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冬柿篇
狐澄从水里爬上来以后,整只狐就不对了。
“为什么把我踢下水?”狐澄逼近孟婆,眼睛发红,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怨气。
“啊,你说什么?”孟婆从旁边侧一步避开,灵巧地转了个身。
“为什么把我踢下水?”狐澄紧追不舍。
“因为......”孟婆顿了顿,“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狐澄亮出两只尖锐锃亮的爪子。
“当然是为了出口恶气。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不知道吗?”孟婆理不直,但气壮。
如果是平时的狐澄,立刻就能明白孟婆是在诓他。但是现在,狐澄在毒池水里过了一遍,沾染上怨毒,神志就没有那么清醒了。
“四百多年前的事情......你都吃过冼尘果了!”狐澄的爪子直扑而来。
吃冼尘果?
孟婆闪身躲过狐澄的攻击,心下暗暗吃惊:原来自己失忆不是孟婆汤喝太多,而是吃了冼尘果。这件事可没人和她说过。
冼尘果是孟婆汤的汤引。不论多厉害的妖鬼神魔,吃上一颗冼尘果,前尘往事皆可忘尽。
而能长出冼尘果的冼尘树,只有狐澄的冼尘山才有。
冼尘树世间仅此一株,每一百年出结出两枚果子。一枚冼尘果可以熬三百年的孟婆汤。
狐澄四百年前做过什么?
自己又为什么要吃冼尘果?
黄闲拦住张牙舞爪的狐澄,将他拍晕过去。
“阿黄。”孟婆看着黄闲。
“四百年前你曾问过我,现在我的回答还是一样。以前的事太痛苦,忘了就忘了。现在这样很好,不要再去追究。”
黄闲试着将狐澄体内的怨毒逼出来,但是没有成功。
孟婆蹲下来翻开狐澄的眼皮,眼睛还是红色:“这狐狸也太弱了。”
黄闲叹了口气:“怨毒和一般的毒不一样。但凡心中有怨者,碰到了这毒就避不开。这里要是有天泉水就好了。”
“天泉水?什么东西?”这名字之前从没听过。
“天泉之水可洗恕怨。”
根据孟婆以往的认知和经验,以“天”字为开头命名的东西,一般都是天界的。
“天泉在天界?”
“对。”
“你先带狐澄回去,我办完事就去天界。”
“好。”
傍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一群宫医在禹侪的寝宫里进进出出,最后全都聚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低声交谈,脸色难看至极。
孟婆踮脚一跃,飞上屋顶,揭开一片瓦往下看。
果然,这里是怨毒最重的地方。
已经成型的怨恨以黑色细丝的状态纠缠在各处,一团连接一团,覆盖了这屋内所有的物件,甚至连房梁都不得幸免。
而禹侪就像是坠入恶水之中,被无数水鬼发丝卷入包裹,只剩下口鼻暴露在外面,得以勉强呼吸。
场面着实触目惊心。
可惜这些只有孟婆能看见:“啧,真是倒胃口。”
雨水从孟婆肩上滑过,被一层白光挡开,其中一滴落入屋内。孟婆还未去接,就见沾了雨水的黑色细丝立即被腐蚀了一部分。
天泉之水,可洗恕怨。
天泉之水和天降之水,这两者或许有所关联。
孟婆将空中的雨水引到手中,聚成一条水龙。水龙在操控中冲入寝宫,将所有的怨恨之气尽数涤荡殆尽。
与此同时,禹侪醒来,看见自己床边坐着的清秀少年。
“国君。”少年一开口,数十条五彩斑斓的蜈蚣从他嘴里爬落出来。
刚坐起来的禹侪两眼一翻,又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孟婆走过来,看得直叹气:“啧,你说话的时候就不能捂上嘴,稍微兜着点儿吗?”
“你能看见我?”
少年瞪着一双桃花含情眼。一开口,又有不少蜈蚣从他嘴里爬出来。
这些蜈蚣顺着他的脸颊,如黑线一般迅速钻进头发里、眼睛里、耳朵里、鼻孔里。还有几只顺着下巴爬到脖子上的,最后钻进了衣领之中。
孟婆摇头:“不,我看不见你。你这蜈蚣有毒吧?”
少年怒:“你明明就能看见我。你是什么人?”
说话间,又有几条蜈蚣掉落。
孟婆抓着禹侪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抖了抖,清理掉他身上的那些蜈蚣,然后扔到一边的金丝楠木卧榻上。
“小子,你看清楚,我可不是人。”孟婆又伸手去抓少年。
在少年的挣扎中,孟婆掰开他的嘴,用力拍打脊背,无数剧毒的蜈蚣被吐出,并迅速在逃窜中蔓延开来。
孟婆打了个响指。
眨眼间,青冥幽火燃过,偌大的华丽寝宫之中只剩下禹侪和他身下的那张木榻,着实空旷了些。
少年:“......”
孟婆摸了摸鼻子:“咳咳,太久没用,有些生疏了。来,你先把眼睛闭上。”
少年瞪着孟婆:“你又要干什么?”
一只捏紧的拳头伸了出来:“你是现在闭呢,还是我给你两拳,你再闭?”
在威胁中,自知势单力薄的少年闭上了眼,一脸不服气。
眼前的少年和孟冬埋错的那具尸体长得一模一样。
孟婆琢磨着:“小子,你是卫灵?”
少年愣了一下,没有否认:“你到底是谁?”
“我是黄泉孟婆。你来这里是为了给你姐姐报仇吧?”
孟婆收集了一些雨水后,就将卫灵带回黄泉。
万里黄沙之上,狐澄和黄闲正大打出手。
值班的几个鬼差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唯有八卦王者叫号鸡冲在最前面激动围观。
狐澄的怨气不断加重,招招带着杀意。黄闲开始有些压不住他了。
见此,孟婆立即放开卫灵:“小子,退到一边去。”
雨水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水球,以无规律走位猛地砸向狐澄。
“哗”一下,狐澄被淋成了一只落水狗。
昏迷之前,狐澄咬牙切齿地说道:“鬼婆娘,你又暗算我。”
黄闲皱眉,看着沙面上即将消失的一大滩水渍,似乎在想什么。
“阿黄,怎么了?”
“这水是哪里来的?不像天泉。”
“就是普通雨水。雨水落到地上之前又叫做无根水。人界有用这种水来入药的记载。巧得很,雨水也可以消怨毒。”
“没去天界?”
“没去。”
见打完了,卫灵小心翼翼地从旁边走过来。
黄闲上下打量着卫灵:“这就是那只怨鬼?”
卫灵往后退了一大步。
孟婆学着黄闲的样子,也上下打量着卫灵:“嗯。”
卫灵往后退了两大步。
孟婆恶趣味地歪过头断开脖子,将手臂拉长,伸过去拍了拍卫灵的肩膀:“小子,说出你的故事。”
卫灵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天黑,孟婆带着孟冬来到西南的那所宅院。
今日上午,战神孟冬在军营内重伤不治而亡的消息传遍了绪弗国。而下午,官府就有人来通知收回宅院。
刚吃过晚饭,小尾和小闵正在屋子里帮着李婶收拾东西。
李叔则站在院子里,看着忽然到访的工匠锯掉了那根招贼的梧桐树枝。
再过几日,新房主就会住进这里。下午来看房时,新房主特意交代,将那根伸出去的树枝锯掉。
梧桐树枝轰然落地。
曾经在树枝上攀爬行走的少女了无音讯,曾经坐在树下安静等待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
“在你去北部平匪乱之后,小柿子就把弟妹托付给了你的家仆,孤身一人去北部找你。姑娘家长得越是漂亮,独行的路越是走得艰辛。后来为了躲避强盗,她跳进河里,被水鬼抓住了脚,没能再活着上岸。”
“所以小柿子很早就......”
“对。但是小柿子没有去黄泉投胎,而是回到了这里。被水鬼害死的冤魂,记忆是残缺的。她只记得你让她等你,所以她就回到了这里,守着她的弟妹一直等你回来。”
孟婆挥手,树下站着一个孤单缥缈的身影,若隐若现。
“小柿子!”孟冬冲上去,却扑了个空。
“是显影术,可以让你看到曾经这里有过的景象。小柿子的魂魄早就消散了,连轮回都入不了。”
“消散了?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
孟冬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工匠们将锯下来的树枝挪到墙角,又去检修门窗家具。
孟婆忽然察觉到异样。她俯下身,摸了摸那根锯下来的树枝:“孟冬,你知道千年轮回吗?”
孟冬摇头。
孟婆继续说道:“那些残留的魂魄碎片如果能被收集起来聚到一处,一千年以后就可以重新凝结魂魄入轮回。如果我让小柿子入千年轮回,你能付出什么?”
孟冬立即跪下:“任凭黄泉尊主差遣。”
苍白的手指拂过,粗壮的树枝被缩小成了一根木簪子。
孟婆用指甲划拉了几下,将其雕刻成如意样式。
天地间,无数情丝将小柿子曾经的气息汇聚到簪子上,带来并裹住了破碎不堪的魂魄碎片。
黄泉养鬼,鬼气修魂。
“戴着它,永世镇守我忘川河界,再无轮回。你可愿意?”
“愿意。”
孟东将簪子收好,还是跪着没有站起:“孟冬还有事相求。”
是夜,李叔的房门再次被敲开。
“怎么会有人敲门?”
李叔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就见孟冬站在门口。
“公子!”李叔忽然瞪大了眼,应该是被吓到了。
“怎么了?谁在敲门啊?”李婶披上外衣也走了过来,待看清来人后,倒吸了一口气。
孟冬看着他们,有些不舍:“李叔李婶,这些年辛苦你们了。我和小柿子都已经不在人世,小尾和小闵还希望你们能继续照顾。”
李叔回过神,忽然就哭了:“公子......”
李婶立即拍了李叔一下:“别哭,让公子安心走好。”
见李叔还是抽抽搭搭说不出话来,李婶说道:“公子,你放心去吧。你知道的,我俩福薄,没有孩子。这些年相处下来,我们早就把你和这两个孩子当成是自己亲生的一样。能遇上这么好的孩子是我们的福气。只要有我们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他们饿着。”
孟冬感激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明日就要搬走,所以我在厨房的灶台底下留了一箱钱给你们。千万记得去取。”
梦醒,李叔和李婶同时坐起来看向对方。
“你梦到了吗?”
“你也梦到了?”
箱子被挖出来,虽小却沉。
李叔忐忑地打开箱子,里面装着满当当的金条,足够让他们余生衣食无忧。
庭院里的梨花今年依旧开得很好。
黑夜中,孟冬站在树下,接住了一片刚落下来的花瓣。
一旁的屋子里,时不时传出孩童嬉笑的声音。
“你不去看看你那素未谋面的妹妹长什么样吗?”
“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走吧。”
论八卦,黄泉里叫号鸡只能排第二,因为第一是孟婆。
刚从屋子里出来的孟婆心情有些复杂。
孟冬闲时沉静隐忍,战时锋芒毕露,舔刀嗜血。
可和他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亲妹妹,竟是娇滴滴的、喜欢撒娇耍赖的、天真任性的。
今天上午,孟冬的骨灰被送到了孟府,如今还摆在灵堂里。
屋子里,孟滢滢年纪尚小,又从未见过自己的哥哥,自然是毫无感觉。此时,被父母娇惯着养大的她正缠着母亲给自己唱儿歌。
夜深,等母女二人都睡下了,房门忽然被轻轻打开,孟父穿着整齐地从里面走出来。
许久未见,孟父苍老了数倍,额鬓间白发丛生,并没有预想中做了闲职的安逸养人。
书房的灯烛被点亮,孟父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两盏样式老旧的河灯,独自出了门。
一路上,孟父步履蹒跚,紧紧抱着河灯径直往河边走去。
河灯被点燃推入水中,随着微微荡漾的河水逐渐飘远。孟父坐在台阶上静静看着,神情有些恍惚。
“冬儿,我来带你放河灯了。”
“我的冬儿。”
孟父忽然捂住了心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孟冬信守承诺,回到黄泉镇守忘川,还带来了自己的那匹战马。
于是,这战马成为了黄泉地界唯一的非妖活物。
孟婆绕着那匹战马走来走去,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地弄死吧,反正一死魂魄就出来了。”
再血腥的战场也不及眼前的女鬼半分凶悍,战马害怕地躲在孟冬后面,瑟瑟发抖。
马面却在这时扑了过来,两眼含泪:“孟主,我们马活着不容易,不仅要伏人伏货,还要上战场,还要被人打被人吃。”
孟婆十分认可地点头:“活着的确不容易,死了就痛快了。”
马面跪下哀嚎:“不要啊!孟主——!”
后面赶上来的牛头也在这时冲过来跪下:“孟主——!”
孟婆看见牛头跑得气喘吁吁,心想牛的确没有马能跑。
“你们哥俩今天挺闲啊。”
“回孟主,您说今天也放假。”
算了,还有太多事情要处理,比如禹侪、周光、卫灵......
“那今天你们就带孟冬和这只......活的,去熟悉熟悉环境吧。”
孟婆亭的门被推开,坐在地上的卫灵抬起头。
“小子,你准备好了吗?”
“为什么把我踢下水?”狐澄逼近孟婆,眼睛发红,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怨气。
“啊,你说什么?”孟婆从旁边侧一步避开,灵巧地转了个身。
“为什么把我踢下水?”狐澄紧追不舍。
“因为......”孟婆顿了顿,“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狐澄亮出两只尖锐锃亮的爪子。
“当然是为了出口恶气。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不知道吗?”孟婆理不直,但气壮。
如果是平时的狐澄,立刻就能明白孟婆是在诓他。但是现在,狐澄在毒池水里过了一遍,沾染上怨毒,神志就没有那么清醒了。
“四百多年前的事情......你都吃过冼尘果了!”狐澄的爪子直扑而来。
吃冼尘果?
孟婆闪身躲过狐澄的攻击,心下暗暗吃惊:原来自己失忆不是孟婆汤喝太多,而是吃了冼尘果。这件事可没人和她说过。
冼尘果是孟婆汤的汤引。不论多厉害的妖鬼神魔,吃上一颗冼尘果,前尘往事皆可忘尽。
而能长出冼尘果的冼尘树,只有狐澄的冼尘山才有。
冼尘树世间仅此一株,每一百年出结出两枚果子。一枚冼尘果可以熬三百年的孟婆汤。
狐澄四百年前做过什么?
自己又为什么要吃冼尘果?
黄闲拦住张牙舞爪的狐澄,将他拍晕过去。
“阿黄。”孟婆看着黄闲。
“四百年前你曾问过我,现在我的回答还是一样。以前的事太痛苦,忘了就忘了。现在这样很好,不要再去追究。”
黄闲试着将狐澄体内的怨毒逼出来,但是没有成功。
孟婆蹲下来翻开狐澄的眼皮,眼睛还是红色:“这狐狸也太弱了。”
黄闲叹了口气:“怨毒和一般的毒不一样。但凡心中有怨者,碰到了这毒就避不开。这里要是有天泉水就好了。”
“天泉水?什么东西?”这名字之前从没听过。
“天泉之水可洗恕怨。”
根据孟婆以往的认知和经验,以“天”字为开头命名的东西,一般都是天界的。
“天泉在天界?”
“对。”
“你先带狐澄回去,我办完事就去天界。”
“好。”
傍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一群宫医在禹侪的寝宫里进进出出,最后全都聚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低声交谈,脸色难看至极。
孟婆踮脚一跃,飞上屋顶,揭开一片瓦往下看。
果然,这里是怨毒最重的地方。
已经成型的怨恨以黑色细丝的状态纠缠在各处,一团连接一团,覆盖了这屋内所有的物件,甚至连房梁都不得幸免。
而禹侪就像是坠入恶水之中,被无数水鬼发丝卷入包裹,只剩下口鼻暴露在外面,得以勉强呼吸。
场面着实触目惊心。
可惜这些只有孟婆能看见:“啧,真是倒胃口。”
雨水从孟婆肩上滑过,被一层白光挡开,其中一滴落入屋内。孟婆还未去接,就见沾了雨水的黑色细丝立即被腐蚀了一部分。
天泉之水,可洗恕怨。
天泉之水和天降之水,这两者或许有所关联。
孟婆将空中的雨水引到手中,聚成一条水龙。水龙在操控中冲入寝宫,将所有的怨恨之气尽数涤荡殆尽。
与此同时,禹侪醒来,看见自己床边坐着的清秀少年。
“国君。”少年一开口,数十条五彩斑斓的蜈蚣从他嘴里爬落出来。
刚坐起来的禹侪两眼一翻,又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孟婆走过来,看得直叹气:“啧,你说话的时候就不能捂上嘴,稍微兜着点儿吗?”
“你能看见我?”
少年瞪着一双桃花含情眼。一开口,又有不少蜈蚣从他嘴里爬出来。
这些蜈蚣顺着他的脸颊,如黑线一般迅速钻进头发里、眼睛里、耳朵里、鼻孔里。还有几只顺着下巴爬到脖子上的,最后钻进了衣领之中。
孟婆摇头:“不,我看不见你。你这蜈蚣有毒吧?”
少年怒:“你明明就能看见我。你是什么人?”
说话间,又有几条蜈蚣掉落。
孟婆抓着禹侪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抖了抖,清理掉他身上的那些蜈蚣,然后扔到一边的金丝楠木卧榻上。
“小子,你看清楚,我可不是人。”孟婆又伸手去抓少年。
在少年的挣扎中,孟婆掰开他的嘴,用力拍打脊背,无数剧毒的蜈蚣被吐出,并迅速在逃窜中蔓延开来。
孟婆打了个响指。
眨眼间,青冥幽火燃过,偌大的华丽寝宫之中只剩下禹侪和他身下的那张木榻,着实空旷了些。
少年:“......”
孟婆摸了摸鼻子:“咳咳,太久没用,有些生疏了。来,你先把眼睛闭上。”
少年瞪着孟婆:“你又要干什么?”
一只捏紧的拳头伸了出来:“你是现在闭呢,还是我给你两拳,你再闭?”
在威胁中,自知势单力薄的少年闭上了眼,一脸不服气。
眼前的少年和孟冬埋错的那具尸体长得一模一样。
孟婆琢磨着:“小子,你是卫灵?”
少年愣了一下,没有否认:“你到底是谁?”
“我是黄泉孟婆。你来这里是为了给你姐姐报仇吧?”
孟婆收集了一些雨水后,就将卫灵带回黄泉。
万里黄沙之上,狐澄和黄闲正大打出手。
值班的几个鬼差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唯有八卦王者叫号鸡冲在最前面激动围观。
狐澄的怨气不断加重,招招带着杀意。黄闲开始有些压不住他了。
见此,孟婆立即放开卫灵:“小子,退到一边去。”
雨水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水球,以无规律走位猛地砸向狐澄。
“哗”一下,狐澄被淋成了一只落水狗。
昏迷之前,狐澄咬牙切齿地说道:“鬼婆娘,你又暗算我。”
黄闲皱眉,看着沙面上即将消失的一大滩水渍,似乎在想什么。
“阿黄,怎么了?”
“这水是哪里来的?不像天泉。”
“就是普通雨水。雨水落到地上之前又叫做无根水。人界有用这种水来入药的记载。巧得很,雨水也可以消怨毒。”
“没去天界?”
“没去。”
见打完了,卫灵小心翼翼地从旁边走过来。
黄闲上下打量着卫灵:“这就是那只怨鬼?”
卫灵往后退了一大步。
孟婆学着黄闲的样子,也上下打量着卫灵:“嗯。”
卫灵往后退了两大步。
孟婆恶趣味地歪过头断开脖子,将手臂拉长,伸过去拍了拍卫灵的肩膀:“小子,说出你的故事。”
卫灵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天黑,孟婆带着孟冬来到西南的那所宅院。
今日上午,战神孟冬在军营内重伤不治而亡的消息传遍了绪弗国。而下午,官府就有人来通知收回宅院。
刚吃过晚饭,小尾和小闵正在屋子里帮着李婶收拾东西。
李叔则站在院子里,看着忽然到访的工匠锯掉了那根招贼的梧桐树枝。
再过几日,新房主就会住进这里。下午来看房时,新房主特意交代,将那根伸出去的树枝锯掉。
梧桐树枝轰然落地。
曾经在树枝上攀爬行走的少女了无音讯,曾经坐在树下安静等待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
“在你去北部平匪乱之后,小柿子就把弟妹托付给了你的家仆,孤身一人去北部找你。姑娘家长得越是漂亮,独行的路越是走得艰辛。后来为了躲避强盗,她跳进河里,被水鬼抓住了脚,没能再活着上岸。”
“所以小柿子很早就......”
“对。但是小柿子没有去黄泉投胎,而是回到了这里。被水鬼害死的冤魂,记忆是残缺的。她只记得你让她等你,所以她就回到了这里,守着她的弟妹一直等你回来。”
孟婆挥手,树下站着一个孤单缥缈的身影,若隐若现。
“小柿子!”孟冬冲上去,却扑了个空。
“是显影术,可以让你看到曾经这里有过的景象。小柿子的魂魄早就消散了,连轮回都入不了。”
“消散了?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
孟冬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工匠们将锯下来的树枝挪到墙角,又去检修门窗家具。
孟婆忽然察觉到异样。她俯下身,摸了摸那根锯下来的树枝:“孟冬,你知道千年轮回吗?”
孟冬摇头。
孟婆继续说道:“那些残留的魂魄碎片如果能被收集起来聚到一处,一千年以后就可以重新凝结魂魄入轮回。如果我让小柿子入千年轮回,你能付出什么?”
孟冬立即跪下:“任凭黄泉尊主差遣。”
苍白的手指拂过,粗壮的树枝被缩小成了一根木簪子。
孟婆用指甲划拉了几下,将其雕刻成如意样式。
天地间,无数情丝将小柿子曾经的气息汇聚到簪子上,带来并裹住了破碎不堪的魂魄碎片。
黄泉养鬼,鬼气修魂。
“戴着它,永世镇守我忘川河界,再无轮回。你可愿意?”
“愿意。”
孟东将簪子收好,还是跪着没有站起:“孟冬还有事相求。”
是夜,李叔的房门再次被敲开。
“怎么会有人敲门?”
李叔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就见孟冬站在门口。
“公子!”李叔忽然瞪大了眼,应该是被吓到了。
“怎么了?谁在敲门啊?”李婶披上外衣也走了过来,待看清来人后,倒吸了一口气。
孟冬看着他们,有些不舍:“李叔李婶,这些年辛苦你们了。我和小柿子都已经不在人世,小尾和小闵还希望你们能继续照顾。”
李叔回过神,忽然就哭了:“公子......”
李婶立即拍了李叔一下:“别哭,让公子安心走好。”
见李叔还是抽抽搭搭说不出话来,李婶说道:“公子,你放心去吧。你知道的,我俩福薄,没有孩子。这些年相处下来,我们早就把你和这两个孩子当成是自己亲生的一样。能遇上这么好的孩子是我们的福气。只要有我们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他们饿着。”
孟冬感激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明日就要搬走,所以我在厨房的灶台底下留了一箱钱给你们。千万记得去取。”
梦醒,李叔和李婶同时坐起来看向对方。
“你梦到了吗?”
“你也梦到了?”
箱子被挖出来,虽小却沉。
李叔忐忑地打开箱子,里面装着满当当的金条,足够让他们余生衣食无忧。
庭院里的梨花今年依旧开得很好。
黑夜中,孟冬站在树下,接住了一片刚落下来的花瓣。
一旁的屋子里,时不时传出孩童嬉笑的声音。
“你不去看看你那素未谋面的妹妹长什么样吗?”
“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走吧。”
论八卦,黄泉里叫号鸡只能排第二,因为第一是孟婆。
刚从屋子里出来的孟婆心情有些复杂。
孟冬闲时沉静隐忍,战时锋芒毕露,舔刀嗜血。
可和他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亲妹妹,竟是娇滴滴的、喜欢撒娇耍赖的、天真任性的。
今天上午,孟冬的骨灰被送到了孟府,如今还摆在灵堂里。
屋子里,孟滢滢年纪尚小,又从未见过自己的哥哥,自然是毫无感觉。此时,被父母娇惯着养大的她正缠着母亲给自己唱儿歌。
夜深,等母女二人都睡下了,房门忽然被轻轻打开,孟父穿着整齐地从里面走出来。
许久未见,孟父苍老了数倍,额鬓间白发丛生,并没有预想中做了闲职的安逸养人。
书房的灯烛被点亮,孟父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两盏样式老旧的河灯,独自出了门。
一路上,孟父步履蹒跚,紧紧抱着河灯径直往河边走去。
河灯被点燃推入水中,随着微微荡漾的河水逐渐飘远。孟父坐在台阶上静静看着,神情有些恍惚。
“冬儿,我来带你放河灯了。”
“我的冬儿。”
孟父忽然捂住了心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孟冬信守承诺,回到黄泉镇守忘川,还带来了自己的那匹战马。
于是,这战马成为了黄泉地界唯一的非妖活物。
孟婆绕着那匹战马走来走去,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地弄死吧,反正一死魂魄就出来了。”
再血腥的战场也不及眼前的女鬼半分凶悍,战马害怕地躲在孟冬后面,瑟瑟发抖。
马面却在这时扑了过来,两眼含泪:“孟主,我们马活着不容易,不仅要伏人伏货,还要上战场,还要被人打被人吃。”
孟婆十分认可地点头:“活着的确不容易,死了就痛快了。”
马面跪下哀嚎:“不要啊!孟主——!”
后面赶上来的牛头也在这时冲过来跪下:“孟主——!”
孟婆看见牛头跑得气喘吁吁,心想牛的确没有马能跑。
“你们哥俩今天挺闲啊。”
“回孟主,您说今天也放假。”
算了,还有太多事情要处理,比如禹侪、周光、卫灵......
“那今天你们就带孟冬和这只......活的,去熟悉熟悉环境吧。”
孟婆亭的门被推开,坐在地上的卫灵抬起头。
“小子,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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