    “那我可以选三彩币柜吗?”

    “你是不是憨憨,这乡下哪有需要你用钱的地方,再说,你可以抓一些钱币放在其他囊袋里藏起来,非要这个大家什摆在你西廊房里,东岩师又不是目盲之人。”

    “那我选...镜子、火斗和革囊袋吧,对了,这只筚篥不算,是你要学习吹它。”李白咬着牙最后作了一个抉择。

    等到搬运完所有物品,两名船工也回到河边船上去等待,此时日头已到午时日中时分。

    吴指南与李白回到中堂客厅,赵蕤示意二人坐下后开口道:

    “十二郎,入泮之礼,等你明日一早焚香后随老夫一同祭拜先贤,此事不急于今日。”

    “老夫隐居此处已二十余年,精炼了一些前圣之学,此刻一一与你详述,十二郎可以根据你自身所学而做出选择,看哪门课业是饱读诗书之后的你还有所欠缺。”

    赵蕤和月娘交换了一个包含深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