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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无非

    浮舟临湖,冲风起兮水扬波。

    洞庭湖是南方第一大湖云梦泽的一角,是一片巨大的湖泊群,错落地相互连结在一起,期间沙洲、湿地、沼泽无数,鸟兽栖息其中,风光景致,极尽秀丽。

    艄公是有数十年划船经验的老人,他尽力将船只划向一些水汽氤氲的地方,水色与天色渐渐融为一体,置身其中,仿佛天地之间一介孤独过客。

    虞子离从这个地方远眺,洞庭城像是化作一个微小的影子,在水汽幕布中时隐时现,就像是和整个湖都融为了一体。

    “据说啊,洞庭城是借鉴了云梦国王都的法子。云都整个城池都建造在云梦泽湖心沙洲上,与岸边只有东西两条道路相连,位置极是险峻……”

    老艄公当然是没有去过云都的,他所说的都是这些年道听途说来的传闻,也不知道真假。

    但虞子离却知道这事不假,当今六国的都城各有特点,虞玖成就无相级强者之名后曾游览列国风光,后来将这些见闻都写在了书里。

    除了老艄公说的云梦国都是一座建立在湖泊上的巨城之外,他对其他几国的都城特点也都能述说出来——

    龙胤国的都城没有城墙,但它位处于一片崇山峻岭的险要之地,四面都有关山锁钥,外国军队轻易难以进入。

    在龙胤国最危险的时候,也一度仰赖这得天独厚的地形优势守住国防,这才迎来了卫伯声铁血变法的新生。

    朝歌国的都城是由一百座军镇连结起来的巨城,每一座军镇都可以视作一个独立的坚固据点。

    一旦遭遇外敌,人们就能通过这些军镇拉起一道道防线层层阻击,直到终末。

    扶光国与朝歌国同样作为中州王国,国力却是当世最弱,多年来屡被兵临城下,于是历代君王独辟蹊径,在都城下修建了一个庞大的地底城市,道路交错相接,作为一旦事有不谐的缓冲与据点。

    东方蓬莱国的国更是一座临海港口,拥有山海最强的舰队与最深的水港,而在东海深处的一些岛屿也深受蓬莱国王室经营,他们将那些海岛当作最后的容身之地。

    相比之下,反而是北辰国的朔都是一座没有任何特色的都城,但这座城市曾是上古时代人们抗击荒兽的重要据点,坚实而稳固,在此基础上新建的朔都更是将这个特点强化到了极致。

    至于六国之下各个家族的领地城市特点,这些虞子离就所知不详了。

    老艄公一面划船,一面又指指点点地告诉他:洞庭孟氏的势力范围非常广泛,洞庭城是这个家族的统治核心,以此辐射周围千百个渔村、村镇、乡邑,总计有六百余里区域。

    除此之外,整个洞庭湖所囊括的风伯城、尧山城、即公城等八九位贵族也都是依附孟氏而生存,他们的名爵都是“大夫”。

    鹿吴庄氏、景山墨氏也是类似的情况,上三家正是因为各自有这样一大批毗临的贵族摇旗呐喊,因此才经久不息,在云梦朝堂拥有庞大势力。

    这样庞大的贵族团体在其他几国是很罕见的现象。

    虞子离一边回想着这些,一边任凭船只靠了岸,这时候天色已经迟暮,远处落下一束夕阳的余晖。

    老艄公在途中捕获了几条青鲤,简单收拾后用船上的锅炉烹煮好,乳白的鱼汤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虞子离侧坐在船舷上,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鱼汤看天边斜阳,有种浑然忘我的轻松之意。

    但在下一个瞬间,他神色一凝,眼睛看见岸边一处长草丛里,一片闪光伴随着硝烟忽然亮起,此时老艄公正持着勺舀汤,一无所知。

    “小心!”

    虞子离在刹那间作出了反应,他下意识地低头俯身,整个人都翻滚躲进了船舱里,这时候来自铁炮的轰鸣炸响才随后传来。

    他听见船舷上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一阵沉闷的响动,又有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凌乱的呵斥与怒骂——

    “有没有打中?”

    “离得太远,超过五十步了,实在难以瞄准……”

    “废物……给我上!”

    虞子离从船舱跃出,老艄公浑身是血,无声无息地倒在锅炉旁,炉子里的鱼汤香味与血腥气夹杂在一处。

    一股无端的怒气忽地涌上心头,这片刻的功夫,他看见草丛里冲来了十几个人,都穿着破旧的革甲,面带凶悍之气,但整体依旧是落魄的流浪武士。

    人群里最显眼的是一个年轻武士,穿着老旧的华服,像是所有人的首领,此时脸色阴鸷,带着残忍的笑容,挥剑远远指着虞子离发号施令:“快上,快上,杀了他!”

    他身边有四五个人握着管口还在冒烟的铁炮,但这时候剩下的人已经冲到了虞子离面前,交战在一处,容易误伤,因此这些铁炮手才没有继续开火。

    战场是岸边的一片区域,双方踏着浅水和淤泥,四下再无旁人,正是杀与被杀的大好地方。

    一束血光绽放在夕阳下。

    最先冲过来的两个剑士身形一顿,眼前失去了虞子离的踪影,等到少年出现在他们身后,与后面的杀手交锋的时候,他们才缓缓倒地,血水染红了一片水域。

    这些人像是生活在江汉当地的本地人,他们对于如何在这种浅水地区交战有丰富的经验,身形也是以敏捷轻剽为主的灵活。

    当这些突如其来的杀手们围聚在虞子离周围,一拥而上,强如虞子离也感觉到了一些棘手。

    他挥出炼徹牙,迎面斩击,脚下绵软的泥地与浅水却限制了少年的速度与力量,眼前的敌人后跳退开,左右却有三四把刀剑合击刺来。

    虞子离原地站稳,格挡招架,一瞬间交击声连响,他试图跑到岸上平地,但围攻者们似乎看出他的意图,同时进击攒刺。

    远处那个华服武士大声叫好,发出得意的大笑声。

    但在下一个瞬间,虞子离眼中闪过灰光。

    殷红的刀光,就像是凭空出现,在空中连成细密交织的网,当它渐渐散去,飞溅起来的是温热的血。

    如同是做梦一样,又仿佛世界定格了一瞬,华服武士的笑声戛然而止。

    上一刻还在被围攻得险象环生的少年,已经冷冷地站在面前不远的地方,他沿途行经之处,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一地尸身,漂浮在水面上。

    “……啊。”华服武士一时失声,惊恐地后退,这时候他身边的铁炮手们慌乱地射出一轮轰击,拔出兵刃一起冲上。

    燧弹在血光里崩飞,紧接着是被斩碎的金属铁炮、被斩首的铁炮手、一击而断的长刀与佩剑,霎时落满一地。

    华服武士身边只剩下了最后三个人,其中两个人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而华服武士看起来也没有指望他们,他对剩下的那个人怒吼着叫道:“南宫无非,你还在等什么?”

    那个人似乎有点犹豫,最终还是拔出了佩剑,忽然击刺出招。

    这个人的剑术精湛到了极致,当他展露锋芒的时候,正迎接上了虞子离飞跃斩出的刀光。

    青色的剑,血色的刀,相互斫击在一起,迸射出璀璨的火光。

    虞子离露出意外之色,自出葛山郡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挡下了全力一击。

    虽然这一刀只是普通的挥砍,而眼前之人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但这一切不足以让虞子离熄灭心中那忽然而来的激愤,他前进出刀,第一击就是迅疾暴烈的“雷火击”!

    但这始终无往不利、连秦思远这样的星曜级秘修者也要重视应对的一刀与对面剑士的长剑相击,就像是落在棉丛里一样,失去了后续的所有爆发力,可见眼前此人卸力技巧之高明。

    虞子离忍不住皱了皱眉,仅仅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华服武士已慌不择路,消失在草丛里。

    还剩下两个落魄游士也想跟着逃跑,却被那华服武士一把推倒在水里,阻挡了虞子离追击的道路。

    虞子离握紧了刀柄,不去管面前这个阻击的剑士与那两个倒霉的杂鱼。

    世界仿佛凝滞了一瞬间,当他眼中再次泛起灰光,整个瞳孔都化作诡异的颜色,即将去追杀那个始作俑者华服武士时,身后是迅捷的风声。

    “看剑!”他听到那个名叫南宫无非的剑士说,然后一击重砍落在肩头。

    虞子离一个踉跄,几乎向前跌倒在地,他露出惊愕神色,不可置信地回望:

    在自己张开的时空领域中被人击中砍伤,这还是第一次!

    他终于收起了所有的轻视,转而正对南宫无非,上下端视此人。

    这是一个容貌极平庸的男子,年在三旬,体型中等,并不过分肥胖或瘦弱,手掌上有厚重的老茧,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或力夫。

    而大概也正是因为他这种不引人注意的特质,连虞子离这样的兵道大师,也破天荒地在他身上吃了亏。

    虞子离肩上火辣辣的一阵剧痛,但没有伤口,而他也很快知道了原因——

    握在南宫无非手里的剑,是一把长三尺余、宽有二指的青铁钝剑,没有开锋。

    钝剑直而方正,锐气肃敛,一如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