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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闺房(三)

    到家五日后,茜娘终于派人来邀请雁回。但她的丫鬟荻花过来,开口也是客气疏离的。“茜娘小姐请雁回小姐过去坐坐,您午后如果有空,我去回个话。”

    雁回欣然答应。心想,再不来叫我过去,谁见了都会认为这是主人家的不是吧。又想到这几日和瑕儿也只是在请安和晚饭时见面,并无其他来往,心里空落落的。

    桂子看着荻花的背影,说:“这几天我跟你去饭厅了,老见着她,但就是搭不上话,我只当她是太守规矩,不在人多的地方闲聊,没想到在咱门口也没几句言语。”

    雁回也向荻花看去,她走路四平八稳,腰背都挺得很直,颇有些大丫鬟气派,比珠儿也不逊色。

    “茜娘自己不也正是这样,很有分寸。”雁回借机敲打桂子:“她教出来的丫鬟岂能像你这样,见了人就话多。”

    “那你意思是,我这副样子,正是你教的?”一句话堵住雁回,桂子不等她还口,得意地说:“怕是你有所不知,我虽然喜爱与人搭话,但也不是傻子,不该说的话可是一句没说哦。”

    “那什么话是不可与人说的,让我考考你。”雁回拉着桂子进屋。

    掰着手指头,桂子认真地说:“一,我不与人说你的家事。你还别小瞧了,这些天来好些人打听,我可从没言语过。”

    “哦?”有些惊喜,雁回鼓励她继续说。“第二呢?”

    “第二,我不与外人评论。”桂子继续掰着手指。“咱们几人在你屋里可是有些说法,但是我不与外人说,谁知道她们怎么传呢。”

    “这是你自己琢磨,还是秋妈妈教的?”雁回拉桂子坐下。

    “一半一半。”可不能告诉她,刚来的那天,在花园里偷听到了什么。桂子心想,若叫她知道了池家下人那些心思,可不得闷闷不乐好几天,叫我看着也不快乐。

    她继续往下说,脑子却没跟上,只能念叨着:“第三……嗯,这个第三……”

    “好啦,且饶过你。你还是挺机灵的。”

    在一旁看着的秋妈妈也忍不住说:“咱们这个桂子小丫头,本事大着呢。”

    随后的数日桂子都学着其他大些的丫鬟,跟在雁回身后四处去,秋妈妈夸了她好几次“有些正经贴身侍女的意思了”。

    跟随雁回请安时,桂子也见过池夫人房间,已感慨过宽敞明亮,“新鲜东西物事儿多”。没想到此番陪着雁回来到茜娘房里,见到的新奇的地方更多,桂子一边小心到处张望,一边暗暗感慨,“这三小姐到底是个在家能说得上话的人物”。

    见雁回来了,茜娘起身招呼她在里屋的熏笼前坐下。此时正有些阳光照着,茜娘便命人打开窗户,上了些茶水点心,姐妹二人坐在室内也能晒到几丝太阳。

    桂子悄悄拉着荻花问:“你能带我看看这房里的好物件儿吗?”想着荻花此前那副疏远模样儿,她也没抱希望,但试试又如何,总不会掉块肉。

    荻花果然未答复,似乎有些犹豫。

    “荻花,你带桂子出去用些点心,可歇会儿再回来。”

    得了茜娘的指令,不必一直守在这里干站着,荻花自是愿意。她放松下来,先带着桂子在外间吃了些剩下来的糕饼,又跑去茜娘的书斋给桂子展示了一些画册和摆件儿。

    桂子尤其喜爱博古架上的一对花瓶,色似鸡血初凝,极其引人注目,她第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瓷器,立在原处仔细瞧着。

    荻花见她看得入迷,小声说道:“这是少爷数月前带来的,说是新得的式样,市面上怕是还没有呢。”

    “茜姐姐,我来迟了。”

    门外传来瑕儿的声音,雁回正喝着茶,惊得放下茶杯,有些慌张地看向茜娘。可不曾说过瑕儿也要来。又想到她二人毕竟亲姐妹,走动来往可不需要和外人一一报过,只能怪自己大意,没想着问问可还有“旁人”。

    茜娘没发觉她的变化,站起身来朝瑕儿说:“不急,别毛躁。”

    瑕儿一边快步走进屋里,一边脱下身上的斗篷递给粟米,几步就来到了熏笼前。她自己拣了张矮凳儿,自如地坐在了雁回和茜娘之间。

    雁回不想与瑕儿对视,便把视线放到粟米身上,那丫头还忙着整理手上的斗篷,可见方才瑕儿动作之快。

    “说些什么话儿呢。”瑕儿捏了一枚橘子,却不急着剥开,握在手里转动把玩。

    茜娘答:“就是些家中过年的事情,这不已是冬月,我正告诉雁妹妹,再过几日父亲和哥哥应是能回来了。”

    “呀,那是,他们还未见过客人呢。”瑕儿转头看着雁回。“雁姐姐,爹爹和大哥哥都很好的,他们见了你准高兴。”

    “啊,那是甚好。”雁回淡淡回道。

    茜娘说:“不知这次能带些什么好玩意儿回来呢。”

    “恐怕又是一些陶瓷摆件儿,且没意思呢。不过雁姐姐如有喜欢的,到时候带几个回去放在房里,无事时也能看看玩玩。”瑕儿又看向雁回。

    “客气了。”雁回低头拨弄衣袖上的镶边,不看瑕儿。心想,你们都瞧不上的,倒是好做些顺水人情,送给没见过世面、打秋风的穷亲戚。

    瑕儿几次递话头儿给雁回,雁回都只是嗯嗯啊啊几声,并不多说。

    茜娘也不再费力找话题,只是怂恿瑕儿多说话,还揶揄道:“你近日做了些什么好事,说来听听。也算是做姐姐的管教你了。”

    “那我情愿雁姐姐管教我,你太严。”

    雁回闻言只是微笑。

    三人都没了言语,雁回这才觉得有点难堪,犹豫是不是要再说上几句话,幸好荻花回来了。

    荻花揭开熏笼,往火盆里添了几条炭。雁回专注看着她手上动作,不觉被炭火冒出的烟熏得眼睛酸痛。

    早感觉气氛不对,瑕儿本就专心对雁回察言观色,这下立刻发现雁回皱着眉头,眼带泪花。她凑得离雁回再近些,问:“雁姐姐,是不是身子不爽?”

    “烟气熏着了。”害怕瑕儿追问,雁回连忙解释。以往家中烧的炭火没有这么多烟尘,她很不习惯,本不该说出来,显得像是在嫌弃主人家的招待。

    茜娘果然有些抱歉。“这次家里采买的炭确实不如往年,可能是烧炭的地方没收到好材料吧。”她伸手叫荻花再换几条炭过来。

    “不妨事,再燃一会儿烟就消散了。”雁回摆摆手,竟然又咳嗽了起来。

    “唉。”茜娘站起来叹道。“要不你二人去院子里转转吧,雁妹妹多包涵,咱们姐妹下次再聚。”

    许是早就不想再应付了,正好借这个由头送客,雁回看得出来。

    但她喜欢茜娘的姿态,确如瑕儿之前说的,少了许多虚礼,相处起来更自在。

    从茜娘屋里出来,雁回叫了桂子就要回房,也不问瑕儿有什么打算。

    瑕儿带着粟米,看似四人一同走着,其实沉默得很。

    桂子倒是早就忘了前几日和粟米那点小小不快,只道现在是雁回在闹别扭。这小姐们默不作声,做丫鬟的也没法搭话,一路上无聊得很,只好东张西望。

    到了客房门前树下,雁回向瑕儿行了个礼,也不说“告辞”,转身就要回房。

    “雁姐姐!”瑕儿叫住她。“如果我有不周到之处,你能直说吗?做姐姐的可不该这样待我。”

    没想到她小小人儿,做起事来这么果断。雁回也下定决心,把话说开去。

    她回到瑕儿跟前,问:“那日我想去探望你,让桂子过去请个时间,为何你房里人说,我不可进你房间?”

    瑕儿急忙分辩:“我怎不知!是谁说的!”她急得涨红了脸,胎记都显得更红艳了,看起来的确真心实意。

    桂子和粟米互相望着,生怕她们真的对质起来。

    瑕儿倒并不是真要责罚下人,她请桂子带粟米回避,“容我和雁姐姐私下谈谈”,桂子听了立刻拉着粟米拔腿就跑。

    两人留在树下,瑕儿小声解释道:“雁姐姐,你不知我是不出阁的?算命人说我要镇着这个宅子,所以父母亲让我守着法器,那些物件儿放在我房中,旁人都不得进入。就是长兄和二位姐姐,也不曾过来的。”

    “啊……”雁回陷入自责当中。“我母亲未曾说过,是我大意了……”

    “也是我不知情,让雁姐姐多心了。”瑕儿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可能姨母也不知我家中事,毕竟父亲这么交代,我母亲就照着做,不见得能告诉你母亲。”她用的称呼都变了,不再娇滴滴说着“爹爹”“娘亲”,可见心情是比往日严肃多了。

    “那你可愿意……”雁回像此前那样伸手摸摸瑕儿的脸,触到她双颊冰凉,忍不住双手齐上,心疼地捧住她的小脸蛋儿,完全不再忌惮胎记。

    瑕儿叹了口气。“也并无什么愿不愿的,我这个样子你也瞧在眼里,倘若嫁人,可不知道会怎样呢。”

    “或许也不见得……”想说些开解的话,又觉得并无意义,雁回只得呆立着。

    瑕儿从雁回怀中挣脱开,乖巧地说:“外头寒凉,我们先回屋吧。今后雁姐姐想见我,让桂子来叫我就好了,我自会去看你。”

    “嗯!”雁回用力点头,头上簪钗随之摇动,在寒风中发出清脆的叮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