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一川如画 » 第七章 说亲

第七章 说亲

    1978年zhengce有了些松动,变化的苗头像春日的萌芽一样渐渐生长起来。农民们除了关心土地和粮食还能关心什么呢?听说有的村已经开始实行土地承包到组、包干到户了,对农民们来说,这无疑是把粮食问题抓在了自己手里,可是一个巨大的改变!但是上头的文件还没下来,人们对于这个大胆的变化还心有顾虑,这可是人民千辛万苦从地主手里夺回来的土地,好不容易成了公有制,又怎么能容忍任何形式的私有化呢?

    目前那会村的村民们大致分为三类,一类是像自强这样,一心想着改变家里的烂包光景,想要吃饱饭、吃上白面馍的人;一类是像江得喜那样,不知道承包土地会带来什么后果,因此还在观望的人,他们虽然也想吃饱饭,但在方向上绝对不敢出错;还有一类就是王家那些绝对维护人们公社的人,王家那顶帽子压地实在太沉重了,他们在没有等到那份红头文件之前是绝对不敢动的!

    江自强最近三天两头就往公社跑,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但一连两个月过去了,一直都没什么音讯。公社领导的态度模棱两可,他们表示不会阻挠大队土地承包到组的施行,但一旦上面追责下来,那就是队里的责任,公社是从来没有同意这一举措的!公社这样的说法让自强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凉了几分,虽然他心底里是非常支持这一改变的,但无奈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实在经不起折腾,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家里人可怎么活下去?

    张桂萍最近闲不下来,她的自强今年虚岁二十二,在村里已经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但因为家里穷,自强每日早出晚归,一心都扑在这个贫穷的家里,她想为儿子寻摸一个精干的媳妇儿,一来可以添丁进口,帮家里分担一下,二来自己和丈夫年逾四十,也实在想抱孙子。张桂萍打听了一下,现在娶个婆姨至少也得三百块,除了置办东西、办酒席要花一百来块不说,给女方的彩礼少说也得两百块!另外,家里只有两口破窑洞,自强结婚总得打一孔新窑……再往下想,张桂萍更愁地不得了了,这笔钱是无论如何拿不出来的。

    “我二叔二婶好像要给自强哥说亲了。”自川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便马上向张常娟透露。

    “啥!那你知道他们准备说谁家女子不?”常娟着急地问。

    “还不知道呢,听说现在的彩礼要一两百块呢,家里怕是掏不出那么多钱。”

    “噢,就算现在掏不出,自强哥结婚是迟早的事。”常娟稍稍放松下来。

    “要不你回去跟你爸妈说说,虽然你年纪还小,但自强哥这么好的人,你可别错过了。”自川对常娟说。

    “自川,突然感觉你说话像个大人,从来女娃嫁人都要听父母安排,哪有自己去说的。”常娟说着低下了头。

    “难道你不想嫁给自强哥?如果你不主动,可没机会了!”自川吓唬常娟。

    “那我今天回去试试看?”常娟思索以后说道。

    自川确定了常娟的心意后,就向二婶张桂萍说了这件事,张桂萍问自强:“你觉得娟儿这女娃咋样?”

    “我有啥意见,你和爸定吧。”自强似乎没什么主意,他对结婚这件事就没什么热情,好像在完成一项任务一样。自强多次跟母亲提起,不要着急给自己张罗婚事,他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劳动,让家里过个像样的日子,至于结婚,可以以后再考虑,毕竟现在家里的情况如此,如果现在结婚无疑是给家里添了一笔负担。并且,自强本身并没有十分中意的女娃,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关于感情的事,也没有任何一个异性拨动过他的心。

    “我也觉得娟儿那孩子不错,可是张贵德那人可是难说话,仗着有一个在县里上班的弟弟,傲得不得了。”张桂萍担忧地说道。张贵德是张常娟得父亲,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精明人,从来只有他占别人便宜,别人要想占他半分便宜,那真是比太阳从西边升起、河水向西边倒流都难!

    张贵德听到女儿的心意后,立刻火冒三丈地扇了常娟一巴掌。他责怪女儿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村里最穷的江家,这不是自找苦吃吗?他是打死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并且为了让江家也死了这条心,他第二天便在村里宣扬说自己的女儿张常娟日后注定是要嫁到县里,绝对不会待在这土窝窝!

    江得全和张桂萍看到这一架势,便也不再提起这件事。自强结婚的事情又搁置了。

    这天,李彩凤兴冲冲地来找张桂萍,高兴地跟张桂萍说,自强结婚的事情有着落了!

    原来是贺家的女子贺萍萍。自从贺金兰与金成的事情在村里传开后,贺家其他女娃的婚姻大事也受到了影响。虽然贺家的女子一个个都生得俊俏,但人们宁可娶一个老实本分的丑女人进门,也不愿意招惹这样一个名声不好的家庭。贺萍萍是贺金兰的侄女,为人比较腼腆老实,已经二十五了,在村里算得上是老姑娘了,一直没有合适的亲事。贺老二(贺萍萍的父亲)说了,只要是对方人好,真心对萍萍,他可以不要彩礼,否则他就一辈子养着自家女子,决不让萍萍受委屈。贺老二做事情风风火火地,但为人比较善良正直,贺金兰出那档子事以后,家里的其他人都避之不及,只有贺老二还时不时地接济一下这个妹妹,不然的话,贺金兰在这村里是怎样都活不下去了。

    李彩凤把这个好事告诉张桂萍后,张桂萍瞬间又有了希望,她知道贺老二两口子不是那种难缠的人,贺萍萍虽然看起来有点木讷,但也无关紧要,儿媳妇太精明了可不好,况且他家女子年龄这么大了,于是她马上找媒人向贺家询问情况,贺家对江自强自然是满意,但是也知道江家的光景,于是提出只要江家打一孔新窑给两个孩子住,其他什么都免了。这对江得全和张桂萍来说,仿佛是另一座大山压在头上,是啊,人家姑娘嫁过来,总不能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难道还能和他们这老头老婆子挤一口窑?

    常娟这段时间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自强的婚事,听到江家的难处后稍稍松口气,但她的心里也十分痛苦,她既不希望自强心里为了这些事情而愁苦,也不希望自强哥和那个贺萍萍结婚,她的心意已经再明显不过,她不相信自强哥看不出来。但是像她这样的女娃娃,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村里的女娃到了年纪,父母物色一个各方面都差不多的后生,两百块钱或一些物件做聘礼,婚姻大事就算解决了,在这里不需要什么情投意合,只要男的有力气干活,女的身体健康能生养,就是外人眼里的幸福家庭。

    她陷入苦闷无法自拔,但她却没有改变这一切的勇气和力量,只能时不时地去找自川说说话,打听打听江家的情况和动静,然后带着不安的心情回到家。另一边她也时刻关注着贺萍萍的动向,在村里偶尔看到贺萍萍,常娟会生气地狠狠剜一眼,背地里暗暗骂对方不要脸。常娟就像一个雷达一样,四处探索着消息,生怕一个疏忽错过了什么,但显然她面对现实也无能为力。

    张贵德已经在物色新的小伙了,他害怕女儿会一条路走到黑,真的和江自强那个穷小子发生点什么,到时候为时已晚他就不能改变什么了。这天,张贵德骑上二八大杠迅速地去了一趟县里,找到弟弟想说服他为常娟物色一个县里的对象。弟弟张贵山在县里是个供销社售货员,他告诉张贵德,农村的女娃想要嫁到县里有多难,户口肯定是办不下来,这以后孩子的户口问题也很麻烦,县里上班的就不要想了,最多也就寻摸那些没工作的,但是城里没工作的男的,每天晃荡着没个正经事做哪里来钱,没有钱怎么买粮食?倒不如嫁给村里的好后生,还能种地,总不会缺一口吃的。

    张贵德一听也有道理,但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如今要长相有长相,要条件有条件,居然只能配些个这样的,心里实在是堵得慌,只好悻悻地回村里了。

    常娟看到父亲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顺利,心里有些开心,她接过父亲的破挂包,故意装作不在意地询问情况。张贵德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就乐吧!嫁给农民抛一辈子黄土就高兴?就算嫁农民,也绝不可能是江自强那小子!”

    “为啥?自强哥怎么了?人家自强哥都当上队长了!爹你为啥总看不起他!”常娟吼道。

    “你也不看看他家的光景,是,他个人是不错,但是他还有两个那么小的弟妹,现在又冒出来个乱七八糟的亲戚,全都指望他,你要嫁过去,一年到头挣下的都不够还饥荒,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哎呀我的好闺女,你可真是愁死我。”张贵德说道。

    “我不怕,我就是喜欢自强哥,就算还饥荒我也愿意!”常娟反抗道。张贵德看到女儿无可救药地迷恋江自强,失望地叹气,他决定把女儿关起来,再也不允许她去江家,直到把她嫁出去!

    没过多久,张贵德就又物色好了新的对象,是邻村的一家人,日子过得不错,小伙子也精神,一把子力气,想要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只是这家人一直没有看上眼的。经过介绍人的说和,两家人同意先让孩子们见个面,看看有没有眼缘,于是找了一个借口,约好下月让男方来张贵德家送一车粪,顺便看看闺女。

    常娟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生气,她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家,她想要自由,想要马上投入自强哥的怀抱。一天傍晚,她趁父母出门的功夫,跑了出去。她先跑到了江家,江自强刚从地里回来,看到常娟站在院门口,便问她有什么事。常娟哭着哀求自强,让他救救自己,带自己离开这里,或者马上去自己家提亲,马上娶了自己。

    “常娟,你可不敢这样,我现在不能结婚,就算结婚,这也是大事,怎么能马上娶了你,带你走就更不可能了,你快回家跟你爹娘好好说说,有什么事情咱慢慢解决,不要着急嘛。”自强劝道。

    “我爹马上要把我嫁给邻村了,我不想嫁过去,我只想嫁给你!”常娟哭着说,她已经放弃了最后一丝遮掩,赤裸裸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期望自强能够来解救她。

    “结婚是大事,你不想嫁你爹还能逼你不成?现在天快黑了,你可不敢乱跑,快点回去吧,回去好好说说,我实在是没法儿帮你。”自强看着哭泣的常娟也很无奈。

    这时,自川也走了出来,她明白常娟的所有心意,但也无能为力,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只能劝说常娟先回家去。

    常娟觉得心灰意冷,是啊,她的自强哥能有什么办法呢,现在谁也帮不了她,她就只能听从安排,去嫁给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失望的常娟悻悻地离开江家,但她也绝不愿意回家,她的心里莫名地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反抗力量,她要和毫无人性的父亲决裂,要抗争到底!于是常娟向山坳里走去,她不知道自己将走向哪里,只知道要远离这个家。但这样的抗争并没有产生什么效果,当天晚上,常娟就被张贵德抓了回来,并且被关在家里,再也不允许她出门,直到嫁出去!

    邻村的小伙见过常娟后,似乎很满意,回去不久就托人回了话。张贵德笑得合不拢嘴,他想尽快地操办这场婚事,免得夜长梦多。

    张常娟得知这一消息后更加绝望了,她终于不再抗争,沉默不语,整日以泪洗面。期间,自川来看过几次常娟,她看到常娟整日萎靡的样子,心里也很难受,想不到人的情感是如此的奇妙,难以捉摸,既能让人瞬间充满力量,也能让人立刻心灰意冷。

    一天夜里,常娟又从家里逃跑了。第二天一早,张贵德看到女儿又逃跑了,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骂常娟、骂常娟的娘、骂江自强,骂他能想到的任何人,并且扬言,等找到这个没王法的女子,一定要打断她的一双腿!

    张贵德先是来到江家找到江自强,警告他别想打常娟的注意,一边又发动大家伙去把逃跑的女儿抓回来,自强和自川听说常娟又跑了,也立刻起身去寻找,路过的梁瑞生见状也一同而去。但这一次,众人找了好久也没找到。终于,在快要晌午的时候,一众人发现了张常娟。最先看到常娟的是自川,她跟随着自强和梁瑞生先是寻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又找遍了常娟可能去的所有亲戚朋友家,最后一路来到后山,猜想她可能是躲到了哪个土窝窝里,终于,来到后山走了大约五里地,众人都走不动了,自川突然看到了远处的张常娟。

    张常娟上吊了。她用自己的裤腰带,吊在后山的一棵老槐树上,双手还放在脖颈间,一头散落的黑发笔直地垂下来,身体似乎还在随风微微晃动。中午的太阳光十分刺眼,众人都震住了,不敢上前。此时,张贵德和老婆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直接哀嚎一声就晕死了过去。

    自强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他立刻飞奔上去,托起常娟的身体,梁瑞生也上前帮忙,将人放在地上,一些胆大的人也围了上来。

    自川心里害怕极了,但还是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她的心里十分痛苦,一种离别的悲伤又席卷而来,父亲、得庆叔,一个一个地离她而去,现在她最好的朋友,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命运为何如此戏弄人,为什么不能让人过得顺心一点?总是让人刚刚感受到一丝温暖的时候,就制造这样得悲剧?突然,她看到常娟的胸口轻微地起伏了一下,自川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很快,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立刻冲到常娟身边,跪在地上,双手交叠,用力地按压常娟的胸口。

    “自川,你这是干甚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但她已经死了。”自强试图拉住自川。

    “不!她没死!她还活着!她还活着!”自川激动地喊道。

    “啥?还活着?那赶紧送医院吧!你这是干啥?别把她按断气了!”梁瑞生没头没脑地说道,突然被自强捶了一拳,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马上闭嘴。

    “大家快散开一点,别围这么近!”自川喊道。人们听说常娟没死后,都围了上来,好奇自川的一系列举动。自强和梁瑞生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也立刻招呼众人散开,他们也不知道自川正在做什么,只知道这样是为了救人。

    大约过了两分钟,常娟青紫色的脸上终于泛起了血色,呼吸也匀称起来。自川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她依然难以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抱住一旁的梁瑞生放声大哭了起来。梁瑞生还没从张常娟身上回过神来,又看到趴在自己肩头大哭的江自川,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望向自强,哪知自强只顾观察张常娟,丝毫不理会他。梁瑞生拍了拍自川的肩膀,一时无话,心里却想,怎么会有这么瘦的肩膀,全是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