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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当年甘陇遇吾师,传我一百单八式

    治学没有道路可循,治病没有指望,初来乍到,在兰州也没有结识一些好友,肉体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空虚使嘉树的人生一度发生严重的萎靡和畸变,他变得极度的自卑和自我封闭。总的来说,那是一种缺少生机的仿佛走向暮年的绝望的感觉,一切都感到无味。

    同学中有好事者看到一则是以GS省太极拳协会为名义在兰大招收学员的广告,便邀嘉树一起去报名。当时同去的有三位同学,主动邀他去的那位同学只是去看看就退出了,还有一位同学坚持了一个月时间把陈氏架子学会也不练了,而嘉树这一练就是三年的时间。场地就设在兰大逸夫科学馆外的小广场,时间是每个周六和周日上午,学费是二十块钱,原则上是一个月把架子教完,学不会的和有兴趣的学员则可以跟着老师无限期地练下去。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兰州已进入深秋季节,天气已有些清冷。在一群学员的簇拥中,嘉树见到了道一老师。他那时才32岁,中等身材,着一身蓝色的运动衣,脚踏一双双星运动鞋,带着一副眼镜,透过眼镜射出的目光是一片祥和和安静,而其中却蕴藏着一些无法捉摸的东西,那眼神似乎超越了他的实际年龄让人难以解读,这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胸中藏有丘壑,不怒而自威的人。举手投足间任运自如,那气派又俨然有一代宗师的气象。他略微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绍,说他自己也是兰大研究生毕业,现在在陇省科委工作,现任陇省太极拳协会的副会长。然后他叫一个徒弟方飞先演示了一段陈氏太极拳,对于还未学拳的人来说,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当时只觉得这套路不象平时所看见的别人所练的太极拳那样来的轻柔缓慢,而且动作也比较复杂。演练完毕后,道一老师介绍说这是八十三式陈氏太极拳,也就是以后要教给我们的架子。这个架子是陈氏太极大师陈照奎传下来的,在特殊时期中陈氏一家遭到冲击,因为受到河北马洪老师的接济,陈照奎老师就打破陈氏太极传内不传外的族规,把这个架子传给了马洪老师,而眼前这位道一老师就是马洪老师的嫡传弟子。

    陈氏太极的特点是刚柔相济,快慢相间,动静开合,松活弹抖,圆转自如。据说陈发科老人(陈照奎的父亲,太极一派宗师)每天坚持习练这个架子三十多遍,功夫臻入化境,一式金刚捣锥即能将一块青石砖块震裂。嘉树是为治病而来练拳的,目的不是为了习武。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开始了艰苦的学拳岁月。陈氏架子比较烦难,而他本来就是一个不怎么喜欢运动的人,加之天生反应迟钝,身体条件又不好,学起来比较慢,一般同学只需学上三四遍就能把一个招式学会,他有时候要学上十遍甚至二十遍。好在道一老师一视同仁,对他这样资质的人也不嫌弃,照样不厌其烦的教。一个月之后,技术也基本上学会了八十三式太极拳的所有招式,他每天坚持打十遍拳,而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漫长的学拳生涯的初始阶段。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以后的教学过程中,慢慢地道一老师了解了他的苦大恨深,他们相互之间也逐渐建立了深厚的师徒感情。

    一个月过后,很多学员在学会架子之后就不常来拳场练拳了,只剩下几个喜爱武术的学员和嘉树这个发心治病的残兵坚持着每个双休日上午定点定时来研习拳法。在这期间,留下来学拳的只有几个人,本科生居多。开始练拳时,道一老师无非是帮助他们调整架子,介绍一些练习太极拳的基本要领,比如虚灵顶劲,沉肩坠肘,含胸拔背,腰胯放松等等。其后道一老师则是将拳理和事理相结合,向学员们灌输一些他由行拳所悟及的做人做事的基本道理。他们亦由表观层次的练拳转为全身心地投入。道一老师说练拳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比做学问还难。他说世上有两种人适宜学拳,一种是真正的聪明人,一点就透,天生禀赋绝好的人;一种是笨人里的聪明人,虽然学的比较慢,但是肯下真功夫,时间久了也会入得其门。最怕的是聪明人中的笨人,稍有心得,便狂妄自大,肆意涂改古人留下的的规矩自以为标新立异。太极拳的习练是有阶段性的,三年一小成,为入门阶段,这入门阶段需要有明师的指导,但大匠能示人规矩不能示人巧,引进入门须口授,功夫无息法自修。那时的嘉树对道一老师极其崇拜,决定终身以父兄之礼事之。

    不久以后,本来被道一老师看好的两位同学钱云峰和上官东飞被一个自称武式太极拳传人的老头子挖走了,钱某是他们同期学员中学拳最快的一个,那一天嘉树在操场练拳,钱某正好也在,对嘉树指手画脚,并有诽谤道一老师之意,一怒之下他们便“比试”起来,钱某学了几天的武式太极拳便扬言要用“内劲”来震嘉树,其实有什么内劲,一股蛮力而已,所谓的“过招”也不过是双方在顶牛。这是一件想来比较可笑的事情,其实当时的道一老师也自谦地认为自己的太极拳也不过刚入门,还有一截“尾巴”留在门外,这当然也不是道一老师的自许,而是来自他的另一位师父沈纪根先生的评判,沈纪根先生是杨氏太极的正宗传人。道一老师认为他太极功夫的基础是从马洪老师那里打下的,而真正的登堂入室,领悟太极拳之真谛则完全来自于沈纪根老的亲授。所以跟随道一师先前学的陈式架子,只不过是为了进一步习练杨氏太极拳打基础的。

    到了第二年(1997年)的春夏之交,道一老师决定在招收一批新学员,这一次教的是108式杨氏太极拳,嘉树他们这批老学员可以跟在后面继续学习。因为有陈式的基础,架子的形式他们很快就学会了。这个架子是杨健侯(杨露禅之子)传下的,属于杨氏中架太极拳,这与普通所见的杨澄甫先生(杨露禅之孙)所传的杨氏大架太极拳有很大区别。道一老师引用沈老的话说功夫全部出在架子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除杨氏太极拳的基本要领外,这个架子的步法要用“川字步”,练习时要注意“三线齐”、“三尖照”、“三心涵”,我们知道了太极拳“快即是慢,慢即是快”的道理,因为打拳时“一动无有不动”、“牵一发而动全身”,故太极拳每一招式的每一细节的演练都是全身整体在动,因此每一招式的每一细节都在发劲,道一老师总结之为“具发劲”,最基本的要求是要做到上下相联、腰胯带动一切。从心法上讲,太极拳要求“用意不用力”,“意大千斤”,之所以称之为“太极”拳,太极为万象之母也,因此太极拳的每一招式每一细节都蕴藏着应付各种来自不同方式侵袭的可能性,从这一点上说太极无招。太极拳的“用意”就是指“不能着相”,或者说心念不能着于一处,道一老师经常用《金刚经》上所言之“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训诫他们,一旦着相,心念凝于一处,就容易受制于人。

    除了练拳外,他们还进行一些太极推手训练,他们学的主要是四阵和一些散手,杨氏太极拳主要练习“棚、捋、挤、按”四种劲道,陈氏太极除以上四种劲道外还惯用“採、挒、肘、靠”四种劲道。和道一老师推手时,总感觉无形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将你左右,既进不得身,又脱不了身。在一起练习的,除嘉树这些徒弟外,还有道一老师在兰州太极拳界的交好和一些慕名而来的拳师,这些人当时在道一老师看来,都是没入门的人,而嘉树他们这些弟子当然也都没有登堂入室。入门是有标准的,沈老总结太极推手无非是由“接劲”、“听劲”、“引劲”、“化劲”、“发劲”五个环节构成,能够“接劲”方为入门。

    嘉树的病仍然还在,道一老师说他的毛病关键在于要放下,但他总不明白这个“放下”指的是什么。那时的嘉树对练拳已成痴迷状态,只要有闲暇时间就去练,渐渐对疾病思虑的就少了。物换星移,在潜移默化中,奇迹发生了,他渐渐感觉到我胸口堵的气消释了,身上的骨骼也开始响动,后脑的麻木感也逐渐消失了,这就是“在意不在气”的效果吧。1998年秋天,方飞毕业走了,于是给道一老师提鞋挈水的义务落在嘉树和他的另一个徒弟小孙头上,他们和道一老师的感情也进一步加深,嘉树对道一老师也产生了一种精神上的依赖感。那时道一老师说嘉树的拳练得已经有点意思,似乎是窥见门墙而不入,并说嘉树起初是他最看不中的一个,现在反倒成了练得最好的一个,三年苦行,得到老师这样的评价也算是满意了。1999年春天,嘉树在四月份就完成了论文答辩,又考上了科学院物理所的博士,病已转好。那时候的心情是很愉悦的,嘉树的生命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