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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效忠

    “住手!”

    南宫无非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直不炜身边,按住了他手里的剑。

    这位风系秘修者像是一瞬间爆发出了极致的速度,瞬息之间一掠而过,快得连虞子离都没有反应过来。

    “以生死为要挟,逼迫兄弟二人争相赴死,这不是仁义的行为。”

    南宫无非此时分明浑身是伤,血流不止,模样狰狞,眼中却迸射出坚定的光,直面虞子离。

    虞子离冷笑着反问:“残害无辜的人,难道就是仁义的行为了吗?”

    “……一谓之甚,岂可再乎?”

    南宫无非神色黯淡,语声低沉:“正是因为……我已经错过一次,就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他昂然地说:“阁下要杀就杀我吧,请放过此二人!”

    “有趣。”虞子离说,“工匠行会里,除了铁淼之外,还有你这样的人。”

    “你见过铁淼秘师。”南宫无非陡然间变了脸色,甚至于忘了自己此刻的处境,连忙追问,“他现在何处?”

    “应该是死了。”虞子离淡淡地说,随后他看见南宫无非神色茫然,最后变成了深深的悲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欲言又止。

    但南宫无非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不对,你为什么会知道铁淼秘师?”

    他骤然变色:“你到底是谁!”

    虞子离无声地亮出了一个小木匣。

    南宫无非先是一怔:“这是什么……”

    话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莫非?”

    “这是铁淼先生交给我的工匠令。”虞子离没有隐瞒他,“由我转交鹊南的雕无學大师。”

    南宫无非百感交织,神色莫名。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阁下与铁淼秘师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虞子离说,“萍水相逢,陌路过客。”

    “哈!铁淼秘师宁可相信一介外人,也不相信我们这些与他同生共死的同袍?”

    南宫无非闻言摇头:“阁下倘若不想说,在下也不会追问,大可不必用这种话来搪塞我。”

    虞子离冷冷地说:“你信与否,是你自己的事情。”

    他说罢不去管南宫无非,转而看向直不炜兄弟二人。

    虞子离指着老艄公的尸身,问:“孟氏会如何安置他的家人?”

    直不炜兄弟两人原本以为难以幸免,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顿时喜不自胜,然而听到虞子离这么问,都露出疑惑之色。

    “……请问公子,在下不明白?”这两人面对外人的时候一直都是直不炜在说话,或许是怕兄弟愚钝,不经意间得罪了人。

    “不明白什么?”

    直不炜在心里想着措辞,慢慢地说:“孟氏大小姐暗示庄伯安对付的是公子,和那位老人家原本没有关系,说什么安置?”

    “……我当然知道。”虞子离皱起了眉,感觉自己问的和直不炜回答的不是同一个问题。

    “我是说,这位老人家毕竟是孟氏治下的子民,莫名暴死在这里,孟氏作为领主,难道不会对他的家人施加安抚、补偿,或者抚恤吗?”

    直不炜兄弟相顾哑然。

    半晌,直不炜硬着头皮说:“公子,他毕竟只是一个老艄公……”

    “如何?”虞子离冷冷地反问。

    “不必为难他们了,我来说吧。”南宫无非在一旁忽然出声。

    “像这样生活在城外,在山林湖河之间讨生活的‘野人’,从来不会被诸侯贵族们看重,往往‘重加其租税、而漠视其生死’。相比之下,他们更关心流浪的士人群体,只因后者之中,出过卫伯声这样的绝世之才。”

    南宫无非淡淡地说:“更何况,像这样在洞庭湖划船的老人家通常都是无儿无女、孤独一生。他若是有家人,也不至于这般年纪还出来谋生了。”

    虞子离一时无言,直家兄弟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

    “直不炜。”虞子离忽然叫道,直不炜连忙应了一声。

    “你在岸边找一处好地方,把那位老人家安葬了。”虞子离说,“直不建,你去打探一下,这位老人家还有什么眷属吗?”

    直家兄弟同时答应,各自行事。

    半晌之后,直不建回来禀报:正如南宫无非所说那样,这位老艄公是一个无儿无女、孑然一身的老鳏夫。

    虞子离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把老艄公的小船和锅炉都拖到岸边,让直不建采集了一些干草木头,点起一把火焚烧。

    夜色笼罩,火焰熊熊,照亮了每一个人的面庞。

    直不炜挖好土坑,放好尸身,掘土盖好,于是老人的一生就这样彻底葬在了洞庭湖之畔。

    南宫无非默默地看着虞子离做着这一切,心里忽然隐约有了明悟。

    那位在行会之中始终以信念坚定著称的铁淼秘师,为什么宁可把工匠令这种胜过生死的东西交给一个陌路相逢的外人,也不肯留给行会里值得信任的人。

    而如我这样的人,虽然未曾与那些背弃理想的叛徒同流合污,难道真的就可以说从未忘却初心么?

    南宫无非扪心自问,问心有愧。

    他看虞子离做完了这一切,其他都不再理会,径自而去,下意识地说:“请留步。”

    “如何?”虞子离没有回头。

    “阁下是要去鹊南找雕无學先生么?”南宫无非问。

    “这似乎与你无关。”

    “不。”南宫无非拖着一身伤口,血腥气引来湖泽蚊虫乱飞,他一边驱赶,一边艰难地跟上来,“请容许在下同行。”

    他叹着气说:“工匠行会的很多人……早已失去了原先的崇高理想,贪名、逐利、好逸、恶劳、虚伪、诡诈……”

    也只有铁淼秘师与寥寥数人,还秉持着自锟铻初年流传下来的信念。

    “我,我虽然逃了出来,却不知道这种变化来自于何处,也不知道工匠行会的未来是什么样……”

    “我曾在濒死时被庄伯安救下,却又做了他屠戮无辜的刀,实在不堪回首,更不知道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我希望能和阁下同行的时候,能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虞子离默然。

    就在这时候,直不炜忽然跑来过来,俯身长拜:“在下兄弟二人也想跟随公子,恳请收留。”

    虞子离投过疑惑的目光。

    却见直不炜咬着牙说:“在下兄弟二人都是生长在洞庭湖边的野人,自幼漂泊无依,虽然怀有野望与志向,但卑贱若浮草,始终不得人看重……”

    他顿了顿,继续说:“这回的遭遇更让在下知道,在庄伯安那样的卿族子弟眼中,我们这些出身低贱的游士终究是随时抛下的弃子……而公子,连一个萍水相逢的老人也能同情哀悯,做到善始善终,何尝不胜过庄伯安之流千百倍?”

    直不炜拉着直不建长身而拜:“自今日开始,我等愿意效忠公子,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虞子离看着他,忽然问:“听你言辞,似乎是读过书的?”

    直不炜犹豫着看了南宫无非一眼:“二十多年以前,工匠行会的一些先生们经常深入我们这些贱民之中,教授我们识字读书,宣扬他们的理念,讲述仁爱的道理……但近年来,这些事情越来越少,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他们了。”

    南宫无非越发惭愧,无言以对。

    于是这样身份、经历、想法、目的都全然迥异的四个人,就这样重新踏上了旅程。

    而启程之前,直不炜先带着他们去了专门贩卖坐骑的市集。

    “普通的驼马一匹只要一千多钱,健壮的战马却要一金多一匹。”直不炜走过一个个兽棚,拍着里面的马匹介绍。

    “至于像青犀、豹兽这样的精良骑兽,单价就要达到五六金了。”

    直不炜不愧他在当地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经历,他一路走来,挑出了几匹最好的驼马作为旅程中的载具,同时又让直不建去筹备营帐、衣物、干粮,一切都准备妥当。

    然后是护身的武备,虞子离和南宫无非都有各自的佩刀与剑,但直家兄弟在配备了短兵之外,还擅长使用威力巨大的火器。

    “铁炮?”虞子离沉吟。

    “是。”直不炜说,“先前孟氏家族招募民众编组铁炮队,我们兄弟二人都去报名了……原本我们掌握得最快、最熟练,理应被选为铁炮队长,但因为没有余财奉送贿赂,遭到孟氏管事清退……”

    虽然如此,但他们掌握的铁炮能力毕竟还可以算是一种可以谋生的手段,于是凭此投靠庄伯安。

    但庄伯安依旧看不上他们,哪怕是在伏击虞子离的时候,那几把老旧的铁炮也是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几个人使用,而只把直家兄弟当成随时可以抛下的弃子。

    虞子离思忖了一番,以两金的价格买下了两支八成新的铁炮,以及配套的三百发燧弹,交付给了他们。

    当兄弟二人抚过沉重光滑的金属管口,露出的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一切都准备妥当,完备得超出了虞子离自己一个人时的准备。

    等到他们都换上在洞庭城店铺里购置的一种灰黑色耐磨行装,虞子离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问:“你们说,那个庄伯安会不会还在孟氏的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