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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弄璋(一)

    去年春节雁回因有母亲热孝在身,亦受忧思摧折,久在房中休养,并未同李家人会宾客访亲友。此番又是春节,不仅要与李璧在人前同出同入,要受众人访问,又要外出拜望,连日来几乎毫无休止,雁回这几日时常感慨“简直是一辈子最热闹的一次”“不料去年竟算是偷闲了”。

    正逢韶安临近百日,不免也要抱着他到处向人展示。听着客人们句句对韶安的夸赞,李母笑得合不拢嘴,对在旁的秋妈妈都好了许多。得闲她竟还能向秋妈妈搭话:“我听说你收了那小丫头做干女儿,也是好事,有你管教,如她从此听话乖顺了,算是你积德一桩。”

    “不是干女儿,桂子从此是我亲女儿了。”秋妈妈作揖道谢,故意不答桂子今后能不能“乖顺”,心中暗笑,李夫人你可死了心吧。

    正月初二雁回带李璧到池家拜年,但只能献了礼品后小坐片刻,另有好几家要去。池姨母便带着池家众人初五到李家拜访,她自己解释道:“你们家门槛高,岂是我随意过得来的?只是为着见姐姐,好容易寻着这时机上门。”

    李母正爱听这般抬举,连忙拉过池夫人,“妹子可少捧煞我,哪有你不能来的道理。这大门哪天不为你开着?”

    二人拥到一起去私下里说话,又端着韶安左看右看。忙碌了一番,池夫人这才想起来问问秋妈妈可好。

    秋妈妈当然只说“过得很好”。

    池夫人凑近了说:“雁回说你同桂子认了母女,可不是我事后诸葛,我倒觉着意料之中,这丫头一向听你的话,又是个伶俐虫儿,将来为你养老正好。”

    池夫人又回头去感谢李母,“秋妈妈同小桂子在你们家里过得安乐,还结了母女情分。真是多谢姐姐照应。”不待秋妈妈或李母回应,她又自感慨不已。“我深知治家不易,今日过来,见着姐姐能令全家上下笑口常开,想来我却哄不来,还真得多走动,学学姐姐的本事。”

    原想趁机再抱怨抱怨桂子,被池夫人一捧,李母也不好多说,便又拉着她去看“大孙子”了。

    雁回忙于帮着李璧应付客人,顾不上再观察婆母同池姨母,便由着她们占去韶安。

    瑕儿见礼后径自找了玉光说话,上回同桌用饭后,她二人竟有了几分手帕交,雁回有些微微嫉妒,但自己此时不也正同绍飞谈着,也没底气去打扰瑕儿。

    早就听闻茜娘小产,纵使依然未曾“原谅”了她,到底是深知其中滋味,绍飞不免要问雁回:“可去看过茜娘?我听池洲说,孙家今年闭门谢客,我俩便未曾过去。”

    “上月去了,当时见着她倒还安好,似乎并无大碍。年节里我们也未过去,便不知了。”

    虽也想多同绍飞说话,瞥见李璧同池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二人声量压得极小,听不出来在聊些什么,引得雁回好奇不已。

    这几日在人前李璧都非常克制,即便是满口道喜贺年,雁回也瞧得出来,他浑身并无几分年节喜气。现面对着池家众人夸奖韶安,为父的也只是淡淡道谢,似乎生了长孙也不是什么大喜事,不知何事使他愁眉不展,雁回早有疑惑,此时更是心中挂念。

    令桂子最为在意的还是年货,她外出采买得多,逐渐识得物品高低,又随着雁回各处人家去过,难免心中比较,总觉李家年货并非最好。吃用的果品点心不细看瞧不出来,但挑出来的供果反倒不太完好,只能将鲜亮一面朝外摆放,藏住不堪看之处。而有好几次香烛燃到一半便灭了,质地真有几分拿不出手。

    午后休息时,桂子终于和雁回说了。“你可记得在池家时,他们那阵子保准家用吃紧,连炭火都要分着档次使,人不识货钱识货,若给神明给先人给韶安的都不是最好,何况给你给旁人的。或许是——”

    “胡说。你怎突然变作如此势利。”雁回正极力压抑着心中疑窦,如何愿同桂子往细里分析。她反而怪桂子:“他父亲近来越发不好,怕是留不住了,又要操心生意事,因此心思不在贺新春上,也难以整日往小孩儿身上看,你还在这里搬弄是非。若说他不情愿要这小孩,往日里最欢天喜地的是谁人?他不还是对我鞍前马后。”

    她似乎没听出来桂子话里意思,又当桂子是在责怪李璧。

    失望不已,桂子决心闭嘴忍耐,耳听得雁回还在念叨。“我可没教过你这般冷漠无情,传出去叫李家人笑话,又说我管教无方。”

    不管桂子是否听得进去,反正雁回又一次劝住了自己。寻常人家谁不是精打细算,难道新春时节就应铺张浪费?既然如此,平日里不也得准备着斗富,毕竟可不是只在年节里迎客访友。父母在世时也是讲究节俭,不在意这些攀比。

    她心中隐约知道,节俭并非极力低廉,但终究不忍去想,更不愿去想。

    初七终于将亲朋戚友人家全数走完,夫妇二人回房时已是深夜,雁回更衣洗漱正要躺下,李璧拉住雁回的手,塞给她一枚小物件儿。

    雁回摊开手来细看,是只玲珑可爱的白瓷盒子,盒盖上绘了红梅傲雪,与如今节气正是相宜。她连忙打开盒子,里头是娇嫩艳丽的胭脂,如余晖似朝霞。

    “啊!”雁回欢喜得惊叫出声,刚用手指沾了一抹胭脂擦在手上,观赏颜色,又立即翻出上月去孙家时茜娘匀给自己的香粉,两枚盒子上的图样果然一模一样,这便都是出自州中有名的香粉铺子“暖香园”。“我母亲往日也曾有过!这铺子里东西极难买到呢!你怎得了一枚……”

    “还不是投你所好。”李璧并不多言,上前拿走雁回手中脂粉,轻放到梳妆台上。“快歇息,明早再涂抹着玩了。”

    “不,明日又不外出,何必白白使用了。”雁回寻了手帕将胭脂香粉包裹好,小心地存到镜匣中。

    今夜仿佛格外安静,原以为又要各自入睡,察觉到丈夫的双臂紧搂住自己,雁回又惊又喜,不敢说话也不敢活动,生怕说出什么不宜说的,坏了兴致,更担心他嫌弃自己身体到底是同往昔有异。

    似乎猜中了她的心思,李璧轻咬一口雁回的耳垂,低声说:“虽暌违多时,你我果然还是一如从前……”

    这是雁回最愿听到的话,她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

    清晨二人都早早醒来却不愿起床,腻在一起闲话。

    枕着夫君的手臂,全身被温暖包裹,雁回品尝着这份安宁,竟觉出几分惆怅。“也不知为何我此时竟有些想流泪,你这一年来老是在外,我虽想念得很,又不敢同任何人说起,只能一切思绪都憋在心中。”

    “同我也不能说?”

    “不能,最是同你不能说。你常常愁眉苦脸,沉默寡言,我再说这种话,你听了岂不觉着烦躁?我又因怀胎生产,整个人好似破碎了一般,变作这副模样,如又满口唠叨琐碎,怎能不怕你嫌——”

    李璧连忙将雁回抱得更紧,解释说:“自你我成婚之后,我接手家中生意,愈发忙碌,每日又担心父亲身体,贤妻亦是受了生育之苦,我也是如何敢对你多说呢,不也怕扰了你休养身子。后来韶安平安降生,家里多么欢喜宁静,更不好多说那些外头的难处。”

    他又说了许多交际应酬的事情,抱怨辛苦。“可别怪我平日里不带你外出,你是不知外头那些人,个个人模狗样,有家世有头衔,到了酒桌上却像蛮子似的。谈起生意来简直是要同我打架,只能说绝不可以貌取人吧……你不必知道实情,免得你又替我恨上了,叫人察觉出来。”

    “啊?那显然是我也认得的人?”

    “哼,我不多说。”李璧捏捏雁回的鼻子。

    果然如此。雁回心疼不已,“我只道是同你生分了,也不敢找你取闹,现真是后悔不已,怪我未曾思想过你的难处,怎担得起你称一声‘贤妻’。”

    “全是为着你们母子,我便不辛苦了。”

    “你每日在外操持,我在家中若不做个贤德内助,可真是愧对了你。”雁回搂住李璧,“只是我不愿你平日里从不诉说,叫我如何为你分担忧思……”

    “有你这份心足矣。”

    娇妻温柔婉转,令李璧也满心情意,他原只想轻抚雁回的头发,指尖触到她柔软的皮肤,不由得又将手伸向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