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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女郎(一)

    自山上返回城里,半路上便已入夜,到家或是已近亥时。即使如此,刚回到房里,奶娘汪大嫂便找了婵娟窃窃私语,二人不时看向自己,雁回明白这是在议论庙里的事,脸上臊得滚烫。

    实在不懂李璧为何越发冷淡生分,寻不到机会问个清楚,雁回只得在他面前先小心谨慎,唯恐又触犯了他。毕竟当日在庙里仅四五人见着,在家中可完全不同,上下多少双眼明里暗里瞧着,尤其是房里那人的一双眼,每日里虎视眈眈。

    幸好李璧依然早出晚归甚至多日不归,因着总是心事重重,他不再同婵娟随口调笑,与待寻常用人别无不同,雁回自是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知李母将婵娟派来有何用意,还不是半为着监视儿媳这个“外人”,半是替儿子物色好了姨娘。

    想着绍飞含泪的眼,雁回每次见到婵娟,心上就如同被轻刺了一下,总有些介于痛和痒之间的难捱。

    也不知表嫂现过得如何,或许比自己胡乱揣测的要好得多,毕竟那姨娘原也是她身边人。而李家这位将来的姨娘可不是个善茬。或许我得先心疼自己,有时雁回静下来想想家里人,瑕儿反正无忧无虑,茜娘自有一套思想来应对孙步云……

    猛然想起还有堇娘,雁回惊觉已近一年多并无她的消息。

    里间又响起韶安的哭声,雁回用力摇摇头,可不能再想那些不堪的事,我为他家诞了长孙,丈夫又尽心经营家业,还有什么不满足之处?

    哪怕只为你我母子,我也应多想些高兴事儿。她抱起韶安,哼着儿歌,在室内转圈走动。

    怀孕生产时玉光都避得远远地,雁回也乐得少同她来往,但她到底疼爱韶安,起初是不时来探望几眼,自孩子会笑后,玉光来得越发频繁,好在她只是逗弄孩子,并不停留太久。

    等到韶安开口能言,她几乎每日都过来,总是要同韶安玩耍半个时辰,许是故意不带丫鬟跟随,她熟练使唤婵娟和金娥。此举本就使雁回有些尴尬,而那二人同玉光一气,凡她在场,总能纠集起来暗暗顶撞,雁回为此头疼不已。

    是日玉光又过来喂韶安吃方糕,不知房里人都何处去了,室内安静得有些别扭,雁回便试图寻些话来说。“妹妹手巧灵敏,每次喂食韶安我都在旁看着,用筷子的手法都颇有讲究。”

    “自当如此。”玉光并不抬头看雁回,“嫂嫂的好孩儿,我岂敢不用心去喂,万一噎住了,谁人担待得起?”

    她又换了儿语口吻,捏着嗓子对韶安说:“是吧,凡是姑姑与你吃的,就是要可口些。”

    雁回勉强支撑着对话。“这方糕儿就不该占这‘方’字,做成这方形不好夹取,筷子拿得不应手时往往容易散开。”

    玉光闻言放下筷子,定定看住雁回。“嫂嫂竟不知这糕点得名不是因其形状,而是最初配出这方子的女子名中有芬芳的‘芳’字,实为‘芳’糕呢。亦应了这糕点香气浓厚,入口清甜。”

    “啊,我的确不知。”

    “就是许多无知人们以讹传讹,闹出好些笑话来呢。”玉光脸上毫无笑意,眼神仍定定看住雁回。

    想来进李家门已有两年多,每逢玉光说话带刺,雁回总是迂回躲避。但今日她总觉身上有无形之力压得自己处处难受,难以继续忍耐。

    决心正面交锋,哪怕只是出了一时之气。

    深吸一口气,雁回笑着回敬玉光。“我家中只论诗书,平日里的确不曾教过这些市井小事,谢妹妹赐教了。”

    “家里?”玉光挑眉,“哦,正是正是。”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雁回父母牌位前。“嫂嫂每日烧香祭拜,熏得我兄长同韶安身上都带着香烛气息,如此大费周章,令尊令堂泉下必定有知,毕竟哪有父母无那爱子之情,嫂嫂又是独女,应是占尽了。”

    “是啊。”雁回鼓起勇气走到玉光身后,学着她说话腔调。“我无兄弟姊妹,父母家业又小,二人故去仅能将家产都与了我。可不如小姑能同手足互相扶持,将来也好分家共享。”

    玉光回头盯住雁回,等了片刻才挤出“告辞”二字,拂袖疾步离开。

    “妹妹慢走。”

    玉光走后雁回心虚不已,她在室内绕了一圈,发现桂子和秋妈妈都不在,真可惜无人见证。

    她赶紧抱起韶安紧紧贴在怀里。“韶安我儿,你真是娘亲的底气……再多疼爱你都不嫌足够,你若不在,我岂敢在人家屋檐下大声言语。”

    耳听着小儿轻柔的呼吸声,雁回长叹一口气。“也要待你父亲更好,盼他莫再愁眉不展,同我时常相见,多子多福。”

    没工夫再为玉光挂心,眼下雁回立即要着手操办韶安周岁。李璧为此也在家中多留了几日,陪着雁回一同邀亲朋,选菜品,备祭礼。夫妇二人都想着要办得小而精致,只在自家内庆贺,因此在置办宴席等事上和气同声,往往能想到一处去,雁回只觉怡然自得。

    李父也精神大好,被抬到主位上坐着。李璧亲手将韶安抱到父亲膝上,如今韶安已能言语几声,李父便逗弄他学舌,他小嘴儿还不那般灵活,总是将“阿翁”说成“阿轰”,将“寿星”字说成“修星”,逗得李父连连发笑。

    白日的周岁宴自是欢乐祥和,韶安又行了抓周之戏,捏住笔墨不放,人人都夸他将来能取得功名,雁回悄悄去看李父李母,皆是喜笑颜开,自己心中便也稳了下来。

    瞥见桂子同秋妈妈在角落里站着,雁回连忙走到二人面前。“这是怎么了,我为何觉着仿佛多日不见你二人?难道是我糊涂了不成?”

    桂子摇摇头,故作认真地说:“不是糊涂了,或是耳聋了。我娘时常被李夫人叫去做事,我也是老被差遣去别处,连日来早出晚归的,难得同你打个照面,李夫人可说已找你商量过了呀,你未听着?”

    “嗯?”雁回疑惑。“或许真同我说过?我记性真是越发不好了……”

    见她费力思索回忆,桂子试图安慰。“是你懒得找我们,你身旁反正有那婵娟金娥照顾着,她们机灵晓得躲——”

    “咳咳。”秋妈妈假意清清嗓子,悄然扯了扯桂子衣袖。

    桂子只好憋住要说的话。“罢了,别想了。今日是你好日子。”

    “那好,我还怕你们避着我呢……”雁回淡淡笑了笑,莫名有些尴尬。

    白天热闹了一整日,雁回原以为如此便是庆贺完成。谁料黄昏时李璧的几位狐朋狗友不请自来,带了几坛酒和好些食盒,哄闹着说“前来祝寿”。

    “好好好,谢过各位哥哥美意。”李璧作揖不迭,“只是我家人都已安歇了,哥哥们屈尊来我院子里咱们喝个尽兴,刚好随意自在。”

    “请嫂夫人出来陪陪我们。”有人嚷嚷。

    “当然要同哥哥们见礼,只是内人陪着小儿,我让她得空时过来。”

    李璧回房对雁回使个眼色,小声说:“他们在外头等着,我先让厨房摆上酒菜,你到时来见个面即可,只管回来睡下,这帮人不懂事,你不必当真陪着。”

    “夫君真知道体贴心疼我,既不必将人赶走得罪了人,也不害我难以成眠。”雁回半是真心半是嘲讽。

    李璧握住她的手:“那是自然,不疼你,叫我疼谁人去。”

    交代了雁回,李璧立即折返,命人在凉亭里摆上桌椅酒菜,带着“客人”们入座。

    今晚秋妈妈同桂子都在房里,刚好帮着雁回换了身见客的衣衫,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雁回带着桂子寻了过去。还未走到凉亭前,就已能听到醉酒吵闹声。

    雁回驻足听着,似乎是在说嫁娶事。“原是我父亲敬迟氏父亲是秀才,且当年出力官府平了山贼,有几分入衙门的苗头,我家那时节生意也还不算大,如结了亲,也是相称匹配的。”

    是李璧的声音。

    “后来她父亲过世,家里不是未曾动过退婚心思,但是念着迟氏父亲懂诗书,她应也通文墨,今后若生下孩子应该也能试试读书求功名——果然今日我儿抓了笔墨,多好的兆头。万一子嗣上头不走运,我妻家中无依,不管是休她还是纳妾,都容易得很。再说她母亲娘家还不错,她又无兄弟,妆奁应也还算可观。”

    “幸好我妻也争气得很,一进门就给我家添了长房长孙,她家亦无人拖累于我,如今确是无哪里要抱怨的,我是心满意足。”

    有人问他:“你不是还有一妹子在闺中?若是便宜了哥几个,亲上加亲,有何不可?”

    “就是就是,到你家来喝酒作乐更便利了。”

    “妆奁同聘礼刚好抵消,省得搬进送出的,多繁琐!”

    “不不不,高攀不起啊哥哥们,我妹子哪配得上诸位抬爱。近日里有人同我说过城东夏家书香门第,有个小公子是有志功名,只是家里没落了,比起来田产单薄,我是懒得去谈。”

    “又不是你择婿。”有人开玩笑道,“你替她挑什么,万一妹子自己相中?”

    “毕竟是我妹子,她终身大事对我也是个机会,不是门第便是钱财,总得占一样。若任她自己胡闹,如何帮得上我?”

    众人啧啧称是。

    “让她再看看。”李璧说,“我怕她自己去择不为家里想着,结些没用处的亲。甚至瞧上什么不入流的,别是反而害了我。哥哥们怕是没见过那些哭哭啼啼还要轻生的,真是老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