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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京华笔记:巴托里威治事件(四)

    威尔伯·史沫特莱原先并不是一个爱出远门的孩子,直到他的外祖父老史沫特莱去世和他的母亲宝菈失踪。

    在媒体对史沫特莱家进行了采访之后的十年里,史沫特莱一家的故事被淹没在了这个堕落肮脏的村落的和村子本身一样堕落肮脏是日常生活里,不再有人去关心或者去研究它了。人们渐渐习惯了史沫特莱他们一家的奇怪行径,也不再关心他们在自然之神大祭节前夕与驱鬼节之夜举行的种种神秘仪式。

    每年两次,史沫特莱一家会在枪兵岭的顶端点燃熊熊的冲天篝火,而那个时候山峰也会发出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响亮的隆隆轰鸣声。不管是在什么季节,什么样的天气下,史沫特莱家的那座偏僻的农庄旁边总会出现许多不祥的怪事。

    在这段时间里,拜访史沫特莱一家的人几乎都说,说他们听见从被封闭的二楼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就算史沫特莱一家人都在楼下时也是如此。史沫特莱一家依旧在向某位神明献祭母牛和小公牛,而且献祭得非常频繁,完全没有要停止的迹象,这也让村民们觉得有些诧异。据说还有人曾向防止虐待动物协会投诉,但最后却也没有什么下文,因为巴托里威治的居民从来都不想引起外界的关注。

    二零一三年前后,小威尔伯十岁大的时候,他的思想、他的声音、他的体格以及他的那张长着胡子的脸等方方面面都让人觉得,他已经非常成熟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农庄迎来了对于它的第二次大改造。这次改造的目标是二楼那些被老史沫特莱封起来的地方。看到他们祖孙二人丢弃掉的小部分木料后,村子里的人纷纷猜测,猜想那两个人肯定打通了二楼所有的隔墙,甚至可能还移走了阁楼的地板,在整个一楼与屋脊间留下了一块非常空旷的开阔地。村民们还猜测,除此之外他们还拆掉了原本修建在农宅中央的大烟囱,在屋顶露出来的生锈大洞里装上了一根直接露在外面的薄皮灰锡炉管。

    在农庄大修后迎来的第一个东风吹来百花开的春天里,老史沫特莱注意到,越来越多的夜鹰会在晚上从冷泉峡谷飞到他的窗沿边。他似乎觉得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并且他常常会在买东西的同时告诉那些待在奥斯托杂货店里的闲人们说,他觉得自己的大限快要到了。

    “它们,它们正应和着我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叫唤呢。”他说,“我猜啊,这些长羽毛儿的小混蛋已经准备好要趁我死掉抓走我的灵魂了,它们知道,我的灵魂就要飞走了,而且它们不想放过它。小伙子们,等我走了以后,不管它们到底有没有抓住我,到时候,你们都会知道的。如果它们最后成功了,它们肯定会唱歌和大笑直到天亮;如果它们到头来没能逮住我,那么它们到黎明时就都只能安安静静的。我正等着它们呢,兴许它们搜寻的灵魂还有几分力气能和它们好好打上一架。”

    二零一四年那个大喜收获节的晚上,威尔伯骑着家里剩下的一匹马,穿过满是黑暗、月光和星斗的重重夜幕,赶到村庄里的奥斯托杂货店中打电话叫来了阿卡西亚的阿斯托里医生。当阿斯托里医生匆匆赶到老农庄时,他发现老史沫特莱早就已经在黑土里面埋了半截儿了。老史沫特莱那微弱到近乎没有的心跳与如泰山般沉重的呼吸声都预示着,老史沫特莱的大限已经离得不远了。他那患有白化病的丑陋女儿与长着古怪胡子的外孙全都恭恭敬敬地站立他的床边,但在他们头顶上方的那个神秘的二楼房间里却依然传出一阵阵令人不安的拍打或涌动,甚至是某种动物的低吼,那些吓人的声音就好像是一股股汹涌的海浪一遍遍地把自己拍打在平坦的沙滩上一样。虽然整栋房子都在发出着极度诡异的气氛,但最让阿斯托里医生心烦意乱的,却是户外那一群群站立在树杈子和窗沿边到夜鹰发出来的短促、尖利的可怕鸣叫声。那些声音似乎预示着,在外面的黑暗之中有数不清的长着羽毛和翅膀的恶魔。那些不祥的夜鹰在黑夜里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鸣叫着它们那没完没了的口信,像地狱里的魔鬼般计算着床上那个垂死之人剩余的喘息次数。阿斯托里医生觉得窗外的情景实在是太反常,太不可思议了,就和他为了这次出诊不得不踏进的这个堕落肮脏的村庄一样的反常,一样的不可思议。

    老史沫特莱直到半夜一点钟才渐渐恢复了一点点意识。他停下他那一声接着一声的沉重的喘息声,哽噎着,向他的大外孙说出了几个不大连贯的句子和词组。

    “更大一些,威利,你要,你,你会,它会,长得更大一些。你长大了,但是那东西长得更快。它,它很快,它很快就,就会准备好,准备好为你服务了。记得,记得,用那首长,长赞美诗为阿蒂-亚德斯打开,打开那扇,那扇大门。你能在完整,版,的第七百五十一页招到那首赞美诗。然后你要,你要点着,烧了那监牢,在空气里点火,但,但是绝对不要烧到它。”

    看上去很显然,老史沫特莱已经彻底疯了。老头子停顿了片刻,停在屋外的大群夜鹰跟着改变了鸣叫的拍子,与此同时远方隐约传来了群山发出的奇怪声响。随后,老沃特又多说了一两句话。

    “按时,按时喂它,威利,你,你要注意用量。当,千万不要让,让它在这地方长得太快,快了。如果,在你为阿蒂-亚德斯打开,那扇,那扇门,大门之前,它就,破坏,破坏了住处或是逃了,逃出去了,那么一切都完,犊子,完犊子了。只有从外面来的,来的,它们能让它繁衍和,生育,生效……只有它们,伟大,伟大的旧,旧日之主,正等待着归来……”

    句子再度被沉重的喘息声打断了,屋外的那一大帮子夜鹰跟上了这个变化,宝菈也跟着哭着尖叫了起来。他们四个人就这样又拖了一个小时,接着老史沫特莱发出了临终前的最后的一声尖细的喉鸣。最后,那些吵闹嘈杂的鸟鸣声终于是渐渐地的沉寂了下来,阿斯托里医生伸出手放到老史沫特莱的那张沟壑纵横、遍布伤疤的脸上,慢慢地,阖上了死者依旧圆瞪着的灰暗眼睛。宝菈独自站立在一旁,发出了呜咽的哭声,但威尔伯却轻声地笑了笑,而群山也在老史沫特莱咽气的那一刻,发出了模糊的轰鸣。

    “它们到底是没有抓住他。”他用低沉浑厚的嗓音嘀咕说。

    到了他外祖父去世的那时候,威尔伯已经在他所钻研的领域里积攒了极其渊博的知识。他与许多负责保存古代稀有查禁典籍的图书馆(尤其是波利多斯的大学)的管理员都有书信上的来往,因此,许多图书管理员都认识他。

    随着时间的流逝,巴托里威治人越来越痛恨和害怕威尔伯,因为自从老史沫特莱去世以来,当地开始陆陆续续发生许多起儿童失踪案,而村民们隐约怀疑那些案子这与他有关。但村民们依旧保持沉默,可能是因为对威尔伯的恐惧恐惧,也可能是因为威尔伯和他的祖父一样,依旧还在使用他们家里那些古老的金币购买家畜,而且逐渐买得越来越多。他看起来已经非常成熟了,而且他的身高已经接近了正常人的极限,但是他的身高增长似乎并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二零一五年,有一个来自波利多斯大学的威尔伯的学术界笔友来巴托里威治村拜访了他。那个时候他已经有整整两米高了。那位拜访者被威尔伯这骇人的体型吓得不轻,他于是带着满腹的疑惑,面色苍白地赶紧离开了巴托里威治。

    外祖父去世后的这些年来,威尔伯越来越蔑视自己患有白化病的丑陋母亲。后来,他不再允许母亲在自然之神大祭节前夕和驱鬼节之夜里与自己一同前往群山之间举行祭祀仪式。二零一六年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女人向玛米·哈比夏埋怨,说自己有些害怕威尔伯了。

    “我知道关于那孩子的很多事情,但是大多数我都没有办法告诉你,玛米。”她说,“但问题是,现在他的秘密比我知道的还要多得多。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想要做些什么事。”

    那年驱鬼节,群山之间回荡出了前所未有的嘹亮的轰鸣和吼叫声,而熊熊燃烧的冲天篝火也像往常一样出现在了枪兵岭的顶端。但更加吸引人们注意的却是大群夜鹰发出的有节奏的鸣叫声。这些留在巴托里威治留得晚得出奇的夜鹰似乎全都聚集在史沫特莱家那间未点灯的老农庄附近。刚过午夜,它们集群发出的尖锐音调突然演变成了一片混乱喧闹的尖笑的协奏曲。那些嘈杂的鸣叫一直回荡在村庄上空,余音绕梁延绵不绝,直到黎明时分才彻底安静下来。然后,它们全都消失了,彻底地消失不见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过巴托里威治。人们不知道那一群一群的夜鹰最后飞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巴托里威治为什么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夜鹰这一物种。起先,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些夜鹰离开时,似乎没有居民过世。但在那之后,人们再也没有见过宝菈——那个饱受病痛、家庭和宗教仪式折磨的白化病女人。

    二零一七年的夏天,威尔伯修好了两座位于他的田产中间的小棚,并且逐渐将自己的那些古书与财物全都搬到那两座棚屋里。过了没多久,厄瓜多尔·索伦蒂诺告诉聚集在奥斯托杂货店里的闲人们,威尔伯又在改造史沫特莱家的祖传老农庄了。这一次,威尔伯封上了位于一楼的门和窗户,并且拆掉了一楼所有的隔墙,彻底把整座农庄给封闭了起来——四年前,他和他的祖父也按照这样的方法改造了农宅的二楼。改造完成后,他搬进了田间的那两座小棚屋里。索伦蒂诺觉得威尔伯似乎非常的焦躁,而且还有些颤抖。人们大多怀疑他知道母亲失踪的内情,而且很少有人愿意靠近那座老农庄。就在他的母亲失踪的那一年,威尔伯已经有两米十三厘米那么高了,而且依然还没有停止生长的迹象。

    就是在那一年,我在波利多斯大学第一次见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