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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十二节

    开学时间还早,小舅又嚣张起来,天不亮就不见人影,夜深人静了才蹑手蹑脚地回来。我们都猜小舅又去溜街了。姥爷除了偶尔嘟囔两句,看在有大学上的份上,倒也没有疾言厉色。

    你还记得吗?那次我们一起去逛街,经过街角那家台球厅,我近前瞅了两眼,特意跑去二楼看了看,还对着你自言自语:奇怪,这个点应该在的。怎么他那几个好兄弟也不在。你也知道,台球厅是小舅另一个家,这大夏天的有西瓜、有雪糕、有电脑、有空调,他恨不得住在那里。我回家说给我妈听,我妈不以为意:有啥奇怪的,不是台球厅就是网吧,肯定混网吧去了呗。我的嗓门不禁提高了八度:妈,那台球厅也是网吧,在二楼我去过了。比中心那家网吧便宜十块钱,有这十块钱小舅早省下来买烟了。我妈将视线从电视上挪开,像不认识我似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一番:怎么了你,像吃了枪药似的?

    我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来,在我爸我妈关切的目光下,差点流出泪来:是啊,我的这股无名火到底来自哪里?莫名地让我懊恼与无措。

    我们收到消息赶去医院时,小舅已经进了手术室,签字那老板倒不是有多善良,而是听说再晚可能会保不住小舅的腿,生怕赔多了钱。小舅“神出鬼没”的这一出秘密也就揭开了。趁着开学前,偷偷摸摸跟着班里同学去打工,给人按广告牌,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他那几个街溜子兄弟得了信,凑了二万八送过来。腿是保住了,就是变得一瘸一拐。姥爷气得说话都变利索了,小舅刚醒就要兴师问罪。小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五十万你又不让动,大姐花了十几万给你看病。我又没出息,我怕你最后再把那五十万和房子偷偷给我大姐了,我不得抓紧挣点钱还给我大姐。姥爷气得一手扶着病床把手,一手抄起拐棍就要抡上去,被我妈拦了下来。

    趁着我姥、我姥爷回家休息,我妈告诉小舅,姥爷卖了他最心爱的那一本邮票,要先把一部分钱还给她。她假意收了钱,猜着平时海鲜市场那老板老爱约着姥爷喝茶,就得意我姥爷那本邮票,定是被他买了去。她托人买了好酒好烟寻过去想讨回来,却被告知送了人。本来她还觉得这老板跟姥爷志趣相投是惺惺相惜之人。得知姥爷心爱之物只是被拿去做讨好之用,她有些不忿,誓言追回来。托人托关系最后打听出来邮票册到了我小叔他老丈人的手里。一路勇猛无比志在必得的她,瞬间退避三舍。

    我小叔这人你也知道,自从跟我小婶成了,就成了人家的好大儿。我爷我奶在这边给我小叔买了房子,人家看不上也不稀得来,瞧不上咱这小地方。婚礼是女方操办的,婚房是女方买的,婚车是女方陪送的,说太远我爷我奶一路颠簸不方便,拒绝我们这一家人出席婚礼也是女方要求的。小叔答应得痛快,就连我爸要婚礼录像,也是推三阻四,迟迟寄不过来。看着我爷我奶眼巴巴那样,最后我爸下了最后通牒,不给他就亲自开车过去拿,才不情不愿地给了。我爷我奶起初看得挺高兴,越看越不对劲,我爷先气得站了起来要去关掉。我奶不让非要再看看她那小儿子。老两口一来二去吵吵起来,我爸听到动静出来一看,一个不认识的花白头发的男人正在致词,时不时喊着我小叔的名字,说着我儿怎么怎么样。有亲爹不让去,居然雇了个假爹,气得我爸当场给我小叔打电话。小叔在电话那头可怜兮兮地说,这些都是他们安排的,他提前也不知道。

    我爷我奶就是那时候被我小叔伤狠了,有了要把家具厂给我爸的念头。后来我奶病倒住院,没指望我小叔回来陪床,就是想叫他回来看看我奶,到了也没回来,就是象征性地打了几个电话。再后来我爷陪我奶住到了我们家养病,我爸我妈尽心尽力,我奶临终前握着我爷的手商量我爷把家具厂给我爸,我爷说:给,给,给,都听你的。我奶走后第二年我爷也走了,是癌症,瞒着所有人也包括我爸。小叔嫉恨我爷把家具厂给了我爸,不肯回来奔丧,我爸哭得泣不成声,恳求我小叔回来,家具厂让他拿走。可是那时候,我小叔的老丈人在场上混得风生水起,撒点肉汤出来,我小叔都喝不完,他又怎么会再在乎一个家具厂,扔下一句“不稀罕”了就把电话撂了。打那起,我爸我妈就下了跟我小叔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

    现如今,面对这种死局,我妈心里也清楚我爸是关键。可是那么爱我爸的我妈,却不忍心再揭开我爸的伤疤,去戳我爸的痛处。

    小舅一把抓住我妈的手:千万不能让我哥去啊,钱你就安心收着。这不还有我呢嘛,等我挣了大钱,我再给咱爸买一套呗。我妈笑笑没说话,小舅不知道,有再多的钱也不可能再买到这样的邮票了。

    小舅的腿加上复健,医生建议至少休学两到三个月。小舅有些郁郁寡欢,休学倒还是小事,就算是最后好了,不能做剧烈运动,这体育大学上得也是名不副实。在小舅心里,他那尚可拿得出手的短跑和长跑,将是他奔赴这个学校的底气和勇气。我们都安慰他,体育大学又不是非得跑跑跳跳,也可以学点别的。安慰到最后,小小姨都急了,恨不能跳上床一屁股坐我小舅身上,掰开他的嘴,把那落得个口干舌燥吐出的一堆话团成个大药丸,硬塞进去再狠拍两下,立马药到病除。

    三个月眨眼就过,一家人送小舅上车的时候,我爸还说看着那腿还行,上车挺利索。我妈说剧烈的体育运动肯定是做不了了,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就怕他这个犟脾气不听。果不其然,一个月不到电话就打到了我姥爷那里,小舅连续旷课,学校联系不上本人,只好把电话打到家里。我一放学就被我妈拽着去台球室找人,比较熟的、认识的、看着好像见过的挨个问。我记得很清楚,那晚破天荒没人关心我的作业要不要写,我暗自窃喜。却在我妈的惊慌失色里,在台球桌前端详每张脸的尴尬里,在二楼网吧一遍遍的穿梭问询里,慢慢变得担心、焦虑与恐惧。我妈送我回家的时候九点半多,简单嘱咐我两句,又扭身钻进车里催着我爸快走。我快要哭出来了,这时我妈手机响了,我妈焦急地说着:是吗?真的吗?好,我们马上过去。我的泪又马上憋了回去,刚想开口问是不是小舅有下落了,车已经开了出去。

    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我妈喊我起床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眼睛也涩涩得难受。我妈终于给了我个答案,说是小舅跟他那几个街溜子兄弟见过,小舅知道动手术时给的那二万八是他们凑好了准备合伙开个网吧用的。小舅给了他们几个五万块钱,让他们先把网吧开起来。他们不要,小舅说算是他投资入股的,赚了是他们的,赔了算小舅的。具体小舅去了哪,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还说要是知道小舅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高低得好好劝劝。他们几个就是没考上大学,只能开个网吧干干。

    又是几天过去,邮局打电话让去取包裹,说是寄给我的。那时候你有事不在,我不放心就拉着老三一起去的。其实就是一大包零食还有几件衣服,落款处只有一个简略的地址,没名字却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老三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符号,那是小舅去网吧上网记账时懒得写名字常用的符号,这些年老三偷空闲忙地去当网管赚零花钱,见过这个符号不下百次。我兴冲冲地跑到姥爷家,大家在兴奋之余陷入沉默,只有一个符号,没有联系电话还是白搭。我姥不死心打开包裹,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一封发皱的信,顺着每个褶皱折起来应该就是个不起眼的纸团子。不知小舅揉搓了几回,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一点点将它抹平铺好。字并不潦草,放眼望去却乱得很,有的字被涂掉了,有的一句话被划掉了,重复划了几次,纸都起毛刺破开了,又被浓浓的涂抹了一遍,生怕遮不掉。

    小舅在信里没有交待逃学的原因,只说自己不是上学的料,他要挣到大钱再回去,让家里人都放心。往后他会一月一封信报平安。包裹里的零食好些我见都没见过,往常我和小小姨早就凑了上去。这次却觉得索然无味。于是除了想念,我开始盼着下一个月的到来。

    信又来了,一如往常报平安,我姥爷向来是躲出去,等我们都走了,他再把信拿出来反复看。我姥说都快把信给翻破了,要盯出个洞来了。我和我妈偷偷扣下了一样东西,没敢让我姥、我姥爷见到。那是一张合照,照片上的小舅似笑非笑,旁边的女孩是服装厂蹬机子那姑娘,就是跟着偷瓜的那个男人跑了的那个。虽然她比那时胖了些也洋气了些,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家里旁人没见过,我姥爷可是亲自上门见过。万一被我姥爷认出了,岂不是又要把我姥爷给气趴下。我妈口述我代笔,连夜给小舅写了封信,就一个目的,想弄清楚小舅怎么又和那姑娘走到了一起。我爸在一旁说,不是没详细地址吗?能不能收到还得两说呢,写这一下子,挑重点说说得了,这都几点了闺女明天还得上学。被我妈一眼瞪了回去:你闺女早睡那成绩也好不到哪去。只要退不回来就有戏,不试试怎么知道,不问清楚万一哪天真领着回来了,不得把我爸气死。

    我妈嘱咐我爸明天送我上学时,一定把信送到邮局里面,不要投外面的邮筒那样太慢。寻思了一会又说明天不用我爸投了,她得亲自去送才放心。我爸无奈地看了我妈一眼,意味深长地对我说:闺女,你知道你爸我为啥不给你要弟弟妹妹吗?看你妈就知道了,老大不好当啊,像个老母亲似的,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我妈显然没有在听,不然早发作了,她嘴里说着什么“有病乱投医”,拽着我爸去卧室不知道密谋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