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好人
美艳的少女骑乘着青犀赶上虞子离，拦在他面前，随她而来的还有数人，远远地停留在一边，无声地注视这里。
青犀这种骑兽差不多有两匹马那么庞大的体型，防御力惊人，连最锋利的枪矛也难以破开它浑身坚固的厚重甲皮。
它从高处喷吐出白色的鼻息时，虞子离皱着眉后退避开。
“你……”青犀上的孟氏大小姐欲言又止，她提着白晶石提灯，照亮了周围。
女孩儿这个时候没有再戴面纱，脸上也已经不见了那道深深的疤痕，恢复了那绝美艳丽的容颜。
但她此时却咬着牙，交织着复杂的神色。
“原来在你眼里，洞庭孟氏就是这样不堪的吗？”
面对质问，虞子离却显得平淡得多：“诸侯贵族高高在上，漠视生民，所行所为，难道还需要我看吗？”
孟菁菁语塞，她又气又恼。
虞子离却忽然又说：“庄伯安。”
“什么？”孟菁菁没有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名字。
虞子离淡淡地说：“那日你我不欢而散后，庄伯安受你的指使伏击我……”
“我没有！”孟菁菁急忙大声反驳，似乎有些委屈。
“或许吧。”虞子离丝毫没有动容，“庄伯安或许是被你指使，或许是得了你暗示，或者干脆就是被你的美貌所动、擅自做了此事想要讨好你……”
孟菁菁下意识地一低头，面色微红，但又听虞子离说了下去——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是游士群体里面、少有的与你有过交集之人——嗯，我也是——但你时隔多日后，竟一时都想不起来。”
“我与庄伯安有仇怨，以此为巽离散的条件向你提出，你当即同意，过后连他的死活都不曾问上一声。”
虞子离最后总结：“可见在你们这样的上位者眼中，这些底层游士大概就像是草芥一样，用过即弃，毫不可惜。”
“不是，我……”
虞子离打断了少女的解释：“而你此后对我态度一反常态，也并非是出于歉意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无非看我是一个实力不错的秘修者、又怀有炼金术的能力，试图拉拢罢了。”
孟菁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绝艳的容颜上依旧满是不忿：“虞公子就一定要把事情都想得这么功利么？”
虞子离摇头：“这难道不是事实？”
“这当然是事实！”孟菁菁盯着他，大声地说，“可是你纵观列国王侯卿相，哪一个行事不是如此？就算是你口中那些被弃若敝屣的游士，又有多少人恨不得为上位者做事、以图富贵呢？”
“列国之事，我自会去看。”虞子离说，“但我从来不觉得所有人在做的事情，一定是对的。”
他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孟菁菁的声音：“……你等等。”
她从青犀上跳下来，牵着这头庞大却温顺的骑兽来到虞子离面前，把缰绳递了过来。
“嗯？”
在少年疑惑的目光里，这位卿族贵女以一种迥异于以往的声音淡淡地说：“在营地里，你救过我一次；你给了我巽离散，让我免于毁容之厄；如果再算上你击退妖兽人首领，救下营地里所有人的事情，我应该欠你三次人情。”
“所以？”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是洞庭孟氏的朋友，而不应该是敌人。”孟菁菁这样说。
“我不知道你们与工匠行会之间有什么纠葛，但我会尽力不让他们来找麻烦。”
她把缰绳塞到了虞子离手里：“我们即日就回洞庭城修整，这几匹青犀就送给你，当作代步的坐骑。”
虞子离看了看她，似乎有些诧异。
“不用这样看着我。”孟菁菁伸手撩开鬓边乱发，又恢复了那副落落大方的张扬姿态，似乎是挑衅般地白了他一眼，“总不能再让虞公子认为洞庭孟氏上下都是一群忘恩负义之徒吧？”
虞子离看了她一眼，终于没有再拒绝。
“那就多谢姑娘了。”他说，“那么，就此别过。”
随同孟菁菁而来的骑士们也将另外三只青犀交给南宫无非与直家兄弟，随即护着她回去了。
虞子离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终于在剩下三人催促的目光里骑上了青犀踏上了旅程。
此行目的是招摇城。
上古时代，灾祸横行，荒兽肆虐，还有诸般水患威胁人类存续。
那时候的人们大多在山上修筑城墙以定居，渐渐地成了后世许多山城的雏形与规模。
那时有一位地阶修行者走遍山海大陆，绘录山势水文，作《山海寰宇图》，记录了当时的五百余座名山与三百多条河流，后来锟铻始帝在此基础上策立诸侯，分封国土，也是依照这个图册来定。
作为锟铻王朝初年的七大王国之一，招摇国虞氏家族的疆域原本是以鹊山、招摇、堂庭、猿翼、杻阳五座名城为核心，以天虞、祷过、旌山、非山、阳来等群山坚城为外围南方守御，共计二十八座山城与域内水流、平原、丘陵、河谷在内的庞大国土。
然而王国沦丧于妖兽人之乱，从此血裔凋零、荣光蒙尘，直至如今，依旧见不到复起的希望。
招摇国以“招摇”之名，国都自然定为招摇山的招摇城，当时谓之“南都”，如今失去了作为国都的荣耀，也不过是南方的寻常一座大城罢了。
虞子离的队伍离了荒海，一路南下，过了几天，已经能看见不远处的村落与庄园，还有许多被开垦出来的田地。
时值初冬，田地里残留着桔梗，行商、农人、镇民、马队穿行道路上，往来运输麦粉、面饼、毛皮、矿石、金属这些重要物资，到处透露着繁盛兴茂的景象。
远处的招摇山展现出高高的虚影，修建其上的城市想必更见繁华，但队伍里的几个人都只是匆匆地在山下村镇里休息了一番，补充完给养后就上路向东、准备跨越青原了，并没有入城的想法。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招摇城如今是洞庭孟氏的名下封地。
“工匠行会投靠了洞庭孟氏，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半路上直不炜提出这样的疑问，南宫无非摇着头：“列国权贵许诺重利拉拢工匠行会，是一直以来都有的事情，只因工匠行会里藏有古代最珍贵的器械技术与铭文知识……只不过千百年来，师下东是第一个叛徒罢了。”
虞子离冷冷地接道：“但可想而知的是，此事一旦流传开来，他绝不可能是唯一一个叛徒。”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师下东前车之鉴，其余工匠行会的工首里也必然会有人为之动摇，做出背弃之举。
这让南宫无非颇为难受，忍不住反驳道：“也不尽然……哪怕是师下东这个叛徒，那些跟着他走的人们也未必都是与他一心的，比如苏左明……”
“对了。”虞子离此时才想起，“说到苏左明，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这样轻易放走你？”
想了想，他补充：“还有我这个工匠令持有者。”
“我想他应该把原因说的很清楚了。”这回说话的是直不炜，他小心翼翼地说着，看到队伍里两位君子都没有鄙夷他的意思，大着胆子说了下去。
“工匠行会里固然有越来越多的人们在质疑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理念，但本身却又不自觉地为之而践行。”
“哪怕是那位苏先生，也曾深入民众之间出力。他固然姿态高傲、如今又背弃理想，但能就此认为他当年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是虚伪诡诈的吗？”
南宫无非摇头：“不，他当年也是一腔热忱，满怀信念。这就是我始终不愿意与行会那些故人拔剑相对的原因，他们并不都是坏人。哪怕，哪怕是工首师下东……”
他摇着头，却不再说下去了。
“正是如此。”直不炜点点头，“所有人都在质疑，所有人却又不自觉地在践行。如今一朝背弃信念，只为利益，恐怕会有很多这样的人不能接受，却又因为没有了原先的理念指引，只能盲目跟随，但其实如苏先生那样自有主见的人不少，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引起深思。”
南宫无非张了张嘴，最终无言。
虞子离终于动容，看了直不炜一眼，似乎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贫困游士出身的铁炮手到了此时竟然也有这样的见识。
但转念一想，人都是会变的，游士们走遍列国，才学与能力原本就会随阅历增长而加强，又何必奇怪呢？
他顿时释然。
“你说的是对的啊！”这时候南宫无非也发出这样的感慨。
“苏左明……你们从他的姓氏其实就能猜到，他是扶光国的王族子弟……”
扶光国王室姓氏正是“苏”，秘术《紫电》正是这个王国的核心秘藏之一。
“苏左明是扶光国王的庶子，虽非嫡出，但富贵权柄无忧，他割舍这些不远千里南下加入我们工匠行会，想必心中确实曾有过兼济世人、仁爱民众的念头，可是……”
南宫无非茫然地叹息：“可是明明都是怀有理想的好人，为什么到现在都成了这个样子呢？”
众人沉默，只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好人？好人不都死的老惨吗？”
直不建拖着还没有痊愈的满头满脸的伤，愣愣地说：“兄长你忘了，和我们一起洞庭湖边的那位邵朱先生是大家公认的好人，今年开春冻死了，家里连一床取暖的被褥都没有……”
直不炜大怒，一掌扇了过去：“住口，住口！”
青犀这种骑兽差不多有两匹马那么庞大的体型，防御力惊人，连最锋利的枪矛也难以破开它浑身坚固的厚重甲皮。
它从高处喷吐出白色的鼻息时，虞子离皱着眉后退避开。
“你……”青犀上的孟氏大小姐欲言又止，她提着白晶石提灯，照亮了周围。
女孩儿这个时候没有再戴面纱，脸上也已经不见了那道深深的疤痕，恢复了那绝美艳丽的容颜。
但她此时却咬着牙，交织着复杂的神色。
“原来在你眼里，洞庭孟氏就是这样不堪的吗？”
面对质问，虞子离却显得平淡得多：“诸侯贵族高高在上，漠视生民，所行所为，难道还需要我看吗？”
孟菁菁语塞，她又气又恼。
虞子离却忽然又说：“庄伯安。”
“什么？”孟菁菁没有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名字。
虞子离淡淡地说：“那日你我不欢而散后，庄伯安受你的指使伏击我……”
“我没有！”孟菁菁急忙大声反驳，似乎有些委屈。
“或许吧。”虞子离丝毫没有动容，“庄伯安或许是被你指使，或许是得了你暗示，或者干脆就是被你的美貌所动、擅自做了此事想要讨好你……”
孟菁菁下意识地一低头，面色微红，但又听虞子离说了下去——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是游士群体里面、少有的与你有过交集之人——嗯，我也是——但你时隔多日后，竟一时都想不起来。”
“我与庄伯安有仇怨，以此为巽离散的条件向你提出，你当即同意，过后连他的死活都不曾问上一声。”
虞子离最后总结：“可见在你们这样的上位者眼中，这些底层游士大概就像是草芥一样，用过即弃，毫不可惜。”
“不是，我……”
虞子离打断了少女的解释：“而你此后对我态度一反常态，也并非是出于歉意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无非看我是一个实力不错的秘修者、又怀有炼金术的能力，试图拉拢罢了。”
孟菁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绝艳的容颜上依旧满是不忿：“虞公子就一定要把事情都想得这么功利么？”
虞子离摇头：“这难道不是事实？”
“这当然是事实！”孟菁菁盯着他，大声地说，“可是你纵观列国王侯卿相，哪一个行事不是如此？就算是你口中那些被弃若敝屣的游士，又有多少人恨不得为上位者做事、以图富贵呢？”
“列国之事，我自会去看。”虞子离说，“但我从来不觉得所有人在做的事情，一定是对的。”
他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孟菁菁的声音：“……你等等。”
她从青犀上跳下来，牵着这头庞大却温顺的骑兽来到虞子离面前，把缰绳递了过来。
“嗯？”
在少年疑惑的目光里，这位卿族贵女以一种迥异于以往的声音淡淡地说：“在营地里，你救过我一次；你给了我巽离散，让我免于毁容之厄；如果再算上你击退妖兽人首领，救下营地里所有人的事情，我应该欠你三次人情。”
“所以？”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是洞庭孟氏的朋友，而不应该是敌人。”孟菁菁这样说。
“我不知道你们与工匠行会之间有什么纠葛，但我会尽力不让他们来找麻烦。”
她把缰绳塞到了虞子离手里：“我们即日就回洞庭城修整，这几匹青犀就送给你，当作代步的坐骑。”
虞子离看了看她，似乎有些诧异。
“不用这样看着我。”孟菁菁伸手撩开鬓边乱发，又恢复了那副落落大方的张扬姿态，似乎是挑衅般地白了他一眼，“总不能再让虞公子认为洞庭孟氏上下都是一群忘恩负义之徒吧？”
虞子离看了她一眼，终于没有再拒绝。
“那就多谢姑娘了。”他说，“那么，就此别过。”
随同孟菁菁而来的骑士们也将另外三只青犀交给南宫无非与直家兄弟，随即护着她回去了。
虞子离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终于在剩下三人催促的目光里骑上了青犀踏上了旅程。
此行目的是招摇城。
上古时代，灾祸横行，荒兽肆虐，还有诸般水患威胁人类存续。
那时候的人们大多在山上修筑城墙以定居，渐渐地成了后世许多山城的雏形与规模。
那时有一位地阶修行者走遍山海大陆，绘录山势水文，作《山海寰宇图》，记录了当时的五百余座名山与三百多条河流，后来锟铻始帝在此基础上策立诸侯，分封国土，也是依照这个图册来定。
作为锟铻王朝初年的七大王国之一，招摇国虞氏家族的疆域原本是以鹊山、招摇、堂庭、猿翼、杻阳五座名城为核心，以天虞、祷过、旌山、非山、阳来等群山坚城为外围南方守御，共计二十八座山城与域内水流、平原、丘陵、河谷在内的庞大国土。
然而王国沦丧于妖兽人之乱，从此血裔凋零、荣光蒙尘，直至如今，依旧见不到复起的希望。
招摇国以“招摇”之名，国都自然定为招摇山的招摇城，当时谓之“南都”，如今失去了作为国都的荣耀，也不过是南方的寻常一座大城罢了。
虞子离的队伍离了荒海，一路南下，过了几天，已经能看见不远处的村落与庄园，还有许多被开垦出来的田地。
时值初冬，田地里残留着桔梗，行商、农人、镇民、马队穿行道路上，往来运输麦粉、面饼、毛皮、矿石、金属这些重要物资，到处透露着繁盛兴茂的景象。
远处的招摇山展现出高高的虚影，修建其上的城市想必更见繁华，但队伍里的几个人都只是匆匆地在山下村镇里休息了一番，补充完给养后就上路向东、准备跨越青原了，并没有入城的想法。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招摇城如今是洞庭孟氏的名下封地。
“工匠行会投靠了洞庭孟氏，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半路上直不炜提出这样的疑问，南宫无非摇着头：“列国权贵许诺重利拉拢工匠行会，是一直以来都有的事情，只因工匠行会里藏有古代最珍贵的器械技术与铭文知识……只不过千百年来，师下东是第一个叛徒罢了。”
虞子离冷冷地接道：“但可想而知的是，此事一旦流传开来，他绝不可能是唯一一个叛徒。”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师下东前车之鉴，其余工匠行会的工首里也必然会有人为之动摇，做出背弃之举。
这让南宫无非颇为难受，忍不住反驳道：“也不尽然……哪怕是师下东这个叛徒，那些跟着他走的人们也未必都是与他一心的，比如苏左明……”
“对了。”虞子离此时才想起，“说到苏左明，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这样轻易放走你？”
想了想，他补充：“还有我这个工匠令持有者。”
“我想他应该把原因说的很清楚了。”这回说话的是直不炜，他小心翼翼地说着，看到队伍里两位君子都没有鄙夷他的意思，大着胆子说了下去。
“工匠行会里固然有越来越多的人们在质疑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理念，但本身却又不自觉地为之而践行。”
“哪怕是那位苏先生，也曾深入民众之间出力。他固然姿态高傲、如今又背弃理想，但能就此认为他当年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是虚伪诡诈的吗？”
南宫无非摇头：“不，他当年也是一腔热忱，满怀信念。这就是我始终不愿意与行会那些故人拔剑相对的原因，他们并不都是坏人。哪怕，哪怕是工首师下东……”
他摇着头，却不再说下去了。
“正是如此。”直不炜点点头，“所有人都在质疑，所有人却又不自觉地在践行。如今一朝背弃信念，只为利益，恐怕会有很多这样的人不能接受，却又因为没有了原先的理念指引，只能盲目跟随，但其实如苏先生那样自有主见的人不少，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引起深思。”
南宫无非张了张嘴，最终无言。
虞子离终于动容，看了直不炜一眼，似乎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贫困游士出身的铁炮手到了此时竟然也有这样的见识。
但转念一想，人都是会变的，游士们走遍列国，才学与能力原本就会随阅历增长而加强，又何必奇怪呢？
他顿时释然。
“你说的是对的啊！”这时候南宫无非也发出这样的感慨。
“苏左明……你们从他的姓氏其实就能猜到，他是扶光国的王族子弟……”
扶光国王室姓氏正是“苏”，秘术《紫电》正是这个王国的核心秘藏之一。
“苏左明是扶光国王的庶子，虽非嫡出，但富贵权柄无忧，他割舍这些不远千里南下加入我们工匠行会，想必心中确实曾有过兼济世人、仁爱民众的念头，可是……”
南宫无非茫然地叹息：“可是明明都是怀有理想的好人，为什么到现在都成了这个样子呢？”
众人沉默，只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好人？好人不都死的老惨吗？”
直不建拖着还没有痊愈的满头满脸的伤，愣愣地说：“兄长你忘了，和我们一起洞庭湖边的那位邵朱先生是大家公认的好人，今年开春冻死了，家里连一床取暖的被褥都没有……”
直不炜大怒，一掌扇了过去：“住口，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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