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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鸣蝉

    在往后几年的时光里,杜仲会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以各种的方式回到那个地方,那个站台,曾反复多次梦到,甚至在跨越了很多年之后,在梦中是如此地真实,出发的时候是一个地点,而原路返回的时候,却是在另一个点的,那是一个拐弯处,在一个山坡的地方,很多的树木,枫叶染红着天空,林中有几张干净的长椅,供等车用,每次梦中都会在这里等待,极少有人,安安静静,微凉的风吹拂着,远望中的山野直延绵到天际的尽头,有一次天黑透了,车才来,旅程中也只有自己一个人,所见一片漆黑,让人不安,直至从梦中醒来,这样的梦一直持续着,直到最后真真切切地回到那里,才确定梦中的情景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还有很多次的梦是一直在途中,或乘飞机,或乘潜艇,居然还有一次是海底隧道,透明的墙外很多的鱼在游呀游的,在看着自己,还有一次是在下雪的时候,在山中迷了路,出去探路回时,已在原地找不到她,杜仲在空荡的山谷里喊她名字,可只有回声,他疯狂地跑起来,寻找着,然后在梦中哭醒,类似的梦,不可胜数。

    话说有个叫鸣蝉的女子,长相虽然不丑,却并不是如何出众,再加上天生谨小慎微的习性,眼见至大学毕业,尚未有一次真正的恋爱,不由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自己也颇为遗憾,偶尔也会静思己过,暗暗期许着在这最后的时光里有那么一次情感的碰撞,在毕业时各奔前程,也可以像别人那样在车站送别时忍不住哭泣,发着誓言,却很清楚地知道今生就此别过,只是在往后余生里,有某一个碎雨的黄昏,或是某一个寒冬的夜里偶尔会想起,以温暖那青涩的少年时光,印证自己也曾真真正正地活过。然而现实中总是事与愿违,越是渴望,越是不得,看上自己的人,多看一眼也会觉得累,自己看上的呢,又名花有主,眼见秋雨至,连日不绝,不由让人心烦意乱。

    鸣蝉正是当日在酒吧所见之女子,当时弹琴轻唱,看似一个简单到让人忽视的女孩子,不想竟有如此好的唱功,给杜仲留下很深的印象,颇为惊讶,这才细看,也才发觉这个单纯的女孩子虽非让人一见即生怜爱之心,却也有精致之处,亦有可爱的地方,时值鸣蝉及闺蜜提起,杜仲仍有印象。

    两人即在杜仲隔壁班,也住在同一栋楼里,因此,上学放学时,时有见面,有时也会说上几句话,只是杜仲从未在意过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

    此时,杜仲的朋友正在热烈地追求着鸣蝉的闺蜜,几乎就要达成,鸣蝉眼见三年来一直形影不离的朋友即将弃自己而去,从此只身一人,来往学校与住宿之间,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如此等等,凡以前两人做的事情,之后皆只剩下自己一人,想来不由孤独异常,可又不便劝阻,只有祝福,心中更是急切。

    周末,几人一块约好了去海边玩,在木谨离开后,杜仲似完全变了一个人,总是一个人在看书,在学习,想着赶紧毕业,离开这个地方,永远也不要再回来,此时的他几乎不再参加任何的聚会,甚至连话都会变得很少,在朋友的再三请求下,鸣蝉也亲自打电话邀请,这才勉强前行。

    黄昏时的大海,被落日染红的潮水起起落落,三人兴高彩烈地去赶海,光着脚丫在浅滩上嬉戏着,杜仲不理会朋友的叫喊,一个人坚持着坐在那里,即将沉下去的残阳红通通的,看似炙热,只是光线照在身上,已丝毫感觉不到温暖,而来自至遥远的风掠过无垠的大海,吹拂到身上,竟隐隐有些冷意。杜仲仰起头来,看着远空,偶尔有海鸥极快地掠过,然后留下一片空茫。

    三人收获颇丰,海蟹捉了竟有几十只,大小各有,还有海星,鸡蛋大小的海螺,于是提议晚上吃海鲜烧烤,租了一整套烧烤的设备,就在海边的砂石上搭建起来,朋友负责当大厨,她俩帮着清洗,杜仲一边静静地坐着,见残阳悄悄地退去,一弯新月隐隐地从海的尽头升起来,超初朦胧,渐渐轮廓清晰,亦明亮起来,清辉四洒。

    三个人的热闹,一个人的独处。

    九月底的时候,随着来自大海尽头的冷空气袭来,海边的天气已渐渐凉了下来,一天凉似一天,一连数天的秋雨,连接不断,时常大雨如注,狂风肆虐,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面上积满了没过脚裸的雨水,时而细雨凄凄,如歌似泣。

    由于天气的缘因,本约定好的相聚被告知取消,鸣蝉不觉心中苦恼,本已换好了衣服,昨天新买的一件漂亮的裙子,又精心打扮,虽然也曾觉得这样的天气似乎不适合约会,可也似乎并没有什么,还是一直在期待着,不想在最后的时刻被告知取消,杜仲在信息里说,天气邪恶,改日吧。

    鸣蝉一时不知如何回复,想要反驳,告知自己已换衣打扮,又觉不妥,也太过勉强,可要接受这样的事实,又心中不甘,眼见窗外天地昏暗,雨似乎更强烈起来,似乎确实不易出行,一时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可又不能不回复,那样也太失礼,会给对方留下不良印象的,就算恋爱不成,也不想那样,这第一次的恋爱,终究让人局促,鸣蝉不由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现在回想,可真有些荒唐,从未想过要去主动约一个人,不禁埋怨起朋友。

    朋友催鸣蝉怎么还不去赴约,说这样的雨才正适合约会,更有诗意呢。鸣蝉以实相告,面现难色,问要怎么办才好。朋友见了也不觉犯难,杜仲的回应实在让人感到意外,本以为他见了鸣蝉相邀的信息,应万分欣喜才对,欣然前往,怎么会拒绝,不过这雨也确实太大,淋漓不止,朋友说那要不就算了吧,下次再约。鸣蝉说那下次要怎么约呢,还要自己亲自约吗,那样的话是不是也太有点低声下气了,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女孩子,哪有这样老是主动的,可要是不约,他会主动约自己吗,如果不约呢。听鸣蝉如此说,这纠结的心情不由让朋友好笑,问她莫不是真的喜欢上杜仲了吧,这才只是见过一面。鸣蝉见问,也觉没趣,说要不那就算了吧,反正他也没有看上自己,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爱理不理的。

    鸣蝉说着,直接拿过手机,回复“随便”两个字,将手机扔至一边去。

    杜仲收到信息,不觉好笑,小孩子的情绪,可真是让人羡慕。

    狂风怒吼着,将千万条柳枝直吹飞了起来,不时有杂物被卷起,似要夺走这里的一切,天空继续着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杜仲翻起放置许久的书,随意翻看起来,似乎这样的天气更适合一个人独处,与古人交流,那些名垂千古的经典名句有多少是在这样的风雨交加之夜,借着灵感狂涌,一挥而就,倾洒的情感宛如江河一般,那些离愁别绪,真可谓千古同悲。

    杜仲随手在书上空白之处写下:夜阑染秋意,雨萧萧,风萧萧,最是关情。

    又写下:夜雨凄凄不解意,秋风阵阵使人冷。但见西窗碧笼纱,前程不共诗酒茶。

    回想经年种种,皆如梦境一般,诸般甜蜜如昨,如握手流沙,让人饮恨。

    鸣蝉辗转难眠,如此暴戾之夜,却一直不见问候之言,只觉雨声声声侵扰,好不心烦意乱,一时后悔不迭,一时又心中不甘,至凌晨时方渐渐睡去。

    第一次一起吃西餐,是在一家极高档的西餐料理店,环境怡人,背山靠海,后来鸣蝉在日记中写下:没有礼物,没有花,没有巧克力,没有主动给我拉椅子,没有红酒,也没有夸我漂亮,哪怕是虚伪的,如此等等。

    宽敞明亮的大厅,靠窗的位置,音乐舒缓,二人被侍者告知可以免费点歌,有个艺人穿着华丽的礼服在一个不是太大的舞台上演奏着《夏日》,鸣蝉借口去趟洗手间,然后就开始期待着,希望可以听到某某某给自己点歌,在期待中信心被慢慢磨灭,终于在失望的暴发和不甘之中,起身自己过去,亲自弹了一曲,她在开场白中说,将这首歌送给她喜欢的一个男孩子,希望他快乐开心。

    男孩子?杜仲听了不由暗自好笑,想她居然把自己当成男孩子,可真是有趣。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甜美,和第一次听到时的一样,她时而看着琴键,时而看向那个人,他看着她,不动声色,像是一场梦境,那么不真切。

    侍者送了一朵玫瑰,鸣蝉把它小心地带回去,插在瓶子里,仔细养着,直到枯萎,花瓣一片片落尽,时常望之,不由思绪纷飞,犹若自己的充满激情之憧憬在片片调零一般,开始感到疑惑,感到失望,落寞在一天一天地加重,似也在应着这季节的转换,开始变得萧瑟,变得枯萎,变得无味。

    第一次一起看电影,杜仲礼节性地买了饮料和爆米花,两个人从电影开始到结束,没有语言上任何的交流,没有任何身体上的碰触,没有牵手,这和鸣蝉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她不希望出现的,原来在内心深处又希望它出现,在想着如果在昏暗的环境中杜仲有意或是无意碰触她的身体她要怎么办,如果只是想牵她的手,她应该是可以接受的,如果是要抚摸她的脸,或是甚至要亲吻她呢,要怎么办,她曾经很无助而又无法阻止地反复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曾向自己的好友征求过意见,只仍是很紧张,紧张而又兴奋,期待的同时,又感到莫名地恐慌,直到一切都平静地过去,在鸣蝉的心里,像是炫彩的泡沫瞬间归于灰白,并破碎,她感到曾经飘起来的自己被狠狠地摔下去,灰头土脸的样子连自己都会感到讨厌。

    夜晚的山间,秋意浓浓,偶尔飘过枯萎的叶子,滑过彼此的双肩,胧月时而隐藏在薄云之中,越发地清冷。

    我们是不是应该拥抱一下?鸣蝉微仰起脸,看着杜仲,不知从哪来的勇气,这让他感到惊讶,以及随之而来的为难,曾经拥抱过那么多的女人,只是此时,看着眼前的鸣蝉,她依旧是不失女人的漂亮与可爱,甚至还稍稍有些与众不同,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要如何拥抱她。

    连拥抱也不愿意吗?鸣蝉质问杜仲,她的眼睛盯着着的眼睛,似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杜仲叹了口气,微微一笑,张开手臂要将她拥在怀里,不想她后退一步,躲开了。

    太迟了。鸣蝉说,太迟了。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是吗?甚至是很讨厌我,对吗?

    不是,杜仲才开口要解释,被鸣蝉抢断,然后开始了长篇了控诉,说别的男孩子是如何如何做的,他又是如何如何做的,不会主动约她,不关心她,不买礼物,没有甜言蜜语,如此等等,在杜仲听来,像是有一本说明书一样,被她背得滚瓜烂熟,告知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她的情绪很激动,她的表情很浮夸,如果不是眼睛里泛出泪水的话,杜仲真的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看着她一个人独自背书,如此声情并茂,不由地觉得做作,心里竟生出一丝令人讨厌的感觉。

    在长篇大论之后,在这期间或许也如她所愿一般,遭到路人的围观和指点,她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是如此地成功,在最后,她想狠狠地把花摔在地上的时候,才发现杜仲并没有如她所愿送她那么一大捧鲜红的玫瑰,于是情绪再度崩溃,恋了几天的恋爱,付出那么多心思,居然连花都没有收到,实在找不到可以出气的地方,上前狠狠地在杜仲的脚上跺了一脚,转身跑开,一口气跑回住处,不理朋友的问候,直扑到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直到鸣蝉离开很久,杜仲才慢慢地缓过神来,抬头看那一弯冷月已不知何时悄悄地探出头来,静静地关注着这个人间,山风更大了些,枝桠摇摆着,发出呜呜的低鸣,后面的那片林子,即是当初和木谨相遇的地方,如今竟如梦一般的遥远,以及遥不可及。此时的她,应该已出嫁了吧。杜仲闭上眼睛,泪水不禁溢出,缓缓滑过脸颊,在最美丽的时候结束,是怎样不可思议的悲伤,最向往的生活,原来最不真实。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鸣蝉说,虽然很短暂,可觉得还是应该好聚好散。

    杜仲了点了点头,不知说什么好。已经好几天不再见面,不再联系,以为就这样安静地结束,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想还是要正式面对这件事情,如此看来,这件事在鸣蝉的心里,很重要。

    最后一次约会吧,鸣蝉说,你约我,可以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笑着,只是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卑微,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月底的一天,下午的时候终于下起了雪,今年的第一场雪,初雪,初时细碎的雪花飞舞着,在风中打着旋儿,傍晚的时候,已扬扬洒洒,簌簌有声,如五月的柳絮一般,纷呈着整个世界,映着各色的灯光,婉若有着生命,极为美丽,地面上亦积了薄薄一层,细绒一般。

    或许这是个适合约会的日子,杜仲想,或许鸣蝉会一口回绝,以保护她最后的矜持,她之所以让自己主动提出约会,或许也正是这个意思,既如此,何不遂了她的愿,只可惜,负了这韶华,误了这满眼的风情。

    海边异常地安静,唯有雪落下的声音,以及海水涌动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大雪铺天盖地,如鹅毛一般,杜仲静坐在海边,看雪花在海平面上飞舞,然后全部悄入声息地融化在海水之中。

    鸣蝉是不可能来的,杜仲独立享受着这份孤独的美,安静地,像是被遗弃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情此景,杜仲不由想起这几句诗,此时漫天飞雪,天寒地冻,可曾有一温暖去处,小屋一间,佳人相伴,小酌一杯?眼前花影动,疑是故人来。杜仲不觉轻叹,正欲发笑,却见鸣蝉站在不远处的灯下,打量着自己。

    杜仲恍若梦中惊醒一般,站起身来,眼前站着的,确是鸣蝉。

    不应该在站台的等我的吗?鸣蝉一脸的怒意,歪着脑袋盯着杜仲,下这么大的雪,这么冷,你可真会挑时间,有你这样约女孩子的吗?

    你可以不来。杜仲打断鸣蝉的话,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深知自己不应该这样冷待鸣蝉,先前的,以及现在的,自己的悲伤没有理由强加于人,当初答应愿意相处的是自己,可自己的诚意呢,如果真的要这样一意孤行,当初又何必答应。

    鸣蝉转身离去,杜仲跟着,不喊她的名字,亦不做挽留或表示歉意的言行,只是紧紧地跟着她,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鸣蝉似再一次受到极大的委屈,这样的天气,这样大的雪,这么冷的海边,自己却这么傻,跑过来受气,一口气回到站台,想巴士赶紧来,赶紧离开这里,一分一秒都不想呆下去,可越是着急,越是没有车来,哪怕是去往任何地方的车,鸣蝉心想,只要有车来,不管去向哪里,都要上去,先离开这里再说,不想在他面前哭,坚决不能,一定要忍住。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一辆车也没有经过,手已被冻得冰冷,脚和腿也已经开始冷起来,而且,肚子也饿了,鸣蝉以为杜仲一定会请她吃顿浪漫的晚餐,虽不喜欢甚至很讨厌这样的天气,可还是赶紧打扮后赶来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人家连正眼都没有看一眼,更没有一句赞美之辞,就一句你可以不来,这句话再一次也曾无数次在鸣蝉的耳畔响起,鸣蝉咬了咬唇,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转过身去,想绝不能让他看见,让他笑话,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笑话,送给人家都不要,越想越气,越觉委屈,泪水再也止不住,索性就任由其狂奔吧,哭够了,哭累了,也就舒服了。

    杜仲在椅子上坐下来,他不知道要怎样安慰她,也不确定是否需要安慰,有时泪水或许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自己虽是一个男人,也曾数次泪水狂涌,唯有如此,方可把胸中之情绪发泄出来,才可舒服些,除此之外,似乎全无办法,失去的,终会失去,无们无法抓住,唯有忘记,纵不能忘记,也应平谈这份情感,因为除此,我们无能为力。这些,是杜仲经年所感悟到的。

    鸣蝉哭了很久,随着泪水的减少,情绪也终于慢慢平复,只剩下寒冷和饥饿。

    去吃点东西吧,杜仲说,即使想打我的话,也要吃饱了才力气。

    我不想打你,鸣蝉虚弱地说。

    如果要打自己的话,杜仲说,可以下手狠一点,但要先填饱肚子。

    你,鸣蝉想不到杜仲会这么说,而且语气还是如此平静,她仰起脸来看着他,感觉气得心口疼。

    自助烧烤店,杜仲亲翻烤着各色食材,亲自把一片烤好的五花肉片放置到一片生菜上,小心地卷好,用筷子夹了,送到鸣蝉的嘴边,鸣蝉不解地看着杜仲。

    欠你的,杜仲说,今天一并都还你。

    鸣蝉叹了口气,一口吞了下去,只觉得口感极好,浓郁爽口,异常好吃,一时也忘了要时刻保持着矜持,吃了一口,还要,只眼睛看着杜仲,却不说话,杜仲明白她的意思,只也不免也惊讶,又亲自喂食,鸣蝉一连吃了杜仲喂的好几口食物,那份满足陶醉的神情,不知是享受这美食,还是更享受这喂食的方式。

    喝杯酒吧,杜仲说,要了瓶红酒,说虽然与烧烤不是太相配,且将就吧。

    鸣蝉本很少饮酒,想这是两人第一次在一起喝酒,只怕也是最后一次,就不再拒绝,一杯之后,有些微醺,矜持之心渐少,言语较往日多了起来,一时说说笑笑,毫无拘束,杜仲见其天性纯真,面颊潮红,虽非倾国倾城,亦有其可爱之处,不觉心念触动,想这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自己不冷不炎,了无趣意,倒是鸣蝉率性质朴,真情流露,虽说是未经男女之事,不解相思之苦,分离之痛,更兼无奈之叹息,只这一份天然初心,玲珑之意,直若处子一般,又何尝不是多少男子梦中所求,而不可得,不想我杜仲何其幸运,得佳人倾心,本已心若心死灰,再无波澜,此时却为何又有些心动?是缘?是劫?一时感慨不已,本想欠她太多,是自己做错事,当初就不应受人蛊惑,和她试爱,答应了,却又做不到,木谨之事,虽过去一段时间,杜仲仍未缓过劲来,身心虚脱,于情爱上再难泛起波澜,宛若枯井之水,那日免费应下,也答应给鸣蝉一个甜蜜的初恋,可终力不从心,并非故意冷淡鸣蝉,只是实在提不起兴致,这些日子里,不闻不问,约会时也心不在焉,那些甜言蜜语更是一句也说不出,太过违心,使其伤心,见其情绪低落,心中不忍,眼见即将毕业,从此只怕天各一方,此生就此别过,恐再无相见之日,时日不多,这才勉强打起些精神,欲兑现当初承诺,还鸣蝉一个回忆时可觉温暖的恋情,如此初雪,扬扬洒洒,又增添了些精神,于是约鸣蝉相见。

    鸣蝉借着酒意,说笑有加,又言想去酒吧,就是平日经常去的酒吧,杜仲欣然同意。

    正赶上夜场,鸣蝉似有醉意,硬拉着杜仲到舞池里跳舞,杜仲本不欲如此,只见鸣蝉兴致极高,执意如此,拉着自己的手再不肯放,扯着自己,她的手泛着酒意,异常炙热。

    一段时间后,在鸣蝉的投入和热情感召下,杜仲终也放下一向的放不开,完全放下拘束地陪着鸣蝉在舞池里疯狂地跳着,叫着,举起双手,疯狂地摆动着,甩着身体,应着DJ一起喊麦,在震耳发溃的音乐声里把灵魂丢到一边,任由着身体的放纵,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这是一件这样可以使人如此快乐的事情,让人酣畅淋漓,似在天堂,似在地狱。

    疯狂的时候像个疯子,安静的时候静若处子。

    当表演结束,人们散去后,鸣蝉再次弹起了琴,了了几声,使整个酒吧里的氛围完全改了样,刚才的群妖乱舞,此时的静湖明月,她浅浅地吟唱,像是一束月色自天幕泻下来,清澈如许,温柔如许,甜美如许。

    杜仲听着,她的歌声沁入心中,亦有说不出的甜蜜,又似有说不出的忧伤,看着眼前的她,不想竟也有静女其淑的样子,感觉她一直都是一个孩子,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吃饭时她在玻璃窗上借着霜冻画了一陀屎,还画了几笔烟,热气腾腾的样子,当时把杜仲恶心个半死,后来的相处,她虽经常爱有小动作,也非如何多动多言,也有女孩子天生的那份矜持,只不曾见她似今日这样安静的状态,或许还有几分伤感吧,也或许,杜仲更欣赏女孩子的古典美,恰好此时的情景,鸣蝉让杜仲见到了她极少可以见到另一面,正是他心底所欣赏的那份安静,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

    杜仲听着她的歌,欣赏着她的美,一时如在幻境,沉浸其中,很久才得已清醒,回转到现实之中。

    在往后的几日里,天气极为恶劣,暴风雪肆意猖獗,完全不适合出行,约会不得不取消,鸣蝉心中好不沮丧,而分别即在眼前,期待灾难般的日子赶紧过去,又惧怕时间的流逝,端坐在桌前,知道是应该用功读书的时候,只无法静下来,狂雪漫天飞舞着,寒风呼啸掠过,空气干冷干冷的,整个天空暗下来,沉下来,像是世界末日的情景,这样的压抑更低落着情绪,而使其充满想像,并疯狂生长,一时间如同生死离别一般,又似经历多少千辛万苦,几世的磨难,才得以相聚,相识,相恋,像是在经历无情打压而激起无畏的反抗,情绪的波动如潮水一般,表面平静,却暗流涌动,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时而发呆,时而傻笑,时而伤心,时而感叹,时而兴奋,时而泪水涌出,似胸口充溢着幸福,又似被掏空一般,时而确定那个人就在那里,属于自己,可下一秒又感觉那么不可靠,他会不会是在应付,随时都会走掉,而近在眼前的分离,每每想起来都会让人窒息。

    午夜,辗转反侧的鸣蝉再一次感到狂燥不安,这几天来,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安静一段时间后,又会如此,就像确定的心态在持续一段时间后,开始不确定,开始怀疑,开始质问,必须要再一次的确定。

    窗外的雪终于停了下来,一弯冷冷的月挂在天边,鸣蝉小心地打开窗子,才开一条缝,寒冷的空气立即侵袭进来,瞬间把温暖的空气凝成冰,鸣蝉紧了紧披着的毯子,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冰冷的气息,全身立时凛然,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可以冷静下来,只是眼前美丽的景色越发地让思念泛滥,渴望那个人在身边的念是如此地强烈,想念被他握着手的温度,想抚摸他的脸颊,微微有胡子渣刺手的感觉,想他犹豫不决而叹息,他回避的目光总是不那么坚定,这更让她感到心慌意乱,感到不安,感到呼吸不畅,快要窒息,她必须再一次地确定,确定他的感情,确定他的态度,要他确定的眼神,要他确定的语气,丝毫不能有一丝犹豫,不能有一丁点儿的迟疑,哪怕结果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渴望着幸福,而也做好最痛苦的准备。

    安静的夜,新月如眉,这肃杀的温柔,亦如儿时的记忆,早该睡下的杜仲,至此时仍未睡着,坐在床上,倚靠着,望着这雪月,被想家的思绪所羁绊。不知何时,已养成不掩窗帘的习惯,尤其是在雨夜,风雪之时,还有皓月之际,听雨而眠,最是难以将息,往往诗意如涌,或任月色倾染进来,铺满整个房间,整个人沉浸其中,恍若梦境,更是万千思绪涌来,前尘忆梦,恍若隔世,其中感触,难以形容,此时杜仲手捧着那本《中华诗词大选》,随手翻着着,见了她的字迹,清晰如许,亲切如许,一时似时光回溯,似当年一般,一夜过去,第二天即可相见,金色的阳光映着她的长发,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还有她写的那首词:有许多愁,轻舟载不动,荡悠悠。又想起她半夜偷偷起来,给自己写信,那些字迹,一笔一划,无不感情倾注,又想到此时的她,定是事业上名利双收,爱情上幸福美满,或许已和那个有着特别意义的哥哥组成家庭,甚至已有个可爱的宝宝,可自己呢,几番情感挫折,还至今无人问津地被遗忘在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可真是可爱呀,一时间,竟忘了还有鸣蝉的存在,直到思绪被电话强制打断。

    见是鸣蝉,杜仲不由笑起来,想自己或许也太过于妄自菲薄,这不是还有鸣蝉在牵挂着吗,本已冰冷的心里立时温暖起来。

    正要给你打电话,杜仲说,想你了,想见你,非常想。

    一句话,让鸣蝉杵在那儿,不知如何回答,亦不知所措,所有的疑问都在这一句话里灰飞烟灭。

    杜仲说,出来吧,我到楼下等你。

    鸣蝉哦了声,再不知要说些什么,脑子里似一片清澄,又似一片混沌,刚才的狂燥不安已完全不在,也不是冷静的状态,像是梦游的人,弄不清楚什么状况,发了好一会的呆,才想起杜仲说要来找她,赶紧穿衣服,把随意的头发梳理下,和睡意正浓的室友打声招呼,赶紧跑出去。

    零下二十度的气温,离开暖气的房间,像是瞬间坠入冰窖,而且鸣蝉忘了带手戴,这是跑到了楼下时才发现的,想要折回去拿,又怕杜仲来了见不到自己会着急,会怎么想。

    路两侧的积雪已有近一人高,上半夜才下的雪又积了厚厚一层,业已被冰冷起来,踩在上面,发出碎冰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安静的午夜里格外地清脆,弯弯的新月挂在高远永不可及的天幕,洒下的清辉亦是被冷空气凝结了一般,这剔透的寒气使得橘红色的路灯光距缩小,亦显得黯淡。

    杜仲在月色里冲过来,将鸣蝉紧紧地拥抱在怀里,紧得快要不能呼吸,两个人的心狂跳着,直到回到各自的房间,躺在各自的床上,直过了很久,鸣蝉才从近于梦境中回转过来,身体的温度还没有完全恢复,残留着冰冷,这午夜的突然见面,意味着什么呢,紧紧的拥抱,短暂而又美好,鸣蝉思量着,思量着,终于在念着某种确定的信息进入梦乡,她嘴角含着笑意,甜蜜而幸福着,像个孩子。

    离别的站台,鸣蝉央求着杜仲和她一起回去,说已和父母说明,要带一个男朋友回去,这让杜仲很是失措,这一步,从未想过,这一步之前,是恋爱,踏出这一步,则是婚姻。

    在怀着信心与对未来美好的期待,杜仲与鸣蝉一起踏上了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