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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身世

    就像是沙漏倒转过来,世界在这一刻放缓了运行的速度。

    一个无形的领域被张开,在这个诡异的时空领域里面,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而僵硬,本该是迅烈如风的挥刀斩切,如今在虞子离的眼中慢悠悠地就像是清溪流淌过石塘。

    最先冲杀来的秘修者,挥舞手里的钩斧,钩斧上迸射出两个铭文的虚影,这也是一件强大的铭文武器,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发出炽烈的火焰与跃动的雷光。

    这个秘修者修炼的是烈火系与雷霆系的秘术,赤红与暗紫的光辉交错,照亮了他的面貌。

    但他实在太慢了,慢得当虞子离的刀锋掠过他的脖颈,刃上沾染一抹殷红的鲜血,那钩斧上的光辉还没有消散。

    而后是一个流水系的秘修者,他用水汽凝聚成漫天飞舞的霜华白雪,每一朵每一片都充满森然的杀机。

    但在这样凝滞放缓的时间里,虞子离从容地挥刀从霜雪的间隙之中穿行而过,锋刃刺穿他的胸膛。

    紧接着是形形色色,修炼各系秘术的秘修者,他们闪烁着金、赤、紫、白等各种各样色彩的光芒,发出各种威能超绝的秘术,却都被虞子离用最普通、最简单的刀术逐一斩杀。

    其中有一个风系秘术的秘修者是最难对付的,他掌握了风的威能,哪怕是在这样的处境下,仍然能展现出普通武士的速度。

    他与虞子离照面,二人短刃相接,锋芒互相斫击,在旁人眼中,就是两股旋风激流回荡,激射出一道道迸溅的火光。

    虞子离挥出一刀,风系秘修者后跳格挡,兵刃相交震颤不已,就在这时一阵金属碎裂的轻响,虞子离的佩刀终于在与锋锐的铭文武器交击之中断折。

    风系秘修者脸上尚未来得及浮现笑意,喉咙已被一截断刃刺穿。

    虞子离将断刃丢弃在地,鲜血从被划开的手掌汩汩流出,这把得自杨明轩的普通长刀在它的终末缔造了最后的辉煌,想来也该符合它的心意了吧?

    他正乱想着,耳畔传来虞玖的喝声:“快闪开!”

    然后是一束血色刀光飞卷过来,迎面撞上一道澄澈纯白的炽烈弧光,虞子离清楚地听到虞玖发出一声闷哼,他被击飞后撞上了自己,两个人都被一股沛然巨力震倒。

    沙漏于此时静止下来,世界的运转恢复了正常,虞氏父子都是技艺精湛的武术大师,在落地的瞬间就侧向翻滚,躲开一把把乱砍乱刺乱砸的军刀、燕尾矛、重盾。

    当虞子离重新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了那一道炽烈白光的来源:秦思远嫣然一笑,明艳粲然,她手中的十字剑上,闪烁着耀眼的光明。

    虞子离俯下身,感受着体内那神秘的时空流沙正在一点一点消退,只剩下那精神之力在全身运行的路线,这时才反应过来:先前那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的力量只是秋暂借给他体验,如今要收回了。

    “快没时间了。”虞子离想,得尽快解决掉她。

    但不知为何,秦思远身上隐约散发出一种让他忌惮的气息。

    而这位动机成谜的漂亮公主也笑吟吟地站在那里,亭亭玉立若夜色幽兰,似乎还有什么底牌在身,让虞子离不敢轻举妄动。

    这迟疑只在一瞬间,军士们还没有来得及围上来,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

    “快走。”

    虞子离回头看见虞玖拄刀站在那里,人却俯得极低,像是随时要扑倒在地。

    在他胸口处有一道狭长的伤口,从里面渗出猩红色的血液,流淌不绝,这是刚才秦思远那一道白光造成的结果。

    而失去了精神之力的无相级强者此刻也不过是一个深受重创的普通武士,再也无力展开反击了。

    周围在虞玖刀下幸存的秘修者们都在刚才虞子离掌握时光之力的时候被杀死,周围只剩下了一群已经近乎胆寒的普通军士,原本不足为惧,但如果多了一个不知深浅的秦思远,则又大为不同了。

    虞子离抿了抿嘴唇,躲过一柄刺杀过来的燕尾矛,伸手夺矛、横扫逼退众军士、投掷出去杀死一个盾卫,一气呵成,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虞子离却趁此机会后撤步来到虞玖身边,将他背起就走,军士们这才反应过来,怒吼着追了上去。

    秦思远却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浅笑意,流转在精致的俏脸上,衬着她翩翩裙裾、婀娜风姿,绝美如神女。

    “左边。”背上的虞玖忽然低低地说。

    出了郡城,虞子离就陷入了茫然不知所措的境地,葛山郡位处山地,道路崎岖复杂,如果是在白日里,他当然行走无碍,但在夜间,实在难以分辨。

    但就在这个时候,浑身重伤、血流不止的虞玖却在他背上不断地发出了指示:“先往左……前行二十多步,有岔口……然后右转……”

    得益于他三年来形成的养父威信,虞子离下意识地照做了,而眼前的道路逐渐狭窄攀升,每一步都带着向上的高度。

    “我们这是去哪里?”虞子离说。

    此时他对虞玖的情感非常复杂,但话到嘴边,最终化成了这样一句简单的问话。

    “离开这里。”虞玖只说。

    于是虞子离不再问下去,这并不意味着他心中没有疑惑,只是在身后紧追不舍的追兵之前,这些事情还是放到以后再问。

    虞玖对于葛山郡的地形熟悉程度超过了虞子离的想象,他们一路逃走,身后的追兵却渐渐远去。

    而这样一条隐蔽而通畅的逃跑路线,也不知道虞玖在过往的幽居生涯里一点一点暗中探寻了多久,最终整理出来的。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地势仍然在逐渐上升,走过最后一个岔口,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座高山之巅,四面却都是悬崖峭壁,险峻至极。

    虞子离一时无言,就在这时,虞玖慢慢地出声说:“就是这里了。”

    虞子离沉默不语,三年来的相处,虞玖对他虽然有诸多隐瞒的地方,但毕竟没有骗过他。

    “把我放下来吧。”虞玖忽然说,于是虞子离照做。

    苍老的男子衣冠破碎,贴着一块山巅的巨石,喘着粗气,他抓着血色短刀的手指很用力地蜷缩起来,关节泛着青白之色。

    虞子离却盯着他胸口的伤口看,那里早先露出的血已经凝固,泛着诡异的黑色,新血却又源源不断地淌出,一点一点地带走了他的生机。

    “有什么想问的……就快问吧……”他断断续续地说,“天命!天命!可惜……天命毕竟不属于我……”

    虞子离看着他这样的模样,与过往三年里从容淡漠的神采大不相同,忽然感到深深的悲哀。

    “我是谁?”他看着虞玖,很认真地问。

    “我不知道。”出乎虞子离的意料,他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好在不需要他再多纠结,虞玖已经说了下去——

    “我十三岁时,修炼秘术……小有所成,于是引以为自傲,不顾禁令,私入始帝陵探险……陵中灰雾缭绕,道路难辨,走到尽头,只见石壁上刻有一些残篇……上面说,说……”

    他深深呼吸,继续说了下去:“说煞与精神,本是一体两面,譬如光影相生,彼此未必对立,亦能相辅相成……”

    “这就是你成为山海三百年唯一一位无相级强者的最初缘由么?”

    “对!这是我一生之中,最引以为豪的时刻!哪怕我用了禁术,那又如何?我主政后也将此秘术分享其他秘修者,他们无一例外都成了怪物!可见我的天资、才能、运势,本就胜过世间庸碌之徒!”

    虞玖重重地说,神色激动中透着癫狂,再也不复往日的平静。

    山风吹过,他忍不住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了下去:“至于你,你是我第二次探始帝陵时发现的……那时我兵困洛都,身临绝境,想再去求机缘……”

    但他却在灰雾深处发现了这样一个神秘的少年,他平静地躺在透明的水晶棺木里,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但又分明还活着,以至于虞玖可以看到他胸膛在诡异地起伏呼吸。

    “我不知道你是谁,青要虞氏的典籍里也从来没有过相关的记载……我只是把你当成,当成绝境翻盘的指望,但……”

    但可惜的是,直到虞玖幽禁生涯的结束,虞子离也只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体魄与兵道天赋,在秘术一道实在没有半分进境。

    而绝望的虞玖也终于在最后的时刻选择了这场癫狂的毁灭。

    但这就是乱世,惊才绝艳的绝世强者即将陨落在这荒僻偏远的地方,而少年已迎来主宰命运的转机。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些旧事,可以去找锟铻皇室秘藏的典籍……可惜当年洛水战败,陛下被囚禁于胤都,如今想来,也凶多吉少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虞玖咳出了一口血,气息再次转弱,这个时候,他又忍不住想起了离别多年的女儿。

    “我是不行了,你逃出去以后,嘉仪、嘉仪她……就拜托你了!”

    “当然。”虞子离郑重地说,“我答应过你的。”

    “多谢。”虞玖说,“还有铭文……此前你在秘术上毫无进展,故而我从未教授你相关的铭文知识……如今……”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以他的眼光,当然可以看出虞子离在郡城里瞬息斩杀王南玄与诸多秘修者,所依赖的当然已经不止是普通的武术了。

    只是虞玖还当是某种风系的秘术,以至于虞子离出刀的时候,快如乱影奔风。

    “嘉仪身边有,有一位名叫‘雕无學’的老先生……在铭文一道上的造诣举世无双,你以青要虞氏,虞氏的身份去向他请教,他一定会倾囊相授……”

    “明白了。”虞子离莫名地有些伤感。

    “还有这把刀……”虞玖最后将那把血色短刀递了过来。

    这把刀先前在郡城里大杀四方,以至于满地都是血污,虞子离一度以为刀刃被血染红,此时才发觉,那血色本就是刀身的颜色,从柄到刃,泛着一种残暴的优雅。

    “还记得‘猰貐’么?那是我初到葛山郡时,受方羽成之托杀死的那只荒兽。”

    虞子离当然有印象,那是一只鬼面、龙牙、马蹄的凶恶荒兽,连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士也抵挡不住它,却被那时已失去了精神之力的虞玖轻易斩杀。

    从那之后,葛山郡就提高了驻军的数量,从原本的一个百人大队一下子提升到了一个千人旗团,还配备一支秘修者队伍用来严密监视虞玖。

    但这位囚徒真正的谋划早已顺利地完成了。

    “这把刀名为,名为‘炼徹牙’,主材质就是得自那只‘猰貐’的最锋利之牙……当时方羽成不懂荒兽,我暗中,暗中取走了一些材料,前后三年才炼成此刀……那时候,那时候我就在筹备逃离此地了……”

    虞玖说着,忍不住又冷笑一声,不屑地骂道:“方羽成这个不知所谓的废物,真是枉为我的学生。”

    虞玖又说:“刀上有七个铭文,是我用杨明轩他们七人的血祭炼煞而镌刻。”

    虞子离猛地一震,但见他一脸淡漠,忍不住问:“他们也是你的学生。”

    “所以呢?”虞玖反问,“如果我被清算,你以为他们还能活下来?”

    “那卓吉呢?”虞子离大声问,“他毕竟是一个葛山郡民,和你总没有关系吧?”

    “卓吉啊……”虞玖嗤之以鼻,“一个满脑子嫉妒愤恨的年轻人,又总是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弥广死后,他竟来找我学习兵道……真是可笑,这些罪人后裔分明满怀怨气、一身煞毒,却不敢反抗龙胤国的统治,只敢朝我们这些洛都旧人发泄……正好,正好我也需要一个死士,来吸引薛文他们的第一波攻势……那就是他了!”

    虞玖转眼看见虞子离沉默不语,明白他心中所想,冷笑着问:“看不惯么?”

    虞子离默然摇头,虞玖却说:“那你记好了,我最后教你的东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我知道了。”虞子离只这样说。

    这时候山下传来喧嚷的声音,军士们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远远地用铁炮乱轰,燧弹歪歪斜斜地掠过。

    但可想而知,他们很快就能找过来了。

    “你所说的退路,到底在哪里?”此时沉静如虞子离,也难免有些焦躁。

    “放心,你很快就知道了。”虞玖淡然一笑,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虞子离猛地来到他身边,忽有几分失措:“……父亲?”

    虞玖睁开眼睛,里面是挥之不去的猩红血色,而此时虞子离手里的短刀“炼徹牙”也血光大作,似乎在为前主人送别。

    “悠悠天地,奈何独立苍茫。”

    虞玖最后从山巅看了一眼周围风景,只觉得一片虚无的孤寂。

    猩红的血光从眼睛一直弥散开来,直到他的全身,都被笼罩着,下一刻,他整个人都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片灰黑色的灰烬,在风中散去。

    虞子离茫然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一时无言,直到远处隐约传来隆隆之声,愈渐迫近,最终化作雷鸣般的声响。

    远方一道光急速地飞驰而来,从巴山庭开往江汉庭运输物资的蒸汽轨道车如山间的巨蟒,喷云吐雾地穿过一座座崖壁上开凿出的隧道,一直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子时了,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虞子离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蒸汽轨道车行经而过的那一刻,他从山巅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