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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情侦

    世界像一页纸,飘晃着,发出金属薄片空鼓而阔薄的厉响,在五彩中灰暗着。一切都在旋转,像所有星系基本运行轨迹。詹木乔Ⅱ保留着最后一份清醒;身体的失控并不意味着意识的失控。

    他竭力将内心的歇斯底里死死摁住。没有明确的目的,就是想和乔治,这个弑自己的儿子,对话。知道知道,他不想见我不愿见我不肯见我害怕见我。

    詹木乔Ⅱ甚至恶恶地打断了华尔斯的劝说。华尔斯则担忧、体谅地望着他。与詹木乔合作这么多年,俩人之间几乎没有发生过这样情绪性冲突,詹木乔甚至没有和他大过嗓门。

    这并不是詹木乔的“续我工程”失败,詹木乔Ⅰ和詹木乔Ⅱ生命核质有什么不同,相反,这正是詹木乔原我应有的反应。虽说证据不足,但,詹木乔最清楚,遗嘱没签。

    反刍这段日子,乔治忽然大行孝道,给他配制一个“金淑颖”,里面藏的祸心,以及匆忙的海葬,急欲争夺董事长权利,所有这些,串成一个逻辑链(却不是一个完整的证据链),需要把他敬献的“印度冬虫夏草”拿来做检测,需要宣布,自己并未在那遗嘱上签字(这条,在社会、法律没有认可詹木乔Ⅱ就是詹木乔Ⅰ前,这种口供式的证据,一文不值),能做的,无非两点,一,测“印度冬虫夏草”,二,验证遗嘱上签字是高仿的,是伪造的。

    华尔斯向他介绍他苏醒的这段时间发生的惊天骇地的事变时,几乎和盘托出一切,但,一件事,华尔斯思虑再三,闷在肚里,那就是乔治在第一时间赶来,要求不让将他唤醒。

    “是不是他在我死后的第一时间赶来,要求你,不唤醒我?”詹木乔Ⅱ却一语戳破,令华尔斯暗吃一惊。他并没有“灵魂窥视镜”,自己都拿不到,何况凭他Ⅱ的身份,且还没有进行系统的“尔斯测试”。似乎已经没有必要测试了,詹木乔Ⅱ的一切反应,与詹木乔如出一辙。敏锐,还有固执。

    劝他不要去见乔治——因为乔治根本不可能见他。但他不管不顾凭着两条腿就上了路。没有超凡的生命意志,詹木乔是不可能创建起他庞大的商业帝国的。

    天空坠落着黑色的粒子,很快将天地淹没在墨水里。远远的城市像天空一样星星点点闪烁起来,但轩妍别墅一片死寂,浸泡在黑暗中。乔治令管家不允许开一盏灯。

    詹木乔累了,有失风范地靠坐在了门口的一件雕塑上。尽管内心歇斯底里痛不欲生得想杀人,但他静静靠在那里,低垂着脑袋,消化着酒精。这一切,藏在远处的安保部长都在第一时间向华尔斯报告。

    华尔斯心疼,却又欣喜。这就是詹木乔,有着极强的自制力。华尔斯数次和乔治沟通,让他开门,让詹木乔Ⅱ进去,进行交流,都被乔治坚决拒绝。

    “他算什么?我凭什么要见一个陌生人?”

    直到华尔斯说,“如果有媒体知道詹木乔Ⅱ坐在自家门口被儿子挡在门外,轩妍别墅很快就会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的。这个后果你想过吗?”

    乔治不语了,但仍不答应见面,只说,“让我考虑一下。”

    而最终开门,是詹木乔Ⅱ的一句话:“你真是詹木乔的儿子吗?哪怕我是恐怖分子,手里拿着枪身上缠着炸弹,詹木乔也会开门的;你是懦夫吗?”

    灯亮了。

    门开了。

    没人出来迎接。

    脚有些飘。一进门,是个玄关,也是个建筑小品。

    古砖做基,当年,费了重金,从中国旧货市场,零零碎碎,搜集来几十块洛阳老砖,建了这个入门就见的玄关。

    玄关样式是金淑颖设计,基本依照中国苏州拙政园的样式,略作修饰,但在核心处,加了一个韩国标志性的、接近图腾的图标,那就是阴阳八卦,那是韩国国旗上的标识——同样来自中国周易。

    金淑颖骨子里全是东方文化的骨髓,在α国这样一个浓缩版的欧罗巴国度里,偏要改造出一个具有东方文化韵律的别墅来。

    偌大的庭园,将原有的欧式几何对称性打碎了,将通透开放的审美惯性雾化了——不仅在入门加了玄关,使其曲径通幽,而不是一览无余,将阴阳八卦用从埃及走私出来的金字塔上的古石,浮雕出一闭一透的八卦图来。

    绕过玄关,便是径桥。曲的。且是九曲,而且不平,或起或伏。材料抛弃欧洲人习惯的石材,而是选用古檀木——这个一斤就值几十万的木材,使这座曲桥花费了詹木乔三千多万元,几乎是购买这幢别墅的价。行走于此桥,既软且硬,可以嗅到木质自然散出高雅的檀香。

    詹木乔Ⅱ步履不稳地行走在檀木曲桥上,昔日这里发生的一切,尤其和金淑颖的往事,雪花一样扑面而来,融化于肌,渗入其魂,又从灵魂反射出去,与陌生而熟悉的建筑细节碰撞交织着,渐渐将在这里的往昔生活完整地激活了。

    来到前厅。

    只有烛台上十几支蜡烛微颤着弱光。所有电灯都沉默着。正对面,端坐着乔治,陷在幽暗中,看不清面容。

    詹木乔Ⅱ和乔治,这对特别的“父子”,隔于跳跃的烛火,对视着。空气在颤抖,世界在晃动,在扭曲。

    “给我来杯热奶。”

    詹木乔Ⅱ忽然说,言罢,在身旁的沙发入座,并不端着,而是松塌着,斜靠于沙发上。一种主人的体姿。

    无人应。

    乔治慢慢把头扭向右边一门,向那里释放了一个信号。很快,一杯温热的牛奶托到詹木乔Ⅱ面前。尽管很渴,尽管很饿,尽管牛奶极香,詹木乔Ⅱ左手捏住奶杯杯口,右手托住奶杯底部,微微摇晃着头,轻轻吹着,四五下,这才呷一口,然后,斯文而节制地品饮牛奶,静寂无声。

    这一切,都是詹木乔的习惯动作。

    乔治察在眼里。

    饮完牛奶,詹木乔Ⅱ心定许多。“谢谢!”他对隔着烛台远远对坐朦胧中有些跳跃扭曲的乔治礼貌道。

    乔治并不应他,像一只草原上遇到天敌的猛兽,与对手保持着安全距离,做出随时攻击反扑的准备。

    “你能把大灯开开吗?我们都不是魔鬼。”

    “别人就是魔鬼;形状与呈现不同而已。”乔治终于开腔道。

    詹木乔Ⅱ淡然一笑。“你可以这么看。因为你有观察和感知这个世界的角度。如果说,我是你的魔鬼,那就请你把大灯打开,照照我这魔鬼是什么样的,也便于你以后和我这魔鬼打交道吧。你是不怕鬼的,对吧。”

    乔治:“鬼在黑暗中更可怕。”

    乔治随后挥了一下手。

    大客厅的灯立即都打开了,灯火通明。

    清晰了,坐在对面的乔治,的确是自己的儿子,那种冷酷、郁郁不得志,一种对世界不满和像猫科动物紧张时绷紧脊背的状态,显露无遗。

    多年来,乔治对自己有一种骨子里的不满,明白,理解,因为自己的固守不婚,导致痴情的金淑颖——乔治他母亲殉情。乔治恨詹木乔。

    霎时,佛罗伦萨与金淑颖的邂逅、缘来迷乱、为了她和小提琴家断然分手、卢浮宫、金字塔、万里长城、爱琴海、胡屠部落等等,詹木乔曾和金淑颖浪漫之旅的点点滴滴,碎片一样飞舞着,迅速汇聚,在詹木乔Ⅱ组合成完整的记忆图集。

    逗留最长时间的是玛雅文化遗址。金淑颖痴迷于其中,作了大量的写生,也不去住宾馆——他们有这个条件,每天可以乘直升机起往返——而是搭了一个帐篷,宿在荒山上,夜听天籁,篝火薰天,狼唤鸦鸣,星斗飘移。

    待了十五天,金淑颖写生、创作了一批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画作,却让人看了激动震撼不已。就在这里,成就了乔治。刚怀两个多月时,詹木乔就想知道是女孩还是男孩——本来生男生女无所谓的他,那时,特别希望和金淑颖生一个男孩。

    他对金淑颖说:如果是男孩,我就将他好好培养,将来接我的班,我把我的所有资产全交给他。但金淑颖不许他进行性别测试,说那样就没趣了,一定要将悬念留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刻,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个小男婴乱蹬着降临俗世。詹木乔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尽管此前,詹木乔有过多次得女时兴奋快乐的体验,但那些快乐加在一起,也不如这一次。

    一想到自己有儿子了,而且是和金淑颖的合作出的儿子,就喜不自禁,咧嘴傻乐,感觉自己的生命被重新造就了一次。第一次将小乔治抱在怀里时,心,融化了。詹木乔暗暗立誓,一定要把他培养成上流社会的顶尖人才,成为继承自己资本帝国的王子。

    现在,这个“人才”就坐在自己的对面,用冷冷的猎狼一样的眼光向他射来莹莹绿色。詹木乔忽然悲从中来,有一种大哭一场的欲望,或者冲上去,狠狠抽乔治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