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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京华笔记:巴托里威治事件(八)

    星期五的清晨,我、玛奇玛小姐和菲尼克斯教授坐上了开往巴托里威治的汽车。我依稀记得,那个清晨的天气十分凉爽,清新的空气弥漫在我们四周,熹微的晨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汽车上的气氛却是令人窒息的沉闷。在汽车前往巴托里威治的时候,玛奇玛小姐一直板着脸、双臂交叉抱着胸;负责驾驶的菲尼克斯教授则一直紧皱眉头、抿紧嘴唇,他的嘴唇间一直夹着一根香烟,但他却没有把它点着,就这么干叼着。

    在中午一点前后,我们的车子赶到了村子里。这一天中午的天气也很不错,但即便在最明媚的阳光下,那些半球形的圆整山丘上,以及那些遭遇袭击地区的阴深幽谷里,依旧笼罩着一种鸦雀无声的恐怖氛围与险恶兆头。

    我们偶尔还能瞥见,某些山丘的顶端耸立着荒凉的巨石环绕成的圆环。奥斯托杂货店里的人全都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恐惧的气味,我们三个立刻意识到某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随后,我们在杂货店里听说了英克雷家族全体遇害的悲剧。

    那天下午,我们三个开着车子在敦威治里四处走访,向当地人打听已经发生的灾难,以及与这些灾难有关的一切事情。随后,我们亲眼见识了英克雷家族的两座荒凉废墟,以及那些黝黑粘液残余下来的污渍,留在英克雷家院子里的巨大的怪形脚印,塞思·哈比夏家受伤的畜牛,以及那些由被压扁的植被拖拽形成的宽阔痕迹。那天的阳光不是很热烈,但我们的脸却越来越黑。我当时真的很害怕因为我翻译那篇手稿太晚了,我必须要在有生之年见识到世界末日。就在我快要哭出来的时候,玛奇玛小姐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关系的,张京华先生。即使洛玛大陆今天就要毁灭,我们两个也会陪你一起的。”

    “我可不想今天死。”菲尼克斯教授插话道。我很高兴他终于想好了,点着了他的那根烟。烟雾缭绕,他的神情就在烟雾之下愈发绝望、坚毅和愤怒。

    而后,我们向村民们得知,有人曾经向区公安部报告了发生在两家英克雷家的悲剧,而且那天上午公安部还从区首府派了一批人来处理村民的报警。于是,我们决定找到那些调查案件的执法员,并尽可能地对比他们获得的记录。

    可是,我们很快就发现,这件事做起来远比我们预先计划的要困难,因为我们根本找不到这群条子。村民们说,有五个执法员乘着一辆汽车来到这里,而我们三个只在第一家被灭口的英克雷家院子里的废墟边找到了他们的汽车。

    汽车里一个人也没有。那些曾与执法员们交谈过的村民起初也和我们三个一样为这件事情感到困惑不已。然后,老汤姆森·哈耶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他轻轻推了推弗莱德·波普尔,然后指了指一旁潮湿、幽深的山谷。

    “天主啊!”他喘着气说道,“我,我告诉他们不要到峡谷里去。我从没想过,我没想过,见过那些痕迹和气味后,还会有人这么做。中午的时候,我还听到那些疯鸟的尖叫从那下面传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在看到这个恐怖怪物的所作所为后,我开始感到胆怯,渴望着能够退缩。不久,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这也是那个巨大的亵神怪物缓阴森出没的时刻,它行走在黑夜之中,如某个剧本里说的那样,“行使那当在黑夜中行的不义之事……”

    我在脑海里排演了一遍记忆里的那些仪式,同时紧紧地抓住了写着替代方案的那张纸(那张纸上记录着另一个我临时记不住的仪式)。我把一只手电筒抓在手里,我试了试,它一切正常;玛奇玛小姐站在我身边,紧紧抓着一个小提箱和一只农场里用来对付害虫的金属喷雾器;而菲尼克斯教授则提着一支他非常信赖的、用来猎杀大型动物的连发霰弹枪,虽然我曾警告过他,物理武器根本派不上用场,但他执意要把它带来。

    在读过那本令人毛骨悚然的日记和被古神威胁两次之后,我知道我要面对什么东西,但我没有向巴托里威治的居民们透露任何的暗示或线索,因为我怕过多的恐惧会带来极度恶劣的影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在不惊动这个脆弱的世界,不让其他脆弱的人知道到这个可怕的东西已经逃出来的前提下,消灭这个怪物。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村民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回家去了。虽然现有的证据说明,人类的锁与门闩对于那个怪物而言毫无用处,只要它原意,它就能弯折树木、碾碎房屋,但村民们依旧焦虑地闩死了房门。当听说我们三个打算待在峡谷附近那个英克雷家的废墟边上守夜时,他们纷纷摇起头来。离开的时候,村民们大多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见到我们这些守夜人了。

    那一晚,群山之下又传出了隆隆的声响;鸟儿们也险恶地鸣叫了起来。偶尔会有风从冷泉峡谷里会吹出来,为夜晚沉闷的空气带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我们几个都曾闻过这种令人倒胃的臭味。上一次闻到这种臭味时,我和玛奇玛小姐正站在那个垂死的怪人前。但我们寻找的怪物并没有出现。不论那个待在峡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它都在等待着时机。我坚持我们三人绝对不能在夜间发起行动,因为怪物是隐形的,在暗处我们三个肉眼凡胎必定是毫无优势。于是我们在那里休息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清晨。

    清晨的时候,光线依然很昏暗,夜晚听到的声音渐渐地停止了。这天非常灰暗阴冷,不时飘着毛毛细雨,天空上盖着极厚极厚的一层灰云。那些云层逐渐在在群山的西北方汇聚堆积,越来越厚。雨渐渐地大了,于是我们几个在英克雷家残余下来的几座外屋里挑了一间躲了进去,开始讨论究竟应该继续等下去,还是主动出击,深入峡谷搜寻那只无名的恐怖猎物。

    雨下得很大,它们重重砸在地上,“唰啦啦”地响着。远方地平线上传来隆隆的雷声,时不时还会有一道白光划破天空。片状的电光闪个不停,然后一道分叉的闪电在不远的地方闪过,仿佛要砸进那座被诅咒的峡谷一般。而后,天空变得更暗了。我们不由得希望这场风暴很快就会过去,并且会带来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可是,一个小时后,天仍旧暗得可怕。这时,路上传过来一阵混乱的声响。接着我冲出门外,看到十多个被吓坏了的人尖叫,甚至是歇斯底里地哭嚎着跑了过来。跑在最前边的一些人开始哭嚎着向他们叫嚷,当那些叫嚷最终组成了连贯的一句话时,玛奇玛小姐和菲尼克斯教授端着装备,猛地惊跳了起来。

    “噢,天哪,天哪!”人群中有声音哽噎着说,“它又来了,这次,这次是白天!它出来,它出来,就在现在。上帝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到我们头上。”

    说话的人喘着气,止住了话头。但另一个人却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大概一个小时前,伊默逊勃·史沫特莱听到电话响,是柯里里夫人,乔治·柯里里的老婆打来的。他们一家就住在十字路口下边。她说,在闪电过后,他家雇的小孩卢瑟夫跑出去想把奶牛去躲避风暴。然后他看到峡谷口的树全都折弯了——往这边弯。他还闻到了星期一早晨发现那些很大的脚印时闻到的那种可怕臭味。而且,她说卢瑟说那里有啪啪和嗖嗖的声音,绝对不是那些弯曲的树和灌木发出来的。然后,路两边的树突然被推倒一边,然后泥巴像是被踩了一脚,溅开了。但是那个时候,卢瑟他没有看见任何东西,只有被折弯的树和压扁的灌木丛。

    “然后,哈比夏家的布鲁克沿着路走下去,他听到小桥发出恐怖的咯吱咯吱声。他说他听得出那是拉紧的木头裂开的声音。但是这个时候,他什么也没看见,只有树和灌木被折弯。等那嗖嗖的声音变得很远了,往威尔伯·史沫特莱他们家和哨兵岭去了。卢瑟夫他有那个胆子走过去看他之前听到的地方,看看地面。地上全是泥巴和水,天也很暗,雨很快就冲掉了所有的痕迹。不过在峡谷口,那些树被推开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些可怕的脚印,有大木桶那么大,就和他星期一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时,先前那个激动的发言者接着解释道:

    “不过那还不是真正的麻烦,这只是开始。伊默逊勃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了其他人。在所有人都在听的时候,塞思·哈比夏插了进来。他的女管家,萨莉娅跟所有人说,她刚才看到路边的树都被折弯了。她还听到一种很含糊的声音,就像是一头大象喘着气走路和踩在地上的声音,从房子的一头传来。然后她突然闻到了一股很吓人的味道。她的小孩罗德嚷着说,那味道和他星期一在史沫特莱家的废墟那里闻到的一模一样。说到这里的时候,就连狗也吓人地叫了起来。

    “这时,她在电话那边恐怖的尖叫起来。说她看见路下面的小棚子刚才塌了下去,就好像风暴压在上面一样。但是那个时候的风还没有那么强。所有人都在电话那边听着,我们能听到许多人吓得直喘气。突然,萨莉娅又尖叫起来,说前面的木篱笆刚才被碾碎了。但是她看不到是什么东西干的。所有人都能听到电话线那头罗德和老塞恩·哈比夏在大叫。同时萨莉娅尖叫着说有什么沉重东西刚才打在房子上,不是闪电或别的什么,是一些很重的东西在房子前边一遍又一遍的拍打。但他们仍然没看见什么东西站在前面的窗户外。这个时候,这个时候……”

    恐惧掠过所有的人的脸上。我当时已经吓的快哭了,但还能保持足够的镇定,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

    “这个时候,萨莉娅尖叫起来,她喊着说:'救命!房子要塌了!'然后我们在电话那边听到一声巨大的撞击声,还有一群人的尖叫。就像英克雷一家出事时那样。”

    那个男人停住了话头,但人群中的另一个又说话了:

    “我们知道的就只有这些,那之后电话里就没再传出声音或者说话了。就只有这些。我们听到这些事后就跑出来,开着汽车和马车,在柯里里家里把所有我们能找到的强壮的人召集起来,到这里来看看。你们觉得我们最好应该干点什么?不然,我想这是万能万知的天主在审判我们,没人能躲得过去。”

    听到这里,我对那群依旧犹豫不决,被吓坏了的老百姓们说:

    “我们必须跟着它!伙计们!”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值得信赖一些,说,“我想这是个机会好干掉它。你们都知道那史沫特莱一家人是巫师——这东西是魔法,我们必须靠一些正确的方法才能消灭它。我看过威尔伯·史沫特莱的日记,也读过一些他曾经读过的奇怪的古书。我想我能正确地把咒语背出来,让那东西逐渐消失。当然还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但起码我们能有个机会。它是看不见的,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身边这位小姐的这个长距喷雾器里的粉末能让它现形一段时间。待会儿我们能试一试。它是个可怕的活物,但是还没有威尔伯·史沫特莱打算放进来的那个东西那么糟——如果他能活得再长一些,他肯定会这么做的。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们的世界从怎样一个东西手底下逃了出来。所以现在我们只需要对付这一个东西,它不会变得更多。但它仍能造成很大的害处。所以我们不能犹豫,我们必须要除掉它。

    “我们必须跟着它!首先我们必须到那个刚刚被毁掉的地方去。谁能带个路?我还不是太清楚这里的路,但是我想这里应该能抄近路赶过去。怎么样?”

    人们沉默了一阵,然后厄瓜多尔·索伦蒂诺抬起一只肮脏的指头指向屋外渐渐变小的雨,轻声地说:

    “我觉得,想要以最快速度赶到塞思·哈比夏家,你们能穿过低地的草甸,横穿低地上的那条小溪,然后爬过山,上面有一条路。那里就离他们的家不远了。草甸就在路那边一点。”

    我们三个立刻朝着他指的方向出发了,大多数村民则远远地跟在后面。天空渐渐亮了起来,看起来风暴已经逐渐过去。随后,我因为极度紧张而无意中走错了方向,这时乔·奥斯托把我给叫住了,并跑到前面去领路。随着队伍不断前进,人们逐渐拾回了勇气与信心。然而这条捷径的尽头是一座覆盖着茂密植被、坡度近乎垂直的小山,我们一行人必须得将那些异常古老的大树当作梯子才能从小山上翻过去,这给人们的勇气提出了严峻的考验。

    最后,我们爬到了一条泥泞的马路边。此时,乌云已经散去,露出了阳光的踪迹。他们距离塞西·哈比夏家已经很近了,周边那些折弯的树木,以及地上那些清晰得让人毛骨悚然的足迹显示的确曾有东西从那儿过去了。我们飞快地检查了位于马路转弯处的废墟。和英克雷家一样,我们没有在哈比夏家倒塌的废墟与马厩里发现任何生还者,也没有看到任何尸体。

    虽然没人愿意待在恶臭和黝黑的粘液里,但所有人都本能地将注意力转向了地上那行巨大的脚印。这些让人恐惧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了史沫特莱家的废墟边,然后又转向了顶端安置着巨石祭坛的枪兵岭。

    经过威尔伯·史沫特莱的住处时,我们所有人都明显地颤抖起来。村民们的热情里似乎掺进了一份犹豫。毕竟,他们正在追踪一个足有房子那么大却没人能看见的东西,而且这个东西还犯下之前所有的魔鬼才会犯下的行径,这肯定不会是件好玩的事情。在枪兵岭的脚下,那行足迹离开了马路。接着,人们在山坡上发现了一条新的痕迹。这条由压扁的灌木与折弯的矮树所组成的宽阔痕迹一直延伸向小山的顶端。

    我掏出了一根外叔公传给我的很好用的望远镜,用它扫视了一遍陡峭的绿色山坡。然后,我把那个望远镜交给视力更好的玛奇玛小姐。玛奇玛小姐盯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突然吓得大叫起来。随后,她一面指着山坡上的某一点,一面把望远镜递给了厄瓜多尔·索伦蒂诺。和大多数未接触过光学仪器的人一样,索伦蒂诺笨手笨脚地摸索了一阵子,终于成功地对焦了透镜。而当镜片里影像逐渐清晰起来时,他同样尖声大叫起来,却远远不如玛奇玛小姐那么克制:

    “万能万知的天主啊!草地和灌木在动!它们在往上动——很慢——就像是在爬,这时候快到山顶了!天知道那是什么!”

    恐慌飞快地在这些陪同的搜寻者间传播开了。追踪这那个不可名状的怪物是一回事,真真实实地找到它则是另外一回事。我突然惊恐地想到:咒语也许会管用,但是如果没用呢?人们围着我纷纷询问与这个怪物有关的信息,但我没有办法完美地回答他们所有人提出来的问题。所有人都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距离那些完全超越人类理性经验的事物仅仅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