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跟在她身后，到了一个独立的院子，这里和前厅、花园、住的地方隔得挺远，有些偏僻甚至简陋，走近了，那浓厚的书卷气扑面而来，像是透过年久厚重的建筑迫不及待地要散发出来。只一刹那，便被门廊上的字吸引：“镜斋”，用隶书刻写，不似先前行书的放纵流动，细若游丝，这两个字质朴奔放，浑厚博大，极衬周围的环境。

    “你认得？”贝旖旎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廊上的字，不见疑惑，却是研究。

    “恰好这两个字认得。”冲她笑道。因为贝旖旎，裴意戈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练习书法，只是字依旧写得不尽人意，反倒认识了不少古体字。

    “这些房间里都是书吗？”这里的房间虽然简陋，却并不是储物间，只是这里大得惊人，不由得问道。

    “爷爷收藏的一小部分书在这。”

    只是一小部分便搁满了这里所有的房间，裴意戈惊讶贝家的藏书。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便看见了里面的布局。这间屋子极大，四面巨型的灰色书架紧挨着两边墙壁，留出了中间一大块空地，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厚实的暗红色书案，桌角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桌上摆放着笔架，砚台，纸镇和一摞白纸。贝行知就坐在靠窗边的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纸页泛黄的书。

    “爷爷”，轻唤了一声，老人抬头看她，捋捋胡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回来了，怎么不多玩会儿？”顺手将手上的书放在身前的桌上，看着门口随意问道。

    “天热，有些吵。”轻嗅杯中的清茶，一股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

    “海宁的夜景说不定更有味道。”顺着话接下，走过去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拿起面前的茶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清冽的茶香夹带着另一种味道，说不上是什么味儿，只知道和昨天喝的茶不一样，入口，舌尖上有苦涩的药味，和着茶的醇厚馥郁，并不那么难以接受，让他被热气侵袭的大脑瞬间清醒。

    “旖旎，这茶……”

    “是药茶，里面的几味药可以明目醒神。”看着桌上的茶壶解释道。端起茶杯放在嘴边轻啜一小口，像是在捕捉唇间即将消散的清苦，微微抿了抿唇，随即将茶杯搁在桌上，垂眸，看向贝行知手上的书本。

    裴意戈见她只是喝茶并不说话，遂又拿起茶杯，一下接一下地喝着，走了大半天还真是渴了。清苦的药味滑入喉间，有些凉，慢慢的，却也喜欢上这味道。

    搁下茶杯，再次打量起这间书斋的布局，厚重的书韵让人莫名的心安。忽的，被角落里格子架上的一只通体纯白，清澈透亮的长颈瓶吸引，不觉起身走近细看，表面浅薄晶莹，白中泛青，瓶口处隐隐的有淡青色，触手微凉，瓶质光滑莹润犹如少女的肌肤一般，是隐青白瓷。记得曾在父亲的朋友家里见过一只产自宋代的青瓷，便惊叹于如斯的美丽，而这只白瓷的长颈瓶却更对他一些，少了繁复的花底暗纹和刻意的绘饰，淡淡的釉青飘然其上，是第一眼的好东西。裴女士要看到，一定会爱不释手，裴意戈心想着。

    “意戈，你在国外长大，对中国的这些个传统艺术竟也不陌生，现在的年轻人也喜欢这样乏味的东西？”见裴意戈细细打量着，倒像是个资深收藏家，开口询问道。

    “让贝爷爷见笑了，我在大学里选修了东方文化，多少会涉猎一些，家里的长辈收藏过几件古董，我母亲在一家拍卖行工作，偶尔会接触几件拍品，耳濡目染，长了一些见识。我这点看东西的微末本事都是和拍卖师学到的皮毛。”

    “你这孩子挺有意思，大多能和姝子说上几句。”贝旖旎从小接触的艺术品大抵够得上一个中型博物馆的馆藏，人生中第一枚藏书章便是以寿山石为材质制成。

    “旖旎吗？她可从来不会和我聊起这些，不然我可早就来拜访贝爷爷了。”裴意戈想到一句“不显山，不露水”，忽然发现贝旖旎不停地刷新着自己对她的认知。贝家的家藏丰厚大概就此可以解释贝旖旎对物质的不屑一顾了。

    抬眸看向隐在阴影下的画面，打从她坐在这，似乎就没动过，双眼微闭，像是在听他们说话，又像小憩。拿起茶壶给自己杯子里填满，默默地喝着茶，尽管贝旖旎就在旁边，裴意戈依然觉得有那么一些不真实。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满地金色，窗楣上的金属边框一经折射影印在她身上，一时间晃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