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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九术

    “我术有九。”赵蕤用一种平缓悠长的语气阐述:

    “一曰:德行高妙,容止可法的清望之流,但不能宽量宏恕,好尚讥诃(he),是谓臧否之人。如晏子、子夏、延陵等,可为御史台三院之人。”

    “二曰:其法足以正天下,厉风俗,镇州县,明辨是非,但不能创怀图远,只能依律断案,错意施巧的法家之流。如西门豹、李斯、赵广汉等,可为刑部、大理寺之人。

    “三曰:策谋奇妙,遭变用权,其术足以谋朝堂,争国体,但不能创制垂则,智谋有余,公正不足的术家之流。如范蠡、张良、陈平者,可为中书、门下之人。”

    “四曰:辩不讲礼,却能应对资给,对答如流的纵横家之流,如苏秦、张仪、鲁仲连等,只是当今非诸侯争霸之时,只可为鸿胪寺、礼部、吏部之人。”

    “五曰:能著书述文,称谓文章,传前圣宏业,却不能干朝施政,捭阖于庙堂之上的儒家、史家之流。如太史公、班固、毛公等,可为秘书监、国子监以及二馆之人(崇文、弘文)。”

    “六曰:胆力绝众,才略过人,运筹帷幄,是谓骁雄的兵家之流,但却易被人掣肘诟病,并常远离中心,戍守四方。如白起、吴起、韩信也,可为兵部、边塞之将士。”

    “七曰:以阴阳谓之道,以不易、变易、简易取之理,以卦象转移引天地剖判,占卜吉凶的谶纬之学,此为阴阳家之流。可为太常寺、太史监之人。”

    “八曰:上疗君亲之疾,下救贫贱之厄,中保生长全,以养其身的岐黄之术,如杏林春暖董平、《肘后备急方》抱朴仙翁、著《千金要方》活了一百四十岁的孙真人,此为医家之流。可为太医署、尚药局之人。”

    “九曰:亦是老夫正在身体力行,最为推崇之术。思通道化,清净幽远,追天地之大道,悟众妙之玄门,长于养性养心,以益内外的道家之流。虽无专精职事之授,却讲究有德在前,悟道其后。当今李唐天下,也以道家为尊。太宗、高宗已尊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而当世之中,道隐真人司马承祯---白云子早已名动天下,数次征辟,却无心仕途,为吾辈向往!”

    “至于契合户部、工部、少府、将作诸监的农家、杂家、百工之技艺,老夫东岩子则无甚知之,毕竟,庄子先圣也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

    “对了,老夫垂髫之年就已习武,至今五十余年,剑术尚可,他人粗浅习之亦能强身健体,如像三郎一般刻苦练习,危急时刻自保无虞!”

    这一番看似平静如水的阐述后,却是在座除了对赵蕤知根知底的月娘外,其他人等都被震慑得呆若木鸡。尤其是李客父子,那个眼神既有不敢相信的疑惑,又有高山仰止般的敬仰之色。

    吴指南虽然自伤好后跟随老两口生活了一年多,有过练字弯弯曲曲,被严厉批评的时候。

    也有过练刀时,汗流浃背,全身脱力下坚持做完规定动作,被称赞“有韧性”;

    更有过语重心长的引导、劝慰、调整吴指南滚落山崖后(重生后)表现出时而焦虑,时而懵懂的心理状态;

    就是从未见过赵蕤如此“自卖自夸”,一时之间,也对老师赵蕤如此之用意有些捉摸不透。

    月娘侧过头去,对着赵蕤白了一眼,夫妻二人三十余年的朝夕相处,她能不明白自家夫君是何意思?

    李白应该是赵蕤特别钟意之门人弟子。平身志向,风度、神态和他逝去故友陈子昂何其相似,再加上为了稍稍压一压眼前这个“结客少年”养出的一身傲气和自负,才会费如此之多的口舌,又是展示自己的博学,又是炫耀自己还有一手剑术。

    不然,以赵蕤几十年著书修道练就的宁静致远地心态,会和今日一般,喋喋不休,自卖自夸起来,那是修道修到姥姥家去的无耻之徒,骗人财帛才会立的人设。

    没听说过,自古“医不扣门,道不送卦,师不顺路,易不空出”吗?

    方外之人,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闲的没事干,专门追着自认为是“幸运儿”、“骨骼精奇”的人卖秘籍?

    那是想听听,对方包包里开元通宝悦耳动听的撞击声。

    说到底,赵蕤是希望自身学识和武术的传承能够同时被吴指南和李白两人完整接受,并且两个传人间还能相濡以沫,偕同其利,互相之间多帮衬着。

    同时隐隐感觉,自从快三十岁的儿子赵丘离家出走后,二年未归的一种心理补偿和转移。

    “十二郎无须此时回答,思虑一晚,明日拜祭过画像之后,你才回答老夫。”装了一脸高人模样的赵蕤,此时也有点小得意地捋起了心爱的长须:

    “壮哉,东岩仙师,当饮酒。”得到自己内心最想要得到的答案后,寄望改变家族现貌的李客此时也是兴致高盎,急切的呼喊出:

    “我早已备下了酒食,只须东岩仙师首肯,不知......?”

    “好酒啊,东岩仙师!客从山南道梁州(汉中)接手了一批西域货物,要通过三峡发往江南道等地,送货之人是旧时在安西都护府就已相熟的西域粟特胡商,随货还送了我据说在西域流行的大食马朗酒和享誉陇右的雍州凤翔橐泉酒,我都带来了。”李客生怕赵蕤拒绝,献宝一般介绍起来:

    “今日寒食节,客也备下了八方寒食饼,还有一条赤鲩(huan)公,可作金齑玉鲙(kuai)。”

    国朝律,取得鲤鱼即宜放,仍不得吃,卖者杖六十,言鲤为李也;

    开元二年三月,天子再次颁诏各地:“禁断天下采捕鲤鱼”,所以脑子活的爱鱼群众就把鲤鱼改了个名字称赤鲩公。

    不叫鲤鱼就可以心安理得吃啦!

    胆子大的大唐吃货诗人们更是不加掩饰,提笔千篇交口称赞“垂钓往南涧,手携双鲤鱼”、“鲤鱼在金盘,别鹤哀有馀”、“船头由行灶,炊稻烹红鲤”、“驄马别已久,鲤鱼来自烹”、“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鲤鱼这个鱼种在大唐真是生存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听到有如此美食美酒相伴,赵蕤有些“耙耳朵”似的看向月娘,吴指南这个乡下吃货也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老妇人,那意思是,“大娘啊,三郎没吃过,你同意吧,光听听就流口水了。”

    “哎,今日日头走得真快,快哺时了。太宾,不可贪杯,还有,两个小郎君不可饮酒,我一妇人,自去后寝。”月娘站起身来,微微给李客道了万福,就回后院去了,留下四个哈哈大笑,准备大快朵颐的男人。

    其实是眼不见心不烦。

    “十二郎,你把酒和酒具端到食厅去,三郎,烦请你带我到东厨,我还需细切赤鲩公,再配上一些酱料”,又从河边回来的李客一只手里提着一条鲜活的红鲤鱼,另外一只手提着一个漆红雕花的圆形食盒说道:

    “东厨可有醋和饴糖、豉汁、橙齑?”

    “有醋和豉汁,但是没有饴糖,不过尊客不是送了东岩师扬州石蜜吗?”

    “三郎,你瞧我这记性,你把石蜜取出一块,舂碎就好”

    “橙齑又是啥?”

    “取一颗你外院采摘的橘子,去橘皮留果肉,捣烂成浆。”

    吴指南取出一块和后世一模一样,暗褐色、四四方方的“土法红糖”,用石杵舂碎,顺便眼睛瞟向李客,准备偷师学习新的庖厨手法!

    而李客在砧板上拍昏鲤鱼后,刮去鱼鳞,用自带的一把尖刃小刀在鲤鱼正反鱼头鱼身相连处各竖划一刀,切出一道刀口,再割去鱼尾。一面用刀轻轻拍打鱼身,一面用手在鱼身正中间抽出一条白色的细长线条。

    “这是赤鲩腥筋,此物腥味重,且是发物,两面都有,必须去除!”李客见吴指南有意观看,故指点道:

    然后左手按住鱼身,尖刃小刀快速地从中间把鲤鱼一剖两半到鱼头处,换成大厨刀顺着切口斩为左右两片。

    剔除干净内脏后,李客拿起其中一片,用两手挤压最初尖刃划开的那个切口,迫使鱼皮与鱼肉分离,再一撕,完整剥下鱼皮,分离出整块的鱼身肉。

    仔细剔除掉还附着在鱼肉上粘连的几块鱼刺后,手法熟稔的切起薄薄的鱼片来,同时指导着吴指南:“这切鲙刀法上亦有名,根据鱼片大小,厚薄不同,曰大晃白,小晃白,舞梨花,柳叶缕,今日我用的是千丈线。”

    不消片刻,就围成一个圆圈摆盘在临时征用的李白食碗---------------越窑海棠大碗里。

    一片片晶莹剔透,粉嫩弹滑的鱼肉配在深青色大瓷碗里,真是让人食指大动啊!没吃过唐朝生鱼片的乡下小吃货侧过身去,假意抹根本没有的汗水,其实是掩饰着自己禁不住的口水、哈喇子。

    李客从食盒第一层里再拿出一个小碟子来,中间是一些黄黄的膏状物。

    “这又是啥?”乡下吃货不懂就问:

    “黄芥酱,还须醋、豉汁、糖、橙齑调味。”李客一边回答道,一边加快进度,调和好酱料。

    端起一整盘让吴指南不停地吞咽口水,喉结蠕动着的“赤鲩金齑玉脍”来到中堂食厅,只见李白此时也磕破泥封的陶酒注,往中间的食案上摆放好,今日特意带来的两个忍冬纹颇梨(玻璃)八曲酒杯中缓缓注入琥珀色的大食“马朗酒”。

    看到那两个工艺精美绝伦的漂亮酒杯,一天之内遭受数次心灵暴击的吴指南已经无力吐槽了,只是皱起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嗅了嗅,想闻闻大食马郎酒的酒味散发在空气中的味道。

    随后跟中堂的李客,打开第二层的食盒,取出一个八边型格子食盘出来,里面用格栏分开装着八种不同形状的点心:“此糕点是用糯米粉加入刺蜜(蜂蜜),酒糟,反复捶打后,再用葫芦做的范匏(pao凸型模具)压制后成型,带有印花文字的甜食,昨晚临睡前,才在甑上蒸好的八方寒食饼,专为今日寒食节备下”。

    “尊客勿怪。”吴指南先对着李客行了一礼,再接着对赵蕤说:“大娘还在后寝未食,东岩师,可否让我和十二郎盛取一些晡食送往后寝?”

    赵蕤微笑着点点头,而李客却是用眼睛示意李白:“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啊!”

    终于当了一盘“别人家的孩子”,吴指南带着李白回到食厅时,有着胡人血统的李客已经端起酒杯,手足比划着开始向赵蕤行唐朝酒宴正式开席前的“献酬”仪式了。

    PS:生鱼片吃法借鉴以下两首诗展开联想

    鱼脍芥酱调,水葵盐豉絮-----白居易;

    冬夜伤离在五溪,青鱼雪落鲙橙齑-----王昌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