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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章 大诏(二)

    走出殿外后,徐阶对高拱和张居正说道:肃卿、叔大,先帝在时曾言陛下内秀,如今观之,此言差矣,陛下求治之心远过先帝,类仁、宣二庙,二位功不可没矣!高拱摆摆手说道:首揆谬赞了,陛下圣明天纵,我等岂敢居功!徐阶笑笑说道:我老矣,今后之事就拜托肃卿与叔大了,二位若是辅佐陛下,中兴大明,青史有名,老夫何其羡慕!高拱连忙摆手,张居正说道:老师春秋正盛,大明和陛下正待老师,何出此言啊。徐阶说道:大家都说我是甘草阁老,甘草者,能缓一时之疾,不能治根本之病。你们才是能回阳救逆的附子。高拱笑道:附子可是剧毒,老夫不知道徐阁老是骂我们还是夸我们。徐阶笑道: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无外乎此也!三人相视一笑,来到吃饭的地方。

    朱载坖在吃饭的时候也在思考,之前他的打算是通过海瑞去南直隶清丈田亩,把徐阶家人在松江府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盖子揭开,逼徐阶致仕。然后扶高拱上位,避免隆庆元年由于胡应嘉等人的弹劾,高拱、郭朴去位的情况。但是这种情况免不了要清洗徐党,徐党毕竟树大根深,人员众多,而且相对于严党,徐党之中如同邹应龙、林润操守还是不错的,贸然清洗徐党,会导致朝廷不稳,使自己想要推行的新政难上加难。而且通过几次接触,朱载坖觉得徐阶温润圆滑,懂得进退,倒是比较好沟通,而且又是文官领袖,心学宿老,要推行新政,由他出面肯定比高拱、张居正面对的压力小很多。当然也不能任由他一直坐在首辅位置,要能上能下,自己并不想要个太上皇。

    吃完饭后,徐阶、高拱、张居正又来到暖阁,朱载坖说道:给诸位上茶,饭后我们君臣闲谈一番。朱载坖端着茶说道:朕少时常听闻夏贵溪与严分宜之事,论者皆以夏贵溪扼腕叹息,果如是乎?高拱说道:当时臣等或未登科第或官卑职小,惟徐阁老知之。朱载坖看向徐阶,徐阶苦笑着摇头。朱载坖说道:今日就当我们君臣闲聊,也没有起居注官,徐阁老无需顾忌。徐阶苦笑着说道:陛下,夏贵溪之为人,急切远过杨新都,而智谋不如杨新都。其为人操切,动辄怒骂,视尚书、阁老如堂吏,严分宜当日在内阁,动辄被训斥,如学官训生员。且其人刚愎自用,威福自专,视先帝于无物,故而得咎。当日武定侯郭勋因事下锦衣卫狱,先帝已有开释之意,多次示意夏贵溪,夏贵溪竟不允。刑部、大理寺论郭勋当斩,陛下不允,夏贵溪勾连锦衣亲军,竟致郭勋庾死诏狱,夏贵溪实死于此也,非严分宜之力!以先帝之英明,岂能容夏贵溪。至于所谓复套、曾铣,受夏贵溪之害也!徐阶最后说道:人言严分宜构陷夏贵溪,非也,先帝不能容之,夏贵溪故不能活矣,至于严分宜或他人构陷,无关紧要。朱载坖感叹道:听徐阁老一言,方知昔年艰难,方先帝之时,杨新都、张孚敬、杨文襄、严分宜之属,故人杰也,而互相倾轧,难获善终,不能相协,令朕思之,扼腕叹息也!高拱说道:阁臣倾轧,并非一时之事,武宗时之焦芳、英宗时徐有贞、宪宗时刘吉诸人,皆工于心计,能内外勾连本不足奇。朱载坖说道:内阁之中是这般,那地方州县呢?州县之中佐贰官与正堂也是如此乎?张居正答道:臣在游历地方时,臣的同年多在州县,其实同知、通判与知州之间互有争斗也是难免,但是大多还是能保持表面和气,毕竟在一地为官多不过两任,少不过数载,一般不会成生死大仇。朱载坖点头道:确是如此,那内阁阁员也可以实行任期制嘛,大抵五年一任,首辅最多两任,阁员三任,诸位以为何如?徐阶说道:这与祖制不符,恐百官议论。朱载坖笑道:若以祖制,太祖朝有内阁吗?太祖贪污六十两就剥皮实草的祖制怎么没人提。徐阶只能尴尬的笑着,高拱说道:陛下是以诏命发布吗?朱载坖说道:不,要拟定内阁条例,六部九卿都察院、大理寺都要廷议,重点是内阁成员的资格,任期、任数,还有既然内阁有任期,言官就不能随意弹劾,总不能言官风闻言事,内阁就得随意出缺,一切都得以法令来,以制度来。徐阶问道:陛下难道要以法家治国吗?朱载坖说道:至秦以来,哪朝不是外儒内法,无法何以治天下?徐阶郑重答道:治天下以圣人之道,方为正途,陛下当持圣人之道,以御天下。朱载坖笑道:徐阁老,朕亦知治天下需用圣人之道,然圣人亦用法也,厘清规矩,犯吾法者,惟此剑耳!好了,徐阁老还是再议议倭寇和漕运吧!

    徐阶说道:倭寇猖獗实在嘉靖四十年前,胡汝贞总督浙直时,倭寇猖獗,后王直伏法,徐海被擒,大股倭寇已经绝迹。现在东南半壁只有小股倭寇作祟,命戚继光等将严加防守即可。朱载坖皱眉道:国家根本,仰给东南,即便是小股倭寇滋扰,也关乎国运,要杜绝倭寇滋扰。徐阶说道:倭寇滋扰,成祖时既有,倭寇纵横于海上,虚无缥缈,难以查探,时聚时散,难于剿灭,即便是胡汝贞在时,小股倭寇亦不能杜绝。只能命南直隶诸将严加守备,倭寇一经上岸,加以剿灭。张居正还想说什么,朱载坖说道:就依徐阁老所说,严令南方诸将,加强戒备,严防倭寇袭扰。朱载坖很明白,徐阶对改革的兴趣不大,如果不是被逼到墙角,他是绝对不会改革的,要让他改革,就得先把他逼到墙角。现在的这种争辩,毫无意义。高拱接过话来说道:每年四百万石的南粮北运,是关系国家安危,关河宁定的大事,必须保证。九边将士都靠这支付本色,一旦有个闪失,立刻就要哗变,徐阶也说道:陛下,治河主要是为保漕运,漕运通畅则国脉通畅,漕运不通则国脉不通,几十万漕工衣食无着,变在肘腋!陛下不可不察。朱载坖皱眉道:漕运之重,朕知之矣,然漕运损耗巨大,诸卿知乎?朱载坖命司礼监统计过,每年漕粮是518万石,抵京不过400万石,也就是说损耗高达118万石,他估计这里面最少有70万石被中饱私囊了。朱载坖愤怒的说出来自己的看法,不料徐阶、高拱并不惊讶,徐阶看着朱载坖一脸愤怒的样子,说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老臣为陛下说明吧。陛下可知漕粮来自于何处?朱载坖愣住了:漕粮的主要来源是南直隶,有180万石之多。徐阶说道:陛下博闻强记,老臣佩服。按成祖时规矩,当是如此,然臣之老家松江府,就在南直隶,农夫泰半种桑麻之属,所种稻麦,仅只糊口耳。朱载坖有点迷糊说道:不是说江南鱼米之乡吗?那南直隶每年180万石的漕粮如何而来?徐阶说道:当然是南直隶百姓买来的,南直隶百姓所种桑麻,每岁支成丝绵,卖为银钱,到湖广购买粮食,抵充漕粮,近三十年来皆是如此,这180万石漕粮,南直隶百姓每岁正额、耗米达300万石,此外还有漕赠、行月、南屯、局恤等名目,额外需交60万石左右,若是平常之年,用银在三百五十万到四百万之间,有遇灾年多至五百五十万两亦平常事耳!陛下以为四百万石少,苏松百姓却早已不堪重负,通州每多收一石粮食,南直隶百姓就要多交两石。故而最近几年,臣统计九边本色、京师本色,定以400万石,稍歇苏松之民,为国家培养元气,臣万死,请陛下降罪!朱载坖心里想着,徐华亭这个老狐狸,又买好自己乡里,面上还是说道:朕不知徐阁老一片苦心,岂能降罪。漕运国家大事,京师命脉,每年用于运河以百万两计,耗羡之大,令人咋舌,彼辈硕鼠,无食我粟乎!徐阶说道:臣等必定晓谕科道,加强巡视,使漕渠无恙,粒米归仓。朱载坖只能说道:如此就累诸位先生们,张先生就照此拟诏,朕看过后用印,正旦日明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