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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暑夏冷似冬

    话说婉怡离开王府后回归汴梁,她先在岳府暂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与红媱回家看望亲生母亲。

    从熟悉的后门进入破败的院子,推开厨房的门就看见正在做饭的上官玉如被烟熏得直咳嗽。婉怡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生养她的母亲这么久,五年后再重逢难免会如鲠在喉。她默默地走到母亲的身边,抓住她手里的烧火棍,说:“母亲,让女儿来吧。”上官玉如刚开始还有些诧异,但抬头瞧了女儿的脸面才肯定这不是假的,瞬间落下泪来,颤抖着说:“婉怡!我的女儿,真的是你回来!”婉怡含泪点头,遂与之抱在一起,玉如说:“母亲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抬头向门口看去,问道:“你的王爷丈夫呢,快让为娘瞧瞧好女婿!”婉怡闻此更加难受,说:“王爷,他还在北边,是女儿自己做主回来的。”“怎么会这样呢”玉如说:“两朝百姓都言你们夫妻情谊深厚,他又怎么舍得放你一人回来呢?”婉怡哭得更大声,说:“女儿和相公都有苦衷啊……”婉怡将自己和南周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全都讲述给她母亲听,玉如听罢,心如刀割。

    母女俩和红媱一起做了顿饭,三人一起用餐,席间婉怡倒了三碗水,却偷偷在红媱的那碗里下了“迷魂药”。趁着红媱昏睡不起,婉怡对她母亲说道:“女儿已经决定远走家乡,不再耽误相公的生活,所以特地回家想带母亲一起走。”玉如考虑一番,说:“女儿与王爷相爱至深,王爷今日离了女儿又怎会轻易爱上她人呢?”婉怡说:“若女儿一直在,王爷更不会爱上别人,就不会有子嗣了,女儿不想这样耽误了他。请母亲快快准备,等红媱苏醒就来不及了。”玉如见女儿这般坚毅便不再推脱,语重心长地说:“看来是要去钟晴山了。”婉怡问:“为何是钟晴山,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玉如说:“当年母亲生你时难产,是位云游的仙道出手相助,特在留信中说到日后若有难处必往钟晴山。”

    收拾完行李,是时候该对这个生活了十年的院落说再见了,多情的婉怡多有不舍,一步三回头,看不完的寒来暑往。说来奇异,自打她进入这院子,就无时无刻想到她的丈夫,她会在想他有没有过好新婚夜,有没有失去处男身,有没有哗哗地掉眼泪……她忘不掉他是肯定的,明明这么相爱却要做得这么绝,亲手断送五年来一切,逼迫自己不要想他。婉怡狠心地摇摇头,最后看一眼院子,正要关上门,却还是念起狭隘门缝里透出的记忆,心想:“我再也不会回来了……保重了,我的南周。”

    待一切尘埃落定,母女俩已经赶到钟晴山山脚下。那里正好有一间小木屋,但是由于年久失修,墙上破了不少的洞。母女俩把木屋简单翻修了一下就在这住下,在这里没有五花八门的山珍海味,没有璀璨夺人的锦绣华服,没有同床共枕的才子佳人,只有民间女子勉强度日的辛酸。单凭母女俩每日每夜起早贪黑地做女红,卖到最近的安县上换来的钱勉强能维持度日……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深秋。这日婉怡眼看着母亲因受了风寒而卧床不起,内心担心得很。她在床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说道:“母亲,你且歇着吧,女儿这就上县城买药。”玉如虚弱地说:“前几日下大雨,进县城的路被堵住了。”婉怡说:“女儿在夫家时,常常看书,认得几种药。女儿这就上山采药,回来煮药给母亲吃。”玉如说:“怡儿,现在上山危险,你就在母亲身边陪着母亲吧……母亲只是受了风寒,休息几日就好了。”婉怡背上箩筐,说:“上山的路女儿经常走,母亲不用担心。女儿去了。”不等玉如说话,婉怡已经出了房屋。

    在这云雾缭绕的钟晴山上,由浅入深,无处不为草木覆盖。幽深僻静,天地昏暗,路都难以看清,还怎么找不起眼的植物啊!不知不觉天空已被乌云遮住,山中变得清冷无比。婉怡穿行在树林间,必须时时刻刻注意脚下,免得一个不小心就落下山崖。

    上天好像并不会怜惜她,兀自下起大雨,叫婉怡猝不及防。她抬头看看天,又取下箩筐一看,一点收获也没有,不禁叹了口气。她还想继续找,可这雨下得实在太大,山路很快变得泥泞,视野也越来越差,万般无奈下婉怡只能作罢。

    深秋的雨就是这样,飘飘洒洒,连绵不断。泥路松软,寸步难行;草蔓修长,死缠乱绕;树杈尖锐,逼迫行人……这些没有生机的东西都好像在故意阻挠她回家一样。山路何等崎岖坑洼,山风从林间呼啸而过,再加上四周弥漫的森冷的山雾,一种不好的预感跃然上了心头。果然是这样:正当婉怡沿着崖路走的时候,旁边枯树上的一只乌鸦猛地飞起,嘶声长鸣,吓得婉怡觳觫而致一脚踩空掉下悬崖,不过幸好她抓住崖边的一根藤蔓,使自己悬挂在空中。这时她当初还鼓鼓囊囊要回家的勇气陡然全散了去,一双手死死攥住那藤蔓,她尝试着向上爬,可是青藤裂口,崖石松落,实在不能妄动,于是不免掉下泪来。

    眼看自己将要走到末路,婉怡不禁想起和南周在一起的点滴……这时她后悔了,泪与雨交融,“我不该一走了之,若是上天能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南周,我的夫,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尽管说了很多,婉怡终归是不想死的:她那贫瘠的心灵坚决希望有南周去滋润,实在不济,家里还有相依为命的母亲,所以她——上官婉怡不能就这样死去,活下去一切都还有希望!她开始呼叫“救命”,虽然自知希望渺茫,她还是要试试。大雨还在下,天边也开始轰轰作响,脆弱的青藤终于是要撑不住了。随着婉怡的身子一点点下沉,她是绝望的……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藤蔓断裂的前一秒,有两双陌生的手抓住藤蔓。婉怡本来已经闭目等死,这时候她睁开眼来看,原来是一对男女在冒雨救自己,她生的希望再次被激发,冲崖上喊道:“请救救我!”上面的夫妻说着,“当然了,好姑娘!”经过一番努力,婉怡最后是被救了上来,她望着救命恩人,感激涕零,“谢谢……”不过随后婉怡就昏了过去,夫妻俩一路扶着她,将她送到山顶的“出云道观”。

    当婉怡蓦地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身处陌生的房间,那个救她的女子也在房中为她端来药,慰问道:“姑娘,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起来先把药喝了吧!”婉怡坐起身,迷糊地接过药碗,才发现身上的衣服都被换了,因而问道:“恩人,我这是怎么了?”女子说:“姑娘身上有多处受伤不知道吗?”婉怡糊涂地说:“有吗?”她自己用手触碰感到疼痛才肯相信。少时,屋外走进来婉怡的男恩人,婉怡试问:“恩人们是夫妻吗?”男人说:“正是,我是贾侦儿,她是安一曼。前日正是我父亲命我俩下山救姑娘。”婉怡疑惑,“前日?”安一曼说:“是啊,姑娘昏迷已经有两日了。”婉怡闻言,不容二想,掀开被褥就要下床。一曼问:“姑娘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婉怡匆忙穿好鞋,但被贾侦儿拦在门口,婉怡说:“恩人别拦着我,我娘一个人生病在家,不能没有人照看!”她呜呜地哭啼起来,而她母亲已经进了门,母女相见立马拥抱。婉怡问道:“母亲怎么在这儿?”玉如说:“是贾仙师和他儿子带母亲上山的。”婉怡见母亲气色已好,遂转身给贾氏夫妇拜谢,“恩人待民女恩重似海,现无以为报,权且受民女一拜。”一曼上前扶起她说:“姑娘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婉怡说:“不知贾仙师何在?”贾侦儿说:“家父现正在观后的‘拜月亭’,我带姑娘去见他吧。”婉怡点头,“恩人请。”

    这位贾道士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生活闲淡自然得很,现正在后花园浇花。贾侦儿带上官母女俩来到这里,给婉怡介绍道:“这位就是家父,姓贾名会。”婉怡遂走上前,敛袂而行礼,道:“婉怡感谢道长救命之恩。”贾会微回首,说:“婉怡你来看看我养的花。”婉怡走近,不解地问道:“道长,怎么这会儿还有栀子花?”贾会说:“这株花我养了二十多年,自你出生那年它就能开花且年年不谢。婉怡你觉得神奇吗?”“神奇”婉怡说:“道长所言莫不是我婉怡的命运和它相连吗?”“其实还有一个人与我相连”贾会说:“婉怡你可知他是谁?”婉怡摇摇头,说:“这出家人的事婉怡实在不知。”贾会说:“这个人出生时有栀子花瓣从南窗进屋落在他的额头,有人问过我这是怎么回事,我答曰他以后会娶一位南边似栀子花的姑娘为妻。现在你再猜猜这个人是谁?”“南周?”婉怡的心中似乎有了答案,忽然想起两人新婚夜里他说过“你……好像一株栀子花”,于是肯定说出了答案,“是我丈夫耶律南周!”“正是他”贾会走到一旁的松树边,说:“这棵青松给栀子花以遮蔽,但不能处处护着,而栀子花会报之芬芳。一花一木多年来日夜陪伴,恩礼互施。”婉怡亦来到松树边,伸手触摸,说:“它就是栀子花的丈夫吧。”贾会说:“是啊,我把它们种在这里就是希望你们夫妻俩能一生相守,永不离弃。”婉怡唉声叹气,说:“今儿终是我离了南周,让道长失望了。”贾会说:“婉怡你心里还是很想和南周生活在一起的吧”婉怡眼神发光但很快暗了下去,叹息道:“我今已病危,是不能与他共生了,现已为他安排另一婚事,不得不离开他。”贾会说:“你看青松的周围除了栀子花可长了别的花吗?”“不想我君对我是这等情义”婉怡会意,说:“道长莫不能助婉怡克服疾病,使我们夫妻厮守一生吗?”“我却有此能”道长一时面露难色,可不等他再语,婉怡便屈膝道谢,“道长这等恩情,婉怡与南周感深至骨,死无以为报,请受婉怡一拜!”婉怡正要俯身跪拜,贾会说:“婉怡不必行此大礼,是我前世欠了南周的恩情,故今生特来与你俩还恩。”婉怡问道:“敢问道长前世是欠了南周什么情,能使你今生如此大费周章?”贾会笑而不答,说:“此事贫道不可相告,他日你自会知晓。”闻此婉怡也不再过问,因而问他要如何治自己的病,贾会说:“你日后就在道观住下,我有办法给你医病。”

    日后婉怡便跟着贾会他们生活,一边做些杂活,一边跟着贾侦儿学习剑术和枪法,有时候贾道士也会念经给她听。这样的生活虽然劳苦,但是真的强身健体、养心定气,一年过去了婉怡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不再那样娇弱。

    一日,婉怡问贾会道:“道长,婉怡想请教您我和南周下一世的缘分如何。”贾会道:“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婉怡说:“女人一生随一夫,婉怡在想今世随了南周,下世若不幸要跟随别人,不如不投胎罢了。”贾会反问道:“那婉怡你不考虑前世是跟的谁?”婉怡说:“我今生是这样想的,前世也该是这样想的。”贾会笑道:“‘三生石上留旧名,此身虽异情长存’。婉怡尽管放心,你二人已成永世之缘,不论阴阳,总能厮守。”婉怡问:“道长是如何知晓的?”贾会说:“贫道所言确是实话,碍于道法,实不能告诉婉怡。”婉怡长舒一口气,说:“有道长这句话婉怡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