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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侍中奏对

    “既然西苑租税不过一成,民可为之计,天下有多少佃户?可否尽收西苑,上林?”

    皇帝发出了‘天真’的疑问。

    卢植苦笑一声,要是真如皇帝所说的那样简单就好了,这大汉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贫苦人家了。

    汉家制度中,田税最低,高皇帝入主关中之后就定下了三十税一的田租,吕后执政期间为汉朝经济做了巨大的贡献,汉文帝彻底为汉朝的税赋制度定了规矩。

    使黔首自实田,遂系田亩于户籍,定户律,各地八月“案户比民”,将各户占有的土地及其他财产记入户口登记册内,作为征收人口税和分派兵役、力役的依据。

    户籍三年一造,谓之“大比”,并三年上计一次;每年征赋前的校核谓之“小案比”,属经常性登记统计。

    这是汉家税赋的基础所在,而汉家税赋分为两种,一是租,田租,一是赋,口赋丁赋都是这个种类。

    而如今的朝廷,别说收税了,就是清丈田亩,编户齐民这种事,也成奢望了。

    卢植身在中台,看到的比朝廷其他臣子清楚的多,各类绢粟加在一起,如今的税赋能收上来五千万都是国之大幸了。

    说起来很离谱,但是这确是事实,去年兖徐两州用兵,朝廷因此免了兖,徐两州积欠的税赋,加上另外一部分地方的税收不上来,顺帝质帝年间还能收两万万的税,到如今丰年能有五千万都算富足了。

    卢植没有回答皇帝,而是反问道:“陛下以为,农民为什么会成为佃户?”

    “难道是朝廷不施德政?”

    皇帝当然知道如今的朝廷是什么个德行,这跟朝廷有没有德政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这么问只是想看看卢植的答法。

    “陛下,德莫过汉文之政,不也有无数人弃地逃亡?难道这是孝文皇帝不施德政的原因吗?”

    卢植吸了一口气,道:“如今朝廷,过差、公馆、驿马、洒水、长随、书吏、衙役、夫轿摊派名目繁多,大行皇帝设立西苑八校,又摊派算赋口赋三五十文钱,黔首种田难以为生计,大家族却可以隐户匿户,隐田匿田,难道佃户再苦,还能比徭役之苦更苦吗?”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了,沉思道:“卢公以为,吾先前所说的敕旨,太过稚嫩了?”

    “非也。”

    卢植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润了润嘴唇,这才接着道:“只是,臣窃自以为,这时候只免除逾赋是不行的,民之重不在税赋,在于地方官府摊派,在于黄巾乱贼,也在于州牧。”

    皇帝起身一拜:“请教吾。”

    卢植哈哈大笑,道:“陛下仁德之意已在诏中有所知,请陛下恕罪,臣有八事,早在光和年就为大行皇帝所驳,但臣仍不认为自己所见所闻有误,这些年略改其中一二,请陛下试为之听。”

    “名为用良,修体,备寇,尊尧,御下。”

    “用良则是让州郡各地核举贤良,随才任用。修体,征召各州郡有才德之人。尊尧,按时对郡守刺史进行考绩。御下,杜绝设宴请托之类的恶习,责成有关部门办好荐贤之事。”

    皇帝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里面的缺陷,如今的朝廷哪还有这样的威信,于是询问道:“不知卢公,当以何人监察州郡?”

    卢植抚须,道:“自然,此事自有监御史监察地方州郡。”

    “若监御史贪婪无度,与州郡合谋呢?”

    “这......”

    卢植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在他的认知中,监御史与地方官府其实是对立的两个阵营,他们之间有着天然的矛盾,莫说是沆瀣一气了,就是和平相处都是难上加难,这就是惯性思维了。

    不过也只是一愣,随即便道:“选一使者,巡查州郡。”

    “公以为何人可以担任此职?”

    “臣......”

    卢植发现说谁都不太合适,说自己?难免有自卖自夸的嫌疑,说别人?又有攻讦他人的嫌疑,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巡查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一个不注意就得被乱兵砍死了。

    皇帝及时制止了这种尴尬,“今日不谈此事,卢公为朝廷重臣,世之大儒,国之股肱,文武韬略自有沟壑,见识非凡,不如随吾见见蹇君侯治军手段?”

    卢植拱手,“陛下谬赞,陛下有命,臣敢不听之?”

    这时候的卢植才发现面前这个小子皇帝其实是有着自己的小心思的。

    什么问政,什么请教,都是假的,只有最后这两句话才是真的。

    两人也不乘辇坐轿,一路闲谈,说着典故趣闻走向不远处的阵阵兵革交锋之声。

    另一边,回到营帐的蹇硕也不困了,也不干其他的,将皇子协迎来在面前,拿着大行皇帝生前所赐的自画像放在胡凳上,顿首拜下:

    “少主人,当着家主的面,奴婢问少主人一句,少主人可愿承社稷?”

    刘协懵懂的眼睛仿佛有光,一举一动都随着董氏太皇太后教授的规矩,丝毫不像皇帝那样雷厉风行,看向蹇硕,蹇硕叩首许久,皇子协才道:“君侯请起,未知君侯此言何意?”

    蹇硕稽首大拜,道:“皇帝陛下睿明神武,非大行皇帝致臣所言轻佻无威仪,如今已君威甚重,少主非长,而今百官不护,如此强争,未免有性命之危,惟愿少主人三思!”

    皇子协似未曾想到这么个结果似的,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既君侯良言,寡人愿从之,请使寡人就陈留国,寡人必不敢忘君侯恩义。”

    蹇硕鼻头一酸,铁一样的汉子几乎哭了出来,一是为这位乖巧的过分的少主,二是为了少主的身世。

    刘协命途多舛,无论是出生之前还是出生之后,亲妈王氏被皇帝之母,如今的何氏所鸩杀,早年被大行皇帝的亲妈董太后收养,在白眼冷视中度过了郁郁寡欢的童年。

    可惜,皇帝心智越来越成熟,少主的机会也就越渺茫,再这样僵持下去,自己区区卑贱之躯,身死无憾,但那时候的少主就顾应不暇了。

    皇帝的话让蹇硕明白了张让郭盛等人并不甘愿与他结盟诛杀何进,如此一来,诛杀何进难道还有机会吗?

    不如听皇帝一言,收缩手脚,以图他日?

    只是这些龃龉,都是不能对少主讲的。

    “君侯,六曹尚书卢植卢子干在营门外请见,身边还跟一年轻人。”

    正在主仆二人伤感时,营帐外有人来报,使得蹇硕一惊,下意识看向皇子协!

    刘协看到了蹇硕的尴尬,道:“君侯,寡人乏了,先小憩一会儿。”

    刘协是个善解人意的小皇子,他不知道蹇硕干了什么,但也能猜得到蹇硕今日的变化肯定和这两个人有关。

    蹇硕看着刘协离去的背影,苦笑一声,这可真是......让少主人误会的有点大了。

    “引入中帐奉茶,本侯稍后便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