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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最后一颗钉子

    上回说到,刘裕大兴改革,虽然保障了绝大多数东晋百姓的利益,增进了绝大多数东晋百姓的幸福指数,提升了整个东晋国的国力;但还是触动了小部分皇族贵胄、世家大族、地方豪强的权益。

    这些不甘自己和儿孙们利益受损失的贵族们,将“宝”押在了司马皇室唯一一个还有军权、话语权的司马休之身上。贵族们希望司马休之能够帮助他们,推翻夺走贵族手中“奶酪”的刘裕。

    东晋贵族们的屁股往哪撅,“人精”刘裕不可能不知道。但要拔掉司马休之这颗“钉子”,刘裕却一时半会找不到发力点和正当理由。

    其一,人家司马休之,可是东晋皇室。现在这东晋,虽说实际上在刘裕手中,但名义上还是人家司马家的。如果擅自处置司马家皇室,容易招致天下人戳脊梁骨。

    其二,司马休之不论在世家大族眼中,还是荆州百姓心中,口碑都还不错,深受拥戴;而且,司马休之没有什么过错,倘若对他兴师问罪,那便是不义之师。

    其三,司马休之曾是刘裕的老部下和老心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刘裕已经除掉了刘毅、诸葛长民等人,如果再拿掉司马休之,那必将影响刘裕在手下弟兄们心中的威望。

    “该怎么办呢?”刘裕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下属报来一则消息,让刘裕喜上眉梢。

    原来,司马休之留在京城建康的儿子司马文思,犯事了!

    别看司马文思这名字听起来挺小清新的,但这货,其实是个不折不扣、嚣张跋扈的官二代,这货依仗着他老爸的地位和威望,在京城横行霸道、为害乡里、狂妄至极。

    这一次,官二代司马文思犯下了命案,而且还是亲手打死朝廷命官,被刘裕的手下当场缉拿。

    这消息可把刘裕高兴坏了,刘裕心想:“抓不到你司马休之的小辫子,抓你儿子司马文思的小辫子总行了吧?为啥你儿子司马文思可以嚣张跋扈、违法乱纪?还不是有你这个当爹的,在做“黑恶势力”的保护伞?嘿嘿,顺着这条小辫子查下去,还愁不能把你拉下马?”

    刘裕下令:“一定要将司马文思犯下的所有罪行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重点稽查司马文思有没有保护伞、有没有黑恶势力在暗中撑腰。”

    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刘裕就是想用司马文思“这把火”,烧到他老爹司马休之身上。

    司马休之听说刘裕正在严加审讯司马文思,慌了:即便自己屁股底下是干净的,司马文思也不一定能顶得住刘裕的严刑拷打,万一刘裕再弄个言行逼供啥的,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自己屁股底下还确实不干净。

    于是,司马休之以进为退,反手给刘裕出了道难题:司马休之以“子不孝、父之过”为名,给东晋朝廷递交了辞职信。

    这意思也很明确了,你刘裕不是要逼我么?那我不跟你斗了还不行吗?反正我姓司马,是东晋的皇室,我暂且退居二线又怎样?等时机到了,分分钟率领支持我的世家大族挥师南下、清讨君侧,不一定谁能笑到最后呢!

    刘裕见司马休之递交了辞职信,呵呵一笑:“想跟我玩以退为进?门都没有!你不是说‘子不孝、父之过’么?行,那我不审了,你来审!”

    刘裕不但稳稳接住了司马休之抛来的难题,反而一脚又把难题踢回给司马休之:

    对于司马休之的辞职请求,刘裕不批;

    刘裕让使者将司马文思押送到荆州,交给司马休之,并让使者传话给司马休之:“你儿子是杀人犯,要不要包庇他,你自己定夺。”

    这道题,果然把司马休之给难住了:一边是抱着自己大腿哭哭啼啼的儿子司马文思,一边是要被扣上“黑恶势力保护伞”的臭名声。这又该如何抉择?

    想了半天,司马休之也没想出破解之策,索性心一横,去他娘的!不想了!

    司马休之指着空气骂道:“我们司马家的天下,岂容你刘寄奴指手画脚、作威作福?刘寄奴,老子跟你拼了!”

    司马休之骂完,冷静下来后,恭恭敬敬地给刘裕写了封信,大致意思是:太尉大人,我家司马文思年纪还小,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太尉大人,您看这样行不行?既然司马文思已经知道错了,不如这次就饶了他,废黜他的爵位,给他一个戴罪立功、重新做人的机会?

    (裕执送休之,令为其所。休之表废文思,并与裕书陈谢。)

    司马休之之所以给刘裕写道歉信,其实是为了暂且稳住刘裕,为自己起兵搞事争取时间。

    与此同时,司马休之还派遣使者去了梁州刺史鲁宗之、北魏皇帝拓跋嗣、后秦皇帝姚兴三处,相邀共举大事。

    (后以文思事怨望,遂结雍州刺史鲁宗之,将共诛执政。)

    刘裕是谁啊?不管是玩军事、玩政治还是玩心理战,那都是久经战阵的老狗了,啊不,老狐狸了。

    刘裕敏锐地分析道:如果司马休之想对自己表忠心,那就直接把他儿子给杀了;如果司马休之下不了手,想把这事糊弄过去,完全可以找个替死鬼,伪装成司马文思给杀了。为什么都到这份上了,还要为他儿子道歉求情呢?不对,这里面肯定有事儿,司马休之一准是在拖延时间,为造反做准备!

    其实吧,刘裕本意是想把司马休之“逼良为娼”,这样就有充分的理由派兵收拾他。

    但司马休之用如此谄媚的态度给他写信,反倒让刘裕紧张了起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真等司马休之露出獠牙,那就晚了。

    刘裕果断安排:

    大将徐奎之(刘裕的女婿),率领蒯恩、王允之、沈渊子(之前提到过的名将沈林子、沈田子的大哥)等名将作为前锋;

    刘裕本人,率领大将檀道济、朱超石(朱龄石的弟弟)作为中军主力,随后接应。

    刘裕的动作,已经是非常迅速了,但刘裕还是差了一步。

    说刘裕动作迅速,是因为在刘裕的前锋部队抵达战场之前,北魏和后秦这两国的军队还没有赶来;说刘裕差了一步,是因为刘裕的前锋部队抵达战场之前,荆州的江夏郡已经被司马休之军攻破了。

    前锋军总指挥、刘裕的女婿徐奎之认为:一定要在岳父赶来之前,夺回江夏城。这样一方面可以打击司马休之军士气,一方面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还有一方面能给岳父刘裕的主力部队准备一个落脚和休息的地方。

    但意气风发的徐奎之,和还没有赶到战场的刘裕都没想到的是:人家司马休之军直接来了个以逸待劳,将徐奎之的前锋军打得大败。徐奎之、王允之、沈渊子等刘裕麾下二线明星将领全部阵亡,只有一线明星将领蒯恩勉强突围逃出。

    刘裕得知这一消息后,那是又心痛又愤怒。

    刘裕之所以让徐奎之率领前锋军作战,本想给他的好女婿积累战功,日后好让徐奎之统揽军政大权的,这……这他娘的刚上战场,就让对面给砍了,回去该怎么跟自己的宝贝女儿交代啊!王允之、沈渊子,都是跟着自己走南闯北多年的老将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刘裕抵达江夏战场后,一问蒯恩才知道,原来人家司马休之已经和梁州刺史结盟了,徐奎之的先头部队面对的,可是荆州军加梁州军,共计四万的大军啊,不败才怪了。

    刘裕再经细作一打听,这司马休之还联络了北魏和后秦,北魏派大将长孙嵩出马,已经抵达河北河东;后秦派大将姚成王出马,已经抵达河南南阳。

    刘裕清晰地认识道:如果不迅速打掉荆州、梁州联军,等到北魏和后秦军也抵达战场,四军汇合,自己绝逼是凶多吉少、死路一条。

    面对这种“时间就是生命”的处境,久经战阵的刘裕也急躁了,他率领主力军抵达江夏渡口后,立即下令全军抢滩登陆。

    但人家司马休之和鲁宗之也不是吃素的,这两位老爹安排他们的儿子司马文思和鲁轨,率领四万主力军,沿着江夏城渡口的峭壁,摆开“一字长蛇阵”布防,将江夏渡口防守得密不透风。

    荆州梁州联军利用地形优势,把石块、滚木、建筑垃圾等堆砌在悬崖边上,但凡有刘裕军靠近悬崖,他们就“高空抛物”,毫不留情地将刘裕的将士们砸成肉酱。

    刘裕军死了一批又一批,最终却连悬崖的毛都没摸到。

    刘裕本人亲临战阵,看到这场面,是越看越恼火、越看越急躁,最终把他的“痞子劲”给勾起来了。刘裕骂骂咧咧地戴上头盔,准备带领将士们一块抢滩登陆、攀登悬崖。

    这时,刘裕的秘书谢晦,看到老大刘裕准备冲锋陷阵,一个箭步冲到刘裕面前,紧紧抱住刘裕的大腿,用哭腔说道:“太尉大人,您万不可冲动啊!”

    刘裕正在气头上,一边用力挣脱谢晦的“怀抱”,一边愤怒地说道:“少挡道,给我滚开!”

    谢晦死也不撒手,继续说:“太尉大人,冲动是魔鬼啊,您不能去啊!”

    谢晦的行为,无异于给急火攻心的刘裕火上浇油,刘裕拔出佩剑,顶着谢晦的脖子吼叫道:“我他妈让你撒开!你再不松手,我就先把你砍了!”

    谢晦这次也不用哭腔了,掷地有声地说道:“太尉大人,这天下有没有我谢晦无所谓,但这天下万万不能没有您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天下就崩盘了啊!”

    (鲁轨、司马文思将休之兵四万,临峭岸置陈,军士无能登者。裕自被甲欲登,太尉主簿谢晦前抱持裕,怒愈甚,裕抽剑指晦曰:“我斩卿!”晦曰:“天下可无晦,不可无公!”)

    谢晦这句在关键时刻的关键马屁,还是起到了关键作用。(而且,谢晦本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因为他这关键的一抱,刘裕此后对他更加信任,十几年后,他竟然成为了刘宋四大辅政大臣之一,详细情况,咱们后面再说。)

    刘裕一想,也是,毕竟现在自己的身份,不能和十几年前“一个人追着几千人砍”的时候同日而语了。刀剑无眼,“高空抛物”就更无眼了,要是自己也被砸成肉酱,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化为泡影了。想到这,刘裕的怒气值消去大半。

    刘裕的怒气值刚消了一半,突然瞥见手下的胡藩将军,正率领部队,乘船在江中“溜达”。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冲锋陷阵,还有闲功夫在江中瞎转悠?!刘裕的火“蹭”一下子,又燃起来了。刘裕冲着江中的胡藩吼道:“胡藩,你干嘛呢?”

    哪知道,胡藩就跟听不见似的,继续“闲庭信步”地乘船“溜达”。这可给刘裕气炸了,当即下令把胡藩薅回来,军法处置。

    这回,胡藩的耳朵又好使了,他回过头对刘裕喊道:“正在考虑破敌之策,你别打岔。”

    不一会,只见胡藩选择了一处离荆州梁州联军较远的位置,一个人跳上岸,把盾牌绑在头顶,以抵挡悬崖峭壁上滚落的小石块;然后用匕首在峭壁上凿开仅容手指尖和脚尖抓住、踩踏的开口,当众玩起了“峭壁攀岩”。

    就连刘裕这么“勇”的人,也没见过胡藩这么不要命的“攀岩运动员”,看得刘裕是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等刘裕回过神来,马上命令全军向悬崖上的荆州梁州联军射箭,以此混淆视听、吸引火力、掩护胡藩。

    胡藩顺利爬上悬崖后,胡藩的部队踩着大哥开凿出来的攀岩路线,一个个、一批批全都悄摸爬上了悬崖。

    荆州梁州联军正在和刘裕军主力“互射”得起劲呢,突然背后杀声震天,联军将士吓得当场就一个激灵、尿了一地。

    刘裕一看这架势,马上率领主力抢滩登陆、趁势掩杀,不多时,荆州梁州联军就被打得全军溃散。

    (建武将军胡藩领游兵在江津,裕呼藩使登,藩有疑色。裕命左右录来,欲斩之。藩顾曰:“正欲击贼,不得奉教!”乃以刀头穿岸,劣容足指,腾之而上;随之者稍多。既登岸,直前力战。)

    司马休之、鲁宗之这两位镇守后方的老爹,听说他俩的儿子率领的联军主力军被刘裕打得溃败,当即做起了“表率”,直接带头逃往后秦。

    司马文思、鲁轨这俩当儿子的,听说老爹们都跑了,那还打个鸡毛?也随着老爹的逃跑路线,逃往后秦。

    后秦和北魏的军队还没赶到战场,听说荆州、梁州联军已经被刘裕打得溃败,也就没别要继续赶过去凑热闹、成为刘裕军的刀下之鬼了,调转马头,回国复命去了。

    至此,东晋司马皇室最后一颗钉子也被刘裕拔掉,整个东晋,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对刘裕说“No”。

    打跑司马休之和鲁宗之之后,刘裕主动辞去了太傅等官衔。

    咦?他为啥要辞官啊?这是要准备退休了吗?刘裕正值当年,事业也如日中天,怎么可能就此收手退休?人家刘裕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你们东晋朝廷,拿出点诚意,老子对这些虚头巴脑的官衔不感兴趣。

    东晋朝廷为了“挽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刘裕,(其实是司马皇室为了留住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只得按照刘裕的意思,加封刘裕为都督荆州、梁州、青州、兖州、江州、雍州、益州、徐州、豫州、宁州、司州、湘州、广州、交州、冀州、幽州、并州、郢州、南徐州、南兖州、南豫州、南秦州二十二州诸军事、中外大都督。

    另外,刘裕还享受可以穿着盔甲、带剑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荣誉;拥有可以自己开府、设置百官的权力。

    呃……刘裕的官衔,是不是多得有些离谱了?东晋朝廷不但把东晋除了扬州之外所有的州全都封给了刘裕,连人家后秦、北魏、北燕的地盘也都封给了刘裕,如果刘裕当时要印名片的话,估计都得用A4纸的尺寸才能写清楚他众多的头衔。

    刘裕在东晋,除了“把屁股放在龙椅上”这件事不能做以外,其实已经和皇帝没有任何区别。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都到这份上了,刘裕为什么不踢出临门一脚,把弱智儿皇帝司马德宗赶下台,就此改朝换代呢?

    刘裕觉着:时机并未成熟,他要建立更大的功绩,让整个东晋、乃至整个天下都对他心服口服。

    那,刘裕打算建立什么样的功绩呢?

    答:刘裕想要统一天下、一扫六合,结束华夏大地长达200年的混乱之治。

    而实现这一终极目标的第一步,是灭掉后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