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冬柿篇
孟婆看向门口：“叫号鸡。”
门打开，叫号鸡应声而至：“孟主？”
孟婆眼神了然：“我不是叫你回去吗？”
刚刚在偷听的叫号鸡开始找借口：“我忽然想起来......”
孟婆不等它说完，直接打断：“你是想现在走，还是想现在死？”
“现在走！”
门“啪”的一下关上，叫号鸡已然跑远。
孟婆继续往后看。
孟冬当上了西南驻军的主帅，事务愈发繁忙。
小柿子每次去孟冬家里都寻不到他，后来便跑去了军营。可军营重地，戒备森严，又岂是一个姑娘家可以随便进去的。
让小柿子更没预料的是，自己去军营的次数一多，被有心人瞧见后，寨子里开始传出风言风语。
和她同岁甚至更小的姑娘都已经定了亲，只有她自始至终独来独往。
以前来向她提亲的人也不在少数，但都被她一一回绝。
现在，有人说她做了军妓，所以三天两头往军营跑；有人说她老掉牙的相好在当兵，相好玩厌了不要她了，所以她去军营闹。
小尾和小闵对她说：“学堂的夫子曰，清者自清，不必理会闲言碎语。”
但寨子里族人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彻底发生了变化，变得或鄙夷，或轻佻，或嘲讽。
这一日，小柿子什么都不做，就在寨子里到处溜达，见人就上去搭话。谁对自己说过什么，谁对自己阴阳怪气，小柿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一边笑着，一边将寨子里见不得光的龌龊苟且之事一件一件抖出来，撕破了这些人的脸皮和遮羞布。
接下来的一整日，寨子里都在混乱中度过，已经无人顾及小柿子。放眼望去，邻里对骂，兄弟互殴，夫妻撕打，母女反目，好不热闹。
做完了这些，小柿子躲在无人处大哭一场后，决定再去找一次孟冬。这口恶气是出了，可等这些族人闹完和好，到时候又要来找自己麻烦了。
很委屈，也很想他。
毫无意外，这次小柿子还是被拦在了外面。好在守卫的士兵见她来了多次，最后答应帮她去通报一声。
见了孟冬，自己应该说什么？
孟冬，你肯娶我吗？
凭什么，自己不过是个做银饰的小师傅，可人家却是最年轻的驻军主帅。
孟冬，好久不见。
当然好久不见，人家做了主帅，事务繁忙。
小柿子思来想去，越想越委屈，再加上孟冬许久都没有出来，心中更是难过至极。她索性转头便跑开了。
人家都当上主帅了，怎么还会出来见你？你算什么？小柿子捡起地上的一大块石头扔到河里，水溅了一身。
忽然马蹄声“咔哒咔哒”由远而近，是孟冬策马而来。
来干什么？小柿子心里堵得慌。她瞪了下马跑来的孟冬一眼，没有说话。
孟冬递来一块手帕，小柿子接过胡乱一擦。
孟冬小心问道：“你心情不好？”
能来找自己就不错了，何必甩人脸色。这么想着，小柿子还回手帕：“没有。”
“你有。”孟冬的语气如此温柔。说话间，他伸手将她的几捋发丝拨到耳后。
小柿子不由紧张起来，脸开始发烫。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脸很红。”孟冬正要收回去的手又贴到了她的额头上。
“没有啦！”小柿子的手和脚已经慌乱作一团。
孟冬的手被她一把拍下来。
这几年里，孟冬展露出锋芒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隐忍。
就像现在，他低下头，说道：“是我僭越了。”
“我......”小柿子捉摸不透孟冬此时是怎么想的。
她急得站在原地直跺脚，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你这个呆子！”
你这个呆子，我又不是军营里的人。你生气了明明可以直接说出来的！
就这样，两人久久相对无言。直到孟冬的马嘶鸣起来，小柿子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寨子里的婚嫁风俗与外面不同。
不需要敲锣打鼓，男方只要找一头驴来载着十斤米和两匹花布，在傍晚时分进入寨子，然后在寨子里绕上一圈，将东西送到女方家中，喝过女方的子桑茶就算是定亲了。
毫无疑问，孟冬这匹战马一看就是顶好的。
小柿子以要买很多东西为理由，就这样成功领着孟冬牵马在寨子里走了一圈。
一是为了以此震慑族人，让他们不敢随意欺负自己和弟弟妹妹。
二是为了用谎言去破除谣言：自己不是军妓。自己定亲了，和一位年轻高大的将军定亲了。
黄昏是短暂的。黄昏一过，天就开始黑了。
小柿子送孟冬出了寨子，两人并肩而行。
一想到自己诓孟冬喝了子桑茶，小柿子心里慌得紧。一旁的孟冬也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过子桑茶。
如果他明知道其中的寓意还喝下去，是不是表示他是愿意娶自己的？还是说他心如明镜，只是不好在族人面前拂了自己的面子？
再或者说，其实他不知道什么是子桑茶？
琢磨来，琢磨去，怎么都琢磨不明白。
小柿子决定开口试探：“马上就是你生辰了。今年的生辰你打算怎么过？”
孟冬面色如常：“我们去吃柿子。”
小柿子又问道：“那晚上去河边放河灯吗？”
孟冬“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应该是不知道子桑茶吧？
小柿急了。
她快走两步，转过身和孟冬面对面，仔细揣摩他的神色：“刚才我让你就这样在外面干等，你不生气？”
孟冬的视线没有看小柿子，而是盯着地上：“不生气。”
果然生气了。小柿子心想。
明明生气了还说不生气。
小柿子又问道：“为什么不生气？”
“我若贸然进去，会坏你名节。”
啊？名节？
小柿子被地上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向后仰去。
孟冬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小柿子郁闷地甩开孟冬的手：“呆子。”
小柿子策马往北边赶去，背囊里装着树上刚摘下来的青柿子。
就如孟冬平时看上去斯斯文文，很难让人想到他在战场上以一敌百、浴血厮杀的样子，小柿子纤弱的身板也很难让人觉得她敢骑马。
骑马是今天早上现学的，小柿子还有些坐不稳，但就是硬骑着马横冲直撞往北边狂奔而去。
用卖马人的话说：你这小姑娘真是不要命的。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昨晚李婶和李叔的对话。
“公子虽然年轻，但向来心思缜密，怎么就还是受伤了呢！”
“这次大概是着急了吧。”
“那也不该伤那么重啊！之前的仗这么难打，公子都没事。这次不过就是去剿北边的一群马匪。”
“公子是人，不是神。刀剑无眼。这人一旦上了战场，命就已经交给老天爷了。”
“可他们都说公子回不来了。他们说公子没命回来了。呜呜呜......”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粗糙的缰绳在手中勒得生疼，小柿子一刻不敢松懈，生怕一不留神就被马给颠下来。
白天赶路，夜宿河边。篝火虽温暖明亮，却始终驱赶不走内心越来越强烈的恐惧。
不过两日，小柿子就觉得自己吸一口气，全身的骨头都可能散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也不知道就算到了北边，应该去哪里找孟冬。
她只知道孟冬的生辰快要到了，该吃柿子了。吃了柿子，再说一声“事事如意，岁岁平安”，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一定要见到孟冬，一定要。
这场摒弃理智的奔波在一片树林里提前结束。
小柿子之前从未出过远门，因此一身彩衣很是惹眼。而那些寄生蛰伏在树林里的强盗一见年轻漂亮的姑娘，更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弃。
追逐中，小柿子掉落马背。昏迷前，她凭着仅剩的力气顺势滚下山坡。
待她醒来时，四周无人。只有几只枯黄色的蚂蚱从她身上接连跳下来，钻进在落叶堆里消失不见。
她举手摸向额头，上面的伤口已经结痂。
从马背摔到地上的那一下不算轻，似乎是摔出了内伤。
小柿子就近扶着树干爬起来，将涌到喉咙口的血咽下去。
忽然，她着急地摸向后背，将背囊取下来。
还好，原本带了五个青柿子，现在还剩下两个。钱袋也还在，可以再买一匹马。
可是应该往哪里走呢？
附近传来水流的声音。
顺着水流走吧，总能找到人居住的地方。
小柿子捡起一根树枝，摘掉零碎的枝叶，杵着它往河边走去。
河水里倒映的人是如此的狼狈：头发凌乱，脸上到处都是擦伤，衣服也破了。
小柿子颤抖着用手舀了点水，送到嘴里。
清水入喉的一刹那，整个人的知觉也恢复了。
身上背上是滚下山坡、多次砸在石头上，留下淤青的疼痛；脸上是刮擦在地上各处，划破了皮的刺痛；五脏六腑是跌下快马，留下内伤的剧痛。
小柿子对着水面理了理头发，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哭了。
“孟冬，孟冬......”她轻声唤着。
一只飞鸟掠过水面，爪尖勾起几弧涟漪，转瞬即逝。
小柿子坐在地上抱住自己，将头埋进膝盖，闷声大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小柿子抬起头，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像是在安慰她。小柿子重新站起来，简单收拾了一番，沿着河岸继续往前走。
树林里却又传来马蹄声，由远而近。
小柿子无处可躲，跳进了水里。
真是命运弄人啊。
孟婆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
随即，她又站起来走到屏风后面。
卫灵眉头紧皱正在呓语，应该是陷入了一段痛苦的记忆：“不要去！姐姐！不要去，不要去......”
“小子，醒醒。”孟婆伸手摇了摇卫灵。
卫灵还是没有醒。
世上多的是苦命人。孟婆叹了口气，将一段清心咒拍入卫灵的灵台。
很快，卫灵便放松下来，安静睡去。
孟婆坐回椅子上，查看小柿子最后一段记忆。
自死后，小柿子的魂魄一直沉寂在水底，直到听见孟冬在河边的哭声才苏醒。
她一路追随着孟冬的气息，最后来到了王宫。
她看见孟冬决绝地告诉禹侪自己不会再当战神，也遇见了带走自己身体的卫灵。
于是便有了阿箩所见到的两魂争夺一身的场面。
阿箩用碗驱鬼后，卫灵暂时离开，小柿子重新掌控身体。但很快，卫灵又重新进入这具身体。
小柿子是身体原本的主人，对身体有着与生俱来的掌控力。而卫灵作为怨鬼，其怨气的强大，足以让其和小柿子一争高下。
两具魂魄相持许久。
而在此期间，小柿子已经知道了卫灵的所作所为。所以小柿子选择了一个阳气充足的时间，用孟冬送给她防身的匕首自戕，和卫灵同归于尽。
身体被毁后，小柿子的魂魄也受损严重，记忆变得残缺。
好在家乡弟妹的牵挂一直羁绊着她。在召唤中，她的魂魄飘荡回了西南。
再后来，她就一直站在庭院的梧桐树下，看着弟妹一日日长大，脑中隐隐记得孟冬曾说过，让自己等他回来。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已经损坏的魂魄滞留在人界久久不肯离去，直到消散殆尽。
孟婆将木簪收好，来到忘川河边。
叫号鸡正和牛头马面领着孟冬那匹马大聊特聊。
“兄弟，你一共打过几次仗？”
“吃饭的问题不用担心。你要是肚子饿了，那些彼岸花也可以嚼两口。”
“你们军营的战马包分配对象吗？”
“你喜欢什么样的母马？”
“当战神的马是不是特别威风？”
“你是怎么成为战神的战马的？”
......
不远处，孟冬正望着忘川出神。
孟婆悄无声息地将假簪子替换掉，那只养着小柿子魂魄的簪子重新戴回孟冬头上。
做完这些，孟婆说道：“这里面的都是恶鬼，生前穷凶极恶，死后不知悔改，故不可投胎，只能留在忘川。如果遇到想逃出来的，直接斩杀即可。”
孟冬应道：“是。”
没有多作停留，孟婆径直回了孟婆亭。她绕到屏风后面，抬起一脚将熟睡的卫灵踹飞。
屋顶被砸出一个大洞。卫灵猛地飞起，然后落到黄沙之上。
孟婆揪起卫灵的衣领：“小子，禹侪让孟冬四处征战屠城都是你搞的鬼？”
门打开，叫号鸡应声而至：“孟主？”
孟婆眼神了然：“我不是叫你回去吗？”
刚刚在偷听的叫号鸡开始找借口：“我忽然想起来......”
孟婆不等它说完，直接打断：“你是想现在走，还是想现在死？”
“现在走！”
门“啪”的一下关上，叫号鸡已然跑远。
孟婆继续往后看。
孟冬当上了西南驻军的主帅，事务愈发繁忙。
小柿子每次去孟冬家里都寻不到他，后来便跑去了军营。可军营重地，戒备森严，又岂是一个姑娘家可以随便进去的。
让小柿子更没预料的是，自己去军营的次数一多，被有心人瞧见后，寨子里开始传出风言风语。
和她同岁甚至更小的姑娘都已经定了亲，只有她自始至终独来独往。
以前来向她提亲的人也不在少数，但都被她一一回绝。
现在，有人说她做了军妓，所以三天两头往军营跑；有人说她老掉牙的相好在当兵，相好玩厌了不要她了，所以她去军营闹。
小尾和小闵对她说：“学堂的夫子曰，清者自清，不必理会闲言碎语。”
但寨子里族人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彻底发生了变化，变得或鄙夷，或轻佻，或嘲讽。
这一日，小柿子什么都不做，就在寨子里到处溜达，见人就上去搭话。谁对自己说过什么，谁对自己阴阳怪气，小柿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一边笑着，一边将寨子里见不得光的龌龊苟且之事一件一件抖出来，撕破了这些人的脸皮和遮羞布。
接下来的一整日，寨子里都在混乱中度过，已经无人顾及小柿子。放眼望去，邻里对骂，兄弟互殴，夫妻撕打，母女反目，好不热闹。
做完了这些，小柿子躲在无人处大哭一场后，决定再去找一次孟冬。这口恶气是出了，可等这些族人闹完和好，到时候又要来找自己麻烦了。
很委屈，也很想他。
毫无意外，这次小柿子还是被拦在了外面。好在守卫的士兵见她来了多次，最后答应帮她去通报一声。
见了孟冬，自己应该说什么？
孟冬，你肯娶我吗？
凭什么，自己不过是个做银饰的小师傅，可人家却是最年轻的驻军主帅。
孟冬，好久不见。
当然好久不见，人家做了主帅，事务繁忙。
小柿子思来想去，越想越委屈，再加上孟冬许久都没有出来，心中更是难过至极。她索性转头便跑开了。
人家都当上主帅了，怎么还会出来见你？你算什么？小柿子捡起地上的一大块石头扔到河里，水溅了一身。
忽然马蹄声“咔哒咔哒”由远而近，是孟冬策马而来。
来干什么？小柿子心里堵得慌。她瞪了下马跑来的孟冬一眼，没有说话。
孟冬递来一块手帕，小柿子接过胡乱一擦。
孟冬小心问道：“你心情不好？”
能来找自己就不错了，何必甩人脸色。这么想着，小柿子还回手帕：“没有。”
“你有。”孟冬的语气如此温柔。说话间，他伸手将她的几捋发丝拨到耳后。
小柿子不由紧张起来，脸开始发烫。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脸很红。”孟冬正要收回去的手又贴到了她的额头上。
“没有啦！”小柿子的手和脚已经慌乱作一团。
孟冬的手被她一把拍下来。
这几年里，孟冬展露出锋芒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隐忍。
就像现在，他低下头，说道：“是我僭越了。”
“我......”小柿子捉摸不透孟冬此时是怎么想的。
她急得站在原地直跺脚，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你这个呆子！”
你这个呆子，我又不是军营里的人。你生气了明明可以直接说出来的！
就这样，两人久久相对无言。直到孟冬的马嘶鸣起来，小柿子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寨子里的婚嫁风俗与外面不同。
不需要敲锣打鼓，男方只要找一头驴来载着十斤米和两匹花布，在傍晚时分进入寨子，然后在寨子里绕上一圈，将东西送到女方家中，喝过女方的子桑茶就算是定亲了。
毫无疑问，孟冬这匹战马一看就是顶好的。
小柿子以要买很多东西为理由，就这样成功领着孟冬牵马在寨子里走了一圈。
一是为了以此震慑族人，让他们不敢随意欺负自己和弟弟妹妹。
二是为了用谎言去破除谣言：自己不是军妓。自己定亲了，和一位年轻高大的将军定亲了。
黄昏是短暂的。黄昏一过，天就开始黑了。
小柿子送孟冬出了寨子，两人并肩而行。
一想到自己诓孟冬喝了子桑茶，小柿子心里慌得紧。一旁的孟冬也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过子桑茶。
如果他明知道其中的寓意还喝下去，是不是表示他是愿意娶自己的？还是说他心如明镜，只是不好在族人面前拂了自己的面子？
再或者说，其实他不知道什么是子桑茶？
琢磨来，琢磨去，怎么都琢磨不明白。
小柿子决定开口试探：“马上就是你生辰了。今年的生辰你打算怎么过？”
孟冬面色如常：“我们去吃柿子。”
小柿子又问道：“那晚上去河边放河灯吗？”
孟冬“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应该是不知道子桑茶吧？
小柿急了。
她快走两步，转过身和孟冬面对面，仔细揣摩他的神色：“刚才我让你就这样在外面干等，你不生气？”
孟冬的视线没有看小柿子，而是盯着地上：“不生气。”
果然生气了。小柿子心想。
明明生气了还说不生气。
小柿子又问道：“为什么不生气？”
“我若贸然进去，会坏你名节。”
啊？名节？
小柿子被地上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向后仰去。
孟冬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小柿子郁闷地甩开孟冬的手：“呆子。”
小柿子策马往北边赶去，背囊里装着树上刚摘下来的青柿子。
就如孟冬平时看上去斯斯文文，很难让人想到他在战场上以一敌百、浴血厮杀的样子，小柿子纤弱的身板也很难让人觉得她敢骑马。
骑马是今天早上现学的，小柿子还有些坐不稳，但就是硬骑着马横冲直撞往北边狂奔而去。
用卖马人的话说：你这小姑娘真是不要命的。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昨晚李婶和李叔的对话。
“公子虽然年轻，但向来心思缜密，怎么就还是受伤了呢！”
“这次大概是着急了吧。”
“那也不该伤那么重啊！之前的仗这么难打，公子都没事。这次不过就是去剿北边的一群马匪。”
“公子是人，不是神。刀剑无眼。这人一旦上了战场，命就已经交给老天爷了。”
“可他们都说公子回不来了。他们说公子没命回来了。呜呜呜......”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粗糙的缰绳在手中勒得生疼，小柿子一刻不敢松懈，生怕一不留神就被马给颠下来。
白天赶路，夜宿河边。篝火虽温暖明亮，却始终驱赶不走内心越来越强烈的恐惧。
不过两日，小柿子就觉得自己吸一口气，全身的骨头都可能散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也不知道就算到了北边，应该去哪里找孟冬。
她只知道孟冬的生辰快要到了，该吃柿子了。吃了柿子，再说一声“事事如意，岁岁平安”，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一定要见到孟冬，一定要。
这场摒弃理智的奔波在一片树林里提前结束。
小柿子之前从未出过远门，因此一身彩衣很是惹眼。而那些寄生蛰伏在树林里的强盗一见年轻漂亮的姑娘，更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弃。
追逐中，小柿子掉落马背。昏迷前，她凭着仅剩的力气顺势滚下山坡。
待她醒来时，四周无人。只有几只枯黄色的蚂蚱从她身上接连跳下来，钻进在落叶堆里消失不见。
她举手摸向额头，上面的伤口已经结痂。
从马背摔到地上的那一下不算轻，似乎是摔出了内伤。
小柿子就近扶着树干爬起来，将涌到喉咙口的血咽下去。
忽然，她着急地摸向后背，将背囊取下来。
还好，原本带了五个青柿子，现在还剩下两个。钱袋也还在，可以再买一匹马。
可是应该往哪里走呢？
附近传来水流的声音。
顺着水流走吧，总能找到人居住的地方。
小柿子捡起一根树枝，摘掉零碎的枝叶，杵着它往河边走去。
河水里倒映的人是如此的狼狈：头发凌乱，脸上到处都是擦伤，衣服也破了。
小柿子颤抖着用手舀了点水，送到嘴里。
清水入喉的一刹那，整个人的知觉也恢复了。
身上背上是滚下山坡、多次砸在石头上，留下淤青的疼痛；脸上是刮擦在地上各处，划破了皮的刺痛；五脏六腑是跌下快马，留下内伤的剧痛。
小柿子对着水面理了理头发，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哭了。
“孟冬，孟冬......”她轻声唤着。
一只飞鸟掠过水面，爪尖勾起几弧涟漪，转瞬即逝。
小柿子坐在地上抱住自己，将头埋进膝盖，闷声大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小柿子抬起头，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像是在安慰她。小柿子重新站起来，简单收拾了一番，沿着河岸继续往前走。
树林里却又传来马蹄声，由远而近。
小柿子无处可躲，跳进了水里。
真是命运弄人啊。
孟婆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
随即，她又站起来走到屏风后面。
卫灵眉头紧皱正在呓语，应该是陷入了一段痛苦的记忆：“不要去！姐姐！不要去，不要去......”
“小子，醒醒。”孟婆伸手摇了摇卫灵。
卫灵还是没有醒。
世上多的是苦命人。孟婆叹了口气，将一段清心咒拍入卫灵的灵台。
很快，卫灵便放松下来，安静睡去。
孟婆坐回椅子上，查看小柿子最后一段记忆。
自死后，小柿子的魂魄一直沉寂在水底，直到听见孟冬在河边的哭声才苏醒。
她一路追随着孟冬的气息，最后来到了王宫。
她看见孟冬决绝地告诉禹侪自己不会再当战神，也遇见了带走自己身体的卫灵。
于是便有了阿箩所见到的两魂争夺一身的场面。
阿箩用碗驱鬼后，卫灵暂时离开，小柿子重新掌控身体。但很快，卫灵又重新进入这具身体。
小柿子是身体原本的主人，对身体有着与生俱来的掌控力。而卫灵作为怨鬼，其怨气的强大，足以让其和小柿子一争高下。
两具魂魄相持许久。
而在此期间，小柿子已经知道了卫灵的所作所为。所以小柿子选择了一个阳气充足的时间，用孟冬送给她防身的匕首自戕，和卫灵同归于尽。
身体被毁后，小柿子的魂魄也受损严重，记忆变得残缺。
好在家乡弟妹的牵挂一直羁绊着她。在召唤中，她的魂魄飘荡回了西南。
再后来，她就一直站在庭院的梧桐树下，看着弟妹一日日长大，脑中隐隐记得孟冬曾说过，让自己等他回来。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已经损坏的魂魄滞留在人界久久不肯离去，直到消散殆尽。
孟婆将木簪收好，来到忘川河边。
叫号鸡正和牛头马面领着孟冬那匹马大聊特聊。
“兄弟，你一共打过几次仗？”
“吃饭的问题不用担心。你要是肚子饿了，那些彼岸花也可以嚼两口。”
“你们军营的战马包分配对象吗？”
“你喜欢什么样的母马？”
“当战神的马是不是特别威风？”
“你是怎么成为战神的战马的？”
......
不远处，孟冬正望着忘川出神。
孟婆悄无声息地将假簪子替换掉，那只养着小柿子魂魄的簪子重新戴回孟冬头上。
做完这些，孟婆说道：“这里面的都是恶鬼，生前穷凶极恶，死后不知悔改，故不可投胎，只能留在忘川。如果遇到想逃出来的，直接斩杀即可。”
孟冬应道：“是。”
没有多作停留，孟婆径直回了孟婆亭。她绕到屏风后面，抬起一脚将熟睡的卫灵踹飞。
屋顶被砸出一个大洞。卫灵猛地飞起，然后落到黄沙之上。
孟婆揪起卫灵的衣领：“小子，禹侪让孟冬四处征战屠城都是你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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