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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木谨

    雾竹的离开,婉若朝露一般,晶莹剔透,无不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委实让人感到哀伤,如若不曾有过赤芍一事,杜仲或许也会相信这异地的恋情亦可以持续的吧,终究选择了放弃,心中的伤痛岂言语可以形容,而雾竹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只是这对于她而言,方才开始的一段恋情,就这样草草结束,如此的初恋,未免太过惹人心疼,也正因为此,却可以在心底始终保留着那一份纯真而炙热的感情,每每想起,依旧心中充满欢喜,而且忧伤,相较于那些怨恨的情绪,倒也是幸事。

    忧伤的夏天终于过去,秋天的雨淅淅沥沥,红叶自枯瘦的树上飘零下来,悄无声息地逝去,不由更凭添几分伤感,山上的景致亦是十分萧瑟,每至黄昏时倦鸟归林,残阳如血,不禁惹起相思之情,孤独之感倍增,雾竹所带来的那份纯真的欢乐,是任何人都不能给予的,杜仲时常在林中静坐,孤单的身影子好不令人神伤。好在北方的秋天格外地短暂,当西伯利亚的寒流越过海洋,无情地袭来,才十月的天气,第一场雪已飘了下来。

    冬天也已逝去,春天的繁盛也已逝去,又一个夏天来临,虽然如此,杜仲依旧时常会想起雾竹,每次想起,都不禁感叹一番,甚为遗憾。

    相思之情稍减,寂寞的心便一日胜一日地烦燥起来,加上天气火热,杜仲实在无法静下心来读书,欲寻个打发时间消遣时光的法子,记得前段听人说美术系的国画班有个女孩子甚是惹人垂怜,肌肤若雪,气质高雅,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前去观看,于是约了同伴,一并前往,不想一连去了几次,均不得见,甚是扫兴。

    这日一人独在林中闲逛,时值日落之时,不想见一女子穿一袭汉服,虽相距较远,看不真切,杜仲小心走近,在一定距离站定,见那女孩汉服穿着甚是考究,居多粉色,搭配着浅蓝或白色,只觉娇美可爱,古韵十足,她面前摆着画架,似在写生,时尔低头画上几笔,时尔抬头前望,对面山峰正残阳半挂,余晖落日,时有飞鸟掠过,倒是不错的选景。只可惜因是背面,只可看见女孩的身影,却不知长相如何,想来依这身材打扮,倒应是一个美人儿,只到底未见,若就此离去,心中实在难舍,只要上前,一睹真容,又觉突唐,杜仲正思虑不定之际,那女孩长叹一声,一则天色已晚,林中阴影已觉昏暗,二则实在不知如何动笔,胸中无此丘壑,断难下笔,只好收拾画架,欲就此回去。

    杜仲见此,赶紧上前,咳了一声,以不至于惊吓到她,女孩子回过头来,看着来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打量着她。

    虽只一眼,杜仲心想果然如此,推断不错,女孩子着着汉服,齐着刘海,甚是整齐,无丝毫零乱之感,亦是古风发饰,一丝带将长发扎起,垂于肩头。初见之下,只觉赏心悦目,清新动人,婉若仙子一般,心中说不出的舒服,说不出的喜欢,杜仲不由一时间神情恍惚。

    女孩见陌生人盯着自己看,又痴又呆,并不以为然,早已习惯如此,也并不责备,亦无半分嫌弃鄙夷之感,要将画收起来时,不想被来者出言阻止。

    杜仲说可否借笔一用,女孩略一沉吟,指了下,让他自己挑选,几支画笔尚未涮洗,杜仲择了支勾线笔,略蘸墨,随意挥洒,即兴赋诗两句:落日即随黄昏去,哪得再见佳人。又在山阴之下,了了几笔,一长衣古装女子已现,侧立而望,虽无工笔之精致,只韵味十足,又暗合了国画写意之风格,整副画立即不再呆板,生动丰富起来。

    掷笔回看女子,她亦看着自己,目光相触,尽是惊讶之色,本特意前来写生,却始终无丝毫灵感,半日方才动笔,却又感精力不足,于是这才又发了半日的神,眼见日薄西山,光线昏暗,再无法勉强自己作画,不想此人竟了了几笔,将死画复生,功力之深,可见一斑,又见其眉清目秀,一身儒雅,光影变幻之间,又多几分飘逸之神韵。

    杜仲问女子姓名,答曰木谨,竟是几日未曾寻到的那位传说中的美人儿,当下又仔细打量一番,心想果然传言不虚,不负其名,淡雅静淑,其姿若仙,恍若前世宿愿,今生姻缘,此时又一身汉服装扮,借着晚风穿林,裙带飘然,不由让人怦然心动,心神往之。

    杜仲自我介绍,说是国画爱好者,可惜天赋不佳,所学不精,又一时失控,污了木谨的画,还请原谅。

    木谨见他如此,不由叹息,直言他若执意如此谦虚,倒让她感到无地自容,言自己虽有心学画,可始终不得其法,这两年多了,难有进步,说他刚才那了了几笔,看似简单,感觉比老师画得还要好,还有这么漂亮的瘦金体,更是让她自愧不如,说小时候也学过几天的,可惜现在全忘了。

    二人聊着,不觉天色已晚,红日沉下山去,林中一片阴暗,木谨话未尽,却也知须离开了,于是告辞,杜仲虽舍不得,然毕竟初次见面,方才彼此认识,纵有万般好感,亦不便用强,一腔爱慕之情也只得暂且隐忍,只得任其离去。

    杜仲站在高处,目送心爱的人儿远去,不禁悲叹,想若得此佳人相伴终日,人生岂会如此无聊,孤寂缠身。

    第二日,黄昏之际,杜仲正欲出门,看今日木谨是否仍在那里作画,或有心等候自己亦未可知,不想一阵狂风掠过,吹来乌云数片,一时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杜仲倚窗而望,不觉扫兴,想今日本想再能得见佳人一面,以解相思之苦,怎奈天公不作美,可真是令人感伤。

    是夜,木谨归去之后,洗漱毕,身着便服,独自在房中,又打开画来,反复欣赏,心中说不出的喜欢,尤其是那句落日即随黄昏去,哪得再见佳人,一直揉在心中,反复思量。

    之后,杜仲每日黄昏之时必去后山,时有能见到木谨,两三日大概一次,只每次约她,她都说看情况吧,谁知道呢等之类的话,并不应约,亦不直接回绝,让杜仲好不为难,又几次委婉倾诉爱慕之意,欲成为恋人,木谨装傻或痴,似完全不懂他的意思,每每欲有肌肤相触等亲妮之举,她皆退避,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令杜仲颇觉无趣,心想好没意思,自己相思若渴,恨不能时时相见,再不分离,她却如此态度,不冷不热,不温不火,让人不得亲近,好不令人苦恼,不如就此作罢。

    于是,一连数日,杜仲不再去后山,期末考试也即将来临,是时候好好静下心来,补一补功课了,一段时间不见,慢慢也就淡忘了此事,只道无缘罢了。

    这日晚自习后,正是月圆之夜,晴空万里,天空唯有澄清一片,杜仲学习了整整一天,不觉疲惫不堪,偏又值此夜色,忽然记起那夜在山顶,与赤芍一起共赏夜景,那晚的月色与今日无异,天空亦是湛蓝,星子漫天,只已隔数年,思来仍是心痛不已,不知她此时如何,是否还记着自己,或是,已有他人。

    一时情绪低落,想后山清静,不欲被人打扰,只想独处,遂借着月色,往后山而来,拾阶而上,月色下,但见山石寂寂,草木不语,唯有不知名的虫子引吭悲鸣,一时催人泪下。杜仲想起昔日种种,柔情可爱,其声色亲切,犹在身边,原以为可一生一世,思来想去,回忆虽让心中痛苦不堪,却不可抑止,其美妙,其温存,真可谓刻骨铭心,相较之下,今日之情形,月光下,天地间,形只影单,心头不由越发悲凉,时常仰头望月,叹息不止,暗自垂泪。

    直过了很久,杜仲才渐渐平复了情绪,想生命不管如何,总要往前走,深深吸了口气,回转过身时,不想不远处竟站着一人,时已夜深,杜仲被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好在月色明亮,明显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孩子。

    走近时,杜仲不由愣住,一时惊讶不已,站在这儿的竟然是木谨,她正在打量着自己。

    杜仲问她怎么会在这里,在等什么人吗,这大半夜的,言语中,竟有几分挖苦,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好没意思。

    木谨见问,转过身去,并没说话,而是先叹了口气,杜仲见她如此,似有话要说,也不急着问,就让她自我酝酿好了,只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是否听见了自己不断的叹息,以及控制不住的哭泣,若是那样的话,实在有些丢脸,也正因为如此,才会一人独自上山,欲寻一清静无人之所在,好好发泄一番心中长久以来的情绪,放空自己。

    木谨问杜仲是怎么了,说今天正好有事,经过他所在的班级,想喊他的,见他认真看书,就没打扰,放晚自习的时候,在校门口见到他,喊了两声,不知道他是没听见,还是故意的,不想理她,后来见他一人往后山来,觉得奇怪,就一路跟来了,结果听他一路上不住地叹息,又听他哭得这么伤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她知道一个男人是很少会哭的,一定是遇到了很伤心很难过的事情,问杜仲可不可以说出来,让她为他分担一些。

    此时,杜仲已完全平复了相思之苦,只是才平复一起,另一起相思又瞬间高涨起来,势如燎原,本这近半月有余,一直认真看书备考,虽偶尔也会想起木谨,只一想起她的了无情趣,难以亲近,不愿再生相思之苦,不想此时相见,如此山间林野,她近在身边,月色如洗,沐浴着她,朦胧着无边的春色,不觉心然怦动,暗潮频生。

    杜仲叹了口气,看着木谨,还未开口,情感已流露无遗,木谨低下头去,似已明了,低低地说,如果还是那样的话,请你就别说了。

    杜仲听了,又不由一声长叹,更不知要说些什么了,只是看着木谨,木谨偏过头去,看向远方,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不走,也不说话。

    我知道你的心思,木谨扭过脸来,看着杜仲,其他你挺优秀的,那么有才华,也挺帅的,人品也很好,只是,木谨说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沉吟了半日,说其实她配不上他。不要问为什么,有些事,她不想说,如果真的很喜欢,就放在心里吧,她也没办法。

    她说完,又低下头去,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放下了心中块垒一般,可并没有走开,她这样,反倒让杜仲看着,心中更生出无限怜爱之情,月色下,她穿着纯白色点缀着碎花的长裙,腰间一丝带斜系,简单的扎着长发,垂在左肩,被夜风微微吹乱的流海,更觉妩媚清纯。

    两人都不说话,一个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另一个,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杜仲看着她,她或低着头,或看向别处,有时会微微地咬一下嘴唇。

    时光就这样蔓延着,月色如水水如天。

    直过了很久,木谨才抬起头来,看着杜仲,浅浅一笑,只是想说什么,目光相触时,忽然又忘了,自己也不觉尴尬起来。

    她的笑容,如此动人,杜仲看在眼中,只觉得似什么在心里融化,让人说不出的喜欢,说不出的舒服,却又说不尽的忧伤,想今日之后,恐怕再也不能见到,不由再一次叹息。

    好吧,别叹气了。木谨说,我又没那么好。

    她说着,再一次勇敢地抬起脸来,望着杜仲,目光流转,婉若星子一般。

    两人相距本就较近,此时,她这清纯甜美的样子,精致的近在眼前,杜仲不由心跳加速,又听她如此说,语气温柔,想即将失去,此生无缘,心中愈加痛苦,一时情动,悲伤瞬间呈崩溃之势袭来,不能自持,张开双臂不顾木谨是否愿意,直接拥抱在怀里,紧紧抱着。

    事起突然,木谨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杜仲紧紧拥抱,想要反抗挣扎,只是念头一闪而过,还是放弃。

    好了吗?过了好一会,木谨问,杜仲仍不愿放开,还是拥抱着她,这温暖的感觉是何其的美妙,拥抱着,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如何舍得放开。

    好了,我得回去了。木谨推了下杜仲,她语气温柔,并无生气状,她这样,杜仲不由大胆了些,仍不想放开,似一松开,她就要飞走了一样。

    太晚了,木谨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法跟你在一起的,你知道吗?杜仲听着,她似声音有变,莫不是哭了?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她真的在哭泣。杜仲惊了,赶紧想要推开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哭了,只是此时,木谨不想自己哭的样子被他见到,反倒倚在杜仲的怀里,不愿离开,不愿抬起头来,她偏过头去,不想让杜仲看到她的泪水。

    杜仲只好再一次将她拥入怀里,感觉她的泪水湿了自己的胸口,烫烫的。

    山里的夜风徐徐,四野静谧,一片云飘地来,将月亮隐了进去。

    在后来的时光里,杜仲多次问起原因,木谨始终不愿意说,说如果真的喜欢她,就不要再问,合适的时候,她会告诉他的。

    之后的每一个黄昏,即使在暴雨的时候,两人也会在一起,似时光短暂,而更需珍惜,一起在林子里画画,一起在长长的回廊里听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起安静地坐着,听着歌,什么也不说,心却紧紧地依在一起,木谨有很多很多好看的衣服,每一天都会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每一天都会很精致,每一天都有新鲜感,一起骑木马,一起逛公园,一起打游戏,一起在鬼屋里吓得尖叫,在海盗船里晕到不行,扯着杜仲的胳膊,吓得面色苍白,一起穿着汉服穿过中央大街,引来眼光无数,一起在广场喂鸽子,让杜仲抱起来转起来,让裙摆飘起来,一起在教堂里听牧师做着祷告,一起躺在二人世界的电影屋里睡午觉,一起出海,坐在甲板上,感受着大海的暗涌和无限力量,方才感悟到人生的脆弱和渺小,一起吃草莓味的冰淇淋,一起拥抱着彼此,却还相念着对方。

    在去银洲的巴士上,木谨依在杜仲的怀里,半睡半醒,时尔看着他,时尔又打起哈欠。窗外是烈日,早已拉下厚厚的帘子,杜仲挑开一条缝,此时巴士正沿着海滨公路向前行驶,大海的波浪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鳞光。

    木谨此行是去报名,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没有考过,第二次直接就没有去,这一次估计也会很难,再不过,就得重新考,说她都没有信心了。

    杜仲安慰着,问她为什么要参加这样的考试,木谨想了想,笑着说自己也不是太清楚了,以前吧,可能是喜欢,现在其实已没有感觉了,就像是一项任务一样。毕业了之后,也不想工作,可也不能老闲着,那样的话,家里的人会催着结婚的,不想那么早结婚,所以就选择了学点什么,以前还想过以后能开个个人画展什么的,学了后,才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其实是完全没有天赋的。又问起杜仲,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学这个又有什么想法,以后要出国吗,还只是兴趣爱好,杜仲听了,竟一时也答不上来,回想起当初,似乎也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喜欢,所以大学毕业后就来了这里,结果这一走,不想和赤芍的感情很快就结束,那样浓烈的感情竟然没有经得起距离的考验,有时真的很后悔离开,有时会想如果不离开,不两地分居,或许也不会这样,说不定现在仍然在一起,甚至已经结婚,上班时各忙各的,下班时腻在一起,或带孩子,偶尔出去度假,那是何等的幸福啊,还清楚地记得走的那一天,她还依依不舍地送自己到车站,那也是一个火热的天气,她穿着那条冰蓝色的裙子,透着清凉,额头上的汗珠打湿了微乱的留海,她把自己的零花钱塞在杜仲的手里,说她只有这么多,不到关键的时候不许花。车开动的时候,她微笑着摇了摇手,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长时间地分开,极可能是至少半年,她竟没有那么浓烈地伤感,或许这即是分手的前兆吧,只可惜当时并未觉察,倒是杜仲一个人在车上偷偷地流泪,并暗暗地下着决心,告诉自己一定要学成归来,努力赚钱,养她,养家,养他们的孩子。后来也就不清楚了,有种想要逃离的感觉,似乎离她所在的城市越远,心里的悲伤就会少一些。

    杜仲不愿多想,过去的事情总是使人哀伤,木谨似乎又睡着了,杜仲仔细地看着她,她是如此地精美,她的耳朵,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让人喜欢,他轻轻地吻了下她的脸,她似感到痒,侧过脸去,把脸埋在杜仲的怀里,她的鼻息重了些,又呼吸不畅了,又侧过脸,杜仲控制着自己的欲望,不再招惹她,让她更好地睡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会也闭上眼睛,在巴士轻微的晃动下渐渐睡了过去,似睡非睡间,似听到木谨问了句你会爱我多久。

    由于偏僻的原因,银洲湾的沙滩上并没有太多的人,不似别的风景区,当炎热的气息降下去的时候,两人在浅水区嬉戏着,光着脚丫踏在细软的白色的沙子上,任海浪一浪接着一浪地冲击着,感受着这个夏日的每一分热情和清凉。在海边吃烤烧,喝着啤酒,这里没有别处沙滩的热闹,亦没有篝火之类的表演,唯有拂过大海来自异国他乡的习习晚风,两人安安静静地,看着一轮巨大的血月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奇幻之极,木谨说这样的血月据说要一千三百多年才会出现一次,这一次之后,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了。

    海边的民宿,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格局不大,却很精致,院子里用就近捡来的鹅卵石铺了一条小路,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水池,水清且浅,有几尾鱼儿尚未睡着,还在追逐着月色的碎影游来游去,一辆水车在缓缓地转动着,水流动的声音印证着夜的安静。

    木谨睡不着,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杜仲推了会,也倦了,坐在一旁极为朴素几乎未雕凿的石凳上,牵着木谨的手,正深情地看着她,似乎这样在身边,也会感到想念一般。

    木谨问杜仲是否喜欢这样的环境,说她就非常喜欢这样的地方,很安静,很舒服,说小时候,总想着去大城市,好羡慕那些住在大城市里的人,看电影,逛商场,夜总会,KTV,还有繁华的夜市,去哪儿也都非常方便,可是现在不这么想了,只想安安静静的。木谨提到了她小时候的家,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父母都在外面闯,在做生意,一年也不一定能回来一趟,她就跟着姥姥一起生活,是在一个挺偏僻的村庄,那时就特讨厌,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这也脏,那也乱,就嚷着要跟父母去大城市住,上小学的时候,父母才终于把她带在身边,终于在大城市里过了,她记得前几天的夜里,她都兴奋地睡不着,总想着跑出去玩,后来随着父母生意的各种遭遇,不停地换学校,从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直到高三的时候,才终于有了一个稳定的家,可是那一年,她的姥姥去逝了,那几天一直下着暴雨,道路泥泞,她没法回去,后来也一直没有回去,说姥姥如果地下有知,估计都会恨她的,说她还记得姥姥的烤红薯,自家地里种的红薯,远没有城里卖的好吃,可还是很怀念,还有她做的手擀面,说她每次和面,她都要偷偷揪一块玩,捏各种人物,其实她什么也捏不出来。

    木谨问起杜仲的小时候,杜仲想了想,他最讨厌提起自己的过去,虽然并没有什么悲伤的事情,只是当初的骄傲,如今的落魄,已不愿再提及,尤其是在从父母口里知道村里子又出了几个大学生,又说哪家的孩子考取了哪个名牌大学之后,最怕别人问起。

    见杜仲犹豫,木谨故意揶喻地问他是不是想起以前的女朋友了,一定有至少一段的故事,说很想听听。

    杜仲叹了口气,望着木谨的眼睛,深情地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是自己没有那样的福分,所以直到现在才遇到她,只愿此生有她相伴,终此一生,再无他求。

    木谨听了,不由婉尔一笑,又悠悠地叹了口气,心想只怕自己已没有那样的缘份,心中涌过一丝苦涩。

    眼见暑假在即,问杜仲怎么打算,此一问,不由让二人感到忧伤,一时沉默不语。相聚是开心的,而分离,又是何等的令人痛苦,两人都曾经历过,明白那种痛苦的折磨,而于木谨,有更多的不舍,更多的无可奈何。

    木谨说她想回姥姥那看一看,小住几日,就当是陪陪姥姥了,不过那里已再无亲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住,她一个人不知道方不方便,会不会害怕,估计父母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的,她说着,唉叹着,眼睛里充满了向往和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陪你去吧,杜仲思虑再三,如此决定。

    可是,我要跟爸妈怎么说呢?木谨的下一个问题又浮出来,总不能说带个男朋友回去吧,可真是困扰。

    凌晨,动车缓缓驶离了城市,炫目的灯光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一滴滴地敲打着车窗玻璃,随着动车轻微而有节奏地晃动,杜仲忽然莫名地想起“桴浮于海”这四字,想起那日和木谨一起乘船出海的情形,坐在甲板上,感受着船只在大海的汹涌里完全不自主的晃动,那样巨大的轮船,在大海里也会变得那样渺小,当海岸线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茫茫的海水之中,暗涌驱使着它巨大的力量让船身来回地摇晃,就是这种感觉,像是生命可以随时被抛弃,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遇到了暗礁或是突然暴风掀起巨浪,轮船沉没,自己必葬身大海无疑,纵然会游泳,在这浩瀚的的海水里,又岂会有生还的可能,一个巨浪狠狠地拍打过来,也许就会昏迷过去,如果那样死去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无知无觉,就怕由于求生的本能,一直在挣扎着,拼命地挣扎,喝着海水,被呛得缓不过气,一时沉下去,一时又拼命地游上来,可偏又保持着清醒,最终在绝望里殒命。

    杜仲在胡思乱想着,听到木谨喊自己的名字,原来她也不曾睡着,她在对面的上铺,两个相距不过一米的距离,此时的她侧躺着,正看着自己,她解开了束缚的长发,顺在肩头,一些垂下来。

    木谨问杜仲在想什么,杜仲回说在想她,木谨听了,说才不信,可还是心中欢喜,不由自主地脸上绽放笑容,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治愈,让人百看不厌,杜仲感受着这份暖意,那些使人悲伤的情绪转瞬就消失不见,两人互道晚安,木谨见杜仲始终不愿意闭上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不愿睡去,不由叹了口气,只好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勿自睡去,杜仲也觉得好没意思,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这样想一直看着她,纵然养眼,可也不会跑了,想自己也太过贪心。

    醒来的时候,动车早已驶离了城市,正穿梭在荒野之中,起伏的丘陵延绵不绝,黄褐色的戈壁一望无垠,除了偶尔的一排房舍,再无一点绿意。

    下午的时候,终于到了站,在大厅里略休息了会,换了长途巴士,四个小时后,到了一个破旧的车站,此时已是黄昏,杜仲看了下,远山影影绰绰,连成一片,确实有点像一卧倒的佛像,她小时候的家就在嘴巴那个地方,木谨打听了下,催着杜仲赶紧,二人未作停留,立即跑到路边的站台,正赶上最后一班车驶过,木谨赶紧招手叫停,二人上了车,在残阳的掩映下进了山。

    夜幕降临了。

    道路两侧的路灯时有时无,相距很久才会见到一点亮光,大部分的时候窗外只是一片黑漆漆的,天空也是黑漆黑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吹拂着的风微微有些凉爽。巴士行走在弯曲的山道上,不断地拐着弯,不停地减速,然后又加速,车灯的光距很短,只在路面上不停地晃动着,除了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泛着醒目光泽写着前方弯道,小心驾驶等字样的警示路牌,和偶尔突然从路面上跑过去的看不清的小动物,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司机时不时地打着哈欠,不由地让人紧张和害怕,木谨好几次地看着杜仲,想从他的目光中找到坚定和安慰,杜仲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虽什么都没说,却传达着不要怕,有我在的信息。

    几站之后,车上本就不多的人陆续在各自的站台下了车,当最后一个人也下了车时,木谨再一次回头看了看,此时空荡荡的车厢里只剩下自己二人,紧张的心情再一次出现,比前几次更为强烈,再一次抬眼看着杜仲,将冰冷的身子紧紧地依着他。

    你们不下吗,司机在打了一个响亮的长长的呵欠后,问二人,他打呵欠时,仰着脸,伸长了脖子,眼睛完全闭上,成了一条缝,木谨担心坏了,真怕巴士一下子冲下去,此时正在半山,若是翻滚下去,怎么说也几十米深的山坡,弄不好会丢了小命的。

    木谨说在迷龙站下车。

    迷龙站?师傅重复着,语气里尽是惊讶,回过头来看着二人,直看了好几秒才回转过去,正视前方,他这一行为,又再一次让木谨紧张地要死,感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太不有安全感。

    师傅说去那里干什么,说站都撤了好几年了,村子都搬迁完了,没人住了,这大晚上了,怎么去那里。

    听师傅这么一说,木谨和杜仲对视了一下,不由心中一片冰凉,立时不知所措。

    师傅也看出二人的窘境,说要不在下一站就下吧,他也就从前面拐弯,直接回家了。

    杜仲问哪里有旅馆,师傅说这都是农村,哪有旅馆,镇上有,说你俩怎么不在镇上住一晚,有什么事明天天亮了才上山,这大半夜的,山上又冷。

    说着又师傅又打起呵欠,似困得不行。

    杜仲和木谨商量怎么办,说要不要让师傅帮着找个住的地方,大不了给钱,木谨赶紧摇头,小心地说对他信不过,感觉不像是个好人,杜仲问她怎么办,此时的木谨又怎么会知道怎么办,当听说迷龙站已经撤了好几年了,村子全搬迁了时,心里就全乱了,完全不知所措,又这大半夜的,四周一自漆黑,只感到害怕,若不是杜仲在身边,可以给她暖意和力量,恐怕早就哭起来了,此时哪来知道怎么办。

    此时的杜仲,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不断地在想要怎么办,本来以为木谨什么事都安排好了,虽然她没说,自己也没问,但按常理来说,一定是那样的,还想着一会到地方了,肯定会有人前来迎接,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饭菜,木谨向大家介绍这是谁,不管怎么介绍,大家一定会把他当成她的男朋友的,会问长问短的,还会劝酒,一路上,杜仲都在想着要怎么应付这些琐事,好不失风度,不让木谨折了面子,竟不成想此时竟是这般情况。虽不知道要怎么办,见木谨又紧张又害怕,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完全不知所措,所有的信任都落在自己身上,杜仲只得坚强起来,说下一站下,会有办法的。

    随着点点灯火在黑暗里亮起,下一站很快到了,师傅再一次问二人要不要下车,起初还有点拿不定主意的杜仲在快到站时,听见那边似乎有人说话,坚定地喊了声下车。

    巴士绝尘而去,四野除了无尽的黑暗和寂静,只有风声。

    夜风袭来,不身一阵冷清,木谨抱了抱怀,搓了搓胳膊,四下打量着。

    公路旁边有一条向上的路,路口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石头,上面写着朱庄欢迎您,向上仰望,隐约可见几间房舍,只是已没有亮光,看了下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多,估计人已睡下。

    巴士坐了好几个小时,木谨早已憋得不行,只是先前由于心里害怕和紧张,竟忘了,此时下了车,才想起来,让杜仲帮她看着,可别有人来了,赶紧就着巨石下解决了。

    此时又冷又饿,木谨紧紧拉着杜仲的手,问怎么办,杜仲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坚定了信心,乐观地说多大点的事,找家人家借宿就是了。话虽如此,可长这么大,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也只是在电视里见过借宿的事情,但此时,也只能如此了。

    杜仲说进村看看,二人往上走,不想才出几步,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条狗,几乎扑到二人身上,冲着二人一阵狂叫,木谨吓坏了,躲到杜仲身后,紧紧抓着他,哇的一下就哭了起来,不只是他,杜仲也被这突然而来的意外吓坏了,心悬在嗓子眼里,狂跳着,要不是木谨在,估计第一反应转身就逃,只是他现在是个男人,是个爷们,他在心中反复地提醒自己,他必须撑起来,必须顶住。

    估计也是这一步未曾后退的强势,让狗只能嚣张地狂叫,没敢扑上来撕咬,杜仲大声喝了几声,那狗丝毫不惧,叫得更响亮了,吠声刺耳,撕裂着安静的夜。

    有灯光亮起,是旁边不远处的一排房舍其中一间,窗上的影子看似有人起床,有个女人的声音喊管家,那狗似应着往回跑,只是跑几步又回过头来叫,然后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后,坐下来,继续冲二人狂吠。

    杜仲见有人,不愿放过机会,小心着狗,怕它突然冲上来咬自己,壮着胆子上前,木谨害怕,杵在那不敢过来,杜仲拉了她的手,几乎是扯着她,走近房舍。

    那只叫管家的狗见二人不退反进,立即站起来,退守到门口,保持着警惕,低呜着,像是在警告。

    有女人大声喊话,问是谁,干什么的,杜仲大声答话,说是路过的,大半夜的,实在没地方去,问能不能借宿一宿,又连声感谢,生怕人家不愿意。

    更多的灯亮起来,一个中年女人披着厚衣服打开门,将二人映在灯光里,打量着他们。

    杜仲继续说着,陈述二人实在是无可奈何,这大半夜的,他一个大男人就算了,哪都能将就一晚,可还带着媳妇,不得不考虑安全问题,实在是打扰,之类云云,反复述说难处,深恐人家一口回绝,又说要实在不放方便的话,让他媳妇在这住一晚,他在外面睡。

    那中年女人听着杜仲说话,上下打量着木谨,又观察二人多时,见二人手紧拉着手,女孩子对男孩子非常依赖,眼神之中尽是信任,终于打消了顾虎,确定不是拐卖妇女的人犯子,说房间是有,床铺也有,不过破旧,别嫌弃。

    二人听了,互视一眼,心中喜悦难当,胸口一块巨石终于放下,杜仲长舒了口气,对妇人感谢不已,说哪敢挑剔,这已不知怎么感谢了。

    妇人打开房间,见管家紧跟着二人,不停地嗅着,不时地叫一声,抬腿就是一脚,那管家吃痛,呻吟着一边去了。说这是她闺女住的房子,年初才嫁人,嫁得很远,一直没回来,就一直空着,被子褥子什么都是嫁人前才换的,都是新的,前几天才晒过,要不嫌弃,就在这将就一晚。

    虽久不住人,房间却打扫干干净净,家具等虽简单,却整齐不乱,床上的被子褥子等也叠放整齐,又听她言语间有抱怨之意,可见对这个远嫁的女儿思念之情。

    借着灯光,杜仲见另一屋的货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原来是一家小店,怪不得住在这路口,此时腹内早已饥肠辘辘,于是和木谨一起挑买了些吃的喝的。

    夜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木谨一时睡不着,脑海里反复重复着杜仲向妇人诉苦恳求借宿的话,他说着说着,声音都变了,一定很害怕别人不愿意,还说她是他媳妇,说他自己睡外面,让她媳妇在屋里将就一晚,木谨喊杜仲,说有话想要问他,不想他已睡着了,她不由叹了口气,俯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仔细地看着他,看了一会,越来越感到心中溢着无尽的悲伤,再一次叹了口气,低低地问自己要怎么办。

    山上的清晨,格外安静,纵然是七月的天气,晨曦的薄雾在山谷里缓缓流动,似有生命一般,草木野花亦被露水打湿,透着苍翠的绿意。

    二人打听了距离,迷龙离这里还有三四里地左右的距离,见房外有辆半旧的自行车,遂借了,杜仲好多年没有骑过,小心地掌着方向,狠劲地蹬着,木谨坐在后面,起初紧紧抓着杜仲的衣服,待他熟悉过来,骑得稳了,就放开手,任裙子在风中飘摆,似很享受这样简单的幸福,哼唱起不知名的歌,偶尔也会紧紧地抱着杜仲的腰,紧紧地把脸和身子都贴在他的后背上。

    天空透明的湛蓝,几朵白云悠然地飘着,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要到何处去。

    沿着半新不旧的道路,旧时的记忆慢慢在脑海里浮现出来,木谨说这个地方她是记得的,后面有个破庙,果然有座早已破败不堪小到不能再小的荒庙,木谨说庙怎么会变小了呢,以前感觉没这么小的,还可以避雨呢,现在看起来怎么会这么小,难道是会缩小的吗,有时也会记错,也会感到很陌生,不由怀疑会不会是走错了地方,不过就这么一条道路,只是再往前走一段,记忆又找回来,确定是这里,和姥姥一起走过,那时她还很小,姥姥牵着她的手,她喜欢一边跳一边走,路上看见什么都想踢一下,姥姥就说这孩子太费鞋子了,不过日子,总是把鞋子的前面给踢得毛毛的,甚至破了洞,那些已经早就忘了的记忆会时不时地涌出来,有时会那么清晰,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偶尔也会有那样的错觉,似时光一下子又回到小时候,那个让人讨厌的姥姥还牵着自己的手,喊自己赶紧回去吃饭,似又在耳畔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亲切而又让人心烦,想起她做的面条,蒸的馒头,她在石头上磨刀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拿着棍子大声吆喝着在后面追赶,要将不知犯了什么错的自己狠揍一顿。木谨本来哼唱着,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就一下子涌了出来,紧紧地抱着杜仲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哭着说不许笑,不许问,不许回头看,杜仲一一应着,任她放肆地哭,泪水湿透了后背。

    终于到了终点站,此时的迷龙村,已完全没有村子的模样,连路都已经长满了野草,要不是知道它的存在,完全分辨不出来,只是路口两颗巨大的杨树还在,木谨走上前,用手摸索着树皮,泪水又要流下来,抬头看它遮天的树冠,阳光透过浓密的叶子洒下来,闪着光,再一次摇曳着时光。

    杜仲问确定是这里吗,木谨点了点头,说确定,记得小时候她还爬过这树呢,说她小时候可是很调皮的,和现在不一样。

    木谨决定进村看看,二人牵着手,沿着依稀辨认的老路走上去。

    进了村,木谨的记忆完全找回来,一切都熟悉起来,虽然所见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房屋几乎全部倒塌,院子里全被野草占据着,杜仲再三提醒她走慢点,小心点,可别迷路了,木谨确定地说不会的,她记得很清楚,拐过一个弯,木谨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高台,说就是那里,她小时候就住在那里。说完她快步几乎奔跑过去,杜仲赶紧跟着,她一口气跑过去,高台前,脚步慢下来,停下来,打量着眼前的建筑。

    高台上,建筑呈院子状,只是并没有围墙,也许以前有,后来塌了,两侧的房舍一侧全倒了,另一侧的房舍严重地向外倾斜着,估计一场暴雨就会倒下去,正堂的房子却完好,还算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门窗洞开,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门,窗也只剩下一个大大的空洞,室内空荡荡的,远处看不真切,好似还有一个长桌,房舍内外都长满了野草,高台的角上还有一颗也已倾斜的枣树,还在茁壮地成长的,枝叶繁茂,仰头看时,竟结着无数的青枣,充分地吸收着阳光和空气,颗颗饱满。

    木谨要走上去,杜仲上前拉住她,她说没事的,执意要走上去看看,杜仲只好陪同。

    上了高台,正屋里还有着几件破旧的家具,墙上还有残留的年画,木谨说这就是她的家,她小时候的家,那时候觉得很漂亮,很宽敞,怎么现在觉得这么低矮,她指了指感觉一碰即倒的一侧房舍,其中的一间,说她小时候就住在这间屋里,旁边是厨房,有灶台什么的,是用土彻的那种,不是在城里见的那样的,里面会堆很多的柴火,一般都是烧树枝,先在锅里炒菜,再煮米饭,她说她最喜欢吃姥姥炒的蛋炒饭,鸡也是家里养的,她指另一侧的一间房子,说就是那里,白天的时候,鸡可以到处跑,吃草吃虫子,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就赶进屋,罩起来,要不然会被黄鼠狼叼走的,不过,有时鸡会很不听话,会飞到树上去,甚至一直飞到树顶的枝上,怎么也赶不下来,家里还养了一头牛,白天栓外面的树上,晚上牵回屋。木谨杂乱地说着,想起一件事说一件事,那些自以为封印起来的记忆一时像雪片一样飞掠脑海,让她应接不暇。

    木谨说她七岁时离开的,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再也没有见过姥姥,听妈妈说她病了很久,不行的时候接回了家,她在院子里坐着,看看这,看看那,还问她回来了没有,念叨着这孩子没良心,从小把她带大,这走了多少年了,也不回来看看她,也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子了,她说着说着,就不说话了,就这样走了。

    木谨再一次哭起来,杜仲把她揽在怀里,不知要怎样劝慰,只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待她哭了会,问知不知道埋在哪,既然来了,就去看看。

    木谨说听妈妈说在后面的林子里,于是二人寻路过去,果然找到,木谨不由又哭了一场,亦顾不得泥土脏,就跪下去,磕了几个头,泣不成声。杜仲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上前动手将坟上的野草拨了些,安静地陪着她,直到很久才离开。

    当天,木谨早早地就躺下,晚饭也没有吃,杜仲知道她情绪低落,需要一个人安静,也就不再去招惹她。

    夜里的时候,天空又下起小雨,雨雾濛濛,山谷里涌起了浓浓的雾,缓缓地涌动着,杜仲睡不着,小心地出来,站在高处,望着这幽暗而安静的山野,似想着什么,又似什么都没有想。

    本以为要离开的,木谨说这些年,尤其是最近几年,她会经常梦见这里,有时一个场景会反复地梦到,像是真的经历过的一样,直到来了,才发现梦境的并不真实,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次回来,也可能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说想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安安静静地,和杜仲一起,就两个人,过着悠闲的田园生活,远离城市的喧嚣,与世无争,真真正正的,过几天自己想过的日子。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透过这茫茫的天际,直抵心底那块最柔软最真实的地方,最后又回转到杜仲的目光里,那里有对未来的期许,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她就这样一直盯着杜仲,让他无法拒绝,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可又不知要怎么办,看他傻傻地笑,他说让我想想怎么办。

    见他可爱的样子,木谨开心地笑起来,说不用他操心,都办好了。原来木谨已经向小店的女主人打听,诉说自己的男朋友是大城市里来了,从来就不知道农村是什么样,想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体验一下农村的生活,这里离姥姥的家也近些,这一走,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打听看村里有没有空的房子,想租下来,住段时间,房租好说,女主人见如此,说正好,家里的祖屋一直空着,还有一个大院子,就是破了点,但结实耐用,说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去看看。

    木谨和杜仲说这事的时候,店家女主人喊二人去看房子,二人欣然前往。

    虽说是村子,山上的村子本就人数不多,往往是三家村,最近这些年青年人大都外出务工,慢慢搬了出去,人更是越来越少,一路上并没有见到多少人,只有几个老幼,这份安静也正合了二人的心意。

    祖屋相当宽敞,院子很大,虽久未住人,却也没有杂草丛生,地面上铺着大块还算规则的石头,一侧的架子上爬满了葡萄枝蔓,正结着一串串的颗粒饱满的葡萄,几个不知名的鸟正栖在上面,见有人来了,扑愣愣地飞走。一排房舍,有好几间房,还有简单的用几根粗壮的木头撑着的回廊,这最是让木谨满意的,女主人告知厨房在哪,柴火在哪,井在哪,以及其他琐碎,说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东西随便用,后面菜园子里平常的瓜果蔬菜基本上都有,想吃什么自己弄,不要钱,别客气,说需要什么再跟她说,又告知不远的江集有个露水集,天蒙蒙亮就有人了。

    二人一起打扫房间和院子,一间一间地认真打扫,长期无人住的房间,到处都是蛛网,还有定居在这里的虫子,木谨笑着说他们这可是在鸠占鹊巢,说不定人家祖孙好几代都住在这里呢,杜仲见她并不害怕这些,不像认识的很多女孩子,见了虫子跟见了阎王似的,只会拼命地叫喊和躲闪,不想木谨这看似娇气的身体里竟隐藏着一颗这样质朴而强大的心灵,暗暗的,心中的喜欢又多了一分。锅碗瓢瓢盆等全都要涮洗一遍,一些家具上霉了,捡能用上的,刷干净了,一起抬到院子里晒,两人坐在廊下的台阶上休息,都累得气喘吁吁,全身汗津津的,木谨白皙而秀气的脸上泛着潮红,额上的汗水打湿着微乱的留海,杜仲看着,说不出的喜欢。移开压着的石块,放桶下去取了水,不想竟甘甜清冽,两人竟喝了小半桶,直饱满了。女主人又骑着三轮车送来两床褥子和被子,用一床,备着一床,留换洗用,说都是新的,给女儿出嫁用的,备了八套呢,结果人家死活不要,就带了一床走,都搁家里了,二人感谢不已,待送走房东,关了院子的大门,反锁了,回头看收拾干净的院子和房屋,阳光倾洒着,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白天选个风景好的地方,木谨画画,山野的风景总是让人受不释手,每一处景都通透着灿烂的阳光,让心情也仿佛被倾注了阳光似的,开朗明亮,混和着泥土气息和野花香气的空气是那么的清新甜美,雨天的时候,撑着一把伞,站在高处,欣赏着这雨雾笼罩的山谷,仙境一般,雨后的虹,铺满了整个天空。似乎心情好了,木谨的画功也越来越长足长进,那些始终不能领悟的技巧也终于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甚至游刃有余起来,心中更是兴奋不已,每画完了一幅画,让杜仲题字,写上一两句诗,即使一两句,往往也要酝酿很久,写时又反复斟酌,亦仍不满意的也不在少数,如浮云落日,执子之手,天涯即家乡,如流水石桥夜,静守寸方心,如潮湿的心,雨亦空濛,如戏鱼莲叶间,心动时,正携红袖,如倦心晚宿,此生如斯,何求,如此等等,终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湮灭,又在余生的某个雨夜,番然想起,暖了回忆,寒了江水。

    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踏着露水赶集,一个人面积不大随地摆放的摊位,各色新摘了的蔬菜和自家熟了的水果,没有包装,往往长相也不如何,却是出奇的好吃,还有一家做煎饼的,隔一天才去一次,玉米杂粮,土鸡蛋,夹根火腿肠,还有好几种小菜,热气腾腾的,看起来就很好吃,用木谨的话说,看到时,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她想不到杜仲竟会做得一手好菜,不论是鱼,还是鸡,都可以烧得很好吃,还有花甲,炒了半锅的花甲,也不用盛进盘子里,直接端到院子里,就锅里吃,喝着在井水里拔得凉凉的啤酒,那时往往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山上的晚照已不再炎热,纵然是在七月的天气里。

    木谨说,这就是幸福的样子吧,杜仲说不,还少了一样,木谨问是什么,杜仲说,是孩子,木谨笑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她的笑总是那么甜美,残阳映红着她的脸,定格在永恒的时空里。

    山上有一股小小的山泉,几十年了,一直源源不断地流淌着,虽然不大,下面有一个不是太大的潭,积了满满的潭水,溢出的再往下流,也不知最终流到哪里去了。

    水潭不深也不太宽,潭水清澈,微微有些冷,月夜高悬的夜里,晚些的时候,两人会偷偷地来这里泡一会,那感觉,别提有多惬意了,村子里人本来就少,又全是老幼,往往九十点就早早地睡了,此时的夜晚,是安全的,免得被人见了,引起非议。

    木谨说了一个故事,她曾经一个闺蜜的,说她从小就是一个美人胚子,非常漂亮,比她还要漂亮百倍,所以呢,打小就有人追,一直就没断过,为争邀宠,男孩子们打架斗殴的事情多了去了,说有个男孩子,从初中时就喜欢他,一直到高中,一直到大学,一直到工作,他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一直默默地喜欢着她,可是呢,他很自卑,从来没有表白过,可能是因为家里穷吧,经济非常不好,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还有一个弟一个妹,都要上学,钱根本就不够用,所以,他在学习上非常努力,非常上进,后来也终于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又找到了一份收入很好的工作,这时,他才敢表白,他知道她还没有嫁人,其实他一直都在关注着她,用陌生的QQ和她偶尔地聊天,用另一个手机号码注册的微信关注着她记录的每一段时光。这个闺蜜呢,家境非常好,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打小就没因为钱的事而发愁过,从小娇生惯养,可是呢,木谨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可能是她品行上有些问题吧,她不是太会拒绝男孩子的追求,见不得人伤心,所以呢,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在恋爱和失恋之间循环着,有人说她肤浅,一个女孩子不应该这个样子的,也许是吧,她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后来,她遇到了他,那个长大了了男孩子终于表白了,他紧张地像个孩子,说话时都在颤抖,她答应了他时,他竟激动地哭了起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当即发誓,一定要好好赚钱养家,要在上海的市中心买套最漂亮的房子,房子上要写上她的名字,从那以后,他开始兼职,利用自己的所学打了好几份工,还帮人炒股,给人打理公司,暗地里偷偷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意,他每个月都会给木谨打比其他女孩子花销多几倍的钱,还会经常问她够不够,说不够就说,他会想办法的。虽然如此,可她的脾气真的不太好,她会经常为很小的事情甚至有时都会不知为什么就发脾气,他永远只会道歉,说是他的错,是他的做的不好,不够细心,不够认真,这都不重要,可她还是改不了不知道如何拒绝他人的毛病,因为并不是在同一个城市里,她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她几度又和别的男孩子恋爱,有一次,她生日,他本来是说出差了,结果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他赶回来,抱着一大捧玫瑰赶到她的住所时,她正在一个男孩子的怀里,一屋子的人在祝贺他们,他崩溃了,发飙了,这是她见过的他第一次发脾气,他把花狠狠地摔在地上,质问她,他们吵了起来,她说,分手吧,只这一句话,他就认怂了,说是他的错,是他对她关心不够,没照顾好,才让她感到孤独,才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他说他能理解,也能原谅,可是,她不愿意,她坚决要分手,她当时气暴了,尤其是在当着自己这么多的朋友面前,感觉特没面子,她说不分手也行,除非你跪下,她说这话的时候,朋友们都惊呆了,感觉她做得太过了,都劝她不要这样,有什么事好好说,当时她正在气头上,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坚决要分手,除非他跪下认错,说出去的话,决不收回。木谨说,她都想不到,他真的跪下了,当着一屋子的人的面,他跪下去,说他错了,他哭着说他不能没有她,失去了她,他活不下去,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地上,求她原谅,于是,她原谅了他,重归于好。后来,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自己的错,也会完全暴发在他的身上,每次都会控制不住自己让他下跪,他每次都会跪下认错,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场合,在家里,或是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他跪得那样顺从,那样卑微,他说他离不开她,没有她,他活不了,他自杀过,可又不能死,他的父母和弟妹还指望着他养活,木谨说,他挺可怜的,她的闺蜜也心疼她,知道是自己不好,可就是改不了,可能是天性吧,天生就不是一好女孩,他家人对她非常好,完全把她给供起来一样,婚也订的很体面,在五星级酒店,请了很多场面上的人,她说,她知道这个男人心里只有她,离不开她,她也不想再让他伤心,决定好好改改性子,和他好好过日子。

    你说,他们会幸福吗?木谨问杜仲,看着他的眼睛。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