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还乡纪事 » 第五回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第五回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携带着那本《真气运行法》离开工大。为了治病,暑期在家时间,嘉树开始习练气功,一般来说,练气功时需要老师指导的,否则容易出偏。他开始练习时,气感来得很快,打坐时身上筋肉颤动,有时仿佛感觉有蚂蚁在经络中行走,这是正常现象其实并不奇怪。但是那时的他对此现象很着迷,认为练得得法。殊不知练气功执着于“气感”是一种很危险的现象,人体的气血运行本来是自然而然的,可是练气功是用意念指挥着所谓的“气”沿着经脉运行,这是一种很低浅的修习方法。那时他练功时对环境要求很苛刻,但是因为心念不净,不知道环境差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任何外境不分差别心。强迫自己入定是很困难的,你越是想清静自然,你的烦恼就越来越多。有一天晚上练功的时候,麻烦出现了。他正在床上闭目打坐,有人在旁边叫他,叫了一声他没有回答,又连续叫了几遍,他心中顿时感到愤怒,就这一气之下,走了偏差。以后的日子里,嘉树感觉到胸口总有个气团在堵着,终食之间消释不掉,吃饭饮水都感觉困难。他每天只能手捂着胸口才感觉稍微舒服一些。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暑假过后,嘉树拖着病躯,心里怀着沉甸甸的包袱,赶赴兰大磁研所攻读凝聚态物理学专业的研究生,开始了他人生又一站的学习和生活。他的导师杨先生是一个颇有名望的老头子,据说当时兰大的校长也是杨先生的学生。在工大的时候,嘉树就听说他对弟子要求很严格,准确地说是比较抠门。但当时的想法是选择导师还是名气乃至学术地位第一,至于当学生的好自为之就行了吧。在面试的时候嘉树曾见过他,给人的印象颇为谦和,全然不似别人形容的那样。加之本科时的班主任与研究所的副所长魏老师是研究生时的同学,嘉树是携着班主任的一封亲笔信去见魏某人的,他想对于他这个来自外校的学生多少会有些照顾吧。

    到达兰州后住下,是二人宿舍,同宿舍的同学是兰大的保送生东平,浙省丽水人,他们同一个导师,而且这一届研究所只招收了他们两个研究生。这个人是被杨老板和魏某人早就看好的,不知什么缘故,东平是一个很不爱说话的人,他们同宿舍住两年时间,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兰大由于研究生的生源不好,因此教育部给的保送名额很多,物理系一个年级有一百多人,居然有二十多个保送名额。这些同学经常出入我们的宿舍,同学们给东平起的绰号叫“垃圾”,因为日常生活搞得又脏又乱。但是这个人的可怕之处是干起活来从来都是一马占先,而且干得也很出色,因此很受杨老板和魏某人的赏识,嘉树只能身居其后。他们干些什么活呢?说是在做实验,其实只不过是在充当苦力。老板的研究所是开发高密度磁记录磁性材料的,老板研制的磁性材料是用所谓化学共沉淀法制备的,曾荣获1979年的全国科学大会奖。那时候每隔一两个月要为深圳一家公司生产一批磁记录材料,由于研究所没有工人,这些生产任务便落在他们研究生的头上。本来以为上研究生是为了学习一些高深的专业知识,老板认为只要学好一门《铁磁学》就足够了,所以那时候物理专业也开设一些研究生的基础课,比如《高等量子力学》、《群论》等,他们只是浮光掠影的学了一遍就过去了。想学电脑,可是那时研究所只有一台386和486,被老板严格控制使用,他们只能望机兴叹了。

    但是苦力活是要做的,首先得学会修理和使用烧结材料的炉子,这是基本功。干苦力的第一步是烧料,就是将化学共沉淀法提取的原材料填入好几个大炉子中烧结成块;第二步是将块体材料用球磨机来粉碎,所谓的球磨罐就是三十公斤重左右的铁罐子,里面放着大小不一的钢珠,将料加上水填入球磨罐后将管口拧紧,然后把罐子抱到球磨机的滚动装置上粉碎一昼夜,目的是把大块材料研磨成粉体,罐子很沉而且外面生满了锈,但学生们得来回抱上抱下;第三步是洗料,把球磨罐里研磨成粉的材料倒进红塑料桶中(当然要隔着一个网篮,把钢珠过滤下来),然后将料拎入一作坊里冲洗,这是因为材料中含有大量的氯离子会影响材料的性能,必须将其洗干净,先用自来水冲洗六七遍,然后再用蒸馏水洗六七遍。学生们常骑着三轮车到学校的锅炉房中打蒸馏水,一次就是三四百斤,一天要打几次。老板会来检验你的活干得怎样,只要用一个试管在你洗的料桶中取一管水,然后在里面滴入硝酸银溶液,如果还有些乳白色的沉淀,那就说明你干的质量不合格,直到你将料洗得一点白色沉淀物都看不见时才算是通过了;第四步是烘料,将洗过的料用甩干机甩水,然后置入烘箱里烘干,晚上还要安排值班,害怕烘箱里的材料爆出来,每人一个礼拜一到两次,晚上就睡在作坊里看着不要引起事故。这样要反复折腾一个多月的时间才算忙完一批活,学生们本来是身穿白大褂的,可是因为磁性材料中含有大量的三价铁离子,将白大褂全都染成红大褂了。轮番几次这样干下来,你干得越卖力,老板越喜欢你。

    可是嘉树是个病人,在闲暇时间里,他完全放弃了学习,只得四处寻医问药。兰州的知名的大药堂和中医院他几乎都访遍了,包括那个发明《真气运行法》的老中医的徒弟。有人说他得的是痹症,有的说他得的是郁症,更有甚者有个来自天水的老中医号称“易医古法”,他说嘉树的脉象是二十四种怪脉之一,“双手寸关尺,皆在半鹊承”,很难医好,他叫嘉树反复默念“3396815”这七个数字,左三遍,右七遍,也不知其意为何。那段时间,嘉树何止是尝遍了百草,上千种草药可能都尝过了吧,整天就用一个小煤油炉在宿舍里熬药。想尽了办法,但是后脑的麻痹和前胸的气堵就是消释不掉。直到后来,打太极拳才使他明白了“在意不在气”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