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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归客(三)

    依茜娘所言,雁回扫却心中思绪,次日请安时只当做无事发生。池姨母也无奈得很,既然劝不动她二人,便也不再提起。

    茜娘昨晚已集结了姐妹四人,今早趁着请安齐聚一堂,有“大计划”要报与池姨母听。

    由堇娘开口,她问:“母亲,我有心与茜娘带雁回和瑕儿出门看灯,毕竟元宵佳节,咱们家中一直不让夜间点灯,也放用人外出游玩,叫全家上下都散散哀愁,嫂嫂那边也已答允了。”

    “哦?绍飞可去?”

    堇娘摇摇头。

    池姨母今日已大好了些,不再卧床,穿戴整齐坐在外间与四姐妹相对。感慨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把这事情安排妥帖了才来知会我,叫我怎能不允。难怪你出嫁时我并不伤心,知道你能把家事办好。不过,女儿本就是要离家,我伤心也无用。不如盼你在夫家得人宠爱,过得无忧自在。”

    雁回不由得看向茜娘,她正低头喝着茶,仿佛事不关己。

    瑕儿似乎毫不知情,撒娇道:“娘亲自有我陪着,姐姐出阁坐上黄金轿子白玉的辇,你的确不必伤心。”

    池姨母对瑕儿笑笑,注意力仍在堇娘身上。“你们一定多加小心,我把珠儿和盼儿也遣去帮着照看可好?”

    雁回这才发现盼儿也在屋里,她如常面无表情,站在角落里像是一泓古井,总是无声无息,却因其可靠和安静,让人见之忘忧。

    “夫人,家中少人看守,我留在房里。”

    盼儿拒绝同去,让雁回出乎意料,总以为她毕竟青春少女,又是事事顺从的性格,夫人既都安排了,顺水推舟的事,她竟不想外出玩耍。

    “也好,你留下,不叫我孤单。”池姨母竟然是在此时终于露出笑容。

    她又反复叮嘱屋里众丫鬟:“好容易出趟门,别忘情玩耍或者只顾自己小姐,所有人都要留心看顾好两小孩。最好是定了由谁抱着背着,别换来传去,到头来竟不知在谁手上。想想多吓人呢。”

    又对雁回说:“秋妈妈这几日帮着照看孩子,实在辛苦,今晚终于可散散心了。”

    “回姨母话,秋妈妈说不同去了,她不爱热闹。”

    昨日还要劝堇娘赶紧带着孩子回去,今日却句句不离守好两个孩子。雁回觉得奇怪,何必说得如此可怕?小小婴孩,倒像是两锭金子,仿佛揣在怀里也会被人偷了去。或许外头歹人着实太多,热闹之处确也是不安全得很?

    四姐妹行了礼,各自回房准备。

    池姨母看着她们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喃喃道:“自己不走,那终究是要拿出一个了。”又对着角落里轻声说:“盼儿,你且记着,待傍晚众人走了,去请秋妈妈过来,就说我有要事商量。”

    池宅里又热闹了一整日,皆因茜娘传话下去说今晚可外出看灯,人们呼朋引伴,又收拾打扮着,好不欢喜。

    雁回有些担心。“三十余名用人可不能一股脑儿全出去了,若无人愿意留守,若有个万一之事——”

    茜娘笑着宽慰她:“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出去。”

    临近天黑时,堇娘、茜娘带着雁回和瑕儿,瑾儿和瑜儿交小莲和荻花抱着,不离左右,都做出门的打扮,穿上各色衣裙,一行十余人开门上路,如花团锦簇。

    池宅离城中不算远,大家早商量好了步行前去。另带了两三名家丁不远处陪着护送,不致因全是女眷而容易担惊受怕。

    桂子已好几个月没外出过,兴奋得眼神发亮。她与粟米蹦跳着走在队伍最前面,脚步实在轻快,不时要停下来回头等待众人。

    雁回也激动不已,她第一次跟随这么多姐妹一同看灯,不禁紧紧拉着瑕儿和茜娘的手。

    瑕儿亦是孩子般的欢喜,眼神随着桂子和粟米的蹦跳四处张望。茜娘却依旧想着事儿,不时看看丫鬟怀中婴孩,数数身边人头,唯恐失散了任何一人。

    独自留在房里,秋妈妈见天快要黑了,想到今晚池宅好些人外出,守备必定放松得很,又无灯火,连忙站起身要把门锁上。

    “妈妈且慢。”

    “盼儿姑娘,你竟没同去看灯。”

    盼儿进屋,微微作揖道:“是我不想去,妈妈放心,不是谁人把我给忘了。”

    秋妈妈轻拍盼儿的肩。“你这孩子,到底老成稳重,虽少话语,从不说错话。总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前些天秋妈妈也在池夫人房里侍奉,与盼儿已有些交往。知道盼儿虽寡言少语,其实心思细腻,机敏干练,早已心生喜爱之情。

    盼儿也敬秋妈妈忠心善良,在秋妈妈面前话语都变多了。

    “夫人命我来请妈妈过去,说是有要事商量。”

    “呀,目下已快天黑了,到时可不好回来。”秋妈妈为难道。“小姐看灯回来,如我不在房里……”

    盼儿挽住秋妈妈手臂:“您放心,若不早了,使个眼色与我,我便出来劝劝夫人,到时容我送您回来。”

    “那你又如何再回去呢?”秋妈妈打开门,先将盼儿让出去。

    “我在黑暗中也到处走的,无妨无妨。”盼儿笑道。

    “您也不去看灯。”池夫人盘腿坐在榻上,见秋妈妈来了,她并不起身,只是拍拍手边的椅子。

    秋妈妈也不推辞,径自坐下了,神色自如。“我是不爱往人堆儿里钻,可不是年轻时了,万一叫人推了撞了,老骨头找谁说理去?”

    “哪里老了。”池夫人探出身子,亲自提起火钳子,拨了拨盆中炭火。“您如今还是心明眼亮,又有好手段好口才,年轻人哪里比得了,就是我这盼儿、珠儿,再长个三十岁,也不如您半点。”

    “哪里哪里,三小姐尽抬举我,我如今老眼昏花,年轻时也不是个爽利人,怎能和珠儿姑娘、盼儿姑娘去比?夫人特地喊我前来,就是为羞我几句?”

    池夫人“哈哈”笑了两声,猛地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火钳子,清清嗓子说:“不敢,真是有要事商量,可等到今晚机会了。”

    “哦?”秋妈妈装作不解。

    “平日里我老请你,雁回那孩子虽嘴上客气,礼多得很,但谁看不出来她脸上全写着不悦呢。”池夫人放下盘起的腿,端正坐好。

    “再说这事情,最好趁人少的时候细说。”

    听到关闭门窗的声音,秋妈妈这才发觉盼儿已自行离开了房间。

    “您也见着堇娘了,如何?”池夫人双手捧起一杯茶递与秋妈妈。

    “不敢说如何。”秋妈妈躬身,双手抬到齐眉处,接过茶杯先抿了一口。“堇娘小姐沉稳有致,这几日陪着她照看婴孩也见她爱子之心,的确是延承夫人您的主母风范。”

    “唉,当家难啊。我道是她已为人妇,同这个家已无甚关系,便可平心静气,只顾自家生儿育女,不料她竟为些斗嘴置气之事,冷不防跑回娘家,让我好生为难。”

    夫人当真不知她为何深夜逃离?秋妈妈喝着茶,只在心中想着。

    “家里好容易得了长孙,又没留住,不瞒您说,池三在外头也不中用,这几年生意颇为不妙,几番归家都带不来多少好消息,尽知道逼我做些不得已之事……”

    “难为您。我虽不知究竟何事,也不至于多嘴打听,至少懂您心里有愁思。我在二小姐身边这些年也瞧得真切,一家上下,男女老少,什么事情不在当家之人的心里过,如今见您能带着全家运转如此,已是颇费心思了。”

    这些都是真心体谅的话,秋妈妈说起来心情郑重,将茶杯轻捧在膝上。

    “那日我也同您说了些,只是那时只想着暂且纾解些忧思,不是专门为讲此事。并不是故意话说一半,故弄玄虚。到如今当真是有事相求,故请您过来详细说说,当然,也不是逼您出手相助,您也有时间斟酌着。”

    池夫人喝着茶,眼看着秋妈妈,似是要捕捉她任何一丝神色变化。

    秋妈妈也询问地看着池夫人。

    料到秋妈妈此时不会开口,池夫人眼看着地面,说:“我那小女儿房里长年供奉器皿,她也是至纯极孝,从不过问,只知道奉命行事。这些物件儿都是宝贝,能派上大用场。”

    “原是指望儿媳妇,谁料她虽为我们一举添了个男孙,自己却身子亏空,好些日子恢复不来,那孩子也……怕是近几年都等不到她中用,再产出来一个半个。”

    “好在我这大女儿又突然回来,我也有心放走她母女,竟也没能推开手。既已送上门来,许是天意如此。只是终究仓促,虽至早下月初就可祭祀,但我手头仍有短缺,还有十余日,我便直言了,望您帮忙,自雁回处弄些金子来。”

    “夫人恕我愚钝,实在不明白。”秋妈妈起身向池夫人作揖。

    “姐姐信中已知会雁回囊中嫁妆,我知姐姐不爱虚荣,实情必定比纸面上更多。我只求妈妈一件事,帮我自其中取出一块成色最好的金子。”

    池夫人复又紧盯住秋妈妈。“数月来我仔细看着雁回,她不是个当家管事的材料,你只管拿出来,她怕是根本无知无觉。若实在怕败露,我可找些铜块来。”

    即便是秋妈妈,此时也完全失了言语,不知如何回应。

    正沉默中,池夫人将茶杯放回小桌上。“快熄灯了,妈妈请回吧。”

    她并未抬高声音,却见盼儿立即推了门进来。

    秋妈妈由盼儿轻轻搀扶着,回房路上二人只字未提,只有脚步声深深浅浅,踏在傍晚昏暗幽冷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