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孤女雁回 » 八 闺房(二)

八 闺房(二)

    “呀,给我看看。”翡翠手镯引起瑕儿的兴趣,她一手抓住雁回的手腕,一手轻轻地抚摸手镯。

    “这是我娘亲给我的,或许也是她的娘亲留给她的。”

    瑕儿笑道:“那就是咱们的外祖母了。”

    她不住地赞美这枚手镯:“真好看,我极喜爱这种淡绿颜色的,看了只觉得春意盎然。”又念叨着:“二姐姐出阁时娘亲给置办了好些首饰,手镯都有好几对。往后三姐姐出嫁了,该有的也都会有,我却没机会得到这些好物件儿。”

    雁回恨不得把自己腕上的手镯扒下来立刻送给她。

    瑕儿到底是冰雪聪明,像是看懂了雁回的心思,她摆摆手说:“雁姐姐,我说这些可不是想管你要手镯。”

    “你若是要就好了,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那可不行,叫娘亲看见了,要怪我小家子气。”瑕儿掏出一个赤金坠子,递给雁回。“看,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爹爹给了我这个好宝物。”

    雁回接过来仔细一瞧,似乎是一方小印章,拿在手里颇有些分量,章上雕刻着各色花草,底下刻的反字一时看不出来,便问瑕儿:“印出来是什么字呢?”

    “那自然是‘瑕儿’的瑕字啦。”

    想起昨晚桂子说的话,雁回暗暗感慨,你以为人家不被母亲偏袒,可知道她另有父亲爱顾呢。

    再想到自己如今,失怙孤女,寄人篱下,还去心疼别人家双亲俱在,另有兄长姐姐的娇小姐,未免有些自以为是了。

    雁回无心多言语。瑕儿此时倒是没察觉她的心思,自顾自地说了半天。“我虽然读书习字不多,没什么能盖印章的机会,但有时父亲回来了,带些书本画册,我也可在上头留下自己的印,这几年我在家里盖了好些呢。不过我们家书本也不甚多,雁姐姐你们家中肯定有不少能读写的。”

    “嗯嗯,是有些。”雁回看向远处,此处本是池家院子里的一处池塘,堆了假山,造了凉亭。周围绕着好些高低树木,如是盛夏,怕是有“水木清华”之感。

    不知是因为冬天萧条,还是她此刻心绪沉重,只觉得倒也并无多少景致可入眼,并不想再多观察和想象,只想一个人尽快回到——

    啊,那并不是自己的房间,只是“客房”而已。

    借口衣衫穿得不够,再在外头恐受了风寒,雁回和瑕儿匆匆分开,约好明日再一同去请安。她看得出来瑕儿有些不舍,如真是担心天寒,知礼识趣的应该是要请瑕儿来房里坐坐,但她仿佛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回到房里,也不与秋妈妈和桂子言语,雁回径自坐在里屋的梳妆台前。

    桂子疑惑地看看秋妈妈,做了个鬼脸,意思是“她怎么回事”。

    秋妈妈可不去管桂子到底想表达什么,见不得桂子挤眉弄眼的,轻拍她一下,小声说:“别作怪。”

    “小姐,用些茶吗?”秋妈妈走到雁回身边,温柔地问。

    雁回摇摇头。

    桂子也凑了上来。“你不是要和你那个极好的小妹妹在她家里多逛逛吗?也不带上我去,我还没四处看过呢。”

    “……”本来不想答话,到底又还是有些想诉说,雁回闷声说:“我没那个心思了。”

    “怎么了嘛。她还能得罪你不成?”桂子蹲到雁回身边,有心逗她两句。“早上你那妹妹过来,我仔细瞧见了,那么娇小玲珑一个人儿,你昨晚没夸大,确实可爱极了,她还能把你怎么样?凶你了?吓唬你了?”

    “我……她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多心了,好吧。”雁回不想与桂子多说。

    桂子还蹲着不走。“你且说说你们干什么了。”

    见她非要问到底,雁回无奈地说:“我见到了她父亲送她的东西,心里不快乐。你也别说我了,我知道是自己不对,不是她的过失。你走吧。”

    “好好好,我走了。”桂子起身,把秋妈妈也拉开。“咱们都走,让她自己缓缓吧。”

    秋妈妈犹豫不想离开,想安慰雁回,又觉得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之前老爷离世时,夫人和小姐母女俩以泪洗面了数月,那些开解宽慰的话,可是说得嚼都嚼烂了。个中滋味,也只能当事人自己品尝。

    既然想清静些,那就任她自己想一想。

    秋妈妈随着桂子回到外间,让桂子做些打扫,自己默默地给雁回沏了一壶茶,摆在书斋案上。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朦胧的自己,雁回有些恍惚。

    不应该是这样的。初来乍到,遇到这样的妹妹应是极佳的运气了,好端端的姐妹相处,却被自己弄得如此难堪。

    回想起来,到姨母家已过了一整天,并无任何人提起父母亲的事,可见到底是自己多心,故意找些由头来自苦。她也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是心中明白,可不能再这样了。

    既然已经来了,与其反复想着这是“寄人篱下”必定要受些委屈,对别人的言行举止抗拒防备,何不换个态度,好好与人相处呢?倒不指望同姨母和姐妹们能有多亲密无间,只是同样是客,如果自己看不上自己,又每日愁眉苦脸的,不与人言语,做个“闷葫芦”,那主人家又凭什么对你高看一眼?

    雁回决定先与瑕儿再亲近些,不仅是因为这个妹妹原本就可爱可亲,值得交往。再考量今早池姨母的样子,瑕儿在场时,她明显温和慈爱多了。如有她亲女儿同进同出,能省去多少尴尬呢。

    雁回立刻站了起来,打发桂子去瑕儿那边。“你且帮我问问,今日午饭后,能否过去她房中坐坐。”

    见雁回精神大好了些,桂子满口答应着就往外跑。她正盼着多些这样的活计,有理由四处走动,可与家中大小丫鬟们说得上话。如雁回再勤快些与人来往,怕是两三日就能认识全家上下了。这样想着,桂子脚步飞快,几乎是要蹦跳起来。

    雁回又来到书斋,找了一张信笺。她想给母亲写信,告诉母亲自己今日的心情,也想让母亲知道,女儿现今可比在家中时有主意多了。

    秋妈妈方才沏的茶就在手边,雁回自己斟了一杯,发觉还是温热的,暖意自手头上到心间。

    下笔千言,写了大半张纸,雁回想了想,一气把纸揉成一团,笔也搁到一旁。

    “这是怎么了?”秋妈妈拿起纸团,展开看了看。她识字不多,但也能读个大概。“这不是挺好的吗?写多一些不妨事的,夫人看了好知晓你情况巨细,叫她心安。”

    雁回仍坐在案前,双手托腮。“我看不可。写太多母亲看了容易多心担忧我,你也知道,她是个极心细的。”

    “也有道理。”摇摇头,秋妈妈把纸团揉了回去。她也担忧雁回母亲的病情,时常想着。

    正在这时,桂子回来了。她脚步匆匆,一进门就大声抱怨:“你骗人,你那妹妹怎么回事,别说见到她了,我只和她的丫鬟说了三句话就被打发走了。”

    “啊?”雁回站了起来。“你和我说说。”

    桂子还在气头上,带着委屈,不觉有些添油加醋。“我就问了她三句话,你叫什么?我们小姐想来坐坐,午后你们小姐可有空?能不能通报一声?她倒好,对我爱答不理的,只说她小姐屋里不能进人。我不能进也就算了,谁稀罕,她意思是你也不能进吗?”

    有点不敢相信,雁回心里凉了半截,犹豫地问桂子:“是哪个丫头呀?她知道你是谁房里的吗?”

    “哈!这个地方最好笑。”桂子叉起腰。“我当然说了我是谁呀。但是追问她叫什么,她也不答,还是我把苔花儿叫出来才问到的,她叫粟米,名字可笑人也可笑。”

    “名字怕都是主人家起的,她自己也没办法。可是你都说了是我去问,也见到苔花了,为何还会这样?……”

    难道她为早上的事情不悦?又或是她其实也只是表面热情,心底里并不在乎这种“打秋风”的穷亲戚?

    雁回皱着眉,无意中又捏起那个纸团,在手心里反复抓握着。

    愁绪干扰之下,雁回只给母亲略略写了几行字,完全不提一整日来的不安和烦恼,只说过得安好。

    秋妈妈在一旁看了,心想,即便不说这些,你光是写三页纸的平安,做母亲的还能猜不到?女儿年纪尚小,去到别人家中,又是初来乍到,如何不叫人日夜惦记着。

    她对雁回说:“你平安到了,商人们回程自会把消息带给夫人,过段时日再去信也无妨的。”

    午饭还是有人送过来,许是池家的习惯,只有晚饭在一起用。

    不见面也好,至少现在不行。

    不想再思考和瑕儿之间的生分。雁回仍是饭后午休了一会儿,再闲闲读几页诗书。池家晚饭果然用得早,也很准时,不一会儿就有用人来请她去饭厅。

    雁回和大家依次见了礼,就自己坐好,不多言语。幸好女眷们都在座,池姨母也不时提些话题,应该没人看得出她们二人之间的沉默。

    饭后依然是茜娘带着瑕儿和雁回,三个人也能略略聊上几句,这路程也并无几步,即使无人说话,也没有艰涩尴尬过不去的时候。

    这晚茜娘似乎热情了些,关怀了几句,问雁回“昨晚睡得可好?”“被褥衣衫可暖和?”是她终于看惯了自己,又或许瑕儿和她说了什么?雁回并不在意,她决心不再多想,只是回了一些客套话。

    又觉得自己太少话语,或许不甚亲切。雁回也问茜娘这几日天干物燥,身体可好,茜娘也客气地一一应答了,瑕儿安静地跟在她们身后,雁回并未回头看她。

    姐妹二人陪雁回来到花树下,看瑕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雁回立刻行了礼告辞。

    回房在灯下匆匆再写几句,就到了熄灯时间。雁回带着秋妈妈和桂子一一吹灭房中烛火,没有再聊天,径自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