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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章 南下

    南直隶,淮安府,运河之上,一艘官船正在一路南下,前后都簇拥着开道的船只,官船上悬挂着官衔牌:东阁大学士、南京兵部尚书、左都御史、钦命督师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处军务事兼管市舶司张。这是奉诏南下的张居正的官船。

    官船上,张居正一身常服,长苒飘逸,坐在上首,下面是许国、申时行、王锡爵等人,陆绎身穿飞鱼,坐在下首。张居正喝了口茶,说道:马上就到淮安府了,漕督朱衡应该会在淮安接待,对于南直隶诸官,各位有什么知道的?

    申时行说道:具下官所知,现任定国公、南京守备徐鹏举号称草包国公,当年南京振武营兵变,吓得徐鹏举躲在府内不敢出来,被将士们耻笑。张居正一笑,国朝勋贵,大多如此,并不稀奇。张居正问道:临淮侯、操江提督李庭竹如何?王锡爵说道:听说临淮侯为官尚算清正,不似其他勋贵粗鲁。

    张居正说道:南京各家勋贵,承平已久,又不在京师,不知国法,肆意妄为,与地方豪强相勾结,为非作歹之事恐怕不少。元驭(王锡爵字)你生在太仓,当年太祖、成祖修造战船之所就在附近,可有所听闻?王锡爵苦笑道:阁老明鉴,南京龙江船厂,现在已经日渐衰败,多打造一些漕船而已。

    张居正感叹道:当年郑和所乘之宝船,看来本阁老是无缘得见了。现今官造船只,多在哪里造?申时行说道:国朝造船大抵在南京龙江船厂、苏北的清江船厂、山东的清河船厂、福建的台南船厂,现今可用的,也都是这些船厂,不过国朝水师不振,这些船厂恐怕早就破败了。

    张居正的官船停靠在淮安码头,工部尚书,总督漕运朱衡在码头上迎接,张居正走下船,朱衡赶紧迎接上来说道:下官朱衡,见过张阁老。张居正把朱衡扶起来说道:大司空何必多礼,本官是大司空科场后辈,今日就不叙这些虚礼了。说罢与朱衡把臂走进淮安城。

    朱衡早就在城内设下酒宴,请张居正赴宴,来到酒楼,张居正向朱衡介绍许国、申时行、王锡爵和陆绎等人,朱衡也向张居正介绍了漕运总督衙署的大小官吏和淮安知府,朱衡说道:阁老见谅,临淮侯,漕运总兵、操江提督李庭竹在南京恭候阁老大驾,未能迎接,尚祈见谅!

    张居正一笑说道:李侯爷公务繁忙,本官不会计较,大司空可否为本官介绍下南直隶官场。朱衡一笑,说道:阁老说笑了,申学士、王学士都是吴江才子,累世簪缨,本地官场,阁老何必问我,他们二位不是更清楚。

    张居正说道:汝默(申时行字)、元驭毕竟初涉官场,哪有部堂大人宦海浮沉,火眼金睛看的真切。朱衡笑道:阁老说笑了,不过下官在南直隶久矣,其中官场习气,也略知一二。张居正说道:部堂大人还请明言。

    朱衡说道:本地官场,松散懈怠,已经习以为常,遇事推诿,糊弄上官都是常事。但是阁老要是以为,这是官员懈怠,就大错特错了。张居正问道:那是何人从中作梗?朱衡说道:当然是这些衙门小吏啊。朱衡说完开始对付盘中的狮子头。

    张居正冷哼一声,说道:此辈奸猾小吏,操弄权柄,玩弄上官,合该处斩,若是被本官拿住,必取其项上人头!朱衡正在吃饭,被张居正吓了一跳,险些噎着,赶紧说道:叔大万万不可。朱衡喝了点酒,缓了口气说道:虽然这些衙门小吏,不过是些微末小人,叔大打杀了,平日里倒也无妨,可在此地,万万不可。

    张居正这才把酒放下,问道:愿闻其详。朱衡捻须说道:江南之地,文章繁盛,遍地世家,可是这南直隶乡试,何其难考啊!说罢看了眼王锡爵、申时行,继续说道:不信叔大可以问问二位学士,这南直隶乡试,比之会试何如?要不然也不会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了。

    王锡爵、申时行想起了自己的科举生涯,心有戚戚说道:南都乡试,可谓国朝最难矣!多少词章才子,皓首穷经,落得个名落孙山,会试比之,倒是简单多了。张居正说道:部堂请直言吧!

    朱衡说道:叔大你神童才子,自然不知这科举艰辛,南直隶乡试,每科最多取三百人,可这南直隶,每年的读书人,又何止三千三万呢?这么多的人,既然无法科举上进,总要生活吧。张居正点点头,朱衡接着说道:这江南之地,最重宗族,同气连枝,互相帮衬都是常事。这些落第秀才,甚至是童生,科举不利往往到衙署做书办小吏,有才学者就是到各地官员幕中做幕宾,叔大明白了吧!

    张居正点点头说道:如此,无论州县衙署的书办衙役,或者是州县幕宾都是乡谊和学友,朝廷的官员哪里指挥的了他们,反而还要他们协助,否则在吏部的考评就难上加难了。朱衡喝了口酒,继续说道:远不止如此,这江南之地,文风鼎盛,父子为官,兄弟为官、同族为官都不少见,各个世家大族之间还互相联姻,彼此勾连,族中弟子,若读书有天赋,就科举入仕,若是科举不第,就到各个衙署充任吏员。这江南文章锦绣地,温柔富贵乡,哪一县没有部堂大员,哪一州没出过阁老呢?

    说罢,朱衡把酒杯重重一顿,说道:在此地为官,哪里是为大明、为陛下为官,分明是为这些世家大族为官,你若顺从,各种孝敬常例,断不会少了你的,吏部的考核,最少也是个中上,一任做满,宦囊丰盈,离任高升,还能和朝中大员有个交情,叫你一声老父母。若是你不顺从于他们。

    张居正说道:堂堂朝廷命官,又待怎样?朱衡叹了口气,说道:在他们眼里,咱们不过只是流水的官员罢了,人家才是坐地的霸主,才是赏我们这些衣冠禽兽禄位的人,二位学士,你们说是也不是?王锡爵、申时行连忙说道:部堂大人严重了,江南毕竟是大明治下,行的是大明律,断不能有此事发生。

    张居正沉默半天,说道:朱大人,要是本阁老要作个强项令呢?朱衡眯起双眼,又喝了杯酒,说道:那强项令可不好做啊!一旦这些人不满,衙门里的小吏尚且不听你话,还别说地方的巡按,都察院的科道言官,吏部考功、文选,督粮、兵备等道,还要巡抚总督,或温言相劝,或疾言厉色,总是要你遂了他们的意。

    朱衡说道:老夫宦海沉浮,能不为他们所屈服的,平生只一人耳。张居正问道:何人如何刚强坚毅。朱衡说道:海瑞海刚峰。张居正说道:他确是极有血性,不亚于杨椒山。朱衡又喝了几杯酒,好像醉了一样,说道:在他们眼里,好像我们这些很可笑一样,扛着杆大明律的大旗,就妄想横扫天下,澄清玉宇。殊不知你张太岳,比海瑞更硬。

    说罢朱衡站起身,说道:本官不胜酒力,就不陪阁老再喝了!说罢摇摇晃晃的起身,好像要倒下去一样,张居正赶紧去扶朱衡,朱衡把什么东西往张居正手里送,用力捏着张居正的手,眼神清明,哪里有半分醉态,张居正赶紧将东西藏进袍袖里。说道:来人,扶朱部堂下去休息。

    朱衡一走,这气氛就有点尴尬,饭自然是吃不下去了。张居正等人回到馆驿休息。

    来到馆驿中,张居正刚刚洗漱完毕,游七就来报告,老爷,申时行、王锡爵求见。张居正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申时行、王锡爵进来后,有些局促,不敢说话,张居正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喝茶。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三人的呼吸声和张居正喝茶的声音。这时候游七带人上茶来了,见此情形,不由得打趣道:二位,你们求见我们老爷,这是给我们老爷演什么哑剧吗?

    在游七的插科打诨下,申时行才说道:阁老明鉴,刚才朱部堂所说,不尽确实,江南之地,总还是大明治下的。张居正打断申时行的说道:旁的不问,你们二位的家里,能支持本阁吗?申时行、王锡爵赶紧说道:阁老但有所命,必领命而行。

    张居正这才把茶杯放下,说道:其实朱部堂所言,本官早已知之,天下之大,何处没有豪强呢?只要这些世家大族,能够听命于朝廷,为朝廷所用,本阁也不会为难于他。但是要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那就休怪本阁无情了!

    申时行、王锡爵点头称是,准备退下的时候,陆绎求见,张居正有些好奇,一路之上这个锦衣亲军指挥使都是一言不发,今日里怎么突然求见了。张居正说道:请陆指挥来,二位也在此看看。

    陆绎进来后,看到申时行、王锡爵,向张居正行礼后说道:阁老,标下有事要禀告阁老。说罢从袖子里取出一叠拜帖和礼单,说道:刚刚南京锦衣卫来了个千户,给标下和张阁老送来了拜帖和礼单,还有许学士、申学士、王学士的,都有一份。说罢把拜帖和礼单递给张居正和申时行他们。

    翻开礼单,他们不由得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