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圣山
深夜。
橘林馆，明堂。
虞子离点着提灯，再次翻开《兵道镜》里的“正意流”一篇，却对其中提及的各种技巧、招法、策略一概不顾，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这个流派的来历上。
这是一个名叫“圣山”的势力所用的兵道流派。
“圣山……”他陷入了沉思。
在白天的切磋里，秦思远展现出了很明显的正意流特质，而这种风格之强烈，在很多时候甚至还超过了潮汐流。
于是虞子离又翻开了《历史纪略》，里面对于圣山的记录只有寥寥数语，但他却清楚地从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圣山”一词之意，特指“圣域之山”，而所谓“圣域”，通常是指北辰国往北、一直到极北天渊之地的那片以不周之山为统治核心、方圆八千里的广袤区域，圣山即不周山。
早在人类历史有记载的时候，圣山就已经存在，传承到今日，是一个超然凌驾于六大王国之上的强大阵营。
圣山的由来神秘莫测，哪怕是虞玖这样的身份，对他们的了解也只限于一些广为人知的信息，并不比其他人多。
圣山的修炼方式也迥异于当世的八大秘术体系，只知道是通过祈祷愿力的方式，强化对“光明”与“暗影”这两种特殊力量的掌握。
但这种体系却没有等级与境界的差别，修炼之人也不叫“秘修者”，内部却分出圣武士、圣徒、圣枢机、圣使之类的职位。
这是一个形如宗教式的势力，但千百年来始终像是被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无人能看透。
如果不是圣山定期会从列国招收一些有潜力天赋的年轻人，只怕没有人会对极北的那片苦寒之地感兴趣。
当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乱世，昔年锟铻朝始帝一统山海的雄风与威势散落在历史的尘埃里，六大王国并立争雄，兵连祸结，战争烈度逐渐递增。
个人的力量在时代的浪潮下显得微乎其微，连青要公虞玖这样三百年来的最强秘修者也难以保全旧时代的荣光。
但圣山的目标却始终不是争霸夺鼎，它曾试图在这片山海大陆传播信仰，在列国建立了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圣殿”，试图通过以一场古老的大灾变历史宣扬对“救世主”的崇拜，不久宣告失败。
然而正因如此，世人才或多或少窥得圣山的一部分行事准则：他们并不参与列国纷争，却对信仰与愿力有极致的追求，似乎想把整个山海大陆都塑造成圣域。
同时他们又迷信于救世主的传说，深信一个降世消弭灾祸的谶言——
“无上主曰，罪世将临罚，救世者出于生与死之间，洞察虚妄与真实，清洗罪孽与灾祸……”
虞子离合上书本，久久不语。
“洞察虚妄与真实么……”他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
在那个莫名陷入的神秘空间里，诡异女子在离别之际的赠礼，这两天已经让他心乱如麻。
而所谓能够看穿虚实的眼睛，直到现在都透着邪异与古怪，令人捉摸不透。
透过那双眼睛看到的猩红血色，真的是所谓的“煞”吗？
卓吉和养父虞玖，真的已经如那部书里所说、被“煞”侵染了吗？
而杨明轩……他作为堂堂星曜级秘修者，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虞子离不得而知。
至于郡长方羽成的谋划、冷艳少女秦思远的出现，以及隐约透露出龙胤国失去耐心的现实危机……一时都涌上来，让人烦躁忧虑。
他思索了很久，始终没有头绪，直到提灯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白晶石发出的光明是有限的，它在白天汲取阳光，以一种特别的形式储备起来，到了晚间又发出光亮，达到某种意义上的平衡。
但虞子离这两天夜里都在超负荷使用它，以至于储备的光能有些不够。
于是白晶石制成的提灯在一阵短促的连响之后，极速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暗了下去。
黑暗无声地笼罩了虞子离，而这时耳畔一阵隆隆之声飞驰而过。
“子时。”他想，这是新的一天了，于是他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虞子离在黑暗中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扶着佩刀，慢慢走出明堂。
眼前是星辉倾泻流落，月华如水，这一晚的夜色很好。
他慢慢地走过长廊，来到深处，是虞玖的居所。
三年以来，虞玖一直保持着入夜即睡的习惯，像前日晚间接见客人都是绝无仅有的情况。
因此虞子离可以从容地来到他休憩的门前，他稳了稳心神，左手不自觉地按住了刀鞘，伸出右手去，轻轻地敲了敲门。
敲门声的轻响在沉寂如水的夜色里颇为刺耳，与此同时，虞子离屏住呼吸，右手无声地落在刀柄上，身体微微前倾。
那是《兵道镜》里记载的一种名为“拔刀斩”的招法，旨在全神贯注将全身的力气都凝聚于拔刀出鞘后的第一击之中，舍弃所有的后劲与应对，以此达到一击必杀的目的！
他已决定，如果开门时看到的人影仍是与前日深夜里一般无二的猩红血色，那这狂烈迅疾的雷霆一击，就是为此而准备的。
《秘修者》和《煞》里都说，秘修者一旦被今人称作“积微”的五种情绪之毒，也就是古人所说的“煞”彻底侵染之后，必将沦为妖鬼之流，身不由己而噬血屠戮。
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区别只在于时间长短而已。
如果真的等到了想象中那不可挽回的地步，那么……
虞子离想，应该由我送他最后一程。
至于诡异空间里那个女子的赠礼是否真的能看到煞气的流动，秦思远隐瞒的消息是什么，龙胤国在此之后的各种应对……此时都已经不在他的想法之中了。
敲门声响，拔刀术就绪，但……没有回应。
虞子离皱起眉，依旧保持着拔刀将出的架势，心中却起了犹疑。
青要公虞玖当年作为无相级的秘修者，当然神识敏锐、耳目清明，虽然如今落魄至此，精神力尽废，但至少还保留有基本的警戒，不知为何没有出来开门。
除非……
他无声地后退走开，慢慢地挪到屋子的侧面，那里开着一扇窗扉，月光落入屋里，虞子离能够将里面景物一览无余。
屋里榻上被褥整齐，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果然是出去了么？”虞子离有些失望，却又松了口气。
自己的来历或许别有隐秘，虞玖或许也自有谋划，但这三年里的倾囊相授，此中恩义不可谓不深厚。
即便不考虑这些，要与这样一位昔日强者敌对，哪里能有绝对的把握呢？
虞子离摇了摇头，转身将去的一瞬间，忽然身形绷直，他的眼角余光瞥过屋里床榻旁的一座香炉上，隐约有红光一闪而过。
他怔了一下，回转过身，想了想，纵身从窗口落入屋里。
虞子离摸上了香炉，香炉一动不动，像是被铸在地面上的一样，他心里意动，顺势偏转。
下一刻，墙上竟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通道！
通道极狭窄，但虞玖和虞子离都是那种身形修长的英挺武士，里面流露出隐约的微光，似乎有照明之物。
虞子离握了握佩刀，踏入其中。
通道不长，也没有蜿蜒崎岖的路径，毕竟依据橘林馆而建造，也难以脱离这里的地势走向。
道路一直往下，走不出十几步，就到终点：一座石室大厅。
大厅里也没有想象中的什么珍贵秘宝，或是正在恢复精神力的虞玖本人。
只有满目的干涸鲜血，几乎涂满了可以看到的每一处落脚之地，绘成了一个个诡异而狰狞的符文！
石室上方缀着一颗颗在黑暗里发亮的夜明珠，投下白昼般的光明，将这里的一切景物，照耀出融融的鲜红光幕。
这景象既可怖，又阴冷，像是上古的凶兽盘踞在这里，吞噬了误入此地的人类！
石室中心是一座石台，上面刻着一个深深的凹槽，长逾二尺，似乎是放置什么东西的，此时却什么也没有放。
虞子离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退了出去。
他将香炉的位置重新转回原处，秘道无声合拢；他又从来时的窗口跳出，小心地注意自己不蹭到上面的灰尘。
他沿原路一直返回，神思不属，有几个瞬间，脚步声过重而响亮。
但虞玖还没有归来，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碍。
一直到他回到卧室躺下，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那深深一片鲜红的血色。
杨明轩之死……
一击毙命……
全身鲜血干涸……
他的血……
还有以同样的方式，莫名死去的其他五个锟铻旧人……
他们的血……
虞子离一夜未眠，连虞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有注意。
直到次日天光破晓，卯时的轨道列车踏上归途，他才在隆隆的巨声里茫然起身。
他的神色并不是很好，但毕竟是修习严谨的武士，偶尔彻夜不睡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来到橘林馆的庭中，空无一人，虞玖这时候还没有醒来。
虞子离默然地离开橘林馆，刚一出门，只见卓吉远远地跑过来，大声叫嚷着——
“不好了，弥广……也死了！”
橘林馆，明堂。
虞子离点着提灯，再次翻开《兵道镜》里的“正意流”一篇，却对其中提及的各种技巧、招法、策略一概不顾，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这个流派的来历上。
这是一个名叫“圣山”的势力所用的兵道流派。
“圣山……”他陷入了沉思。
在白天的切磋里，秦思远展现出了很明显的正意流特质，而这种风格之强烈，在很多时候甚至还超过了潮汐流。
于是虞子离又翻开了《历史纪略》，里面对于圣山的记录只有寥寥数语，但他却清楚地从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圣山”一词之意，特指“圣域之山”，而所谓“圣域”，通常是指北辰国往北、一直到极北天渊之地的那片以不周之山为统治核心、方圆八千里的广袤区域，圣山即不周山。
早在人类历史有记载的时候，圣山就已经存在，传承到今日，是一个超然凌驾于六大王国之上的强大阵营。
圣山的由来神秘莫测，哪怕是虞玖这样的身份，对他们的了解也只限于一些广为人知的信息，并不比其他人多。
圣山的修炼方式也迥异于当世的八大秘术体系，只知道是通过祈祷愿力的方式，强化对“光明”与“暗影”这两种特殊力量的掌握。
但这种体系却没有等级与境界的差别，修炼之人也不叫“秘修者”，内部却分出圣武士、圣徒、圣枢机、圣使之类的职位。
这是一个形如宗教式的势力，但千百年来始终像是被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无人能看透。
如果不是圣山定期会从列国招收一些有潜力天赋的年轻人，只怕没有人会对极北的那片苦寒之地感兴趣。
当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乱世，昔年锟铻朝始帝一统山海的雄风与威势散落在历史的尘埃里，六大王国并立争雄，兵连祸结，战争烈度逐渐递增。
个人的力量在时代的浪潮下显得微乎其微，连青要公虞玖这样三百年来的最强秘修者也难以保全旧时代的荣光。
但圣山的目标却始终不是争霸夺鼎，它曾试图在这片山海大陆传播信仰，在列国建立了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圣殿”，试图通过以一场古老的大灾变历史宣扬对“救世主”的崇拜，不久宣告失败。
然而正因如此，世人才或多或少窥得圣山的一部分行事准则：他们并不参与列国纷争，却对信仰与愿力有极致的追求，似乎想把整个山海大陆都塑造成圣域。
同时他们又迷信于救世主的传说，深信一个降世消弭灾祸的谶言——
“无上主曰，罪世将临罚，救世者出于生与死之间，洞察虚妄与真实，清洗罪孽与灾祸……”
虞子离合上书本，久久不语。
“洞察虚妄与真实么……”他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
在那个莫名陷入的神秘空间里，诡异女子在离别之际的赠礼，这两天已经让他心乱如麻。
而所谓能够看穿虚实的眼睛，直到现在都透着邪异与古怪，令人捉摸不透。
透过那双眼睛看到的猩红血色，真的是所谓的“煞”吗？
卓吉和养父虞玖，真的已经如那部书里所说、被“煞”侵染了吗？
而杨明轩……他作为堂堂星曜级秘修者，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虞子离不得而知。
至于郡长方羽成的谋划、冷艳少女秦思远的出现，以及隐约透露出龙胤国失去耐心的现实危机……一时都涌上来，让人烦躁忧虑。
他思索了很久，始终没有头绪，直到提灯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白晶石发出的光明是有限的，它在白天汲取阳光，以一种特别的形式储备起来，到了晚间又发出光亮，达到某种意义上的平衡。
但虞子离这两天夜里都在超负荷使用它，以至于储备的光能有些不够。
于是白晶石制成的提灯在一阵短促的连响之后，极速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暗了下去。
黑暗无声地笼罩了虞子离，而这时耳畔一阵隆隆之声飞驰而过。
“子时。”他想，这是新的一天了，于是他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虞子离在黑暗中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扶着佩刀，慢慢走出明堂。
眼前是星辉倾泻流落，月华如水，这一晚的夜色很好。
他慢慢地走过长廊，来到深处，是虞玖的居所。
三年以来，虞玖一直保持着入夜即睡的习惯，像前日晚间接见客人都是绝无仅有的情况。
因此虞子离可以从容地来到他休憩的门前，他稳了稳心神，左手不自觉地按住了刀鞘，伸出右手去，轻轻地敲了敲门。
敲门声的轻响在沉寂如水的夜色里颇为刺耳，与此同时，虞子离屏住呼吸，右手无声地落在刀柄上，身体微微前倾。
那是《兵道镜》里记载的一种名为“拔刀斩”的招法，旨在全神贯注将全身的力气都凝聚于拔刀出鞘后的第一击之中，舍弃所有的后劲与应对，以此达到一击必杀的目的！
他已决定，如果开门时看到的人影仍是与前日深夜里一般无二的猩红血色，那这狂烈迅疾的雷霆一击，就是为此而准备的。
《秘修者》和《煞》里都说，秘修者一旦被今人称作“积微”的五种情绪之毒，也就是古人所说的“煞”彻底侵染之后，必将沦为妖鬼之流，身不由己而噬血屠戮。
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区别只在于时间长短而已。
如果真的等到了想象中那不可挽回的地步，那么……
虞子离想，应该由我送他最后一程。
至于诡异空间里那个女子的赠礼是否真的能看到煞气的流动，秦思远隐瞒的消息是什么，龙胤国在此之后的各种应对……此时都已经不在他的想法之中了。
敲门声响，拔刀术就绪，但……没有回应。
虞子离皱起眉，依旧保持着拔刀将出的架势，心中却起了犹疑。
青要公虞玖当年作为无相级的秘修者，当然神识敏锐、耳目清明，虽然如今落魄至此，精神力尽废，但至少还保留有基本的警戒，不知为何没有出来开门。
除非……
他无声地后退走开，慢慢地挪到屋子的侧面，那里开着一扇窗扉，月光落入屋里，虞子离能够将里面景物一览无余。
屋里榻上被褥整齐，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果然是出去了么？”虞子离有些失望，却又松了口气。
自己的来历或许别有隐秘，虞玖或许也自有谋划，但这三年里的倾囊相授，此中恩义不可谓不深厚。
即便不考虑这些，要与这样一位昔日强者敌对，哪里能有绝对的把握呢？
虞子离摇了摇头，转身将去的一瞬间，忽然身形绷直，他的眼角余光瞥过屋里床榻旁的一座香炉上，隐约有红光一闪而过。
他怔了一下，回转过身，想了想，纵身从窗口落入屋里。
虞子离摸上了香炉，香炉一动不动，像是被铸在地面上的一样，他心里意动，顺势偏转。
下一刻，墙上竟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通道！
通道极狭窄，但虞玖和虞子离都是那种身形修长的英挺武士，里面流露出隐约的微光，似乎有照明之物。
虞子离握了握佩刀，踏入其中。
通道不长，也没有蜿蜒崎岖的路径，毕竟依据橘林馆而建造，也难以脱离这里的地势走向。
道路一直往下，走不出十几步，就到终点：一座石室大厅。
大厅里也没有想象中的什么珍贵秘宝，或是正在恢复精神力的虞玖本人。
只有满目的干涸鲜血，几乎涂满了可以看到的每一处落脚之地，绘成了一个个诡异而狰狞的符文！
石室上方缀着一颗颗在黑暗里发亮的夜明珠，投下白昼般的光明，将这里的一切景物，照耀出融融的鲜红光幕。
这景象既可怖，又阴冷，像是上古的凶兽盘踞在这里，吞噬了误入此地的人类！
石室中心是一座石台，上面刻着一个深深的凹槽，长逾二尺，似乎是放置什么东西的，此时却什么也没有放。
虞子离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退了出去。
他将香炉的位置重新转回原处，秘道无声合拢；他又从来时的窗口跳出，小心地注意自己不蹭到上面的灰尘。
他沿原路一直返回，神思不属，有几个瞬间，脚步声过重而响亮。
但虞玖还没有归来，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碍。
一直到他回到卧室躺下，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那深深一片鲜红的血色。
杨明轩之死……
一击毙命……
全身鲜血干涸……
他的血……
还有以同样的方式，莫名死去的其他五个锟铻旧人……
他们的血……
虞子离一夜未眠，连虞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有注意。
直到次日天光破晓，卯时的轨道列车踏上归途，他才在隆隆的巨声里茫然起身。
他的神色并不是很好，但毕竟是修习严谨的武士，偶尔彻夜不睡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来到橘林馆的庭中，空无一人，虞玖这时候还没有醒来。
虞子离默然地离开橘林馆，刚一出门，只见卓吉远远地跑过来，大声叫嚷着——
“不好了，弥广……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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