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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姑昧城

    月亮逐渐西沉,大地之上,开始升起一团团厚重的黑雾,成府大门的两盏灯笼,也变得模糊起来,仿佛鬼眼一样时隐时现。

    忽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些怪物,又凭空从门里出现,仿佛那不是一扇普通的门,而是通往黄泉冥府的大门。

    那些吓得蜷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的女人——她们有的还在哭喊,但大多数都被吓呆了——任由怪物们一个一个往门前一辆马车上搬运。成玄英就漠然坐在马车之上,一动不动。

    “死怪物,快走开,别碰我!”寂静中响起一个少女含糊的嗔怒声,她嘴里的布仍旧没被拿走。

    可那怪物不听,一把抱起她,扛在肩上。

    “成玄英,我告诉你,快把我放了,不然小心我爹对你不客气!”朱灵被捆绑着,扔到车上,一阵吃疼,愤怒地对着成玄英,威吓道。

    “三小姐,我也想放了你啊,可是,你这路货色,在它们那里太吃香了,可不能轻易丢掉,况且,就算我今日放了你,你肯放过我吗?”成玄英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是冰冰凉的。随即从他嘴里吐出一口白气,朱灵就晕了过去。

    原来这一日朱灵背着众人,偷偷溜出门去,到达一家茶肆。她这几日听闻,这家茶肆糕点乃是一绝,日思夜想,此刻兴冲冲上楼,择楼上热闹处坐下。

    “小二,将你们家的所有糕点,一样来一份!”朱灵咽了咽口水,豪气地大嚷道。她早已迫不及待。

    小二哪里见过如此古怪的客人,大惊道:“客官,如此之多您吃得完吗?”

    “你管不着,只要本姑娘高兴就好,你们店里好吃的只管上便是!”朱灵道。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摆在桌上。

    “得嘞!”既有钱,小二也不好说什么,一应好吃的全都摆上了桌。

    没有了常随的管束,她终于可以随心所欲,胡吃海喝一通。

    她深爱这一家店的桂花酒,不知不觉已经喝下去十壶之多,惊呆了众人,连茶肆老板,也禁不住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没想到姑娘小小身板,竟然如此海量,只怕粮庄的壮汉李三,在姑娘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那是自然,本姑娘那是喝遍天下无敌手,不过,你家的桂花酿,真是王府都不曾有过的美味!”朱灵已经有些微醺。

    “呦,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见多识广,竟然还能品尝王府的美食,让我等草民,大开眼界。”掌柜的打趣道,他本无恶意,只道这姑娘吹牛。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知朱灵竟然大大咧咧把手搭在了掌柜的肩上:“来日我带些来给你尝尝便是。”

    “呦呦,这可使不得,若是贱内看见了,小人非得脱一层皮不可。”掌柜赶紧推开她,说罢,众人俱是大笑,朱灵莫名其妙,也跟着笑。

    他又转头吩咐小二道:“我看这位姑娘是有些醉了,你且扶她去客房休息片刻。”

    老板原是好心,不料恰好碰见了成玄英的爪牙。而这些爪牙,偏偏又盯上了朱灵,趁她醉酒,不分青红皂白,就绑了来,可怜老板还以为,这姑娘乃是酒醒自行离去了。

    成玄英是州府不小的官,在朱府常常跟这大小姐打照面,他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完成绑架了堂堂朱家三小姐的壮举。而朱灵更万万没想到,州吏大官,不思牧养百姓,却私底下残害百姓,大发横财。

    林泉将一应武器收拾妥当。此时离天明仍然还有些时候。他在脑中酝酿接下来的计划,不禁想到了被初云无情地拒绝的事情,久久不能释怀。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是委屈,也不再想计划了,脑子里装满了这件事。

    “怎么可以这样,竟然如此瞧不起我,竟然连正眼也不看一眼,你就等着吧,看我到时候如何力挽狂澜,救出那些被拐卖的姑娘,到那时你才知道我的厉害。”林泉这样想时,他的心脏忍不住砰砰直跳,精神也终于振作起来,脑子也飞快地转动起来。

    就这么办。他首先去了朱府,悄悄在府门钉了一张纸条,心想:“哼,朱诚老贼,让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可不会想到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你最好按我说的做,不然你女儿可就危险了!”

    他又偷偷摸摸重又回到成府,根据刚刚所学,现学现卖,做了一个名叫滑轮的东西。他将滑轮用绳子穿插到树梢上,将一应火器弩箭吊了上来,果真不费吹灰之力,十分神奇。

    他悄悄将箱笼绑在马车底下,又回到关押一众少女的房间,见一众守卫都在打盹,更不迟疑,用小刀小心翼翼拨开窗户栓,幸好无人看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户人家遭了贼。

    一众人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丝毫动弹不得,她们的眼睛被黑布缠住,以免看见绑匪的样子。为防止大喊大叫惊扰了路人,露出马脚,嘴巴都被塞了白布。

    他一步三回头,好像走错一步就要跌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一样,事实也是如此,一旦被发现,他这单薄的身板,定然会被怪物的利爪撕成碎片。

    这反倒帮了他大忙。他翻身入内,四周一片静悄悄的。林泉扫视一眼,便看见不止朱灵一个熟人,还有隔壁大桥村的绿绮,也在其中。

    他更不迟疑,到得绿绮跟前,解开她的遮眼布。

    绿绮惶恐地回缩在角落,一见到是林泉,转而惊喜万分,眼里都是泪花。

    “绿绮,你不要大喊大叫,我就给你解开!”林泉小声道。

    绿绮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林哥哥,真没想到你会来,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林泉正给她解绳索,绿绮一边抽泣一边小声说道。

    “如今已经没事了,你且放宽心便是。”林泉安慰道。

    谁知刚一解开绳索,绿绮就一把搂住林泉脖子哭了起来,看起来很是激动。林泉大惊,赶紧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做声。绿绮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林泉搀扶着她翻过窗户,来到墙边。

    “林哥哥,这么高的墙,绿绮出不去!”绿绮轻声道。

    “不急,你林哥哥山人自有妙计,在这之前,你先把衣服脱下来给我!”林林泉小声道。

    “这……”绿绮一下子羞红了脸,一把捂住胸口,低语道:“是林哥哥救了我,绿绮本不该推辞,可……可就算要做那种事,现在也不是时候吧!”

    “你在想什么呢!”林泉拍了一下她的头,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是要装成你的模样,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捣鬼!”

    “那,那也太危险了,他们可都是坏人,会要了你的命的!还是别去了吧,我们赶紧逃跑!”绿绮此话说罢,抓住林泉的手腕就要走。

    “不可,你有所不知,皓月昨日也被这些人掳了去,我这做兄长的如何甘心,非要找她回来不可!”林泉正色道。

    “什么,皓月姐姐也被贼人绑去了,这帮杀千刀的,那好,我脱下来给你便是,那,那林哥哥你且转过身去。”绿绮有些羞怯。

    “嗯,如此甚好,事急从权,你且暂时穿上我的衣服,你放心,是刚刚浆洗过的。”林泉转过身去对她说道:“你回家之后,如果我一直没有回来,就去告诉学堂你周哥哥,让他替我赡养父母。”

    “嗯,我记住了!”绿绮面带忧色道。

    两人背对背换好衣服,林泉将她吊起来,又从墙另一边放下去,自不必说。

    此刻已近清晨,四周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林泉深吸一口气,心中虽然已有计较,面对这未知的前路,还是心有余悸。

    他们就要出发了,他赶紧回去,将头发垂下,蒙住眼睛,在嘴里塞上白布,并自己捆绑住手脚。

    不一会儿,柴房的门打开了,少女们一个个被那些怪物扛在肩上,送到了马车之上。林泉本就长得清秀,披上头发倒是有些像女子,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马车缓缓驶上大道。李初云从冥想中缓缓睁开眼睛。

    “已经开始了吗?看来马上就要看见这伙人的庐山真面目了。我已经给晔哥哥带了口信,希望他不要喝酒误事才好!”她担心地想道。

    她轻轻推开房门,清晨雾气正浓,原野一片寂静。晨曦熹微,如胭脂一般缓缓洇染着朦胧的世界。

    门前已经不见了那穷酸秀才的身影,她只道是穷秀才回家去了,眼角却看见门外留有一封信。她心道这秀才果然不肯轻易放弃,于是不想去看,走出两步,还是忍不住拿了起来,拆开信封,不觉秀眉微皱。

    只见她脚尖轻点,如轻云一般升到了楼顶,与初生的朝霞融为一体。

    话说林泉这里,被绑缚着一路到得魔鬼林中。他悄悄将双手解开,一路上拆开《诗经》的竹简,扔在路上,作为标记,心道,朱诚老儿你可一定要跟着来啊!

    林中树藤缠绕。成玄英从袖中拿出一个古旧的铜铃,轻轻摇晃。随着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马车前的藤蔓忽然朝两侧退去,前面出现两条路来。不知是什么机关。

    马车选择左边一条,那些藤蔓又合上了,继续往前,接着又是另一条岔路,如此这般,林泉大急。不得不忍痛咬破手指,在竹简上记录下位置。

    这行车的位置,在林泉脑海逐渐清晰,他约略有些熟悉。他忽然想起古书《风后奇门》记载了一个故事:古术士苏庆,请夏禹在都城建造九宫坛,以五数为中,戴九履一,右七左三,二四为上,六八为下,正符合这迷宫的走势。

    古人云:原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此乃奇门遁甲较为深奥的一类,名唤鸟跌穴。外行人要想找到出路,那是难上加难,幸好自己做了标记。只是这树藤,也不知朱诚老儿他们对付得了不。

    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大山,溪水从石缝流出,就不见了踪影。可成玄英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林泉大惊,措手不及之下,抱住脑袋。谁知成玄英却从袖中掏出一枚符令,往石头抛掷而去。符令一碰见石头就燃烧起来,石头也转而消失不见,马车就这样安然驶过。

    马车进入的乃是一个巨大的山洞,照明的火炬一字儿铺展开去,却都是浮在半空之中。上面黑洞洞的,不见有多高,下面都是板砖路面,而不远处就是一朱红大门,上面隶书“姑昧城”三个大字。

    那门没人看守,此刻却“磴磴”地接连做声,缓缓打开了。

    毫无征兆地,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随后喷发形成一个大的漩涡,一个瘦削黑衣男子,干褶的皮肤几乎贴在骨头上,从漩涡里走了出来,手里擎着一盏淡红色的灯烛。

    成玄英下了马车,向那人恭恭敬敬抱拳鞠躬道:“见过使者大人!小人此次又带了一批好货,特来求见城主大人!”

    他的嘴里发出如毒蛇吐息一般的喘息声。

    “来吧,来吧…”它悠悠地道。随即像幽灵一般往前飘去。

    虽然在洞穴之内,不知怎的,天山依旧繁星闪烁,应当是些会发光的石头。马车蜿蜒往下行驶,路灯的光芒,只照得清眼前一小块圆形的地方,一些没有叶子的奇形怪状的植物,发出或是幽蓝,或是暗红的光芒。

    马车转过一处拐角,姑昧城古旧而宏伟的古代宫殿式的布局结构,在一片暗红色的灯火下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

    远远的灯红酒绿的闹市,火红的灯笼一排接一排,挂满了人潮拥挤的街道和朱楼的房檐。马车缓缓驶入车水马龙的街道,四周摆满了小摊,周围人的穿着亮丽的衣服行走在街道上,一切好似与人间的集市没什么两样。

    可仔细一观察就会发现,这些生物虽然都是人形,但有的青面獠牙,有的长有尾巴,有的全身是毛,有的有好几只手脚。而摊贩之上,也不是什么绝味美食,摆着颗颗心脏,肝脏,一根根大肠似的的内脏。

    就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一些人用刀子切来吃,看起来津津有味。也有些卖树皮干草一类的小摊,新鲜的植物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吸引着吃草的妖怪。也有卖昆虫的,煎炸炒样样俱全。而街市上的车,却不是马在拉,而是土拨鼠甚至甲壳虫一类在拉着。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窗外掠过的妖界幻影,震颤着林泉这颗脆弱的心脏,让他既感到新奇,又十分害怕。与这些牛鬼蛇神为伍,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

    不久马车停在了一栋五层高的楼下,但见此处殿宇恢弘,比之城中其它地方,胜出不少。应当是统治者的居所。此刻前门除了他们,已经停住好几辆马车,还是那些青面獠牙的兽人,将姑娘们一个个往下卸。

    林泉再次捂好眼睛,绑住手腕。任由兽人扛着。不知走了多久。室内衣裙沙沙作响。他渐渐闻到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熏香,非同凡俗,与当日那云溪涧那位姑娘的熏香,或可一较高下。

    不久她们的绳索便被一一解开。林泉举头四顾,但见四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鲜红的地毯,古拙的画作,镶嵌着宝石的薰笼,不一而足,一整个宛如仙阙一般。

    绳子刚一解开,但听得“嘭”的一声,朱灵凌空一脚,却是将那只解开她捆缚的妖兽,一脚踢飞了出去。妖兽偌大的身体,将一应珍贵的瓷器打了个粉碎。

    “你们好大的狗胆,竟然敢碰本小姐。如今本小姐自由了,少不得一个个收拾你们!”朱灵刚摆脱束缚,得意地说道。她自诩从幼年时期以来,受过众多武林高手指点武艺,并不把众妖怪放在眼里。

    “这位姑娘,此处乃城主府邸,不得造次。”众妖中走出一位衣着华丽的老妇人,对她呵斥道。

    “本姑娘偏偏要造次,你欲待怎样!”朱灵扬起了脑袋,对着她高傲地说道:“老妖怪,看招!”

    说罢,便以极快的速度,使出杀招,直奔老人命门而去。

    老妇人端地沉稳至极,朱灵的手刚刚触碰她的到身体,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擒拿绝技,将朱灵死死锁住。

    “老身好言相劝你不听,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既然来到了这里,就是奴才,奴才就要懂规矩,像你这样以下犯上可不行,不教训教训你,只怕以后别人也都是这样。”老妇人严厉地教训道。

    说罢,便要动作。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朱灵大惊。

    “哎呦!”只听得一阵骨头的咔咔声,朱灵的手被硬生生脱了臼。

    她疼得直皱眉头,脸上冷汗颗颗渗出,无力地摊在地上,被底下小妖拖了回去。

    “念你这次是初犯,姑且饶你性命,若有下次,便立刻吊死在城外大树上。尔等可引以为戒!”老妇人对朱灵说道,实则杀鸡儆猴。

    一时间众人俱胆战心惊,厅堂内更是鸦雀无声,一些人想要哭,也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再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林泉见朱灵着实难受,于心不忍,悄悄过去,替她擦了擦汗。

    “这位妹妹,谢谢你!”朱灵有气无力道。她见此人眉宇之间颇为眼熟,不禁有了好感,好似疼痛也少了几分。

    “这个女孩,没让你动,你在干什么?”那老人看见林泉自顾自在人堆里照顾起伤者,不禁十分恼怒:“卫兰,给我拖出来,掌嘴!”

    话音刚落,林泉却是大吃一惊,哪里还敢反抗,心中更是悔恨不已。

    “老妖婆,有什么事你冲我来,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朱灵虽然受伤,但还是不顾一切地说道。

    “好好,既如此,就将这个桀骜不驯的姑娘,送去黎青院,赏赐给各路大爷。”那妇人面不改色道:“不过你可以求我,凭你的姿色,说不定老身开恩,让你去楼上服侍城主大人也不一定!”

    “哼!”朱灵转过脸去,却不再看她。

    老妖婆的怒气终于遏制不住了,她皱纹横生的脸不停地抖动着。

    “将这个女子掌嘴十次,狠狠地掌,也一并送去黎青院。”她指着被架起来的林泉,恶狠狠道。

    林泉心中叫苦不迭。

    “啪”林泉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疼。真是奇耻大辱,若不是为了救妹妹,他此刻真想上去跟老妖婆拼命。

    “现在,请给姑娘们站成一排,老身要一一过目!”十下打完,那老妇人又对其余姑娘道。

    随即,众位姑娘在仆人的指导下站成一列。

    “哼,送去赌场!”

    “送去饭堂打杂!”

    “送去浴场!”

    一看见“品相”较差的,那贵妇人就皱起眉头!

    “这个还不错,李妈妈,就送去你们黎青院吧!”老妇人点头道。

    “老身谢过总管大人!”那个叫李妈妈的,从一众仆役中出来,毕恭毕敬地说道。

    那个被选中的姑娘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哭喊道:“求大人开恩,小女愿意去饭堂,去赌场,求大人开恩,日后必定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面对她绝望的的哭喊,众人神情冷漠,理也不理,当真铁石心肠。

    剩下几个长相优秀的,便留在了城主府邸当差。分配完毕,各部的管事都领着刚分配到的新人去了。屋中只剩下林泉和朱灵两人。

    “各位辛苦了!请去账房领赏钱去吧。”她对着众人贩说道,转而又对成玄英道:“成玄英,你好大的胆子,竟然送来这么两个下贱货色,依老身之见,今日的赏钱,你不领也罢!”

    那成玄英转喜为悲,苦苦哀求道:‘小人下次不敢了,还请总管大人开恩!’

    那总管理也不理,径自走了。

    林泉和朱灵两人被塞进两只硕大老鼠拉的车子里,来到一处华馆之中。四周仙乐笙歌,流苏金帐,好不热闹。两人被一众小厮押送进入一间绣房之中。众人退去之后,四周空无一人。

    “喂,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朱灵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倚靠在床边,问林泉道。

    林泉心知一说话就会穿帮,只得装哑巴,比手势——他摸了摸自己喉咙,然后摆摆手,又在茶壶里沾了水,在桌上写下“皓月”二字。

    “哦,原来你叫皓月啊,我看你挺够意思的,你放心,本小姐向来恩怨分明,你这十个耳光绝不会白捱,总有一天,本小姐要把那个老妖婆抓来。你今日所受的苦,要她十倍奉还。”

    “这女子果然不似他爹爹和兄长那般心狠手辣,反倒有股子侠义心肠。”林泉心想。

    “喂,这位妹妹,你又叫什么名字?”她又问同行的另一个女孩子道。

    “回姐姐的话,小女名叫木莲。”那女子还兀自在哭泣不止。

    “你也别哭了!”她站了起来,好似肩膀没有受伤一样,一蹦一跳到两人中间。她面对着两人,开始发表豪言壮语:“要不了几天,本姑娘就会替天行道,一举荡平这座姑昧城,诛杀妖孽,还汴州百姓太平。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逃出去,当面禀报爹爹这里发生的事情,所以你们两个得帮我!”

    林泉心想,两年不见,这个姑娘的性子真是一点没变。幸好我已事先通知了朱诚那老贼,若是等到你来救助,只怕黄花菜都得凉了。只是不知道朱诚如今有,可什么动作。

    这时候,门打开了,那个叫李妈妈的走了进来,满脸都是笑容。

    “呦呵呵,三位姑娘可好,老身这里怠慢了!”老鸨说道,声音又是洪亮,又十分尖利。

    “啧啧啧,你看看,这天仙似的人物。”她摸了摸朱灵的脸颊,又捏了捏她身上,兴冲冲地道:“真不错,你以后便跟着我,保证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眼看就要摸到胸口,朱灵只觉恶心,一个激灵,一脚踹开了那老鸨。

    “哎呦!”那老鸨一下子飞了出去,撞倒了几把椅子,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她也不生气,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道:“没想到姑娘小小的身板,却有如此大的力气。”

    “你说给我荣华富贵,本小姐不稀罕,但是本小姐劝你放了我才是上策。本小姐许你黄金万两,良田千亩可好?”朱灵说道。她说的原是真的,所谓先礼后兵,就是这个道理。

    朱灵这话,寻常人如何能相信,只当她是吹牛罢了,何况老鸨。只见她冷笑道:“哼哼,小姐,你吹牛也不打打草稿,用这小小伎俩,未免太看不起老身。不瞒小姐说,如今进了老身这屋子的,没有一个能用双脚走着出去的!”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朱灵怒道,又想去踢老鸨。

    “小的们,上来!”老鸨一声令下,门被大力打开,齐刷刷上来六七个小妖,朱灵肩膀脱臼,自然不是对手。但她素来莽撞,便想鱼死网破。不料却被林泉一把拉住。她回头看时,见皓月直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哼,既如此,你要我干什么,我做便是,只是我这肩膀脱臼,还请早早给我医治!”朱灵无奈,皱着眉头一脸不开心。

    “那是自然,你,赶紧去大夫付过来!”她笑了笑,命令一个小厮道,转而又对朱灵笑脸相迎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姑娘不要不开心,看这眉头皱得,都不好看了。只要在这里日子久了,姑娘自然就会发现其中的乐趣了,那不是人间天堂,还能是什么。”

    “哼!”朱灵转过头去,只是不理她。

    谁知老鸨却不识好歹,又转到朱灵一边,继续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来这儿的姑娘,但凡有些姿色的,都被总管大人拦下了,送到了城主府,到我这儿的,都是些二流货色。如今姑娘来了,就大不一样了,老身力保姑娘成为我黎青院的头牌,到时候那银子还不哗哗地来!”

    朱灵哪里还能忍受,正要发作。林泉早已看在眼里,死命拉住她的手腕,一点儿也不放松。这样正面冲突肯定是不行的。

    “我看这位姑娘,”她又对着木莲说道:“你呀,也不用担心,虽然相貌平平,还是会有客人买你的帐的!”

    木莲吓得一愣一愣的,随后道:“小女面容丑陋,不如请妈妈安排小女干些粗活,洗衣服洗菜都行。”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就安心呆在这里吧。”她又转向林泉,仔细审视了一番,不禁摇了摇头:“看着长得眉清目秀的,偏偏像个男人,还是个哑巴,我看没人要,留在这里也是吃白饭,不如拖出去城外吊死!”

    林泉闻言大惊,差点就会说话了。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只是说说而已,未必真就如此。

    “妈妈且慢!”木莲见状,鼓起勇气说道:“反正都是花钱买来的,丑是丑了些,未必就没有些用处,喂马劈柴还是可以用的,拖出去吊死岂不浪费!”

    “嗯,说得也是,不过我看她这细皮嫩肉的,如何干得了这些粗活,算了,还是吊死省事!”妈妈说道。

    “妈妈且慢,你既奉本姑娘为黎青院头牌,本姑娘就斗胆请妈妈让这姑娘给我做个贴身丫鬟,服侍我日常饮食起居!”朱灵本就仗义,哪里忍心一个弱女子活活被吊死!

    “嗯,我看行,而且说不定,黎青院的客人里,就有人好这口也说不定!”老鸨满意滴笑了笑道。

    不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烦请大夫过来医治!”老鸨引着大夫过来。

    大夫仔细瞧了瞧,对朱灵道:“不过是脱臼,这倒不难医治,还请姑娘暂且忍受。”

    说罢,便开始正骨。

    朱灵只感觉一阵剧痛。之后手奇迹般的可以活动了。她大喜,不禁自信了几分:“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这一回本姑娘可是猛虎入山,蛟龙下海,我看谁还拦得住我!”

    说罢,一脚踢开了大夫,就要往外闯。

    老鸨大惊失色,高声呼叫道:“给我拦住她!”

    四面八方顿时凭空跳出十几个壮汉,拿着铁头棍,将朱灵团团围住。朱灵乃是绿林好手,这群人看着人高马大,实则乌合之众。她轻巧地抢过一人的棍棒,左突右撞,如入无人之境。但听得瓷器桌椅破碎之声。楼下之人见状,四散奔逃而去,黎青院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嘭”一个壮汉从窗户飞了出来,撞破了木栏杆,砸在了食客的桌子上,碎瓷器和菜汤四处飞溅。众人更加害怕,便往门口一拥而去,惊叫和呼喝声此起彼伏,那些倒了的,被惊慌人群踩着,倒地不起,哀嚎连天。

    接下来第二个,第三个,不久,一楼就乌央乌央躺了一大堆人。眼见着朱灵就要逃走了。林泉心想,看来她的武力,比起两年前,着实进步不少。

    “快,快去请总管大人!”老鸨大叫道。

    不久,朱灵就杀到了黎青院门口。刚一出门,就看见总管大人领着一众侍卫,将黎青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你个野丫头,老身今天中午放过你,为何如此不知好歹,还要兴风作浪,这一次必不再放过你!”那管家手杖匝地,怒喝道。

    “老妖婆,我那时赤手空拳才着了你的道,如今你敢与我比剑不?”朱灵傲然而立,向老妖婆道。

    此刻黎青院门口侍卫、仆役,还有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人,围成一团,已是人山人海。

    除却城主府武艺高强的侍卫统领独孤信,那总管乃是姑昧城城主夫妇下的第二号人物,如何能失了脸面,于是道:“来人,给她一柄剑!”

    但听得铮然一声响,寒光闪过,朱灵一跃而起,接过铁剑,在空中一个翻身,直取那管家。

    那管家看来也是江湖老手,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动也不动,把手杖横在胸前,四周灵气鼓荡,衣裙乱飞。

    “叮”的一声,朱灵的剑刺在管家的护罩之上。那护罩纹丝不动,反观那柄铁剑,已经弯成圆弧,眼看就要折断了。朱灵见势不妙,只得卸力,却感到头上劲风忽起。她勉强侧身,躲过攻击,但听得身后一声巨响,碎石飞溅,把她身体多处被割伤。她回头一看,砖地上已然是个大坑。

    朱灵看得心惊肉跳,就算是依靠灵力催动。她断不能有此力量。

    可比武不光看力量,乃是技巧、力量、速度、意志与耐力的综合较量。但看这老妖婆,灵力修为高深,与朱灵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已是落了下风。况且朱灵战斗经验也稍显不足,这才是大问题。

    管家挥舞着手杖,每一击都有千钧之力,要是打在身上,只怕身体顷刻间就会碎成几段。朱灵硬接了管家两杖,已觉手臂酸麻。便决意不再硬拼,转而凭借轻灵的身法,左右腾挪,寻找时机,反正此人灵力再强,终究也有用尽的时候。

    论招式,朱灵乃是正统武学出身,受不少名师指点,且不说云刀门,天堂寨等江湖有名望的门派;南剑正宗的武学名望,在江湖乃是数一数二。

    她一时间竟然不落下风,只是她修为时日尚浅,师傅所传授的招式,自是玄妙,可惜朱灵未曾领悟通透。老妖婆那般强大的灵力,她如今望尘莫及。

    两人斗了二十几招,朱灵开始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她不知老妖婆的底细,只得咬牙坚持。一时间,她竟然发现老妖婆手杖间的力道有些减弱,不禁大喜,心想老妖婆,你果然也是不行了。一开始她忌惮手杖威力,只能游走在老妖婆的外围,如今便转攻势。

    平日同辈间的比武切磋,都是点到即止。而此战乃是以命相搏,内耗极大,她知道,必须在三十回合之内分出胜负,不然此后必定脱力,那时想要取胜便是天方夜谭。

    点点寒芒如暴雨一般向管家刺去,却只有五分力道,她耐心等待老妖婆露出破绽。她渐渐感觉老妖婆拐杖挥舞的速度在减少,似有招架不住之意。她这一刺故意卸力,果然,老妖婆还是原来的力度去格挡,便有些用力过大,一个不稳,露出命门,便是此时了,她已无力拖延,便运尽仅剩的灵力在剑锋之上,准备一决胜负。

    “嘭!”一声巨响,老妖婆没事,而朱灵如断线风筝,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战斗半酣,老妖婆为何还有如此力道!朱灵十分不解。

    鲜血从朱灵嘴角缓缓渗出。原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管家居然硬生生改变了手杖的轨迹,一个侧身,迅速地躲过了朱灵的全力一刺,却将权杖往她的胸口砸过来。朱灵大惊,只得勉强收剑格挡,万幸赶上了,不然此刻她已经胸骨尽碎,内脏破裂而亡!再看那柄剑,已然被巨力扭曲了形状。

    朱灵不禁有些心灰意冷,看来自己的实力,与此人乃是天壤之别。殊不知那管家中途示弱,不过是以退为进,这一下,也耗去朱灵大半灵力。朱灵招式大开大合,肆意挥洒,浪费了不少灵力。若是她经验再老道些,或可获胜也不一定。

    “哼,想在老身面前逞能,你还差得远呢!”那管家得意地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哼,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你动手吧!”朱灵挺着脖子,神情很是骄傲。

    她也算是同辈之中的翘楚,平日里切磋,很少有不胜的。这是她出山以来的第一战,没想到竟然以败北告终,真乃时也命也,可知江湖险恶,强中自有强中手。

    “很好!来人,将这个贱人拖出去,吊死在城外树上,以儆效尤!”老管家恶狠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