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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冬柿篇

    十月初十。

    今天,是孟冬的十五岁生辰。

    从早上开始,天气就很好,一抬头可见天空湛蓝,云卷云舒。虽已入秋,但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有些灼热。

    孟冬坐在庭院里,读着父亲写给他的信。

    院子里种着一棵梧桐树,长得高大而茂盛,是上一任屋主留下的。树叶遮挡住了阳光,在信纸上落下细碎斑驳的光影。

    父亲已经和他喜欢的那位邵姑娘成了亲,上个月刚给他添了个妹妹。老管家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夜里走路撞在柱子上,头上起了好大一个包。于是,父亲等他好些了,便给了一笔钱,让他回家养老......

    信还是不长,寥寥几句,简单交代了家事。最后一行还是让他不用牵挂家中,要保重身体,保家卫国。

    这时,管家李叔领着三位老园丁走进院子:“公子,你总说怕我把这树动死。现在我找了经验丰富的老园丁来,总能把那树修一修了吧?这树也太容易招贼了。”

    今年三月,外面的大路做过扩宽,原先的围墙往内挪了五尺,导致梧桐树的位置离围墙很近,一根粗枝挨着墙头。若是贼人有意,爬上墙顺着树枝即可入院。

    “若真有贼,这墙也拦不住,没这必要。”孟冬摆手。

    “可是公子......”

    “我说了不必。”孟冬抬头平静地看着李叔,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

    “好吧。”李叔作罢,领着园丁走了。

    孟冬手里依旧拿着信,眼睛却望着院子里的空地出神。

    自两年前那场胜仗后,绪弗国与乎余国和平相处了一段时间。

    国君禹侪大喜过望,单独召见了孟冬,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孟冬说,父亲在征战中受了重伤,身上留下病根。希望国君能给一份清闲的官职,让他安享晚年。而父亲说过,孟家生来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这份责任由自己来担。

    禹侪答应了孟冬的请求,给孟父指了一个文职,然后安排孟冬去西南边境驻军中历练。

    “孟冬。”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孟冬的思绪。

    还未抬头,孟冬嘴角的笑意就已经藏不住了。

    墙头坐着个俏生生的姑娘,脚踝上的银质铃铛一响一响,一身布织彩衣好似天边飞霞。

    “这树枝怎么还没砍?很容易招贼的。”

    孟冬不紧不慢收起信,夹进手边的兵书里:“不知道,晚些我再问问李叔。”

    小柿子站起,从墙头轻巧地跳到树枝上,重新坐下。

    “你今日这生辰怎么过?”

    “应该在家吃碗寿面吧。”

    “那你吃柿子吗?”

    铃铛一下一下响着,晃乱了孟冬的心神。

    “吃......柿子?”

    小柿子看懂了孟冬诧异的神情:“你这呆子,我说的是水果。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十月出生的人,生辰那天都要吃一个柿子,这样接下来的一岁就可以事事如意。”

    “柿子......是不是上面有白色糖霜的那种甜饼?”

    “那是柿饼,不是柿子。你来这里这么久了,难道还没吃过新鲜的柿子吗?”

    孟冬站起来,看似不经意间走上前几步,便离小柿子更近了些:“我只知诗里说过,味过华林芳蒂,色兼阳井沈朱,轻匀绛蜡裹团酥,不比人间甘露。”

    “哎呀呀,没吃过就说没吃过,又掉书袋子,烦死了。”

    “小柿子,今天厨房做了绿豆糕,你吃吗?”

    “不吃了。走,带你去吃柿子。”小柿子从树上把手伸下来。

    “不走正门?”孟冬嘴上问着,手已经递了过去。

    “做贼多有意思。”

    李婶在这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过来,人未至,声先到:“公子,面来了!”

    “快跑!”小柿子抓住孟冬的手。

    待李婶四下查看,院子空空如也:“人呢?刚刚还在啊。”

    两人一路向南边奔跑,直到一片树林前才停下。

    小柿子喘着气站定,回头看见孟冬额头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柿子树不高,但每一棵上面都结了鲜艳的红黄果实,沉甸甸的,像挂满了圆圆的小灯笼。

    “这些就是柿子树,上面的就是柿子。好看吧?”

    “好看。”

    小柿子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挑出一个大的摘下来递给孟冬:“这个好。吃的时候先把下面尖尖咬下来,吐掉,然后用力吸,把里面的果肉吸出来。”

    孟冬接过,正要照做,又被小柿子一把捏住脸制止。

    “等一下,吃之前要先说一声‘事事如意’。”

    孟冬嘟着嘴说道:“事事如意。”

    “岁岁平安。好了,吃吧。”

    一团微凉甘甜的果肉被吸进嘴里,其中一块咬下去很有嚼劲。

    “好吃吗?”

    “好吃。”

    见孟冬连连点头,小柿子又摘一个递过来。

    孟冬没有马上吃,而是小心捧在手里,好奇道:“为什么这种柿子我之前没见过?”

    “因为你不是在军营里,就是憋在家里,一天到晚闷着不出门。我们族人经常会摘了柿子去街上卖的。”

    孟冬想起来了。

    他刚到这里时,李叔曾经买过柿子。只是他当时拿起来看了一眼就放下了。李叔以为他不喜欢,便再也没有买过。

    这时,山坡上出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伯:“小柿子,你又来偷吃!”

    小柿子对着老伯做了个鬼脸,拉着孟冬就要跑。

    孟冬边跑,边从身上掏出一枚银锭丢在地上。

    “老伯,钱放地上了。”

    夜深,孟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寐。

    他索性起身,点燃灯烛,坐在烛光下轻轻抚摸手里的柿子。

    柿子是红艳艳的,冰冰凉凉的,软软糯糯的,香甜可口的,还是小柿子摘给他的。

    柿子被盘得越来越软烂,孟冬忽然有了危机感。

    犹豫片刻,他披上外衣,敲开了李叔的房门。

    在李叔疑惑的目光中,孟冬郑重举起柿子:“李叔,这柿子应该怎么保存才能不烂?”

    李叔揉了揉眼睛,又拍拍自己的脸,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后,才答道,“公子,留不了的。这柿子看样子已经熟透了,要赶紧吃,不吃就烂了。”

    两年后。

    战事已持续三个月。新上任的主帅在上一场恶战中身负重伤,等救回来时已经昏迷不醒。

    深夜,宫中传来密令,要求西南驻军即刻攻下泗汗国,不得再拖。传令官一走,军营里的气氛立即变得焦躁难安。

    副将周光看向静坐在角落的孟冬。

    四年前绪弗与乎余一战,此人名声大噪。国君传令孟冬到西南驻军历练。

    原以为年纪轻轻就已成名得志,定当飞扬恣意,等见了本尊,才发现是个沉静内敛的少年。

    回想军中这几年,每当遇上棘手的难题,他都能如及时雨般给出建议化解。无事时,他便静退一边,不争不抢。

    可就算他静静站在人群里,一眼看过去最显眼的还是他,如同天生自带光芒一般。

    以至于新任主帅一到这里,首先打压的就是他。

    但孟冬并不在意这些打压。得到夸赞了,他便笑笑,谦虚两句;被无理训斥了,他也无所谓,听完训便退出去,在无人的地方安静看自己的书。

    不管战况如何激烈,这个年轻人永远都是这么安静。胜不骄,败不躁。

    之前如果采用了孟冬的计谋,西南驻军早已大获全胜,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耗时三月无果,还折损大半兄弟。

    要怪就怪这新主帅即没有容人之量,也没有将谋之才,仗着自己是重臣之后刚愎自用。

    周光吐了口浊气,决定搏上一搏。他走上前。

    “孟冬。”

    “是。”

    孟冬正要站起来,立即被周光一把按住。

    周光压低了声音。

    “你功夫为上乘。”

    “多谢夸奖。”

    “你之前的分析和计策完全对得上这次的战况。”

    “是。”

    周光又定了定神:“你愿意统领西南驻军,带领他们攻打泗汗国吗?”

    手里按住的那个人没有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久到周光想,大概是我赌错了吧。

    “好。”这个字不轻不重,却震得周光一个激灵。

    “你说什么?”周光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孟冬平和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愿统领西南驻军攻下泗汗国。”

    他说的是攻下,不是攻打。

    周光狂喜。他握紧了双拳,一时间又不知道该砸向哪里。

    “好小子!我没有看错。前面当主帅的路我给你清出来,你只管明天带着西南驻军杀过去。”

    “如此,便有劳了。”

    继绪乎之战后,孟冬又立功了。

    他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扭转了战势,并在之后指挥西南驻军分四次攻下整个泗汗国,因此在全军推举中当上了主帅。

    彼时,这个消息如插上翅膀般到处飞,已经传遍了整个绪弗国。

    举国盛赞少年可期,前途无量。

    绪弗国君为其封号“战神”。

    自孟冬统领西南驻军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绪弗国西南面国土在吞并中迅速扩张。与此同时西南驻军愈发强大,西南边境已趋于安定。

    这日,孟冬听得士兵来报,说有个姑娘找他。待他急急处理完手上要紧事务再跑出去时,军营外已经没有人了。

    孟冬换上一身干净的便衣,翻身骑上马就追了出去。

    河边,一个许久未见的熟悉身影正举起石块用力砸进水里,溅了一身。

    找到了小柿子,孟冬欣喜下马,兴冲冲跑过去:“小柿子,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小柿子转头,满脸是水,气鼓鼓地看了孟冬一眼,没有作声。

    孟冬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拿着手帕的手刚往上一伸,又犹豫了,改为递过去:“这是干净的。擦一下吧。”

    小柿子接过手帕胡乱擦掉了脸上的水。

    “你心情不好?”

    “没有。”小柿子把手帕塞还给孟冬。

    “你有。”孟冬将小柿子打湿的几捋发丝轻轻地拨到耳后,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哭闹的小孩。

    小柿子的脸忽然就红了。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脸很红。”孟冬将手背贴到小柿子的额头上。

    “没有啦!”小柿子急忙把那只手拍下来,后退几步。

    孟冬低头,藏住了眼底的慌乱和后悔:“是我僭越了。”

    “我......”小柿子又羞又气,站在原地直跺脚,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你这个呆子!”

    两人无言许久,久到驻足在旁边的马都不耐烦地嘶鸣起来,冲两人扬了扬头,意思是:你俩有完没完?

    小柿子忽然想起:“你找我干嘛?”

    孟冬再抬头,已是神色如常:“驻守的士兵来报说有个姑娘找过我,所以我一忙完就过来了。”

    小柿子偏过头:“我可没找过你。士兵没说那姑娘长什么样吗?”

    孟冬茫然:“我没问。这里我就认识你一个姑娘。”

    闻言,小柿子心中似乎有了几分窃喜,余光偷看孟冬:“那别处的姑娘呢?”

    孟冬皱眉:“别处?怎么会有别处的姑娘?”

    小柿子心情大好:“那现在怎么办?”

    孟冬将“别处的姑娘”抛到一边:“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小柿子看着孟冬骑来的那匹马,四肢强健,匀称高大,细密顺滑的棕毛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金色流畅的光:“你那匹马,能不能借我用用?”

    黄昏,寨子里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饭。

    一匹驮着杂物的马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在一众惊异的目光中,甩了甩尾巴,顿了顿前蹄。

    作为一匹西南最野最烈的骏马,作为一匹陪着主人在战场上奋勇厮杀的战马,就算是被当成驴用,它的眼神中依旧透着几分高傲与轻蔑。

    小柿子蹦蹦跳跳在前面领着路,孟冬牵着缰绳跟在后面。所过之处,皆是好奇围观之人。

    两人一马一路走来,最后在一处简陋的屋子前停下。

    再回头看时,后面已经聚满了人。

    小柿子对后面的人群视若无睹,指挥孟冬把这个卸下来,那个搬过去。

    “让一让,让一让,都聚在我家干什么?我家可没饭给你们吃。”人群中响起孩童声,说话老气横秋。

    两个背着柴的小孩儿从人群中走出来,一男一女,个头都不过半人高,五官与小柿子长得极其相像。

    “小尾,小闵。”小柿子叫道。

    刚刚说话的男孩吓了一跳,立即低头大声道:“姐姐,我们是下了学才去的。”

    女孩躲在男孩身后,见小柿子和孟冬站在一起。她又看向那匹马,赶忙拉了拉男孩的衣角示意。

    男孩小心抬头,看见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孟冬和马,愣了一下,随即卸下妹妹背上的那捆柴,然后把自己背上的也卸了下来。

    “姐姐。”男孩拉着妹妹走上前,视线时不时就往孟冬身上瞟。

    “进去说。”小柿子摸了摸弟弟妹妹的头,然后对孟冬丢下么一句:“你在这儿等会儿。”

    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孟冬不恼,也不催促,牵着马耐心站在门外等着。

    小柿子安顿好弟妹,重新打开门走出来,将一杯茶递给孟冬:“喝水吗?”

    质朴的木杯里盛着三分之二的水,上面飘着新鲜的桑叶,应该是小柿子刚刚在路上摘的那片。

    孟冬接过,轻轻吹了口气,将叶子撇开,一饮而尽。

    小柿子像是如释重负般轻轻舒了一口气:“走吧,我送你出去。”

    孟冬牵着马掉头,正好对上身后那些半是惊异半是笑的神情。他笑着冲众人点了点头,便跟在小柿子后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