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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先人岭与呜咽塚

    ”孩子们,你们的灵魂可以启程了,去母亲神那里,去往赫拉之地去吧!”卡玛老祭司仰头大声祝祷,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别有威严肃穆之感。

    众人匍匐在堆土而成的高台之下,哼着伤感的哀歌。

    风呼啦呼啦地吹,老祭司灰白头发随风飘扬,法杖高举,而身躯却在风中晃动。

    履行宗教仪式繁琐而耗费体力,需要老人家长时间高举双臂,对于如此高龄的老人而言,这无疑是极其困难的。

    风忽一紧,呼啦啦地猛扯着她裹身皮子,皮子扯开,如旌旗飘摇,老太身形一晃,几近跌下台去,若真跌了下去,会被族民们认为神明降下了噩兆,这种不祥预兆会让族人惶惶不安一整年。

    愚昧时代,任何一件本就稀松平常之事都可以被引申解读为某种神秘预兆的显现,有些现象会被解释成好的,有些现象会被解释成糟糕的,尽管在我们看见来这些事情根本不会有什么特殊意义,也不值一提,但身处此间的人们却对那些无稽的神秘解释深信不疑。

    风声、众人隐隐约约的呢喃哼唱声,除此之外,世间再无其他声响。

    “呼啦,呼啦!众灵归位,荣耀归于赫拉女神!”时候到,老祭司大喝一声,手持法杖用力朝地面顿下,试图狠狠地将那法杖插到脚下的泥土里。

    等法杖插入泥土时,老人家的声音犹在山谷间回荡。

    众人抬头看那土台,眼里全是期待。

    法杖已直直地插在台上,纵有风也纹丝未动。

    这是个好兆头,预示着部落将在接下来一年中人丁兴旺。

    “好兆头!好兆头~!”老太笑得很开怀,那张沟壑密布的老脸舒展开来,她于此间活了近七十余载,是这片土地上远近闻名的老寿星。

    此间世界年日漫长,若换成地球计年算来,她年岁至少已逾九十了,纵然她如此高寿,身板却极为硬朗,精神矍铄,耳聪目明,但毕竟岁月不饶人,一场仪式下来也将她累得腿脚发软。

    在这里,人若能活过五十岁便可以被称呼为寿星了,若能活过六十岁,那便绝对称得上为人瑞了,少有人可以活那么久长,大多人最多也只能活个三四十个春秋。

    死亡对此间所生活的人群而言是件极为平常的事。人今天活蹦乱跳,明天就可能横死。打猎,采集会因野兽伤害而死,夏天会被热死,冬天会被冻死,凡是生病、受伤都大概率死,就算熬过了这些灾祸,晚上睡觉时被野兽或其他部落或种族掏了窝,会被咬死或者在战斗中被杀死。

    总之,这是一个毫无保障的时代,一切都在懵懂中听天由命。

    “没挺过寒冬的孩子们,你们到赫拉女神的膝下享福去喽~”老太太嘟囔着,转过身去,挥手向众人示意。

    众神侍和圣女冬娜莎则赶紧走上前,小心搀扶她走下为祭祀所搭建的土台。

    众人早已站起身来,见土台上的法杖依旧直直挺立于盛风之下,个个满眼欣喜,这是母亲神给的好兆头。

    大祭司笑容满面地从台上下来,众人便高声欢呼起来。

    那些未熬过严寒冬季而逝去族人们的亡灵有了归处,是时候回家了,活人也要回到活人该往的所在。

    众人排着长队随着波卡大酋长缓步离开,唱起哀伤的歌,抹着别离的眼泪,离开这埋葬逝去族人之地。

    卡玛大祭司走在最后,由年轻人们小心搀扶,她实在太老了。

    她记得她第一次来这里主持仪式的情景,先祭司萨罗珊没有挨过寒冬,作为圣女,她便成为新一任祭司。那一年她十二岁,愣在土台上好久,才战战兢兢的照着先祭司的样子主持仪式,法杖太沉,举得她肩膀酸痛。

    那一年的逾冬节,土地没有化冻,她力气又太小,她狠狠地把法杖插向坚硬如铁的地面,连续几次,都无法将法杖立在土台上,纵然先酋长弗兰斯不顾忌讳上前帮忙,那法杖依旧无法立于台上。

    那一年的逾冬节,她哭了,族民们也哭了。

    那一年,部落与血魔鏖战死了一半的人,先酋长弗兰斯让位,现任波卡酋长的曾爷爷俄皮罗成为了新酋长,她依稀记得他长了一副娃娃脸,真切长相早在久远的记忆中模糊。

    没过多久,先酋长弗兰斯便死了,那是位极为慈祥的老人。

    那一年哀歌贯穿始终,那该死的噩兆啊。

    她转头望,那些人长眠于这山上,几十个春秋来那些人的名字在她脑海中轮换,但却面容模糊,她努力去想,却无法获得清晰的印象。

    我老了,总会记起旧人,总会做些奇怪的梦!老太太如是想,心里感叹属于自己的时光早就远去。

    昨天夜里,她不止一次梦见自己从悬崖跌落,梦的内容大同小异,在梦里,她从高耸地崖顶跌落,然后便躺在崖底无法动弹,只能无助地看着黑压压的崖顶。突然,另一个人也从那崖顶坠下,一个男人,奇怪的衣着,白衣,蓝裤,相貌与此间人不同,老太太记得清清楚楚。那人直冲她而来,喊着救我,救我!接着又是一场循环。

    最后那场梦,老太太惊得大呼一声,才从那梦挣脱出来,醒来时,一身冷汗。

    醒来后,老太太坐在屋前长石上想了好久,也想不出梦中从崖顶跌落人的地男到底代表了什么启示?她想了很长时间,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了。

    天空迎来第一道曙光,老太太才突然想起,今天便是逾冬节,想起她头一次担任祭司主持的那场逾冬节仪式,想起那噩兆,想起来接下来那血肉横飞,哀歌从始至终的一年。

    万幸,万幸,虽然吃力,她仍然坚持完成了埋葬逝者以及先人祭祀的仪式,祭司的仪式需要通过与神明沟通的舞蹈来进行,时间冗长而辛劳,不是她这样高寿的老人能承担的了。

    老人家艰难地往山下走,回头望,那法杖在风中颤着,却仍坚强的立着。

    石堆密密麻麻排列于两山交汇的平坦鞍部朝阳处,这便是先人岭,蓝羽泰雅部落历代故去族人的埋骨之所。

    每年开春,部族都安排人手来清理这里的枯败草木,整理倒塌的石堆坟茔,挖好新的地穴,然后在逾冬节这天埋葬在寒冬中逝去的亡者,而今天便是逾冬节。

    逾冬节,一个哀悼与庆祝并存的节日。

    在这一天,族民们哀悼逝去的族人,迎接春天的来临。

    那些亡者未挨过酷寒严冬而死去,每年皆如此,冬季对此间人而言是个悲哀的季节,孩子们在早秋降生,却可能在数九寒天中夭亡,老人和体弱者会在寒冷冬夜里一眠不起,冰雪之神从来都是如此的冷酷无情。

    死去的人需要陪活着的人一起度过寒冬,等到泥土不再坚硬后,他们才能入土为安。

    为了保存这些遗体,此间人们刻意将他们堆放于阴寒的所在,盖上厚厚的荆棘灌木,压上重重的石块,希望能保护族人遗体免受野兽袭扰。

    纵是如此,等春之神开始接管世间,寒冬过去,天气暖和起来,那些亡故的族人可入土为安时,那些遗体却变成残骸,甚至有的尸首会完全不翼而飞,部落族人们只能用其生前用过的几件物事来替代。

    先人岭上的石堆有新有旧,古老久远的石堆远超卡玛老太的记忆,底下埋葬了谁,

    连部落里最年长的几位老者都说不上来。

    “我终归是老喽!”老人家念叨道,颤微微的走着,再回头看已看不见先人岭上的坟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