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月华
月华感觉不能再拖了。
眼见得冬日将尽，天上太阳也逐渐暖人，再不去中南山，雪都恐怕要化尽了。
这日正好是休沐，她和父皇在一起午餐，听闻七叔也到了皇宫看望他母妃，匆匆吃了几口便急急忙想要溜走。
父亲喝住她。
“慌什么！晚上朕要和老七一起吃饭，到时候你再与他详谈便是。”
她理也不理，嘟囔着还要去请太后、时间紧迫之类的话，一溜烟地跑掉，径直朝着丽太妃的寝宫而去。
皇宫中除了太后外，月华最亲近喜欢的就是丽太妃。
当年先皇在世时，七叔娘亲就以美貌闻名，名字中也有一个“丽”字，获封为丽妃实至名归。就是现在年纪大了一些，却仍是娇艳无比动人心魄，美丽不减当年，还更多了几分成熟妇人的诱人韵味。
丽太妃对月华也很是和善，两人常常说一些体己话，言谈举止间的卓越丰姿，却让月华心中十分羡慕，常常幻想自己长大后能像她一样美丽动人。
七叔宇文绰大不了她几岁，却已随高阳王征战多年，在战阵之上屡建功勋。
两年前，朝廷大军平定雄州后回师关中，北虏却追击不休。
七叔独领一支偏师掩护大军侧翼，在兰陵郡大败北虏，获封兰陵王。
据说因容貌太过俊美，他作战时还戴上厉鬼面具以震慑敌人。
月华曾好奇相询。
七叔却不愿多谈，只说战阵之上此等小事不足道之，侥幸立功也是皇上精心谋划，高阳王悉心栽培，麾下部曲尽心竭力，让月华觉得他也未免太过自谦了。
七叔容貌极像他娘亲，本就以俊美著称，获封兰陵王后更是名震天下。
每次他在京都出行，都会引得万人空巷争相观看，哪怕是躲在车中，也会被投来的鲜花淹没。
他待月华却很是温和耐心，凡有所求无不应允。
月华不禁感觉，他倒更像是自己没有过的哥哥或者姐姐……
月华像往常一样抄近路，从小门进到丽太妃寝宫，循着那隐约的丝竹声前行，到了后看见七叔正和丽太妃坐在桌前闲聊，似乎正在谈论着他手中一柄小小的白玉如意。
七叔身着一袭白色锦衣，身形虽不魁梧却挺拔矫健，乌黑的长发光可鉴人，在头上随意系了一个髻，其余的就披散在身后。
他剑眉凤目，眼含星光，鼻子高挺，略显娇艳的红唇在白净脸上格外醒目，神情看起来却似乎有些忧郁。
他看见月华闯了进来，站起身后脸上露出溺爱的笑容。
月华扑进七叔怀中，把头靠在他肩上，鼻中传来一阵淡淡的香味。
七叔拍了拍她的背，轻轻推开她，双手扶住她手臂，低首看着她叹道：“月华又长高了啊！”
随即他仔细端详月华的脸，还故作惊讶。
“咦？这么漂亮啊，是不是我家月华啊？”
月华“咯咯”笑个不停，连连点头。
她就喜欢七叔这样夸赞自己。
七叔他自己这么好看，觉得漂亮的肯定错不了。
丽太妃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打趣道：“月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又要找你七叔要什么？小猫咪？还是小花狗？莫非改性子想学骑马了，来要匹小马驹？”
月华对着丽太妃笑笑，又看着七叔热切道：“七叔带我去中南山玩嘛！再不去雪都要化了。去了说不定还会遇到白鹿哦！我们抓回来好不好？”
七叔爽快地答应了。
月华又扭头对着丽太妃期望道：“太妃也与我们一起去吧？”
丽太妃笑道：“我就不去了。我身子弱，去了反而拖累你们。”
月华也不再劝说。
“我问问奶奶去不去。”
她丢下一句话后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丽太妃笑着感叹道：“这丫头性情倒是惹人怜爱，与陛下年轻时一模一样啊！”
接着她又叮嘱宇文绰。
“等会你去见陛下之时，记得谢谢他送你的如意，还有把合浦郡送来的燕窝也带去。陛下总是这般劳累，食些燕窝也可补脑益气，白发也可少一些啊！”
宇文绰微笑着不时颔首，似有些无奈地把玩着手中如意，脸上神情却重新变得忧郁。
……
太后却不去。她笑说才去过太乙宫不久，最近也有点不适，让月华好好去玩。
月华在回凤阳阁的路上，心里盘算着还要叫上那些人。
父皇那么忙是肯定不去的。
几个弟弟妹妹每日里像宝贝一样被小心护着，肯定也不能去。
若是星耀妹妹也在就好了，免得再过些时日，自己都快记不清她模样了。
那几个丫头虽要一起带去，但秋霜却是家中有事未归，看来她此次是注定无缘了。
夫子那里还不知道，若是明日还叫自己受学就不妙了。
嗯，找上静姨去和他说。
到得凤阳阁，静姨却不在。
月华心念一转，静姨说不定就在夫子那里饮茶啊！那正好！
她上了车急急向夫子小院行去。
到了夫子住所，月华把小院院门拍得山响。
不一会，长乐把院门打开，看到是她，脸上微微一红连忙行礼，口称公主。
月华让他起来，有些不耐烦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没人的时候不用这么客气。”
长乐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她身后，月华扭头一看，自己府里一大帮子人就在车旁候着。
月华也不多言，急急就往门里闯。
长乐连忙拦住她，脸也变得更红了，歉意道：“夫子说了，他和静姨饮茶时，谁都不能进去打扰。”
月华眼睛转了转，娇喝道：“我也不行吗？夫子说没说过，月华来也不能进去？”
“额，好像没说过……”
“那不就行了！”
月华心中得意，趁着傻小子还没想明白，抬脚就进了小院。
这时屋门开了，夫子走了出来，神情不太自然，脸上居然还有点红。
静姨也跟着出来了，倒是神情如常，不过来时挺括的宫装有些变皱了，一只珍珠耳环也不翼而飞……。
夫子微微皱着眉，看看闯进来的月华，又望望傻站着的长乐，背着手威严道：“今日不是休沐么？月华你来此做甚？还有长乐，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我说过的话忘记了吗？”
月华眼珠一转，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嗯，不怪长乐，我硬要进来的。好叫夫子知晓，明日七叔要带我去中南山赏雪，小徒特意前来邀请夫子同去。”
夫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赏雪？那明日不授学了吗？功课也不做了？为学之道，在乎持久，凡有恒心者，方可有成，须知……”
“静姨也要去的！”
月华见长篇大论又起，连忙出声提醒。
“哦……须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亲近自然感受和谐，也是为学之道啊！那明日就一起去嘛。”
夫子及时调转了船头，静姨站在他身后，脸却悄悄地红了。
月华计谋得逞，高兴得“嘿嘿”笑个不停。
长乐却替夫子感到无地自容，低首尴尬地小步移动，仿佛想要躲在槐树后面。
……
晚宴上，父亲和七叔亲切地交谈，让七叔替自己感谢丽太妃，笑说自己定会像喝药般每日服上一碗燕窝；还问起丽太妃最近的身体状况，嘱咐七叔常来看望；又说等今年凉州上贡的刀剑到了后，便让他选上几把；接着仔细聆听七叔练兵的事情，不时提出建议；听到他们决定明天就出行，还热切地谈论起山中美景。
七叔却显得有些心事，除了谈及练兵之事外，其他时候话语却是不多。
月华也没在意，她满心向往着明日的中南山之行，在宴席上叽叽喳喳，兴奋异常。
次日清晨，一行长长的的队伍，从朱雀门外出发，向着中南山行进。
前面开路的是四个一排的羽林军骑兵，约有百余人，排列颇为整齐。
骑兵都穿着鱼鳞甲，头戴铁盔，手持马槊、陌刀，将弓弩负在马上。
后面跟着几辆马车，每辆马车两旁都有数名持盾的羽林军骑马护卫。
兰陵王身着白色锦衣，腰悬长剑，披着厚厚的黑色貂皮披风，骑着一匹纯白色骏马，行进在马车之前。
一个黑衣武士，领着一队身着银色环甲的王府近卫，骑马随行在侧。
早起的京都百姓，围在他们周围指指点点，十分兴奋，终于人数越来越多，让队伍在人群中艰难行进，在此起彼伏的叫好赞美声里，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出得城外，月华打开紧闭的车窗，探头对着随行在侧的兰陵王笑道：“七叔，他们都是来看你的吧！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看了个够！”
兰陵王无奈地苦笑，看着一脸坏笑的月华打趣道：“说不定是来看公主的吧！还好没看到，不然吓一跳。”
月华不懂。
“为什么要吓一跳？我又不丑！”
兰陵王脸上满是笑意。
“是不丑，还挺漂亮的。就是叽叽喳喳古灵精怪，像个小黄鹂没个公主样。”
月华有些羞恼，缩回车中不理他。
一会后，她却忍不住把头探出车窗外，嘿嘿笑道：“我听他们说，七叔在中南山里有个喜欢的姑娘，今天会不会去见一见她呢？”
兰陵王收起了嘴角的浅笑。
他望着月华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轻夹马腹，跑到马车前面。
月华伸了伸舌头，看来好像成功地把七叔惹恼了。她心里有点小小的愧疚。
一行人等来到了中南山下，月华钻出车外，不禁为眼前的美景所陶醉。
高耸巍峨的中南山拔地而起，连绵不绝，几乎被积雪完全笼罩，由下往上看去颜色逐渐变淡，似欲与苍穹融为一体。隐约可见几座楼阁，小小地镶嵌在层峦起伏的山峰之上。而最高处的顶峰之上，尽是白雪皑皑，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泛出淡金色光芒。
七叔来到她身旁，也抬首仰望。
月华稍微靠向他，小声道：“七叔？”
七叔没说话，只是伸手搭在她的肩上。
月华就知道，七叔是不会生自己气的。
她看了会大山，期盼道：“山里究竟有没有白鹿呢？”
七叔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声音也似乎有点远。
“白鹿啊，她就在那里啊！”
月华极目远眺，可是眼前只有寥寥几个像小蚂蚁一般的行人，在山道上忽隐忽现，倒好似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可哪里有白鹿的影子呢？
她感觉脖子有些酸，摇了摇头后回望众人。
冬雪正对着春燕夏荷小声说些什么，一如既往的喋喋不休。
夫子腰挎宝剑，昂首挺立，背着手静静看着大山。
傻小子长乐乖乖地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也跟着傻看。
静姨在夫子身后不远处，目光有些飘忽，却不知是在看山还是看夫子……
月华不禁心中有些恍惚，好像周围的人与自己都再无瓜葛，就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
她定了定神，大声叫道：“七叔！夫子！静姨！我们快些上山吧！”
声音好像石头掉进平静的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让人们开始忙碌起来。
七叔唤来那个身形矫健的黑衣武士，轻声吩咐了一番，又递给他一个黄金鱼符。
黑衣武士领命而去，行礼告辞后还对着月华也笑了笑，神态甚是和善。
羽林军陈泰将军也走上前来，听过七叔命令后便行礼退下。
不一会，除了留下几人看守马匹车辆，其余羽林军分为前后队，拥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太乙宫而去。
通往太乙宫的山道乃青石板铺成，虽也不算宽敞却也比普通山道好得多。
月华随着七叔一起，两个丫鬟在后面跟着，静姨却和夫子落在后面并肩而行，只剩个长乐在最后东张西望，好奇不已。
雪后的山中颇为寂静，却不时被谈笑声打破，月华的笑声却是最多最响，久久地在空中回荡。
他们兴致勃勃间，不觉来到太乙宫前。
太乙宫当代掌教早已率众道士，在大门前恭候。
大周历朝皆崇尚道教。
早在宇文家入关中之前，太乙宫老掌教便慧眼识珠，对宇文氏尽力支持。物资钱财，乃至宫门下奴婢，但有所求，无不竭力奉上。
大周鼎新，道教被定为国教，太乙宫为天下道门之首，连小半个中南山都揽入囊中。
今日公主亲王到访，掌教不敢怠慢，亲自出迎后将月华一行人等迎进宫中。
随行的羽林军，随即将大门偏门堵得严严实实，不让闲杂人等再行进出。
月华到得大殿中，见处处富丽堂皇，当中的老子塑像高大壮观，两旁还有许多栩栩如生的仙人异兽塑像，不禁赞叹不已。
“这儿倒是越来越有趣了，去年我来时还不似这般雍容华贵呢。”
掌教陪着笑恭敬道：“谢公主夸赞！太后对敝宫多有垂爱赏赐不断，每年都亲自前来为先帝和家人祈福。王相也不时到访，在此修心养性，坐而论道。敝宫自然要建得风风光光的，方能不辜负太后与王相的期望啊！”
兰陵王却笑而不语，在殿中随意走动一圈后来到掌教身前。
“你就在这里待着吧，吩咐你下面的人，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掌教面不改色道：“谨遵王令！但请王爷放心。”
月华心中奇怪，七叔却做个噤声的手势，领着一行人穿过宫中，从一个偏僻的小门鱼贯而出，又到了中南山中的一片树林之前。
那个先行离开的黑衣武士，却早已领着兰陵王府的近卫们在此守候。
兰陵王对他点点头，取过他手捧的长弓负在身后，又取过箭囊系在腰间。
黑衣武士略一拱手便带着近卫，率先进入树林中的小道。
兰陵王看出月华心中的疑惑，微微一笑。
“这里铜臭味太重，我带你去个清净点的地方。”
月华任七叔牵着自己的手信步向前。
黑衣武士带着王府近卫，在前面不远处开路。
几个丫鬟在身后远远跟着。
夫子和静姨在后面更远的地方，静姨的剑已负在身后，连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找了把剑系在腰间。
长乐却远远地在最后面，孤独的身影显得有些行只影单。
暖暖的阳光撒在林间，月华缓步而行，周围一片寂静。七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说的事虽已久远，却仍是感叹忧伤。
“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个我很在乎的人。
我五六岁时娘亲生病，不能照顾我。元皇后一向喜欢小孩，也特别喜欢我，便将我带去永安宫。我初次离开娘亲，心里怕得不得了。到了那里却有一个小姑娘，是元皇后的妹妹，年纪和我差不多，耐心地陪我说话陪我玩耍。她名为琴也弹得一手好琴，我想学却怎么也学不好，就在一旁痴痴地听着……呵呵，有时候还睡在一起。我晚上担心娘亲便睡不着，有时就会偷偷跑去她那里，紧紧地抱着她；她也会抱着我，每次我都很快的安心睡去。
后来长大了，我们也时常在一起。一起读书作画，一起出游打猎，要不就静静坐在一起听她为我弹琴……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直到两年前……
我不要当什么王爷，也可以不要这条命！我在陛下面前保下了她，但我却没办法和她在一起了。”
七叔的话到了最后，已是满满的哀伤。
月华生平第一次仿佛明白了什么，她不禁为之伤感，轻轻捏紧了七叔的手。
七叔感激地看着她慨叹道：“月华你也大了，也很懂事聪明，大家都很宠爱你。但身为天家子女，娶嫁往往身不由己。如果有一天，你自己知道真的想要什么了，就别去犹豫，也别想太多，一定要牢牢抓住。就像夫子说的，万事随本心，找到你的幸福，永远都要快快乐乐！”
月华停下脚步，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树丛中，随着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一只硕大的老虎蓦地出现，冷酷地凝视着他们，暴虐的眼神让月华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眼见得冬日将尽，天上太阳也逐渐暖人，再不去中南山，雪都恐怕要化尽了。
这日正好是休沐，她和父皇在一起午餐，听闻七叔也到了皇宫看望他母妃，匆匆吃了几口便急急忙想要溜走。
父亲喝住她。
“慌什么！晚上朕要和老七一起吃饭，到时候你再与他详谈便是。”
她理也不理，嘟囔着还要去请太后、时间紧迫之类的话，一溜烟地跑掉，径直朝着丽太妃的寝宫而去。
皇宫中除了太后外，月华最亲近喜欢的就是丽太妃。
当年先皇在世时，七叔娘亲就以美貌闻名，名字中也有一个“丽”字，获封为丽妃实至名归。就是现在年纪大了一些，却仍是娇艳无比动人心魄，美丽不减当年，还更多了几分成熟妇人的诱人韵味。
丽太妃对月华也很是和善，两人常常说一些体己话，言谈举止间的卓越丰姿，却让月华心中十分羡慕，常常幻想自己长大后能像她一样美丽动人。
七叔宇文绰大不了她几岁，却已随高阳王征战多年，在战阵之上屡建功勋。
两年前，朝廷大军平定雄州后回师关中，北虏却追击不休。
七叔独领一支偏师掩护大军侧翼，在兰陵郡大败北虏，获封兰陵王。
据说因容貌太过俊美，他作战时还戴上厉鬼面具以震慑敌人。
月华曾好奇相询。
七叔却不愿多谈，只说战阵之上此等小事不足道之，侥幸立功也是皇上精心谋划，高阳王悉心栽培，麾下部曲尽心竭力，让月华觉得他也未免太过自谦了。
七叔容貌极像他娘亲，本就以俊美著称，获封兰陵王后更是名震天下。
每次他在京都出行，都会引得万人空巷争相观看，哪怕是躲在车中，也会被投来的鲜花淹没。
他待月华却很是温和耐心，凡有所求无不应允。
月华不禁感觉，他倒更像是自己没有过的哥哥或者姐姐……
月华像往常一样抄近路，从小门进到丽太妃寝宫，循着那隐约的丝竹声前行，到了后看见七叔正和丽太妃坐在桌前闲聊，似乎正在谈论着他手中一柄小小的白玉如意。
七叔身着一袭白色锦衣，身形虽不魁梧却挺拔矫健，乌黑的长发光可鉴人，在头上随意系了一个髻，其余的就披散在身后。
他剑眉凤目，眼含星光，鼻子高挺，略显娇艳的红唇在白净脸上格外醒目，神情看起来却似乎有些忧郁。
他看见月华闯了进来，站起身后脸上露出溺爱的笑容。
月华扑进七叔怀中，把头靠在他肩上，鼻中传来一阵淡淡的香味。
七叔拍了拍她的背，轻轻推开她，双手扶住她手臂，低首看着她叹道：“月华又长高了啊！”
随即他仔细端详月华的脸，还故作惊讶。
“咦？这么漂亮啊，是不是我家月华啊？”
月华“咯咯”笑个不停，连连点头。
她就喜欢七叔这样夸赞自己。
七叔他自己这么好看，觉得漂亮的肯定错不了。
丽太妃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打趣道：“月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又要找你七叔要什么？小猫咪？还是小花狗？莫非改性子想学骑马了，来要匹小马驹？”
月华对着丽太妃笑笑，又看着七叔热切道：“七叔带我去中南山玩嘛！再不去雪都要化了。去了说不定还会遇到白鹿哦！我们抓回来好不好？”
七叔爽快地答应了。
月华又扭头对着丽太妃期望道：“太妃也与我们一起去吧？”
丽太妃笑道：“我就不去了。我身子弱，去了反而拖累你们。”
月华也不再劝说。
“我问问奶奶去不去。”
她丢下一句话后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丽太妃笑着感叹道：“这丫头性情倒是惹人怜爱，与陛下年轻时一模一样啊！”
接着她又叮嘱宇文绰。
“等会你去见陛下之时，记得谢谢他送你的如意，还有把合浦郡送来的燕窝也带去。陛下总是这般劳累，食些燕窝也可补脑益气，白发也可少一些啊！”
宇文绰微笑着不时颔首，似有些无奈地把玩着手中如意，脸上神情却重新变得忧郁。
……
太后却不去。她笑说才去过太乙宫不久，最近也有点不适，让月华好好去玩。
月华在回凤阳阁的路上，心里盘算着还要叫上那些人。
父皇那么忙是肯定不去的。
几个弟弟妹妹每日里像宝贝一样被小心护着，肯定也不能去。
若是星耀妹妹也在就好了，免得再过些时日，自己都快记不清她模样了。
那几个丫头虽要一起带去，但秋霜却是家中有事未归，看来她此次是注定无缘了。
夫子那里还不知道，若是明日还叫自己受学就不妙了。
嗯，找上静姨去和他说。
到得凤阳阁，静姨却不在。
月华心念一转，静姨说不定就在夫子那里饮茶啊！那正好！
她上了车急急向夫子小院行去。
到了夫子住所，月华把小院院门拍得山响。
不一会，长乐把院门打开，看到是她，脸上微微一红连忙行礼，口称公主。
月华让他起来，有些不耐烦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没人的时候不用这么客气。”
长乐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她身后，月华扭头一看，自己府里一大帮子人就在车旁候着。
月华也不多言，急急就往门里闯。
长乐连忙拦住她，脸也变得更红了，歉意道：“夫子说了，他和静姨饮茶时，谁都不能进去打扰。”
月华眼睛转了转，娇喝道：“我也不行吗？夫子说没说过，月华来也不能进去？”
“额，好像没说过……”
“那不就行了！”
月华心中得意，趁着傻小子还没想明白，抬脚就进了小院。
这时屋门开了，夫子走了出来，神情不太自然，脸上居然还有点红。
静姨也跟着出来了，倒是神情如常，不过来时挺括的宫装有些变皱了，一只珍珠耳环也不翼而飞……。
夫子微微皱着眉，看看闯进来的月华，又望望傻站着的长乐，背着手威严道：“今日不是休沐么？月华你来此做甚？还有长乐，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我说过的话忘记了吗？”
月华眼珠一转，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嗯，不怪长乐，我硬要进来的。好叫夫子知晓，明日七叔要带我去中南山赏雪，小徒特意前来邀请夫子同去。”
夫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赏雪？那明日不授学了吗？功课也不做了？为学之道，在乎持久，凡有恒心者，方可有成，须知……”
“静姨也要去的！”
月华见长篇大论又起，连忙出声提醒。
“哦……须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亲近自然感受和谐，也是为学之道啊！那明日就一起去嘛。”
夫子及时调转了船头，静姨站在他身后，脸却悄悄地红了。
月华计谋得逞，高兴得“嘿嘿”笑个不停。
长乐却替夫子感到无地自容，低首尴尬地小步移动，仿佛想要躲在槐树后面。
……
晚宴上，父亲和七叔亲切地交谈，让七叔替自己感谢丽太妃，笑说自己定会像喝药般每日服上一碗燕窝；还问起丽太妃最近的身体状况，嘱咐七叔常来看望；又说等今年凉州上贡的刀剑到了后，便让他选上几把；接着仔细聆听七叔练兵的事情，不时提出建议；听到他们决定明天就出行，还热切地谈论起山中美景。
七叔却显得有些心事，除了谈及练兵之事外，其他时候话语却是不多。
月华也没在意，她满心向往着明日的中南山之行，在宴席上叽叽喳喳，兴奋异常。
次日清晨，一行长长的的队伍，从朱雀门外出发，向着中南山行进。
前面开路的是四个一排的羽林军骑兵，约有百余人，排列颇为整齐。
骑兵都穿着鱼鳞甲，头戴铁盔，手持马槊、陌刀，将弓弩负在马上。
后面跟着几辆马车，每辆马车两旁都有数名持盾的羽林军骑马护卫。
兰陵王身着白色锦衣，腰悬长剑，披着厚厚的黑色貂皮披风，骑着一匹纯白色骏马，行进在马车之前。
一个黑衣武士，领着一队身着银色环甲的王府近卫，骑马随行在侧。
早起的京都百姓，围在他们周围指指点点，十分兴奋，终于人数越来越多，让队伍在人群中艰难行进，在此起彼伏的叫好赞美声里，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出得城外，月华打开紧闭的车窗，探头对着随行在侧的兰陵王笑道：“七叔，他们都是来看你的吧！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看了个够！”
兰陵王无奈地苦笑，看着一脸坏笑的月华打趣道：“说不定是来看公主的吧！还好没看到，不然吓一跳。”
月华不懂。
“为什么要吓一跳？我又不丑！”
兰陵王脸上满是笑意。
“是不丑，还挺漂亮的。就是叽叽喳喳古灵精怪，像个小黄鹂没个公主样。”
月华有些羞恼，缩回车中不理他。
一会后，她却忍不住把头探出车窗外，嘿嘿笑道：“我听他们说，七叔在中南山里有个喜欢的姑娘，今天会不会去见一见她呢？”
兰陵王收起了嘴角的浅笑。
他望着月华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轻夹马腹，跑到马车前面。
月华伸了伸舌头，看来好像成功地把七叔惹恼了。她心里有点小小的愧疚。
一行人等来到了中南山下，月华钻出车外，不禁为眼前的美景所陶醉。
高耸巍峨的中南山拔地而起，连绵不绝，几乎被积雪完全笼罩，由下往上看去颜色逐渐变淡，似欲与苍穹融为一体。隐约可见几座楼阁，小小地镶嵌在层峦起伏的山峰之上。而最高处的顶峰之上，尽是白雪皑皑，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泛出淡金色光芒。
七叔来到她身旁，也抬首仰望。
月华稍微靠向他，小声道：“七叔？”
七叔没说话，只是伸手搭在她的肩上。
月华就知道，七叔是不会生自己气的。
她看了会大山，期盼道：“山里究竟有没有白鹿呢？”
七叔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声音也似乎有点远。
“白鹿啊，她就在那里啊！”
月华极目远眺，可是眼前只有寥寥几个像小蚂蚁一般的行人，在山道上忽隐忽现，倒好似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可哪里有白鹿的影子呢？
她感觉脖子有些酸，摇了摇头后回望众人。
冬雪正对着春燕夏荷小声说些什么，一如既往的喋喋不休。
夫子腰挎宝剑，昂首挺立，背着手静静看着大山。
傻小子长乐乖乖地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也跟着傻看。
静姨在夫子身后不远处，目光有些飘忽，却不知是在看山还是看夫子……
月华不禁心中有些恍惚，好像周围的人与自己都再无瓜葛，就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
她定了定神，大声叫道：“七叔！夫子！静姨！我们快些上山吧！”
声音好像石头掉进平静的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让人们开始忙碌起来。
七叔唤来那个身形矫健的黑衣武士，轻声吩咐了一番，又递给他一个黄金鱼符。
黑衣武士领命而去，行礼告辞后还对着月华也笑了笑，神态甚是和善。
羽林军陈泰将军也走上前来，听过七叔命令后便行礼退下。
不一会，除了留下几人看守马匹车辆，其余羽林军分为前后队，拥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太乙宫而去。
通往太乙宫的山道乃青石板铺成，虽也不算宽敞却也比普通山道好得多。
月华随着七叔一起，两个丫鬟在后面跟着，静姨却和夫子落在后面并肩而行，只剩个长乐在最后东张西望，好奇不已。
雪后的山中颇为寂静，却不时被谈笑声打破，月华的笑声却是最多最响，久久地在空中回荡。
他们兴致勃勃间，不觉来到太乙宫前。
太乙宫当代掌教早已率众道士，在大门前恭候。
大周历朝皆崇尚道教。
早在宇文家入关中之前，太乙宫老掌教便慧眼识珠，对宇文氏尽力支持。物资钱财，乃至宫门下奴婢，但有所求，无不竭力奉上。
大周鼎新，道教被定为国教，太乙宫为天下道门之首，连小半个中南山都揽入囊中。
今日公主亲王到访，掌教不敢怠慢，亲自出迎后将月华一行人等迎进宫中。
随行的羽林军，随即将大门偏门堵得严严实实，不让闲杂人等再行进出。
月华到得大殿中，见处处富丽堂皇，当中的老子塑像高大壮观，两旁还有许多栩栩如生的仙人异兽塑像，不禁赞叹不已。
“这儿倒是越来越有趣了，去年我来时还不似这般雍容华贵呢。”
掌教陪着笑恭敬道：“谢公主夸赞！太后对敝宫多有垂爱赏赐不断，每年都亲自前来为先帝和家人祈福。王相也不时到访，在此修心养性，坐而论道。敝宫自然要建得风风光光的，方能不辜负太后与王相的期望啊！”
兰陵王却笑而不语，在殿中随意走动一圈后来到掌教身前。
“你就在这里待着吧，吩咐你下面的人，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掌教面不改色道：“谨遵王令！但请王爷放心。”
月华心中奇怪，七叔却做个噤声的手势，领着一行人穿过宫中，从一个偏僻的小门鱼贯而出，又到了中南山中的一片树林之前。
那个先行离开的黑衣武士，却早已领着兰陵王府的近卫们在此守候。
兰陵王对他点点头，取过他手捧的长弓负在身后，又取过箭囊系在腰间。
黑衣武士略一拱手便带着近卫，率先进入树林中的小道。
兰陵王看出月华心中的疑惑，微微一笑。
“这里铜臭味太重，我带你去个清净点的地方。”
月华任七叔牵着自己的手信步向前。
黑衣武士带着王府近卫，在前面不远处开路。
几个丫鬟在身后远远跟着。
夫子和静姨在后面更远的地方，静姨的剑已负在身后，连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找了把剑系在腰间。
长乐却远远地在最后面，孤独的身影显得有些行只影单。
暖暖的阳光撒在林间，月华缓步而行，周围一片寂静。七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说的事虽已久远，却仍是感叹忧伤。
“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个我很在乎的人。
我五六岁时娘亲生病，不能照顾我。元皇后一向喜欢小孩，也特别喜欢我，便将我带去永安宫。我初次离开娘亲，心里怕得不得了。到了那里却有一个小姑娘，是元皇后的妹妹，年纪和我差不多，耐心地陪我说话陪我玩耍。她名为琴也弹得一手好琴，我想学却怎么也学不好，就在一旁痴痴地听着……呵呵，有时候还睡在一起。我晚上担心娘亲便睡不着，有时就会偷偷跑去她那里，紧紧地抱着她；她也会抱着我，每次我都很快的安心睡去。
后来长大了，我们也时常在一起。一起读书作画，一起出游打猎，要不就静静坐在一起听她为我弹琴……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直到两年前……
我不要当什么王爷，也可以不要这条命！我在陛下面前保下了她，但我却没办法和她在一起了。”
七叔的话到了最后，已是满满的哀伤。
月华生平第一次仿佛明白了什么，她不禁为之伤感，轻轻捏紧了七叔的手。
七叔感激地看着她慨叹道：“月华你也大了，也很懂事聪明，大家都很宠爱你。但身为天家子女，娶嫁往往身不由己。如果有一天，你自己知道真的想要什么了，就别去犹豫，也别想太多，一定要牢牢抓住。就像夫子说的，万事随本心，找到你的幸福，永远都要快快乐乐！”
月华停下脚步，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树丛中，随着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一只硕大的老虎蓦地出现，冷酷地凝视着他们，暴虐的眼神让月华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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