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辉夜物语 » 第五章 雾竹

第五章 雾竹

    空气特别冷,月亮特别亮,又大又亮又圆,银河特清晰,星星特别多,特清楚,雾竹说,不像在这样的城市里,树枝上挂满的雾松,像毛毛虫一样,特可爱,还有冰锥,特长,能从屋檐上一直垂到地上,特好玩,说她家虽然不是有钱人,但有个特大的院子,木桩树起的栅栏,每年下雪的时候,她都会和弟弟一起堆一个两个甚至好几个特大的雪人,还会打雪仗。

    她说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她的眼睛是清澈的,像是被雪擦过的天空。

    漠河的某一个小村庄,偏僻,荒凉,人烟稀少,交通不便,一年有一半是冬天,有野兔,狍子,偶尔还会有狼和雪狐,吃火锅,睡滚热的炕,坐由三条土狗拉着的雪撬,在河上滑冰,听雪落下的声音,还有,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

    像家乡的很多女孩子一样,雾竹高中没读完就缀学了,杜仲问起原因,说是太笨,学习太差了,没办法才缀学的,杜仲看着她,才不会相信,每句话里几乎都有“特”字,也挺有特色。时值黄昏,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最后一抹残阳染红着天边的同时,也染红了大海,水天相接,点缀着几朵残云,梦幻一般的场景,已经十七岁的她还完美地保留着学生时代特有的清纯,不化妆,齐齐的留海,两侧较长,顺在耳畔,扎了个秀气的丸子头,格子短裙,泡泡袜,运动鞋,这就是第一次勉强算是约会时的模样。

    见杜仲一直盯着她看,不由害羞起来,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娇嗔地说你别看啦,我又不漂亮的,或者,你再这样,下次我就不出来了,不给你看了。

    见她窘得不得了,杜仲这才转过脸来,叹了口气,悠然地看着大海。

    见杜仲沉默起来,长久地不说话,雾竹的心里又不安了,反过来盯着杜仲看,问他是怎么了,是不是自己哪里说话不对,惹他生气了,那样的话,她先道歉好了,可又说,她爸说了,男人不可以这样小气的,要大大方方才对。

    杜仲拗不过她,笑起来,问她说话总是时不时地提到她爸,那她爸有没有说要娶她的话得什么条件。

    这个嘛,我得好好想想,她说着正了下身子,把裙摆向下拉扯了下,直遮到膝盖,然后托着腮,认真地想。

    至少,要和我是一个民族的吧,她说,这是必须的,要不然以后会没有共同语言的,而且不能嫁得太远,会想家的,机票又那么贵,说她有个邻居家的,嫁到了云南,好几年才能回来一趟,想家都想得哭呢。

    雾竹说,你总是那么沉默,是不是有很多故事,又读过大学,好厉害的样子,想听他说说,这时,她忽闪着大眼睛,总是很期待地看着杜仲,而他,什么都不想说,想起赤芍,想起望月,分明自己很年轻,只是在雾竹面前,突然就觉得沧桑起来。

    她会让杜仲拉着她的手,踩着绿茵的阶石小心而又快步地走,赶海的时候,一手提着鞋子,顾不得脚被粗砺的石头扎得生疼,跑着,笑着,寻找着,一旦发现了赶紧呼喊杜仲去捉,抓到一只海蟹,也会开心好半天,石头也捡了很多,心的形状,彩虹的色彩,小心地用盒子装起来,后来还自己绣了一个荷包送给杜仲,杜仲让她放几缕头发在这里,这样就算是定情信物,只可惜雾竹说什么也不肯,说才不要和他定什么情,然后就说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只觉得好听,可一句也不懂,追问多次,雾竹才解释给他听,说,你看,我说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吧,你都听不懂。说这是朝鲜语,不过,和南韩的不太一样,问是不是有点土,所以才来学韩语的,说她以后要去韩国的。杜仲问为什么,说哪有什么为什么,他们那都是这样的,去韩国赚钱,赚很多了就回来,盖房子结婚,生孩子,还有一些都不回来了,他们村就有好几家全家都移民到韩国去了。

    听她这么说,杜仲不觉心中一阵难受,似她马上就要离开自己是的,情绪一激动,抓住她的手,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伤心难受的样子,直接拥抱在怀里。

    雾竹一时被吓坏了,这可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拥抱,虽然心里也很喜欢,更多的还是不安,还完全没有准备好,这样的恋情是否可以接受自己都还没有想清楚,就这样被突然地强行拥抱了。

    怎么了,她紧张而小声地问,想要推开,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会失去力气,似对这样的暴行完全无法抵抗,只感觉心脏疯狂地跳动,像下一秒就要蹦出来,呼吸急促,快要窒息,却又不会害怕。

    两人在海边,手牵着手,夕阳下,慢慢地走着,雾竹红着脸,不敢看他,却又止不住好奇心,偶尔偷偷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感觉胸口被奇怪地感觉在充斥着,这就是恋爱了吗?她心中暗暗地想,可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答应过不会和其他民族的男孩子恋爱的,他家又那么远,现在可怎么办,要分手吗?可是这才刚刚开始,还不到一个小时。分手两个字才在脑海中闪过,心痛的感觉就突然而至,那是一种让人想哭的感觉,原来是这样。雾竹偷偷看他的脸,在即将隐去的余晖下,他的侧脸是那么样的俊美,让人心生喜欢,只可惜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他手心的温度传导过来,涌遍全身,暖暖的,直达心田。

    新月如钩,城市的星空远比不过她家乡的那样澄清,天空亦不会那样的剔透,如她所说。并排坐在回去的末班车上,双层的巴士,暮霭被繁华的夜市取代,大海渐渐融化在黑暗里,杜仲再一次牵过她的手,似那样的熟练,她想抽回,可也只是一个念想而已,就像好几次想依靠在他的肩头上一样,实在没有那样的勇气,只好低下头,或者侧过去,装作在看风景,却又感知着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杜仲向她道歉,说他没控制好自己的情感,她只是哦了一下,然后又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总是会忽然说一些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杜仲才要解释,她却赶紧捂起耳朵,说才不要听,看她可爱的样子,杜仲不由笑起来,她这初恋时的样子,羞涩的喜欢,让人怜爱,可又觉得不忍,忽然想起自己的当年,刚认识望月时的心动,居然还那么明显,还有赤芍身上幽幽暗然的体香,似仍在身边索绕,笑容在杜仲的脸上凝住,他不想让雾竹见到,转过脸去,将视野投入这幻境一般的尘世。

    雾竹不明所以,怔怔地出了半天的神,想问又不知道要怎么问起。

    玲珑的夜,她问他睡了没,发来她唱的歌,依旧是不知名的,听不懂的语言,他反复地听着,却忘了回复信息。

    她蜷缩着身子,实在睡不着,只好坐起来,窗外的月早已西斜,她第一次有种被冷落的感觉,思量着为什么,是哪一句话,还是什么样的行为让他这样对自己,是说了委婉拒绝的话,还是没有正式地接受他的爱,可是,他也没有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喜欢自己,不是么,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雾竹的签证到了,一周后,跟着交流的学生一起离开。这一周里,她一直在忙着办理各种手续和证件,又回了趟家看望父母,因为这一走,至少是半年,如果顺利拿到证的话,或许可以直接在韩国找到工作,她有亲戚在那里,可以为她提供方便和照应。

    她抽空的时候,像汇报一样,和杜仲说现在的忙碌,以及以后的种种,像孩子是的让不用担心她,她会照顾好自己的,说自己从小就是一个乖宝宝,让人省心。

    说她会在首尔等着他,一定要去,请他吃好吃的,说她还会做泡菜,还有石锅拌饭,可好吃了,可惜一直没时间,以后再说吧。

    再次听到那首韩语民歌的时候,已是多年之后,依旧不懂唱的是什么,只是会热泪盈眶,再后来,换成突然的安静。

    韩国的朋友说在旅游的时候见到了她,生了个女儿,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