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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二)

    学堂里的生活对于小孩子而言没有一点乐趣,苘夫子永远是板着脸,让人生畏。

    跟在小少爷旁的小厮呢,永远是低头哈腰的说着是是是,对对对,似乎他们的人生字典中永远只能有这两个字,再不能多了。

    而上厕所的时间是小孩子解脱天性的唯一时候,五个小孩里海仁堂最老实,周清清对什么都好奇,齐明是齐天的跟屁虫,齐天年长一岁,最会吹牛。

    自从两个国家乱起来后,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哥们就不允许出深宅大院了。

    他们常常吃着从外面带来的好吃糕点,却无所事事,总是幻想着外面是什么样子。

    齐天曾经跟随齐家父亲去过泰园春,说外面是好多好吃的,好喝的,人也很多,大家都朝我阿爸敬酒,说说笑笑的很热闹。

    小胖子海仁堂问有这个桂花糕好吃吗?

    “比这个好吃多了,你只吃过桂花糕,外头还有栗子糕、梅子酥、枣泥饼好多好多数不出来的好吃的,还有甜甜的羊奶……“

    小孩子总是天真浪漫的,他们无法想到泰园春哪是穷人能上去的,老李头在裕丰楼小酌十晚,也比不过泰园春一晚的酒钱。

    黄之首并不打算戳破小孩子纯真的幻想,该接触的总要接触,但不应该在这个年纪,徒增烦恼对小孩子而言实在是太残忍。

    他在一旁只听着,浅浅的笑,因为他憋不住,实在是太纯真了,不由得想到以前自己是不是也这样说着荒谬的话。

    “之首,苘夫子常说你最聪明,你说外面是不是这样?“

    黄之首愣了一下,现世的残酷他早已有过酸爽的体验,小孩子本因回归童真,没想到竟自己准备终结自己的美梦。

    “我常听有人说,外面是这样的。他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还有人说外面是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亦有人说杀声沈后野风悲,汉月高时望不归。白骨已枯沙上草,家人犹自寄寒衣。“

    黄之首到底还是希望他们依旧保持着美梦做下去,小孩子就应该过着小孩子的生活,少年老成活的太累。

    可是,齐天闹了小孩脾气,知根刨地地要知道个所以然,自己不敢去问苘夫子,叫自家小厮悄悄去问。

    苘夫子听完诗句很惊讶,他没有想到告老还乡还能有人心系天下,而且意外地出自一个小孩子。

    下午快放学的时候,苘夫子并没有把黄之首叫来问话,小孩子写出这样的诗句实属是太过荒谬,下意识的略过,反倒把齐天叫进了文渊阁。

    小孩以为自己犯了错,紧张的不行,夫子不过给他解释说黄之首说的很对,你要多多向他学习,那几句话你可以记在心里,以后长大了自然会慢慢懂的。

    回到家里的齐天又和父母提起,两人吓了一跳,不敢相信是从一个小孩子的口里说出来的。

    苘夫子说要向黄之首学习,父母也说要记着黄之首的话。睡在床上的齐天辗转反侧地想外面到底是怎么样呢?

    终于,在某一天,齐天联合齐明动起了歪心思,他们撒起了娇,绕开小厮,走出小门,穿过院墙,他们如愿见到了外面嘈杂喧嚣的外面。

    过了深院高墙,他们好奇的打量着街道、打量着行人,打量着店铺和打量着所有。

    脱离了家庭的他们,仿佛一切变得新奇。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看见糖葫芦、捏糖人想吃,却怯生生的不敢买。

    而有乞丐看见两小孩穿着华丽,叮铃铛啦的举着碗向前乞讨时,他们又一股脑的把小碎银的零钱给了出去。

    怜悯弱势者不可无,可或许有些时候的可怜他人并不见得是好事。

    一下子,所有的乞丐像疯狗般涌了上来,人数之多,满目皆是,把整条街都给堵塞了。

    齐天两兄弟吓的瘫坐在地上,嗷嗷地哭,发臭腐败的体味交杂在空气中,混乱的人流情况让富家公子哥第一次看到了现实的穷苦。

    齐家来了人,一群小厮拿着棍棒,守家的拿着皮鞭,啪啪啪地开了一条路,收了碎银子的乞丐被活活抽死,那是他家少爷的零钱,可以丢了,但是不能落在下位人的手上。

    两兄弟被抱回了家,可全家的丫鬟和仆从都得为他们的私自行为而受罚,上尊下卑在这个封建的转世社会依旧盛行。

    不多时,黄之首也知道了这个消息,那是黄老爷特地用此特例来恐吓他的。

    只能说如果黄之首只是普通的小孩,估计打死也不再敢随处乱跑。

    可惜如果只是如果,黄老爷子前脚刚走,黄之首后脚便怂恿马夫把他送到了炀道人的面前。

    “道长,今天你可要讲的快些,要知道时间就是金钱。”

    炀道人笑说你功课怕都还没完成,偷偷跑出来的吧

    黄之首嘟囔着嘴答说:“都知道了,还不快讲。”

    于是炀道人也不废话,清清嗓子,开始讲说:“之前说到,人道惶惶已久,清虚道人卜卦仙缘,其余两位道长去而复返

    言说在往东南方向千里外,有一湖,叫陷天湖,其目不及终点,陷不知深浅,旁门左道(三教九流的术士)一入是九死一生。

    湖边小渠,恰有少年,神情惶惶似不可终日,乃徵国太子,少时取名明徽州,但常人多称其为明太子。”

    黄之首还是一如既往地突兀插话:“明太子就是主角吧。”

    炀道人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说“知道了还插话。”

    黄之首揉着脑袋,嘿嘿几声,说这个故事实在太老套了。

    “那要不你来讲?”

    黄之首连忙摆手,于是炀道人继续说:“恰太会一劫已过几百年,所谓阴阳有序、四时不怠,万物复苏、恰是当时。

    树木生长而使得树枝交杂不堪,世人的成长却心起邪欲,而至权术幌心,使得征战四起。

    所谓大鱼吃小鱼,大国吃小国。

    明太子原是來国太子,无奈国小而势微,明争不行,暗斗更是无力,至国破家亡,明太子于败国逃亡至此矣。

    低矮的树木盖不住身后的滚滚尘烟,回头望,想来是追兵已至。

    向前看,是湖面茫茫,莫说船只,连个漂浮物也不见,不由得泣出声来,纵身一跃,表至死之心以告先人。

    只一身玄黄气,贵为天定人,哪能这般咕咚死去。

    湖边郁郁葱葱的树木刚抽芽,忘虚道人立长空上,截了一枝条,遥遥往明太子一抛。

    明太子突感胸前有瘙痒感,本是生死时刻,哪能顾得,眼一闭准备赴死。

    小小树枝不及胳膊一半长,可怀中一收,往明太子衣内一入,避水而不沾衣,是遇江渡江,遇海过海。

    所谓一身悠悠黄天气,一湖怎收天命人,理当如此。

    远望有黑点奔袭,滚滚尘烟下,伴着马蹄声,岸边来了一队人马。凡夫者带兵甲,看湖面远眺,肉眼可见处,不见明太子。

    随行者有术士遥遥一指,说天下皇皇气,地下暗来光,望气可见人已快至湖中心了。

    马蹄攥动,但下不了水。风浪平静,却没有船。

    领头者焦急万分之下,其见有一华服道人走到岸边说到,“各位莫恼,鄙人赡养一毒蛟,叫做膏杀,生自幽谭碧水之所,极擅水遁,待我唤出,吞山此子,万事大吉。”

    紧接着又有一道人说:“何至道兄如此,待我施展水遁法来,劈波驱水,直抓那漏网之鱼。”

    众人大喜,对两位练气道人赞赏不已,称任务一成,当奏大王,封侯拜相,成道士大王之列。

    两术人在山野修行不过百来载,机缘不至,坐忘不来,术法不成,下山求的便是一方富贵,见此番承诺,是满面春风,满口答应,兴奋异常,连连称谢。

    而碧幽潭内,有大蛇巡游,额头微微拱起,有成蛟之象。

    忽潭外似大雨下,惊雷声炸起,是蛟蛇出潭,踏风乘云而去,往西南直指陷天湖。

    另一道人,口念避水咒,入水即入地,别无异常,呼吸似陆地寻常,耳目也是如此。

    一眼看去水中之景,礁石、怪鱼鳞次栉比,道人捏一疾法,游驰而去,直奔明太子。

    天上站有忘虚和中天道人,见有人入水,本以为是五行法中的水遁法,待一看,却是不然,乃是闭水法。

    忘虚轻说一声旁门小道耳。不过一瞬,湖面卷了波纹,树木微微沙沙响,一道惊雷,如银龙挂钩直冲湖面,下水的道人像死鱼般浮起。

    不过一刻,又有蛟蛇盘至陷天湖上,乃华服道人赡养的膏杀。

    可不过中天道人一眼,蛟蛇瞬间就泄了气、瘫了神。忘虚笑呵呵的收入袖袍,表示正好打个蛇羹汤。

    岸上众人只见入了水的道人是死鱼浮面,尸首焦黄,又见蛟蛇须臾之间,失于半空,方知神人相助已。

    叩首伏地,不敢多言,上马回逃,再回头已过万重山。

    陷天湖绵延接近千里,有一老龟,夺水部精华,自太会一劫,水神自孕育而生,如今已有数百年载。见神人临位而不敢浮面,覆湖底紧张异常。

    可偏偏明太子见天雷滚滚,惶恐不已,本想两手划游,怎奈浮空,手不及水,明太子只得作罢。

    老龟性情闲淡,世间是非因果、因缘福禄皆是抛之脑外,对于如今世道以争人道而破仙困,是绝不参和这趟浑水。

    只是怎奈,这树枝托着明太子飘得太慢,天上神人因而不离去。思索罢,龟太公只得出水相助。

    只见是丘陵山地湖面起,除却山石不见林。如山般耸立的龟壳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明太子又被吓了一惊,要知妖精实属罕见,大妖更是异常,急叫道“仙人老爷救我!”

    老龟听到明太子求救,可不想当那冤死鬼,急说:“老龟并不害你,待你上岸速离陷天湖便是”

    世间因果总如细线绕丝,理不清,断不明。老龟本求清净,盼仙家早回,特出水小助一手,可竟没想到,这也成它后来入人道劫的因果起端。

    龟背上,明太子从一开始的慌乱,在渐渐明白老龟无害人之心后,随即感到释怀。

    坐在其上端,在怀中摸索。所拿出来也不是他物,正是忘虚所赠出刚抽芽的小树枝。

    嫩绿的似琉璃,仿佛天工开物,让太子玩弄的惊奇不已。

    四目环视下,又见陷天湖波光粼粼、鱼跃浅游,一旁是悬崖峭壁、俊险非凡,其中山河美景,一扫颓态,尽入胸中豪言壮志。

    不由脱口而出“山河易碎,韶华易逝,风飘飘而去,水兮兮远流,可今犹在!即年老及暮,壮心不已!况风华正茂,还看今朝!”

    壮志不忘,雄心不死,天人交感,皇道气愈盛。忘、中两道人听的是练练赞叹,老龟听来是心神激荡。

    不多时,老龟将明太子送上岸,本不愿牵扯太多因果,转头便准备走。

    太子跪拜道“多谢龟仙救命之恩,不敢忘其恩情,望告知在下名号,待我等重整旗鼓,好立牌匾,上香送果以此祭拜。”

    老龟回头道“叫我龟太公便可。而救你者非在下老龟,实则有仙人折枝救你。我送你时,听你一番话,想来你将来是有所大作为,这福寿我老龟也不知受不受得起,哈哈哈。”

    “如何受不得?即救我性命,如再生父母,不得不受。也不知龟太公说的折枝仙人是哪位?道号如何?仙山何处?当以最高礼拜谢。”

    “仙人不入面,自有道理。要知天道玄机,因果循环,当见之时,自当相见,莫做揣测,话至如此,老龟去矣。因果循环,莫要留念此间”

    明太子执叩首礼,再拜谢,去了留念,远去。

    忘虚道人掐指一二,得元气之来去,感未来之一二,方知无恙,两人遂离。后告清虚此事已了,三人共谈。”

    自明太子逃出生天,往西直去,箪食瓢饮、风餐露宿一路奔逃,虽其中有所波折,但幸得上天眷顾,处处化险为夷,到了绥夷国,投奔其外嫁的大姐家。

    后在此忍辱负重多年,定了婚约,生有一子,当为质子。方才借得兵马,得其粮草辎重,往东复国。

    东下行军之路,处多事之秋,遇大小国,借道多遇阻,只能绕道而行。

    幸兵将一心,路途虽遥远艰险,风雷雨电也不能折其心,妖精鬼怪不能吓其胆。路遇匪寇,恰是摆阵练兵,来活血气,壮武气,得志气。无甚大祸端的,亦或是因穷苦而落草百姓的,征兵入伍,也能保一些饭食。

    于圣朝一三五年,明太子复国。后天下大乱,绥夷国被灭,一国师逃出生天,出雨嘉关,穿湉坯谷,告明太子。

    太子怎奈实力不足报仇,只得联合他国吞并多地,循序发展,其中尤其以农为重、守基础,招人丁、以充兵力,通商口、富国家财力。

    乱战多年,后剩四方势力,据犄角之势,是玄气四分矣。

    道分为四,是天道、地道、人道和自然道。

    天道是为万物之一,有意志,有感觉,知人事,能赏罚,凡仙俗人难触至高。地道者,地载万物,山川后土,天垂象,取材于地,取法于天,尊天亲地。所谓玄者,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

    如今正是一统天下之大运,争气机,夺气运,是争得道之机,成仙统之气运。

    所谓朝闻道,夕可死。

    天量山、太华山、蓬莱海,地庙等等山门、海外潜修练气士终究有止不住妄念。下山!入尘!求道而已,死生不论!

    天下旁门,有缘者,入正道。而奸逆者,尸抛荒野。天下攘攘,乱中有序,水浊而浑,但源清水澈,为上者,为“一”也。

    纵使如此多的山野闲人为争气运,将本征伐事世再添一把火,成多事之秋。

    但四方势力的君王皆非暴戾君主,求得是明德全,善治、善养、善修身。

    尤其明太子提出本乱而末治者一说,言“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闻之,追求者纷沓至来,数不胜数,太子大喜。”

    “怎么中间没有要问的吗?”炀道人笑着问说。

    黄之首明白道人是阴阳他中间总是插话,打断故事节奏。

    于是也用着阴阳怪气地语气回说:“没有呢,实在是道长讲的太清楚了,让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呢。”

    不出意外的,黄之首又吃了一个脑崩,而且力道比之前的都要大。

    黄之首戏说道长是要杀人。道长却是哭笑不得地说你那是哪里学来的语气,简直就是逼的让人生气。

    玉京的故事本该继续讲下去,老李头这时候突然着急忙慌的跑进道观,贴在炀道人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紧接着,老李头转头对着一脸茫然的黄之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炀道人也起了身,又叹了口气,说:“之首,你先在这坐着等会,我有些事需要和老李头谈谈”

    待两个人进了客房,黄家的马夫走向前,问说:“少爷,我看是出了急事,要不先送你回家吧?”

    马夫的考量并无道理,今天的时间接近落幕,霞光铺满了整片院落。

    迎着夕阳,树叶不时零散的凋落,黄之首就静静地坐在树下等着,并不打算就这样子离开,他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竟让两人如此焦急。

    等到炀道人和老李头从客房出来,他们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但当看见黄之首的一刻,不禁露出一丝惊讶。

    “之首,你怎么还没回家?”炀道人问说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太阳几近落山,且不说夜间的路并不太平,做父母的也会担心。

    黄之首说他家的马夫驾车技术很好,不用担心。

    对于少爷的夸赞,马夫站在一旁也是尴尬的笑了笑。

    黄继续反问说:“道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能否帮下什么忙?”

    对于这个问题,两人也不打算对一个小孩子有所隐瞒,毕竟过不了多久,就是举国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道人缓缓开了口,只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便让黄之首惊的呆住,他哪里能帮的上忙,在这场霍乱下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谢天谢地了。

    啻国和炝国在不断的摩擦中,终归将战事升级。

    不知道是哪一方向哪一方宣告的全面开战,可那已经不再重要,两国之间的不死不休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

    前世里的他看过历朝历代的战争风波,却不曾想滚滚的沉沙将兵戈带临此方天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沁入骨髓的消息,直教人心里胆寒。

    兵戈铁马下的尸骨未寒,他不敢想象。兵荒马乱下与亲人的生离死别,他亦不敢多想。

    黄之首赶忙拜别两人,马夫的车不敢拖沓,可怜马儿要承受一路的鞭挞。

    夜终于完全地把山城笼罩,他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听炀道人把玉京仙山的故事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