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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京华笔记:奥茨茅斯(二)

    第二天早上,快到七点的时候,我当时已经退完了房,于是便提着我的行李来到了奥格里波特火车站的门前。这里的人有着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在我从酒店去往火车站的路上的时候,大街上就已经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了。那位售票员先生并没有夸大本地人对于奥茨茅斯人的厌恶之情,因为我看到,当那辆大巴从大路的远处缓缓驶来时,路上的行人都像在躲避晦气似的,离那辆大巴远远的。那辆大巴就是昨天我看到的那辆破破烂烂的大巴车,车上面有着一行已经被污渍模糊的大字:“波利多斯-奥茨茅斯-奥格里波特”。

    车上只有三个乘客。透过脏兮兮的窗户,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见他们皮肤黝黑、衣冠不整、面色阴沉,奇怪的是他们看上去似乎相当年轻。车刚一停下来,车上的人就全都迈着蹒跚的步伐走下车去。那三个年轻人去了斯泰特街——那条街在奥格里波特以美酒出名——司机则去了火车站对面的一家药店。本地人都像躲避魔鬼和灾难一样躲避这些奥茨茅斯人。我并不是个会歧视别人的人,但说实在的,这些奥茨茅斯人丑陋的相貌、古怪的脚步和阴沉的气氛实在让人没有办法喜欢他们。

    那个司机买了几瓶阿司匹林,从药店里走了出来。他并不是昨天我见到的那个司机,不过他们俩的样子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一样的黄色毛块、一样的鱼鳞似的皮肤、一样的窄脑袋、一样的水汪汪的从来不眨的蓝色眼睛。那个司机的手掌和脚都出奇的大,我有点怀疑他是怎么买到合适的鞋的。

    那个司机给我的一个印象就是他浑身油腻腻的,令人感觉他似乎是在某个榨油厂或是鱼油工厂工作的。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奥茨茅斯人特有的那种鱼人杂交的遗传性退化的诡异气质。

    我登上了那辆肮脏的大巴车,尽可能地让自己少碰到一些污秽的东西。当我意识到这辆大巴车上只有我一个乘客时,我感到有些害怕,但这种恐惧很快就又被对奥茨茅斯的好奇打消了。我把车费给了司机,然后找了一个不那么肮脏的座位坐了下来。

    那辆破车在一阵剧烈的抽搐般的颠簸中启动了。在排气管喷出的一阵乌黑的废气中,它带着隆隆的发动机的巨响驶过奥格里波特的大路,穿过奥格里波特郊区的古老的田园农庄和城堡大宅,穿过河流旁的低地和河上的大石桥,最终驶入了一条沿海的乡间小道。

    那天天气很晴朗,淡蓝色的天空中漂浮着海边常见的那种羽毛似的云,还有一些棉花糖似的柔软蓬松的小云朵,阳光照在那些云身上,把它们晒得白白的。金黄色的沙滩被阳光照得闪着一些白色的光斑,蔚蓝的海浪则轻轻地推着洁白的浪花一下一下地拍打它。浪花以拍上沙滩就消失在了空气中,而海浪则默不作声地滑了回去。海边偶尔会有一两株小灌木和一两片小草地,被带着咸味的海风吹得来回摇摆。

    令我感到遗憾的是,在我们前往奥茨茅斯的过程中,这样的景观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油污污染的沙滩和海水,以及光秃秃的、死气沉沉的盐沼地。随着我们开往奥茨茅斯,我发现前方的路越来越短小、弯曲、凹凸不平,因为我越来越感觉到颠簸和因转弯造成的左摇右晃。看样子,糟糕的交通环境造成了奥茨茅斯的愈发闭塞的现状,以及因为闭塞而导致的错过机械化的时代潮流。

    偶尔地,在海滩上和路旁,我能够看到一些干枯死去的树桩,它们像是被深埋在地底下的古老棺材重见天日一样;与此同时,我也能注意到,那些建在了流沙上的像耄耋老人一样摇摇欲坠的基墙。曾经在一本名叫《奥拓孩子们听的故事》的童话书里这样写道:“奥茨茅斯是一片十分富有而肥沃的乡野”,不过,照现在的样子来看的话,这句话应该改成“十分穷苦而贫瘠的恶土”更为贴切。根据《奥拓区区志》中记载,整个奥茨茅斯因为那场恐怖的瘟疫而面目全非,而周边地区(包括奥格里波特)的迷信的民众一致认为,造成这一切(包括环境的恶化)的,都是“魔鬼的诅咒”。其实所谓“诅咒”完全是无稽之谈。事实上,环境的恶化完全是由于过度的开发导致。奥茨茅斯人过度采伐森林,导致了土壤蓄水能力降低,进而导致水土流失,使得环境恶化;大瘟疫则是奥茨茅斯人的遗传性退化带来的免疫力下降导致的。真要说什么“诅咒”,那也只能是自然母亲对她的无情伤害她的不肖子孙的残酷复仇。

    我很快发现,在整辆车子的右侧出现了峭壁,因为大巴车此时已经行驶在一条修在海岸上的路上了。随着这辆车在这条道路上走得越来越远,窗外的海水也就变得越来越黑,天空变得越来越灰,海天之间的空间则变得越来越白。大块大块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天空中聚拢,海面上则不明不白地起了越来越浓的大雾。我向前看向大巴车车前的车窗,发现迷雾中慢慢显现出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虚影。我知道,自己已经面对面地看到了这个被疑云和迷雾包裹住了的沿海古城奥茨茅斯。

    我在奥茨茅斯的一个大巴车站下了车,走了进去,开始探索起这座城镇。

    奥茨茅斯并不像奥格里波特人所想象的那样狭小逼仄。实际上,奥茨茅斯是一座宽广的城镇,不过这并不能掩盖城市里那种不可名状的压迫人的胸口的诡异气氛。

    我走在奥茨茅斯的大街上,发现这里满是衰落的气息:我看到这里确实有几家在运转当中的工厂,但他们的烟囱只是半死不活地飘起几缕轻烟;在奥茨茅斯的中心地区有一个钟楼,不过我想,上次这个钟楼报时应该是在五十年以前了,因为它的钟面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黢黑的巨大窟窿,看上去好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这里的路政管理同样很糟糕,我在大街上行走,不到五米就踩到了三个底下蛀空的铺路砖,当我踩上它们的时候,肮脏的污水从砖缝里渗了出来;这里的房屋像亚寒带针叶森林一样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并且每一栋都从墙砖缝里渗出了深绿色的苔藓、从墙根长出了深绿色的藤蔓攀附在了建筑上;这些房屋的屋顶似乎已经好久没有人整修过了,它们之间有一些的顶瓦已经开始脱落,有一些则是完全脱落干净了,还有一些甚至连屋顶都已经完全坍塌消灭了;很难以置信地,这个地方曾经装过有轨电车,但这里的铁轨早已生锈,变成了橙棕色,好像是一些长条形状的地衣;马路上的各种交通标线已经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哪条路是向哪里走,那些交通标志也同样是如此;这个地方似乎曾经有绿化,但是时光荏苒,那些树和灌木早已枯死,只剩下了具棕色的骨架留在那些绿化坑位里。

    海滨地区衰败得最为厉害。奥茨茅斯的码头曾经应该很繁荣,因为闭塞的陆上环境肯定会让这里的货物运输采用水运的方式,但是这些码头如今已经几乎全烂完了,我在这些破败的木头上每走一步,脚底下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吵闹声响;在较远的海面上有几个布满了裂痕和缺口的防波堤,我能看到上面隐隐约约有几个黑色的人影,我猜他们大概是渔夫或者游泳者;既然是码头,这里当然有船,不过这些船已经好久没有打理过了,很多都已经在船底长满了藤壶;这里有一座灯塔,至少曾经是个灯塔,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座塔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了,它已经破了好多个洞,可以从外面看到塔里的钢筋和楼梯,事实上,这座灯塔摇摇欲坠。

    我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在一处黑色的沙滩上,我在远处的海面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棱礁”。我一看那块乌黑乌黑的石头,就知道为什么奥格里波特人如此地害怕它了。这块礁石根本不像是能够自然形成的样子,因为它的棱角的形状全是只有在数学绘图中才能看到的螺旋曲线,而那块石头内部的灰色纹理则是辐射状的。这块“棱礁”可以说完全是几何学绘图的产物,而不像是自然母亲在无意中雕琢出来的自然石块。看着它被海浪不断冲刷的样子,我似乎能够看到阿贝多·马斯克站立在那上面面朝大海的身影。

    在探索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了几座依旧有人住在里面的房子。这些房子的窗户常常有着烂掉的木框和破碎的玻璃,破开的洞口里则往往塞满了肮脏的、碎成了一片一片的破布,而它们满是垃圾的庭院四周则扔着许多吃空了的贝壳与死了很久的、被啃过好几口的、臭掉了的鱼。一些看上去十分丑陋的、长着鱼一样的脸的可怕的小孩子,他们大多是蓬头垢面、光背赤足,在大叫和大笑中玩乐着。偶尔地,他们的同样长着鱼一样的脸的母亲或者父亲会从房子里走出来,殴打那些小孩(很明显,地理上的闭塞导致了公安部的《反对家庭暴力法》无法普及到奥茨茅斯)。有一次,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在那里表演闹剧,那个爸爸马上转过脸来看我,带着一种吓人的麻木表情,我当时也被那副表情震慑到了,我于是赶紧离他离得远远的。

    我在这里找到了阿妮娅口中的那个“鳎魟之咒令”教的宗教会所。那是在城镇中心的一个广场旁边的一座黑色的、高大的、阴森森的建筑。看上去,这座建筑以前是一间清教的教堂,但是被“鳎魟之咒令”取代之后,整座建筑被刷成了漆黑的颜色;原本装在窗户和大门顶上的那些用来歌颂天主和圣者的彩色玻璃被尽数拆除,换上了有着难以名状的关于鳎魟的图案的黑金色的玻璃;那些象征天主圣子的十字架也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雕刻着鳎魟神和它的使者们形象的金制的雕像。

    我在那里恰好看见了鳎魟神信徒们的一次宗教仪式。当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楼(鳎魟教堂的钟楼看样子是整个城镇中心唯一的一座能够正常使用的钟楼)敲响了十五声的沉闷的钟声。教堂那扇黑色的大门缓缓地从内部向外打开来,身穿长袍的教徒们从教堂里开始慢慢地走出来。为首的大祭司穿着深绿色的长袍,一条金色的麻绳穿过他的腰间,束住了长袍的腰;他的手里举着鳎魟神的神像,那座神像完全是由黄金铸成的,眼睛上镶嵌着璀璨的红宝石;他用长袍的兜帽套住了脑袋,使他的脸被隐藏在黑暗中,但我依稀能够看见他那张长得像鱼一样的死气沉沉的丑陋的脸;他的脑袋上戴着一顶金冠,恰好就是我昨天在奥格里波特博物馆里看到的那种样式的金冠,我想,那大概就是“鳎魟之咒令”的神职人员所必须要戴的装饰了。大祭司后面乌泱泱地走着一大群一大群的穿着黑色长袍的信徒,他们的头上没有金冠,手里也没有捧着鳎魟神的金神像,他们和大祭司一样用兜帽套着脑袋,也和大祭司一样长着丑陋的鱼一样的脸。

    我站在街边看着他们的仪式。他们一边走路一边嘴里用好像喷水一样的声音默念着一些咒语,这些咒语听上去像是《混沌赋》里面描述的那种远古外星海洋文明所使用的那种远古语言。

    突然,原本低头念咒的大祭司朝我猛地转头看过来。我被吓了一跳,赶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