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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知音好友

    老丈原本打算将提灯留给老道人,老道人却说自己眼睛好,借着这月光能看清路认得门,保证不会进错哪个姑娘的闺房。老丈闻言无奈一笑,随即离去。

    夜已深,却无心睡眠。

    虽已是秋末,但晚上也不觉得寒冷。

    老道人背负着双手,独自站在廊下,抬头望着高悬与九天之上的那轮明月,充满了遗世独立之姿。这般形象,跟刚才那个邋里邋遢言语粗俗的老道人,好像完全无法重合。

    不知过了多久,老道人好似从入定中醒了过来,稍微转了转头,侧耳倾听什么,然后嘴角微勾,迈步朝后院走去。

    一个黑影正借着木梯向上攀爬,已接近屋顶,停下来,歇了一小会儿,又继续攀爬,爬上屋顶后,继续朝屋脊爬去。

    当老道人走到与之相对的廊道时,那黑影已经在屋脊上坐下来,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双膝抵腮,缩成一团。

    “屋上可是夏小正夏小友?夏小友深夜不睡觉,跑屋顶作甚?”老道士对着屋顶上的黑影爽朗喊道。

    是的,此刻坐在屋脊上的人正是夏小正。他在那个疯狂的夜晚意外的死去,然后就像他之前所看过的那些小说里所描述的那样,拥有原来的记忆重生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并且被父母再次取名为夏小正。

    这是一个人类可以修行的世界,这里的修行不同于地球那边说的那种修行,而是真正的修行,突破人类凡体的桎梏,发掘自身潜能,感受天地,汲取弥散在天地间的灵气,化为己用。

    刚开始他还有些忐忑,有些慌张,可是一想到以前看过的那些小说,想到里面死后重生的人在莫大的机缘下如何搅动天下风云,成为那个站在世界之巅的人物,他就又增加了几分期待。就在他为自己即将开始的传奇人生摩拳擦掌时,命运跟他再次开起了玩笑。

    在他六岁那年,他无意中发现了一只盒子,然后打开了它,盒子里面装着一只发着金光的甲虫。在他为那发着金光的新奇生物而惊奇时,那跟甲虫类似的新奇生物猛地咬住了他的手指,钻心的疼痛袭来,随后他便昏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昏迷中醒来。然后才知道自己在生死边缘又走了一遭。更不幸的是,此后他的身体变得羸弱无比,就如风中残烛,随时有泯灭的可能。原本可以勾连天地,感受微弱天地灵气的身体,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了,更甚者原本羸弱的身体变得更加不堪重负。他傻了。他对未来的一切美好愿景都在那一刻破灭了,就像他第一次死去时的那个夜晚,在那个无人的河滩,不断摇晃起伏的汽车外。

    不应该啊,剧本怎么可以这样写?!我是不是进错剧本了?要不我再睡一觉,等再次醒来,可能就是不一样的剧情了。那时候的他,就像丧失了心智般,在心里疯狂吐槽。

    在地球生活的那些年月,夏小正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么一个世界,修得盖世神功,惩奸除恶,成就一代传世大侠之名。可是莫名其妙的身体就废了,甚至连常人都不如,就像守着金山却分毫拿不到手。他确实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对修行的执念催动着他不要放弃。最开始他把希望寄托在他现在的父亲身上,他父亲夏家当代家主夏琦玉,可是一代奇才,四十出头,就已是武道强者,他一定可以找到方法帮自己改天换命。

    但是后来他才发现现实远比他想象得要残酷得多。在那场变故发生之后,原本慈爱的父亲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对他冷漠无比,有时候从那个高大的男人眼里,他甚至都看到了几分厌恶。还好爱他的母亲对他依旧如故,那个温柔的女人常常把他抱在怀里,轻轻的摇啊摇,用她甜美的声音轻轻地哼唱着异国的歌谣。可这仅存的幸福也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他的母亲不告而别,从此不知去向。在这之后,父亲对他愈加的冷漠,可以说是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来父亲对他如此的不快。他不再寄希望于他父亲。

    母亲离家之后,父亲便长年云游在外,府中大小事务一般都是由吉爷爷在打理。吉爷爷也是夏小正这么多年来唯二亲近之人,还有一人就是吉爷爷他孙子吉祥。吉祥是吉爷爷在夏小正七岁那年外出从外面带回来的。吉爷爷说自己遇到吉祥时,穿着破烂衣裳的吉祥正蹲巷弄里用一块脏兮兮的破布,给一只受伤的小狗包扎大腿,一边包扎还一边憨憨地对着小狗絮叨着什么。吉爷爷觉得吉祥憨实得有些可笑,便走过去问他在跟小狗絮叨什么,小吉祥回答说:“小狗哭了,可怜。”后来吉爷爷就把他带回了夏家,便为他取名吉祥。

    夏小正知道,吉爷爷带回吉祥,将其认作孙子,不仅是因为吉祥憨实,更是因为吉祥可以给自己当个玩伴,让自己不是那么晴朗的天空不至于太过沉闷。吉爷爷对夏小正,从来都是当做自己亲孙子一般看待,处处为他着想。在自己父亲对他不管不顾的情况下,是吉爷爷到处奔走,为他寻访名医圣手,为他求取灵丹妙药。吉爷爷不知道的是,对于夏小正来说,他自己就是夏小正天空里的一道彩虹,因为有他的存在,他的天空早已不再像原本那样灰暗,而是有了色彩。

    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十八年的夏小正,培养起了赏月的嗜好。每当月圆之夜,他就会让吉祥架好木梯,爬上屋顶,独自一人坐在屋脊上,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他感觉这个世界的月亮更亮更大一些。有时候也会怀疑,可能是自己记忆产生了偏差。

    今晚跟往常一样,估摸着下人们都歇息之后,他便让吉祥搬来木梯,熟门熟路地爬上了屋顶。才坐定,没想到白天带回来的老道士就出现了。

    老道士是夏小正跟吉祥逛街偶然碰到的。当时他跟吉祥一人一根冰糖葫芦,走在大街上,——其实他不怎么喜欢吃这玩意儿,但是吉祥喜欢,——然后就看见一个算命摊子。摊子后面的老道士正抓着那个丰腴女人的手在看手相,嘴里念叨着什么,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不时地向上瞟,女人前面的好风光让他大饱了眼福。女人估计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起身给了老道士一记清脆的耳巴子,愤然地转身离去。

    不明就里的路人还没有从错愕中醒来,老道士已经摆弄起摊子上的龟甲,脸不红心不跳的重新吆喝起来,云淡风轻地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看来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都已经摸索出了化解尴尬的最佳方式,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在地球的时候,夏小正是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的,但是等到他死后重生到了这个世界,他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现在对于未知的领域,他还是心存了几分敬意的。不过面前的老道士,刚才明显就是借着看相的由头趁机揩油,夏小正对于这种人,从来都是充满了鄙夷,偷偷摸摸,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想看就正大光明嘛!

    就在夏小正看完了好戏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那老道士突然叫住了他,说道:“公子止步,老道有几句话对公子说。”

    夏小正就当没听见,依旧迈步向前走去,没成想老道士快步追了上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既然如此,夏小正也就停下来,准备看看老道士如何拨弄唇舌。

    “公子出身富贵……”

    闻言,夏小正嗤笑一声。身着上好绫罗,腰挂双鹤绕颈白玉佩,脚蹬云纹长靴。谁瞧见自己这一身行头,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家出身。

    不等夏小正开口发言,老道士继续说道:“可惜命里不见富贵缘。”

    老道士后面的一句话,深深地击在了夏小正的心上。

    是的,他确实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可是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父慈母爱?许多年都不曾享受过了。拥有常人一般完全的体魄也成了奢望,每天活在过了今日没明日的恐惧中。如果可以,他愿意用眼前的富贵换取出身在平常人家。

    夏小正审慎地看着眼前的老道士,对这个老道士升起了一丝兴趣。

    “还有吗?如果道长要说的就只是这两句的话,我可就要走了。”

    “公子莫急”老道人一副高人做派,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公子不妨跟我到摊前坐下,老道再给公子细细详说。”

    夏小正这次没有抗拒,跟着老道士来到摊前。

    等两人都落座之后,老道士伸出一手,也不言语。夏小正也不惯着他。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看你搞什么名堂。

    老道士见夏小正不怎么上道,便只能开口说道:“公子可否将手伸出来,给老道我观观。”

    夏小正伸出右手给他。

    老道士掌起夏小正的手,稍稍凑近了一些,煞有介事地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说道:“相,有先后之分,有形色之异;手,蕴涵三才之道,囊括五行之秘。故其大也,天地都在一掌之中;其小也,五脏六腑皆历历在‘手’……”

    老道士絮絮叨叨了不少,可夏小正能听懂的却很少。

    夏小正有些受不了老道士的故作高深,便说道:“道长还是简明扼要地说你看出来什么吧,不然我可要走了。”

    老道士看了眼夏小正,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性子急。就像看那什么话本,对于前面的文戏都是兴致缺缺,恨不得开篇就是激情四射的打斗场面。但是却不知,激情戏确实勾动人心,但是打斗之前卿卿我我的前戏也别有一番滋味啊!”

    “道长说的‘那什么话本’是哪种话本?”

    “就是那种话本咯。”

    夏小正听闻老道士如此说道,略有一丝尴尬,不过旋即便释然,“道长也是此道中人?”

    他不禁有了惺惺相惜之情。他确实喜欢看那种话本。在这个没有电视电脑手机的世界,能用来消遣打发时间的娱乐实在太少了。青楼勾栏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可惜的是他的身体不允许,本就匮乏贫瘠的身体,能经得酒色掏几回。

    “老道每天靠着给人算命的微薄收入,去不了那声色犬马之地,也就只能靠那些话本聊以自慰了。”

    “那道长可有尤为钟情的佳作?”

    ……

    “小友不愧为同道中人,见解独道,老道我深有相见恨晚之情啊。”

    “哈哈哈,”不知不觉夏小正跟老道士就相谈甚欢,“道长对这方面的见解也是不遑多让啊。”

    要说什么事情能让两个男人瞬间亲近起来,恐怕就只有与女人相关的话题了!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旁边啃着冰糖葫芦的吉祥忽然开口说道:“少爷,吉祥饿了。”

    夏小正说道:“你的烧饼呢?”

    虽然吉祥跟夏小正差不多年岁,但是异常能吃,长得人高马大。一般外出,都会在胸口揣一张烧饼

    只见吉祥拍了拍胸口,说道:“没了!”

    “一会儿就带你回家。”

    夏小正似乎才想起来,他坐在这里,原本是打算让老道士看手相的。二人经由刚刚对话本的深入探讨,也算结下了小小的情义。

    “道长你看,我这手相如何?”

    老道士大笑了两声,“看什么手相啊,不看了。”随即凑近夏小正几分,轻声说道,“既然小友跟老道如此投缘,也就跟小友说句实话,老道在这里给人看相也就是讨生活,糊口饭吃。天命不可窥!一个人的命运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看穿的。什么算卦改命?!你说如果真能改命,老道我能不为自己改个好点的命,岂会还在此地摆个小摊,挣点小钱。什么天命不天命的?所谓‘天命’不过是人对自己得过且过的自我安慰。一切的‘天命’都是自找的。有的人服了所谓的‘天命’,然后碌碌无为地过完自己的下半辈子;有的人对所谓的‘天命’死不屈服,可能就闯出一片不一样的天地来。‘我命由我不由天’,小友听说过这句话没?”

    “道长说得甚是有理。”

    老道士后面的几句话确实打动了夏小正。自己认命了吗?认命了。长久以来,他一直都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最开始是父亲,后来是吉爷爷,自己又做什么努力呢?没有。一直以来就只是在自怨自艾,恼怒于命运对自己开下的玩笑。真要认真说起来,命运对自己算是不错了,让自己死后重生,获得了重现开始的机会,该知足了。假若真的一切都在“命运之书”上已然写好,那跟事先编好的程序有什么区别呢?跟那些在程序下创造出来的人物有什么不同呢?

    “刚刚之所以说小友‘出身富贵,命里不见富贵缘’,是因为小友的这身行头,就知道不是,再者老道我略通医道,观小友面色,便知小友身患顽疾。人若患疾,多少富贵都是虚妄。”

    其实夏小正已经猜到了。老道士最初那句云里雾里的话,就是为了勾起自己的好奇心,然后让自己一步步走进他事先设计好的套路里。

    夏小正看着老道士笑了笑,“道长把自己的底都抖出来,看来是不想从我这里挣到银钱了啊。”

    “小友与老道这般投缘,那几个银钱算得了什么。‘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对于知音,老道我一向是以诚待人。”

    老道士爽朗地笑着,夏小正听闻他如此说道,也跟着笑起来。

    “今日也不早了,吉祥刚刚也叫道说饿了,我们要回府了。不知道长安居何处,改日有空登门造访,再与道长探讨一二才好。”

    “老道身无定所,云游至此,这几日都借住在城北的城隍庙里。”

    “这样啊!我家宅邸还算宽裕,道长如若不嫌弃,可跟我回府,近几日就住我府上,不敢保证好酒好菜,但饭管饱酒管够。道长意下如何?”

    “那就多谢小友了。”

    于是,老道士便由此来到了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