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天行无常 » 第七章 算算帐

第七章 算算帐

    有人说,钱对于杀手来说意味着一切,钱是生命、是荣耀、是地位、是权力。老李说,这话没错,但有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你得活着。

    躺在王执脚下的这两具尸体就很能说明问题。

    下江市的江湖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孩子、樵夫、白手套,瞎子、伙计、熊姥姥,老板、灰衣、二仙姑,乞丐、屠夫、翻天鹞,还有一件大红袍。”

    说的是所谓的杀手榜排名前十三的杀手,还给起了个狗屁名叫“十三太保。”

    每每听到这些名号,王执都很很难受,作为一个杀手,让人记住自己的特征本来就是一件找死的行为,特别是像“车夫、伙计、樵夫”这些绰号,还具体到了掩护的身份,对于王执来说,这简直就是在脑门顶上纹了一个“死”字。

    不过在今天以前,这些名号倒是经久不衰,也逐渐成了杀手界的招牌,这些人不仅没有死,反而盆满钵满,实在令人费解,不过那也仅限今天以前。

    现在王执身前就摆着两位“十三太保”,善用毒的“伙计”和号称玉面督查的“灰衣”(巡警警服为灰色,所以被百姓成为灰衣或灰狗)时春,在一天之前他们还是声名赫赫的“十三太保”,腰缠万贯盛名滔天。

    而现在他们已经凉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王执坐在台阶上,默默的抽着烟,他想要等的人还是没有来。

    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才姗姗来迟。

    手里夹着挎包,如同千万个落魄的中年人一样,踏着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步伐走来。

    王执没有说话,依旧半蹲着,斜倚在柱子上,只是目光阴冷的看着他。

    此刻的老李,也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打开腋下夹着的破旧皮包,一叠叠钱整齐的码放在旧书上,三千块,这是他们之前说好的,黑白两道大人物的命,在老李这里只值贫民窟一个瓦房的钱。

    “这是做掉程发奎的报酬,我们……两清了。”老李艰难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句子。

    “两清了……吗?”王执盯着老李的眼睛,将不停颤抖的手拢进袖子,喉头的血再一次涌出嘴边,他舔了舔嘴唇,发出他自己都觉得刺耳的笑声:“嘿嘿嘿,远远没有两清啊,是你带我入行,教我怎么杀人……四年了……我欠了你多少,不妨今天一起算清楚。”

    “是啊,四年了……好像上个星期似的。”老李抬起头,看向天边,太阳即将落山,火热的流光将云彩镀上了一层金边,此刻的晚霞格外绚烂。

    “其实自从我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一个了不起的杀手,只是我从来没跟你说起过,因为这一行天才太多了,因为各种愚蠢的问题,死掉的天才更多。而你呀,天赋那么好,又那么固执,杀人就杀人嘛,还要调查人是不是该杀,我本以为你会死在自己的坏毛病上,可是,四年了,你从一个愣头青到现在让人闻风色变的翻天鹞,我打心眼里为你高兴。”老李笑着说,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

    “看着你避过‘孩子’‘樵夫’的杀招,又干净利落的杀死‘伙计’,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看着你杀死时春,我就知道,整个下江再也没人能杀死你了。”老李一脸的满足。

    “他太相信自己,又太容易怀疑自己了。”王执说。

    本来就功夫而言,就像王执所说的一样,要胜过时春,确实需在百招之上,要杀死他更是不易,可时春先是自作聪明的来和王执握手,欺负王执年轻功力浅,企图用十几年的铁砂掌力一招握碎王执的手掌。

    只可惜被王执无声无息的化解,后又被王执用鹰爪力的巧力捻碎了衣袖,见自己最得意的技巧被破解,时春立马被震慑住。

    最后更是让王执抓住他急于证明自己的心态,卖了个破绽,一举击杀。可以说很可惜,又可以说死得其所。

    “一个杀手能在一瞬间洞悉对手的弱点,用最小的付出,达到自己的目的,你这场胜利毫无水分。”老李盖棺定论。

    “只是,都四年了,你怎么还是不懂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呢。”老李喃喃的说:“我们这样的人呐,注定是要死的。”

    “天晚了,来家吃顿饭吧,这几年一直没有让你来过我家。”老李像是一个死掉了孩子的老人,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离开,脚步竟然有些踉跄。

    王执憋着一口气,推着板车跟在后面,两个身份不同的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夕阳下,美得像是一幅意犹未尽的油画。

    王执第一次来老李家就被深深震撼,每一个了解老李身份的人,在来到他家之后,都会被震撼,下江市最负盛名的杀手掮客、情报头子,居然蜗居在这么一个小公寓。

    狭窄的客厅里,仅容得下一张小桌子,厨房的油烟气掠过发黄的玻璃窗,漫进客厅,整个屋子顿时灰蒙蒙的。

    小小的厨房里时不时传来老李媳妇的咳嗽声,老李开开门把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老李媳妇赶忙从屋里出来,用围裙擦了擦手:“饭快好了……”

    “别忙了,去楼下饭馆叫一个羊肉锅子,再热点黄酒来。”老李说道,老李媳妇有些心疼的看了看快要做好的稀饭,又看了看刚进门的王执,还是点了点头。

    屋里太呛,于是老李和王执干脆就站在了阳台上,老李从破旧的皮包内侧,翻出了一个小铁盒,是号称一根就要一块钱的珍藏三炮台,两人谁也没说话,对着落日的点点余晖,隔着一个小小的铁盒,各自抽起烟来。

    “你该换个好点的住处。”最终还是王执说话了。

    “你不是也住在仓库?”老李悠悠的说,王执没有问老李是怎么知道他的住所,实际上,他也早就知道老李的住址,只是不知道里面竟是如此的狭小拥挤。

    “他们还不知道你的身份?”

    “与其让他们担惊受怕的住在豪宅里,不如就安安心心的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老李淡淡的说:“更何况干我们这行,让人知道地址还不跟送死一样?”

    “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一怒之下把他们全杀了?”王执将怀里的刺刀拿出来放在了阳台上。

    “你不会。”老李笑了一声:“我一直说过你不是个称职的杀手。”

    “第一次让你杀人,你就给我带了个人回来,白小甜是吧,这可是有心计的人,你可别死在她手里。”老李说道。

    “不死在她手里,死在你手里?”王执的目光凌厉了起来:“若论信任,我信你犹在她之上,你回报我的是什么?是‘孩子’的怀里针?是‘樵夫’的铁扁担?是‘伙计’的万蝎毒?还是时春的铁砂掌?”

    老李的目光一下迷离的起来:“我做这些事,不是要杀你,而是向一个人证明杀不了你……”

    此时,老李的小儿子回来了,带着一身尘土,裤子也撕开了一个口子,虎头虎脑兴高采烈,可打开门看见老李,满面笑容立马凝固了,低着头毕恭毕敬。

    老李也懒得计较,轻轻的说一句:“滚去屋里写作业!”

    这孩子如蒙大赦,拖着书包就跑回屋里。

    “太淘了这小子,一点也不像我,老是跟人打架,还总是找洋人小孩的麻烦,我家那口子没少操心。”一根烟抽完,老李又递给王执一棵,火柴轻轻划出火光:“我还有一个女儿,今年要去上大学了,也不像我,像我媳妇,好看。”

    王执凑近了火柴,三炮台醇香的烟草味从鼻腔滑出,他看了一眼老李:“我知道规矩,你不说我也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还不够。”老李摇了摇头。

    屋里的羊肉锅已经煮好,老李在左边,王执在右边,火锅蒸腾的热气让人看不出对方的面目,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不停的涮肉吃肉。

    “三年前,你杀了总督,上头震怒,要限期破案,下江市四百多个灰衣到处找人,是我买通了总探长,送了个替死鬼进去。”老李夹起热腾腾的羊肉蘸着酱料说。

    “两年前,大发公司、陈氏集团、升社、荣华会四大帮派联合通缉你,也是我找了洋人,才给彻底压了下去。”

    “一年前,你杀了刘司令的独子,五千大头兵进城,下江市都闹开了锅,是我牵线几大财团,拿钱平了事儿。”老李把蘸好酱料的羊肉放在了王执的碟子里。

    王执点了点头,把羊肉送进嘴里:“你弄你的,我自己来。”

    “其实四年前你第一次出任务时,我就坑了你,那个妓院的老板是黑虎门的瓢把子,很有几下子,我原本不想接,但又抹不开面,就派你去做个样子,本以为你会死在那里,没想到你真的做成了。”老李拿起温热的黄酒,给自己倒了一碗,仰头喝下。

    “三年前,我手底下的杀手失了手,被人抓住以后还漏了我的底,陷阱都布置好了,就等我跳了,是你先一步干掉了领头的,这才保我平安。”老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黄酒,仰头喝下。

    “两年前,我最贴身的保镖背叛我,拿着我的材料去督查厅,人都走到督查厅门口了,是你乔装打扮从背后一刀斩死了他,我才能继续做生意。”琥珀色的黄酒从铁壶中激荡而出,流进粗瓷大碗,接着又从碗里倾泻近老李的喉咙。

    “啊,痛快!”老李用袖子摸了摸嘴:“一年前,一年前的今天,我妻儿被两个刚来下江闯荡的外地的瘪三绑票,我他妈把下江市都翻遍了,也没找到这俩货到底是什么角色,还是你沿路追踪,才在一个破庙里把我妻儿救下来。”老李已经有些微醺,扔掉大碗,不顾滚烫的铁壶,对着壶嘴就要仰头喝掉整壶黄酒。

    “给我留点。”王执用筷子摁住了老李的手,接过铁壶,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这四年,你帮了我十七次,我救了你十八次,这顿酒喝完,我们就两清了。”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人杀你吗?”老李眼神迷离道。

    “猜得到。”王执端起碗来,轻轻的喝了一口酒“昨天晚上有人带着一大桶金币来找我,我没搭理,想必他又来找过你,那么一大桶金子,三辈子也花不完,要做的事一定不小,既然是大事,那么见过他的人、注意他的人,肯定都要除掉。”

    “可是老李,有多大的手端多大的碗,这个道理你比我懂。那么大一个桶,像是拎菜篮子一样就拎走的人;一个在我刚杀完人,就在馄饨摊等我的人;一个把我们俩地址摸得清清楚楚的人;这样的人,拿一大桶金币不是来找你做生意,是为了来买你的命!”王执叹了口气。

    “我们做的哪次生意不是卖命?”老李笑着反问道:“每个人都有价格,钱对于杀手来说,是一切!”

    “可首先你得活着!”王执放下筷子:“这还是你教给我的!”

    “兄弟,你猜我今年多大岁数?”老李微笑着说,这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一些,他不等王执回答,长叹一声:“我今年正好四十岁。”

    王执端着酒的手顿了一下,任谁也想不到已经头发花白,一笑一脸褶子的老李才只有四十岁。

    老李叹了口气:“年轻时荒唐,到老了就受罪,前些天去洋人的医院检查,说我胃也不好,肝也不好,肺也不好,五脏六腑没一个囫囵地方。我看呀我能活过五十就不错了。”

    王执放下手中的酒碗,看向老李。

    “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咱们做杀手的平均年龄是多大吗?二十八岁。我能活到现在已经赚翻了。”老李笑嘻嘻的加出一筷子肥厚的羊肉,送入嘴里,闭上眼快乐的大嚼起来。

    “你说的是杀手的寿命,是我和时春他们,管你这个臭掮客什么事?”王执不满的夹起羊肉狠狠的涮了一筷子:“就算你只能活到五十,还有十年好日子,说长不长,说短可也不算短,没有必要这么早就送死。”

    “可我太累了。赌了这一辈子运气都很好,但谁知道哪次会栽了呢?不如索性赌一把大的。”老李笑呵呵的说。

    王执点了点头:“不劝赌徒回头,不劝风尘从良,你的命你能拿去,可我的命……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怎么把它摆上宝案子。”

    “十三太保里,你排第三,除了你入行之前就不怎么出现的大红袍和熊姥姥,原来排名第三的白手套,也在你入行之后也就销声匿迹了。”

    “你想不想知道他去哪儿了?”说到这里,老李的神情一肃,整个人的气场立马变得不一样了,与平时那个唯唯诺诺的牙行职员不同,与地下情报头目也不同,王执熟悉那种气息,那是杀手才有的,掩盖不住的血腥气。

    老李默不作声的从怀里掏出一双白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