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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鱼戏莲叶间

    话说望月的突然来访,让杜仲欣喜异常,其言之甜蜜,其行之温柔,仍如当日,乃至更见真情,虽时隔数日,仍犹坠梦中一般,不敢信之真实。累月之痛楚,之怨恨,只此一面,早已烟消云散,阴霾尽去,心中盈满难以言喻之快感,想这或许即是人常言之幸福吧,心中激荡不已,暗涌不止,几次险些情绪失控,欲泪水涌出,好在年少,终强行忍住,未能在心上人面前失态,让她笑话。只近别离之时,待火车轰鸣而去,转瞬微笑尽殒,不禁掩面而泣,继而放声大哭,似此一别,生死离别一般,天荒地老,再不能相见。虽有约定,信誓旦旦,犹在耳畔,仍有相见时难别亦难之感。

    一连数日,茶饭不思,精神枯朽,家人问起,却又不敢以实情相告,独自心中苦闷。虽少不经事,未解现实之不仁,却仍隐隐觉得两人此一别,至此两地分离,且身份已殊,终难在一起,思之于此,一时竟有求死之心,想古时有殉情一说,不如仿效之,以证此纯洁之心,天地玄黄,日月可鉴。只虽有此想,却终未能实施,年少的心,终究反复。求死不能,又想断绝此念,情爱之痛楚,每日实难煎熬,悉日之信件俱珍藏,取出来欲付之一炉,看时,不想竟有半尺之厚,足见情真意切,即要焚之,从此化为乌有,一时心中伤感难掩,又不忍心起来,展开来一一读之,昔日情怀萦胸,时读之,时叹息,一时忘却时间,不觉已近黄昏,山谷天气多变,一时风起,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阴云,旋即下起淋淋细雨,转瞬又滂沱如倾,杜仲慌忙躲至荒庙,四野树木繁茂,花草吐芳,放眼翠绿欲滴,一片生机勃勃之色,本烦闷的天气经暴雨淋洗,空气异常清新透爽,杜仲一时又觉得或许自己太过悲观,想望月对自己情真意切,绝非薄情之人,说不定将来真能在一起,结百年之好,想他日之恩恩爱爱,之缠绵悱恻,一时又充满期待。

    由此可见,少年之心思,如此反复无常,悲喜无度,也正应了少年二字。

    雨似知人意,应景而翩来。

    一时雨毕,云尽散去,天空湛蓝,水晶一般清透,星子若出其汉,棋布于上,一轮明月高悬,四野寂静,山峦悠然。见此景,杜仲一时诗兴大发,随手记下,如下:

    风是夜的眼,我爱你,婉若这明月,星辰之灿烂,思念之暴雨,是淋漓的夜。

    转眼六月,一日上午,杜仲正像往日一样,坐在高高的台阶之上,俯视四野,晨雨之后,烟雨尚未消散,尤其在这山间,多雨清凉。此院校,虽其名不见经传,然依山而建,延绵数里,风景之秀丽,之空旷,之幽深,只怕无一院校可及。处处非松即柏,奇花异草无数,一年四季,苍翠如荫,花开花谢,从未间断,姹紫嫣红,芳香四溢,令人留连忘返,山间更有一湖,琥珀一般,水清且浅,有桥曲折度之,作北斗之状,岸边绿草萋萋,柳丝长垂,拂风戏鱼,最是恋人们行走坐卧最爱之所在。

    杜仲正翻阅着《中华诗词大选》,上卷,此书为望月所赠,上附其亲手签名,又有其读时,偶有的见解或感悟,随手记在空白之处,杜仲每每读之,尤其是在揣度她所记之处,其书写纤细且工整,常有时光回溯之感,恍若她仍在身畔,有几次有不解之处,竟随口喊出她的名字,不见回应,方才回复现实之中,不由感叹万千,思念之情更甚,孤独之形影,凄苦可怜。

    此日,杜仲正读至《汉乐府民歌篇》,读至“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不由掩卷而叹,感知其短短几句,看似简单至极,却韵味十足,令人浮想连篇,又读注释,见其有二,更有她旁边写了一行诗句,正是:山有木兮木有枝?杜仲见了,立时心潮如涌,澎湃激荡,不禁哈哈大笑,想这不正是当日向她表白的一句诗吗?不想她竟记得,写在此处,想那几日想表白却又深恐拒绝,其心中忐忑不安,反复纠结,可谓痛苦不堪,其煎熬至今仍可感知,后有又她熬夜回信,信中写道“我这份心,你要是还不懂,我也没办法了”,这回应犹若拨云见日,胸中所积之阴霾,随风散尽,其欣喜若狂,婉若新生一般,其情其景,至今清晰记得。杜仲一面回忆,一面喃喃地说道:不知你是否也在想我。望月,真的好想你,想你,想你,每一个日,每一个夜。只是这一个问号,又是何意?山有木兮木有枝后,明显一个问号,看笔色,应是分两次写所,山有木兮木有枝为黑色水笔所写,而问号却是红色。黑色水笔字迹流畅,色泽圆润,无丝毫用尽之形迹,这红色显然另外刻意所写,却是何意。是否她曾犹豫过,犹豫是否接受自己的这份感情?抑或,后来又曾怀疑过,或是后悔自己的形为?这问号,是当时就写上去的,还是以后补上去的,如果是后来补上去的,那会是什么时候?是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在她的绝决之后,偶然翻起,不知应该将这份感情置于何处,所以才打了个问号?

    正百思不解间,室友卷柏喊着他的名字,拾阶而上。及至了,说就知道他在这里,问是否有美女洗澡,让他天天在这守着偷看。卷柏虽是说笑,只确有其事,据说去年夏天黄昏时,几个女孩子结伴在湖里游泳,戏水玩耍,拍照留念,又传到网上,一时引起一片喧哗,学校受到教育局问责,后严加管理,禁上下水,虽是如此,仍时有女孩子坐于岸边,脱下鞋子,将脚及腿置于水中,戏鱼亲吻,据说那感觉又痒又说不尽的舒服刺激,让人乐此不疲,青春的玩性,可见一斑。

    卷柏说到时间了,赶紧去,他说的是昨日说好的事情,今天隔壁学校有一批新生报到,其中有一个女孩子是他旧识,说好今天去帮她搬行礼,打扫宿舍,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紧爬起来洗澡洗头,认真打扮了一番,立时改了邋遢模样,变成翩翩佳公子,他本就一身富贵,此时更是金玉其外。见杜仲不在,料他在这里,赶紧来寻,果不出所料,正在这发呆,还以为是有哪个美女偷偷在湖里洗澡。

    杜仲知其此去,言搬行礼打扫宿舍云云,不过借口,另别有所图,其贪图美色之行径,早有耳闻,不愿牵涉其中。卷柏又劝又托,又狠狠地赞叹了杜仲一番,说他已承诺,今天将带我院校有史以来最有才华的诗人去看他们,杜仲听了,直呼浮云尔,卷柏说杜仲太过谦虚,也是时候让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文化,什么才是真正的诗歌,什么才是真正的才华,说杜仲虽志存淡泊,但其风云人物,早已全校皆知,想当日仅凭一篇诗词,就动摇了整个文学社,社长及诸干事见其才华直冲云霄,恐镇不住,位置不保,折了面子,不得不请作协的名宿大佬出山,不想大佬与这新人一见如故,聊不多时,已兄弟相称,又留下作客,喊了艺术系的诸位大佬作陪,把酒言欢,听说音乐组的组长人称小仙女有全系第一美女之称的韩公主跪求一词而不得,愿以身相许。

    杜仲听其越说越乱,极尽其夸张之能事,赶紧打断,同意一并前去,言不能折了兄弟的面子。卷柏直呼这才是好兄弟,中午请吃大餐。

    杜仲起身,振臂长啸,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尽一身浊俗之气排出体外,杜仲居高临下,以观天下大势,见东方艳阳高升,通红如火,此时晨雾几近尽散,仅丝丝缕缕,尚缥缈索绕于湖水之傍,四野清新爽快,杜仲一时兴起,拈指沉吟,占了一卦,高呼大吉,言此去大吉也,说了一个走字,当下健步如飞,踏阶而去。其人此等怪异行为,卷柏等早已习惯,当下赶紧跟上。

    月色冰凉,四野寂寂,不知名的虫子在暗处轻唱低鸣,花已倦,在淡淡的清香里沉沉睡去。

    杜仲反复睡不着,起身出门,就近寻一高处,坐下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画悲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变。

    杜仲反复读着这几句,不由陷入长久的沉思,思绪微妙。这是望月所赠《中华诗词大选》中的一篇章,初读时,惊叹其才华之余,想其绝决,心痛如绞,痛不欲生,后又分居两处,天涯之隔,又应了“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虽有“天涯咫尺”之古语,只这天涯之远,实难感应,杜仲抬头望着那一弯残月,只觉冷俏异常,清辉洒遍,纵沐于其间,又怎能一解相思之苦,此时自己处于这世界一隅,她又如何,是否也会仰望这孤月,想自己一番?行走间,感叹间,思量间,莫名地又想起那日所见的女孩子,婉若温玉,一见倾心,犹如扣住心弦一般,虽有自持,又思望月百遍,念其百般娇美,又才华异腹,气质如兰,只这几日来,那女孩子之身影仍不断浮现在眼前,无论是吃饭时,上课时,说话时,睡觉时,发呆时自又不必说,真真是撩动情思,惹人心烦,却又烦而不厌,又似沉浸其中,享受一般。

    她叫赤芍,淡雅婉约,多好听的名字,人如其名,更犹甚之,一块温玉一般,一见之下,杜仲心中一惊,只觉似曾相识,说不出的熟悉和亲切,更是说不出的喜欢,和其交谈,说不出的舒服,只恨晚来,又恨不能不走。

    话说那天,在回来的路上,卷柏问杜仲此行是不是不须此行,说自己好色,没想到杜仲更是有过之而不及,眼睛一直盯着人家看,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杜仲赶紧否认,又自思难道自己表现的那么明显,自己并不曾觉得,自我感觉一向良好,挺注意言行的。卷柏说杜仲都把人家给看得不好意思了,才借口说要去厕所,说不记得了么,去的时候,人家才刚从厕所回来,又说杜仲坐人家对面,还坐得那么近,一直盯着人家看,眼睛都直了,就差口水没流下来,说不过话说回来,那女孩子真的太漂亮了,说着,卷柏把她身体的每个部位一一分析一遍,赞叹不已,杜仲听了,不由上火,好似卷柏在说他的女人似的,大有受辱之意,只也不便发作,只口中连连否认,但想自己只怕真的失态了,太失态了,想自己可是读圣贤书的,怎会如此,一路上反思己过,心中愧恨,想以后再不敢见她了,以免让人笑话。

    话虽如此,说不想,却越是想。只是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有这莫名的亲切感,着实让人疑惑,杜仲苦思冥想,知自己断不是浪荡之人,这夜做了一个梦,梦中醒来,恍然大悟,原来赤芍曾在自己的梦中见过,今日只是旧梦重温,这是几年前的一个梦了,记得当时梦中醒来,其间情形已大抵忘却,只是这女孩子的长相清晰记得,亲切异常,可又完全不认识,自己所识之人中一一掠过,断无此人,当时惊叹不已,奇怪不已,想若天赋姻缘,日后定可相见,于是一复一日地等,兴奋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随着日月变迁,四季更换,完全忘了这件事,不想几年后的今日,果见其人,恍惚如梦,其亲切,其怜爱,似经年累月朝夕相处风雨共济一般,今夜又梦此人,其间情形与与当年一般无二。是前世姻缘么?才会在梦中出现,又情定今生,才会再次相见?还是天意弄人?望月要怎么办?想她会不会也遇到一喜欢的不能自抑的人,也会移情别恋的吧?又想起那句等闲变作故人心,却道故人心已变的诗句,想当日怨恨望月绝决,弃自己而去,分手之痛楚,仍感于心,可今日,自己却受此情困,实难决择,不想负卿,亦不想负心,甚是纠结。

    杜仲心中藏着心思,几日行走不安,坐卧难静,更难静下心来看书,又值此六月天热,一连数日晴空万里,异常闷热,竟憋出病来,低烧不止,身心如焚。终耗不住,托卷柏打听一下她的事情,不想卷柏早已有心,打听得一清二楚,直说杜仲没戏,不仅他没戏,自己也没戏,人家可是系花,早已名声在外,这几年来追求者如云,没一千也有八百,每天晚上都有男生在楼下等她,宿舍里的花都堆得满满的,据说她看都不看一眼,弄得有人为她跳楼,有人为她割腕,有人生病,有人休学,天天晚自习都有人找,杜仲听他说的悬乎,不过难追这一点,看来是事实,想自己的情况,不由长叹一声,只得作罢,心中如何不忍,也无可奈何了,只得任其去也,正是“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却说二人说话,旁边有一人睡梦中醒来,正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兴趣盎然。此人姓李名韶,因名字谐音之故,大都喊他李少,或者李公子,外号第一情圣,风流倜傥,十分有女人缘,据说十来岁时就在女人堆里混,阅佳人无数,手段技艺娴熟,凡被他看上的女人,无人幸免,高中时的校花即是佐证,听说她一身傲骨,成绩优异,最看不起这些学渣,一次在广播里,几乎以点名的形式把李少骂个狗血淋头,称之为害群之马,校园之耻,这件事深深地伤了李公子,于是,为了找回场子,李公子着实下了狠功夫,在短短两个星期之内,在高考之前,终于将其拿下,一举轰动校园,引起轩然大波,气得追了她整整四年连手都没有牵上的系宣传部部长以头撞墙,鲜血横流,后送了医院,彻夜难眠心里画诅咒小圈圈的男生更是不可胜数。二人在校园里,手牵手秀着恩爱甜蜜,或拥或抱,又贴印着二人亲密照的海报,可谓秀翻了当年。说来也奇怪,虽经此错爱,那女孩子却以超常发挥的成绩考上北大,学校无限风光,追究之事也就此打住,唯剩下宣传炫耀师资如何,学习风气如何等云云。不仅如此,经此女引导,或本意,或敷衍,李少拼命学习,日夜不止,竟成绩直线飙升,以不可思意之分数考入这所名不见经传之学院,一时引为奇谈。

    李少的功底,由此可见一斑,进入大学后,招惹女孩子喜欢的本事更加炉火纯青,只是用情不专的爱好也为大家所共识,在伤了几个女孩子的心之后,为僻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只好把业务拓展到周边其他院校,近日才分手一个,正闲着无所事事,听二人谈话,卷柏又把赤芍形容得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又追求者众多,却无一能入她法眼,更是激起了他骄傲的自负心,当下直言他要试试。杜仲听了,心中一沉,心想这下完了,可要叫板,又深知没有资格,一想起自己的心上人即将成为别人的女人,一时气咽喉间,呼吸不畅,如大难临头一般,可又无计可施,只觉天地昏暗,压抑得让崩溃。

    李少与卷柏打赌,说他只需一个星期,就能拿下赤芍,赌500块,卷柏虽是财主,然知其手段厉害,不愿参与。说赤芍是杜仲喜欢的女人,说杜仲都为她茶不思,饭不想的,这几天整个人都瘦了,做兄弟的不能夺人之爱。这几句虽是信口胡说,却正说到了杜仲的心里,虽嘴上反驳,说绝无此事,但心中对卷柏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平日里见其财大气粗的,遇到什么事都用钱来解决,请这个吃饭,送那个礼物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个女孩子,开口就问伤了没有,弄疼了没有,你看多少钱,你自己去诊所检查下,你给个数什么的,心中无限鄙视,此时听他说这几句话,倒觉得这个人原来还不错。

    见卷柏这么说,李少问杜仲的意思,说都是兄弟,兄弟之妻不可欺,江湖道理他还是懂的,问杜仲是否真的喜欢她,有没有信心拿下,说要不给杜仲一个星期的时间,只要能约出来,他就放手,如果不能,那就没办法了,他不追,别人也不会放过她,与其让野猪把这么好的一棵白菜拱了,不如自家兄弟收纳,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杜仲听他说的粗鄙不堪,龌龊下流,不由激起他的斗志,心中一横,想断不能让赤芍落入她手,到时还不知他要怎么炫耀,到那时,自己可谓百死莫辞其罪,当下答应,以一周为限。

    李少大义,说看在兄弟情谊的份上,要教杜仲几招他从不外传的心得,杜仲虽心中不以为然,还是耐心听了,果然,他的手段无一不沾染着下流习气,杜仲心中暗暗引以为耻,想自己堂堂一读书之人,岂能有如此野兽行径,当以才华使其心生爱慕,以真情扣其心扉,方为真爱,纯洁之爱。

    话虽如此,然心中明了,一时夸下海口,心中一点底气也没有。只是一想起梦中之人,情爱之意溢满心胸,如何能舍得放弃,只是要追求,却是完全不知从何处下手。左思右想,觉得还须展示自己的特长才行,谈情说爱,甜言蜜语,非自己所专,要不写封情书吧,把心中所想一一都写出来,说不定以打动她,这样想着,折腾了两日,终于写就一封洋洋洒洒近万字的情书,赶紧让卷柏托人送地去,然后就是等。初时信心满满,想以自己之才华,定能吸引她,让其心生爱慕之情,只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音信全无,不祥的预感越来越严重。想要亲自去问,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只每日心绪不宁,如焚一般,骄躁不安,长吁短叹,沿着湖畔走了一圈又一圈,思虑自己在信中措词是否有所不妥,读信之时赤芍又会做何感想,一时自负之极,觉得自己定能以诚意打动她,一时又自卑低落,想自己何其平凡,不过尘埃之一粒,沧海之一滴,她如此优秀,追求者如云,自己岂有胜算?如此反复,情感之折磨,令少年痛苦万分。朝雾之迷茫,落霞之苦涩,冷月之寂寂,长夜之漫漫,见证此情。

    杜仲几日来又发着低烧,虽吃了药,始终不退,越发严重,这日醒来,觉身心如焚,遍体灼热,遂逃课,一觉直到中午,头脑昏沉,勉强就床上吃了由室友带回来的快餐,继续睡,直到血阳西沉时才醒,烧依旧没有退,精神萎靡不振,只是,必须出发了,必须见赤芍一面,成与不成,只在今晚,杜仲心中下着决定,受够了这相思之苦的折磨,起身洗漱。

    温柔的夜,天空飘着几朵残云,新月时隐时现,淡淡的云吹拂着杜仲滚烫的身心,在卷柏的陪同下,一并前行,李少也要一同前往,要一睹系花之风采,说他要表白失败,他正好接手,杜仲听他说这话,不由心生厌恶,想赤芍可是自己的心中女神,你这斯把她当成什么了,又不是商品,当下一口拒绝,态度之严肃,从未有过,深恐他去了,再表现一番,自己连这最后一丝的机会也没有了。李少本也只是开个玩笑,见杜仲如此认真,如临大敌一般,和卷柏说,看来杜仲是真动了感情,真的喜欢上了这个赤芍。

    一路上心中纵然依旧不安,只也得坚持,想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是完成一件任务,只要去做了,成与不成,皆看天意吧,也正是尽人事,顺天意。话虽如此,然到了赤芍的院校,感觉着距离越来越近,紧张感步步升级,呼吸急促,心跳得厉害,连走路也不自然起来,本发着烧,此时已衣衫湿透。卷柏见杜仲紧张成这个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感叹,说他还从来没体会到这么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及到了赤芍所在的班级,她正在晚自习,教室里人很多,杜仲更加紧张起来,不敢推门,不敢喊他,说要不然在这等吧,等她下晚自习了,自己出来。卷柏叹了口气,说别紧张,兄弟帮你。他推门,问门口的同学,让喊一下赤芍,那人果然帮忙,此时,杜仲已紧张到极致,只觉心快要跳出来了,透过玻璃窗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向这边看了看,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杜仲一时竟有要转身逃走的念想,只是腿脚不听使唤,一步也挪不动。

    她出来了,像一个女神一样站在杜仲的面前,光芒四射,令人不敢直视。

    卷柏把杜仲往前推,他却拼命地往后退,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路上想的那些漂亮的台词,竟全抛在九霄之外,一时如木雕泥塑一般。赤芍见是曾见过面的两个人,浅浅一笑,问有什么事,卷柏见杜仲紧张得要死,一句话也说不出,是指望不上了,只得自己开口,简述了来意,直言杜仲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都害相思病了,这几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又一直在发烧,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今天带他来见她一面,看能不能给他治治,说都快要活不成了,问要是不忙的话,能不能一起走走,聊一聊,说来一趟也不容易,好歹给个机会,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杜仲听卷柏如此说,虽基调真情意切,却夸张无比,只觉脸上发烫,真恨不能从就近着的走廊尽头的窗子跳下去,一时感无立锥之地。同时又对卷柏的口才佩服不已,可谓五体投地,想自己这么紧张,又笨得可以,看人家说话不紧不慢,游刃有余,真真自叹不如。

    听卷柏说着,赤芍一直看量着杜仲,看着他的眼睛,以证真伪,杜仲更是紧张,更不知要说些什么,目光闪烁,不敢接她的目光,看她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待他说完,重要的时候到了,如果她一口拒绝,说她正在上晚自习,不方便出去,或者随便找个理由,这一棍就算是彻底把杜仲给打死了。

    他迎接着命运的宣判,这一刻,他已在心中无数次地排练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她都会拒绝的,这一次,一定也会是这样,这样想,情绪瞬间低落到极点,也正在那一刹那间,杜仲释然了,不再紧张,向赤芍微微鞠了一躬,说:打扰了。想心爱的人儿呀,我们就此别过,从此蓬山相隔,再难续缘。抬头看着心上人儿,再多看一眼吧,只是有些朦胧,竟险些哭了。

    我收拾一下,她说,转身回了教室。

    有戏,卷柏待她走进去,关了门,低声兴奋地说。只杜仲一时回转不过神来,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呆若木鸡。

    一时赤芍收拾好,走了出来,直到此时,杜仲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是真实的。

    三人下了楼,杜仲仍不知说什么,紧张感又再次袭来,涌遍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还好有卷柏在,他说着笑着,打破着这死寂的尴尬。

    待下了楼,赤芍抬腕看了看表,说要不去操场走一圈吧,她一会得回宿舍。

    这时间的概念,让杜仲又感到悲伤,这哪是有什么转机,分明就是陪你走会,不想一口拒绝,让他太过难堪,只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不然也显得太没风度了。

    操场是在回宿舍的路上,卷柏在操场的入口止步,说你们好好聊聊吧,我先走了。杜仲想喊住他等自己,又不用太久,不过十分钟而已,还是忍住了,也不想让他一会看到自己的伤心模样。

    卷柏的离开,两人立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在操场的,沿着跑道并排走着,保持着距离,杜仲知道自己必须说话,可是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不容易才想起一句,才要说出口,遇一认识的,和赤芍打招呼,这一打断,杜仲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甚至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抬头望着天空,想缓一缓自己的情绪,即使失败,被拒绝,也不想这样不吭不语,让人还以为自己是个哑巴。

    天空淡淡的,残云不知什么已聚在一起,几乎将整个天幕给遮住,月亮隐在其中,完全不见星子,夜风习习地吹着。

    有什么想说的,你说吧,终是赤芍打破沉默。

    杜仲苦笑了一下,说其实他知道她不会接受他的,但觉得还是得来一趟,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

    不是拒绝,赤芍说,只是她现在还不想谈恋爱,说可以做朋友,不是也挺好吗,干嘛一定要是男女朋友。

    听她这么说,如果说刚才的话还有那么一丝的试探的意思,现在赤芍的态度已经完全明朗了。

    没戏了,杜仲暗自感叹,完全没戏了,又不禁苦笑。

    你笑什么?赤芍问,见杜仲一连几次莫名其妙地笑,不由也笑了起来,这一笑,似拉近两人的距离,杜仲觉得自己有话要说了,心中有了台词。

    杜仲问她信读了没有,赤芍直言没有,说她都不知道是哪封,说她经常收到信的,一开始还看,后来就懒得看了,都挺没意思的,什么我喜欢你,我想你,想做你男朋友,什么什么的,都不了解,说什么喜欢,也太假了,杜仲听了,此时倒不觉得如何失望了,只想原来是这样,赤芍见杜仲又不说话,问他信中写了些什么,要不要当面说出来听听。杜仲犹豫了下,摇了摇头,说不必了,有些东西,说了她也未必信,何况喜欢一个人,这种感觉是没法用语言形容的,只能用心去感知。

    说吧,赤芍坚持着,停下脚步来,看着杜仲,虽然夜色朦胧,不能看清彼此的脸,何况眼睛,只她这停下来的动作,这份坚持,以及她说话时执拗的语气,都让人不能拒绝。杜仲叹了口气,略顺了下思路,把曾经梦到过她的事情说出来,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的惊讶,那份心动,说自己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何况是别人,肯定会认为是编出来的,也只有小说中才会这么写。

    我相信,赤芍说,我觉得你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杜仲惊讶不已,不可思议地看着赤芍。

    说不好,赤芍边想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感觉你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所以,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这句话,对杜仲的冲击是致命的,它震撼着他的心,好似一直悬在天空,突然有了着落。

    他站在那儿,看着赤芍,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自己的臆想。

    还有呢?赤芍说,说说你的过去吧,我想听听。

    杜仲不愿谈及小时候的事情,只提到了高中,不想才提名字,赤芍就打断他,兴奋地说原来他也是那个学校的,说她也是那个学校的。

    校友?杜仲有些纳闷,怎么会完全没有印象,努力回想,只一丝一点都没有,早操课间操什么的,还有学校必须参加的活动,自己也是经常参加的,对赤芍这么一个大美人儿居然会完全没印象,看来那时的自己思虑单纯,喜欢望月,眼里就只有望月一人,再不见其他人,纵然天仙儿似的,也视无不见,非洁身自好,唯用情专尔。少年的心呀,直如泉水般清澈,通透玲珑。

    提到高中,赤芍本想让杜仲说话的,只是自己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说到一件件有趣的传闻,还有自己和好友的糗事,边说边笑,甚是开心,杜仲听着,附和着,评论着,一些知道,一些不知道,见她如此开心,一时完全忘了时间,现在何止是十分钟早已过去,半小时都不止了,只又不忍心打断,更何况有此心上人陪着,心儿飞扬的感觉如此美妙,只怕以后再难享受,今日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一时又不禁心中苦楚,越是难受,越是享受当下,珍惜这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每一秒,看着她开心地笑,她开心的样子是那么的美,任何的语言都无法形容。

    两人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又一圈,累了,在看台的台阶上坐下,继续聊着,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朦朦细雨,一个不说,一个浑然不觉。

    夜,是温柔的。

    橘红色的灯映着细雨,散放着淡淡的幸福的光泽,两颗心在暗处无限地靠近,年少的心呀,总是如此甜蜜,而又如此伤感。

    直到很晚,操场管理员拿着喇叭喊话清场,二人这才离开,只是话犹未尽,意兴阑珊。

    出了操场,赤芍站住,回过身来看着杜仲,这样近距离地站着,看得让少年有点不知所措,她美丽的眼睛,像天上的星子一般。

    你回去吧,她说,路上小心。

    一句小心,像是一句暖流激荡在杜仲的心间,想说声谢谢,又咽在喉间,只点了点头,却不忍就此离开。

    赤芍见杜仲不愿意走,知道他舍不得,轻轻叹了口气,又笑起来,说好吧,那你送我回宿舍吧,正好那边有后门,你可以从那边出去的。

    于是,二人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都很慢。即要离别,杜仲心中泛着苦涩,想要问什么,可又不敢,几次话到嘴边,又止住,想这样也挺好,有这一夜美好的回忆,知足了,够用一生来珍藏,要是直接问了,被一口拒绝,那该有多难为情,何况人家本就有言在先,说不想谈恋爱的,自己又何必强人所难。

    对了,你真的发烧了吗?赤芍想起来,直接发问。

    还好,就一点,杜仲说,就一点点。

    我看校医室有没有人在值班,赤芍说着,快步拐弯,杜仲连声说不需要,只赤芍不理,只好赶紧跟着。

    值班医生在,给杜仲测了温度,果然在烧,杜仲不由长舒了口气,虽然发烧是事实,但这半天来,由于情绪波动不已,已出了几身汗了,万一这一测,体温正常,那岂不是证明自己在说谎,让赤芍以为自己是个不诚实的孩子。医生开了药,交待了吃法,赤芍主动用学生卡付了钱,又让杜仲狠狠地感动了一下。

    就到这儿吧,赤芍止住,回过头来,看着杜仲,说,前面就是女生宿舍了,你就送到这吧,太近了,会让人不高兴的。

    杜仲点了点头,想说再见,可又说不出,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心上人。

    虽然细雨极微,只是长时间的浸染,仍是弄湿了她的留海,也些许有些零乱,脸上也微微被打湿,在路灯的掩映下,杜仲只觉得说不出的美丽,说不出的动人,说不出的喜欢。

    赤芍见杜仲不走,只看着自己,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竟也很享受这一刻,两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说话,只目光对视着,交流着这世上最复杂又最单纯的感情,那是一种语言无法书写的东西,最美丽,又最心疼。

    过了好一会,赤芍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低下头去,说回去吧,她真的得回去了,一会要锁门了。

    杜仲点了点头,临别之际,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相问:明天我能来找你吗?

    赤芍抿着嘴唇,看着傻傻的杜仲,笑而不语。

    杜仲的心是紧张的,像是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如此重大的决择,让人不能呼吸,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赤芍转动着眼眸,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空是阴郁的,乌云密布,她像是犹豫了一下,说:晚自习的时候吧,我在教室等你。

    一句等你,在杜仲的心里掀起巨浪,整个人的血液都沸腾了,在回去的路上,耳畔一直在回荡着这句话,唱着歌,蹦着,跳着,尽管雨越来越大了,完全湿透了衣服,却觉得天空从未有的晴朗,从未有过的开阔,身心从未有过的轻松,内心从未有过的舒服,感觉自己的人生,从此翻开了新的篇章,远离了灰暗阴霾,远离了痛苦磨难,开始扬帆起航,踏上了美好而充满激情的征程。

    世界,原来可以如此美好。杜仲想,我何曾幸运,会不会遭雷劈,他这样想着,却开心地笑出了声。

    从这日起,每一天都是清新的,美好的,无论晴空万里,或是大雨滂沱,纵然相思是苦涩的,亦是甜蜜的,一起爬山,一起戏水,坐在绿草如茵的湖畔,望着这水天相连的景色,赤芍不由赞叹,说早就听说这院校学习风气虽不怎么样,但风景如画,可惜一直没有来,现在见了,果不其然,杜仲听了,捧起赤芍的脸,亲切地说:亲,这风景虽好,可怎比得上你万一,你的美,是刻骨铭心的,是无可比拟的。赤芍见杜仲一脸正经的表情,却说着这么不正经的话,只听着心中说不出的喜欢,浅浅一笑,倒在杜仲的怀里,低声问:我真的很漂亮吗?杜仲不假思索地说:那是当然,你的美,天地可证,日月可鉴。赤芍又问:你真的就那么喜欢我?杜仲听了,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何止是喜欢,简直就是魂不舍守。你知道吗,白天的时候,你不在身边,我是有多么的想你,可是,见了你之后,就像现在这样,把你抱在怀里,可心里还是想你。

    赤芍听了,悠悠地叹了口气,本只是垂下去的胳膊,现在紧紧地拥抱着杜仲,紧紧地,听着他的心跳,听着他的呼吸,感知着这美妙,却又玩笑地说:你这样可不好,要是我哪天走了,你要怎么办?

    这话,杜仲听了,不由震惊,害怕万分,赶紧推开怀里的赤芍,一脸不安地看着她,紧张地问: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哪天走了?

    赤芍说:就是分手了啊。

    不行,杜仲严肃地说,不行。话才说出来,觉得心中一阵巨大的悲伤袭来,似心上人即要离去,只再想说什么,却已不能,万千言语,俱哽在喉间。

    见杜仲认真如此,赤芍笑起来,说:干嘛这么紧张,我只是说说而已,又不真的要和你分手,再说,分手也是很正常的呀,大学生谈恋爱,哪有能最后走到一块的,不都是最后分手了吗,我想我们应该也会是这样的吧。

    不会的,杜仲信誓旦旦地说,我相信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不想和你分手,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少年说不下去,泪水已在眼眶里晃动,他知道这样不好,可还不忍不住,分手这两个字像是一把尖刀刺在他的胸口,就连说一说也会感到心痛如绞,何况她说的那么淡然,那样自若。

    好了,好了,知道了,赤芍见杜仲如此,也不由觉得心痛,同时又胸中一时幸福感暴满,将孩子气的杜仲揽在怀里,紧紧地拥抱着,见杜仲在她怀里哭泣起来,一时又不由觉得好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大人哄孩子似的,又轻轻地唱起歌来:

    没有我你怎么办

    你的泪水谁为你擦干

    谁帮你打伞安慰你心烦

    失眠的夜你最怕孤单

    在这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里,杜仲写下了大量的诗篇,写尽相思,写尽哀怨,每天相见的时候读给她听,她唱着情歌,说着校园里发生的事情,纵然生气,也都是过去。每天杜仲都会一直把她送到宿舍的楼下,虽然她总是说不需要,她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可以回去的,只是在杜仲的心中,多在她身边多呆一分一秒,也是开心的,恨不能日夜相守,站在路灯下,目送她离开,一步一步远去,直到消失在宿舍的大门后,从这一刻起,思念就开始一点一点积累,夜里会想着她入眠,偶尔也会睡梦里笑出声,感觉人生美好的像是一场梦,甜蜜着,也会心痛,直到第二天相见的时候,这累积的相思终于泛滥,她每次的出现都带着光环,像女神降临一样,虽已是恋人,却每次都有新鲜感,像是久别重逢,牵着她的手,拥入怀中,紧紧的,用心跳感知着这真实的存在,才让自己相信这不是梦,只想这样静静的,静静的看着,一辈子也看不够,她是那么美,少年的心陶醉着,日夜不休。

    少年好奇她身上的香气,淡淡的,沁人心扉,起初以为是香水味,后来发现她刚洗过澡时,身上也会有香气,而且似乎更浓,只贴着肌肤,使劲嗅时,又似没了,赤芍说是天生的,她也不清楚,而且,她也很少用香水的,毕竟还是学生,又不社交。杜仲听了,不由惊讶,才知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体香,一直以为只是书上乱写的,不想竟真的有,而且还让自己给遇到了,是自己的恋人,心中本已高涨的骄傲又多了一分,对赤芍的喜欢,又增一分,每次相见时,更舍不得她离开自己的怀里,或是自己离开她的怀里,依在一起,望着远山淡淡,天空只剩下最后一抹被残阳染红的晚霞,晚风轻轻地吹拂着少年的心,在夜幕的掩映下,任相思肆无忌惮地蔓延着。

    七月的夜,霜月映着整个山脉,也映着浅浅的湖水,以及湖畔这对久久不愿离去的恋人。

    分离即在眼前,赤芍一次次说要走了,只杜仲舍不得,牵着她的手不放,低着头,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此时的心情。赤芍安慰着他,说又不是分手了,只是放假了,她也没有办法,说她知道他舍不得,知道他心中难过,说忍耐一下就好,也就是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开学的时候就能见面了。杜仲听着,她越是说的简单,越是说的轻松,少年的心里越是说不出的难受。赤芍说时间不早了,她真的得走了,太晚了宿舍会锁门的,她要是进不去了可怎么办,少年听着,心里明白,可就是不想放开,似这一放手,她就会立即飞了似的,自己的心会空的,会死掉的,时间一直在托,眼见九点多了,赤芍急了,说:你总是这样,你让我怎么办?说完突然就哭了起来,杜仲一下子被吓坏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一时心中忙乱不已,赶紧认错,要将她拥在怀中,赤芍挣扎着,就是不愿意让他抱,使劲地推开他,保持着距离,一脸泪水地看着他。

    月色朦胧,静静地俯视着这一切,默默地不说话,鸣虫也安静了下来。

    杜仲傻了,不知道要怎么办,看心上人哭着,泪水哗哗的,又忍不住去拉她的手,她使劲地甩开,依旧哭得稀里哗啦,像是隐忍了很久,此时终于暴发,杜仲不安地看着她,像是没考好的学生,在等着老师的责罚。

    你以为我不难过吗,你以为是我想走吗,赤芍哭诉着,我也没有办法,学校放假了,我总不能不回去吧,我一个女孩子,你让我怎么跟家里人说,你想过没有?你总是这样,你让我怎么办?想到自己的委屈,赤芍哭得更厉害了,杜仲听了,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心中喜欢,不想分开,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杜仲见赤芍哭得好了些,赶紧道歉,真诚地道歉,赤芍又哭了一会,才止住,又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

    杜仲说我送你回去,两人赶紧跑步离开。

    在末班巴士上,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一对恋人。他们坐在一起,手牵着手,身体彼此依着,都默默地不说话,赤芍把头一倾,倒在杜仲的肩上,她的长发拂在他的脸上,那样顺滑,又痒痒的,她的体香迷离着,让人神智不清,如坠残梦。

    一对恋人就这样分开了,两个星期的感情,像是生离死别一般。青春的恋情,总是那样执迷,那样不悟,像是前世有缘,又积累了半生。

    杜仲的学校也放假了,临行之际,收拾东西的时候,见到那本久已未翻不知何时掉落在床下已积了一层灰的《中华诗词大选》,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怔怔地出神了半晌,想在遥远的望月,不知现在怎么样了,答应了她要去看她的,可要怎么去?他乡异地的她是否也会感到孤独,是否也已有了那个他?她那么优秀,有气质,人又漂亮,追求她的人一定很多吧,她又怎能一一都拒绝呢。那个他一定也和她一样的优秀吧,比自己优秀千百倍。这样想着,杜仲忽又莫名地自卑起来,想自己身处在这偏安一隅的院校,她在名震中华的京都学府,可真是云泥之别。正如当初的班主任所说,走出这个学校时,你们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又想起那日山顶的对话,赤芍问杜仲的梦想是什么,当时他没作多想,信口说:写一本了不起的书,隐居在大海边,所有人都想找到他,可谁也找不到。这话原是望月的原话,她是在信中这样的答复的。那时,杜仲牵着赤芍的手,坐在山颠的亭子里,看残阳西下,有那么一刹那,错觉中似牵着望月的手,时光又回到当年,听她诵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她竟可以背下整个篇章。

    在电话里,母亲说暂时能不回来就不回来,家乡一连下了好几天的暴雨,引起了山洪暴发,泥石流把整个村子都冲毁了,不过不要紧,镇里的领导说正在安置搬迁,搬到镇上,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搬了,到时再回来,问起父亲,说单位派出去学习了,要去半年,不过等回来就能转正了,说这个家总算是有个盼头了,父亲现在不赌了,知道正干了。

    少年炙热的心怎经是起这分离之苦,只觉如蚁附骨,噬心一般,日日相思,夜夜难眠,冷月之下,信步游走,所见景色,无一不隐着心上人之残影绰绰,依稀着她身上之香气迷离,只觉景物怡人,亦觉黯然失色,无一不使人伤悲,不禁长吁短叹,暗自垂泪,或逢暴雨,电闪雷鸣,狂风怒吼,更是思若狂潮,崩溃一般袭来,令人心碎。短短几日,少年竟已似病入膏肓,时有幻听幻视,想是否她突然而来,给自己一个惊喜,只每每失望,凭空更多一份愁苦,想生死不过如此,相思却如此让人难以忍受。忽又想起《中华诗词大选》之中《红豆》一篇,诗云: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空白处有望月所注,言应为:劝君莫采撷,此物最相思。初读时不觉如何,想不过是历史之两种版本,她这么校正,似乎有些矫情,有些轻狂了,不似其所认知之行事风格,如今忽然想起此诗句,值此相思噬心,方知应是劝君莫采撷,此物最相思。又想起“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的诗句,只觉古人竟有如此才华,将相思之痛形容得如此贴切入骨,自己此时正是如此情形,一连几日,发烧一般,哪有半点精神,神情恍惚,心事重重,又似虚无,似连呼吸之力业已耗尽,只余下这一缕相思,悠悠乎存于天地之间。

    又过几日,少年实在煎熬不住,在电话里再三央求相见,说自己是生是死,只是赤芍一念。

    有这么严重吗?赤芍说,这才几天,就想成这样,那要是哪天我真的和你分手了,你要怎么办。

    一听分手二字,少年心如沉石,半日不语,好不容易缓过劲,不由又哭泣起来,直如世界末日一般。

    见杜仲如此,赤芍不由叹息,赶紧劝慰,说只是开玩笑,又不是真的要分手,不许哭,不许这么孩子气,又唱起歌来,诉了半日别后之事,所见所闻。

    又过几日,赤芍借口和同学一起出去游玩,又拟了姓名,使父母放心,终和少年相聚,痛解相思之苦。

    别后初见,虽隔数日,却是一日三秋,心念如灼一般,执手相看,竟喜极而泣,不可胜记。

    人间盛夏如火,山间却格外清凉,值若仙境一般,二人依栏而望,只见满眼墨绿,赏心悦目,时已入夜,天空清透,皓月临空,清辉遍洒,星辰棋布,银河浅浅若动,耳畔松柏之声如滔,又有溪水潺潺,不远相隔置一石灯,又可见一隅山下繁华,烟火绽放,婉若梦境。

    清风吹拂,涤荡身心一般,只觉轻盈澄透,四野风景怡人,眼前佳人如梦,少年执手相看,说不出的欢喜,一时万般言语,也难形容此时心境。少年感叹,说只愿一辈子住在这里才好,哪怕远离繁华,一生清苦,只要能和心上人相守,也不枉此生。赤芍说她才不想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又冷又清,交通不便,偶尔来玩玩小住几天就好。杜仲点头,说那就这样,以后每年天气太热的时候,他们就到山上去,小住一段时间,等天气转凉了,再下山,说时看着赤芍,他目光坚定,似这一生就如此定了是的。

    但愿如此,赤芍懒得多想,一时燥热的身子被夜风吹得有些冷清,于是依在杜仲怀里,这来自他身体的暖意传导过来,很快涌遍全身,直透心底,说不出的舒服,心中亦被幸福感溢满,就此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似又永恒的美妙。

    赤芍生性整洁,衣物脱下时,必一一叠放整齐,仔细安置放好,细小之物如发饰袜子等如此,内衣更是如此,分开置放,整齐有序,无半分零乱,杜仲初见,奇怪不已,于是相问,答说至小便是这样,也不是父母如何管教,可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习惯吧,睡前须把衣物叠放整齐,才看着舒服,才睡得着,不然,心中总是不安,难以入睡。杜仲听了,更觉赤芍可爱异常,每每安静地看着她收拾衣物(也会收拾杜仲的),目光之中满是怜爱之意。

    是夜,山风冷峭,赤芍浅睡中醒来,双肩及手臂只觉冰冷,见外面月色融融,山野寂寂,身边的少年已沉沉睡去,若孩子一般,不由心生柔情,难以仰止,以手轻轻抚触其脸宠,眉毛,鼻子,眼睛,嘴巴,月色下,无一不精致俊美,本只是少女心思,一时好玩,却不知为何,竟莫名地突悲然伤袭来,心中难受,无法克制,眼眶灼热,泪水如涌,一滴滴倾洒在杜仲脸上,怕弄醒她,让他笑话,赶紧离了他的身体,侧卧过去,缩蜷着身子,抓着枕头,任泪水倾洒。

    谁言别后终无悔,清霄寒冷绮梦回。

    深知身在情长在,前程不共彩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