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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暗牢销魂

    真是一场好梦…梦里我在软绵绵的云朵里打滚,抱着暖乎乎的大熊,埋头蹭啊蹭。嗯~真好闻!想着,眼前有了光亮,愈发清晰起来。

    咦?黑漆漆的,白绒绒的,香喷喷的,什么啊?再一抬头,心跳戛然一漏——

    好熟悉的脸,好漂亮的眉眼,眉若远山,斜飞入鬓,舒朗自然,风仪绝艳。本以为浓墨般的眸子竟是澄净的茶棕色,仿佛有一斛繁星在眼底闪动,藏尽春江秋水,明月星辰。

    我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却嗅到一缕温热的、略带酒香的山风气息,再睁眼,心跳几乎停止——

    墨染正静静看着我。而我正霸占着他一条胳膊。四目相对不知多久,时间空间都已不存在。突然,这家伙一抽手臂,我后脑勺磕了个响。

    “哎呦!”我惨惨痛呼,嗔视他,他全当不见,兀自整理衣衫。一瞧过去,我不禁红了脸。那片中衣仍沾着酒渍,外衫松垮,胸膛半露,仍挂几颗细腻水珠,微微起伏,阳光下泛出晶莹露光。

    再看我自己,不禁羞得无地自容,忙爬起身,逃也似地蹿回我的厢房,关门捂脸。缓了一阵,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两颊飞红晕,杏黄抹肚现,衣襟半敞,散发披头,怎能不羞?

    昨晚…昨晚?我惊出一身冷汗,酒不醉人人自醉,想是醉极了,才闹出这荒唐事来。不由心头打鼓,赧思如潮。

    我透过门扇细缝去看,墨染已理好衣衫,正慌忙拾掇桌子。杯盘狼藉,酒洒了一地。瞧他抿紧双唇,皱起眉头,两颊挂红晕,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他悻悻抬眸,透过门缝瞪我一眼。我忙藏起身,继续偷笑。

    忽闻外堂传来开门声,不闻脚步声,我却已遍体生寒。慌忙整好仪容,小心翼翼把门拉开一条缝,果然瞧见师父那张老脸。他立刻看向我这边,给我一个“还不滚出来”的眼神。

    我灰溜溜出去,躲在墨染身后。墨染呢,乖巧知趣地低头看脚面。独孤修目光如电,在我俩身上盘桓。我不敢正眼,心中忐忑。就凭我俩通身的酒气,他老人家压根不用发问。

    “你们…”师父果然沉声。忽然他盯紧了我,一把抓起我的手臂,撩开衣袖,露出半截手臂,内侧清晰可见一颗朱痣。他这才放开我,背过手去,冷冷道:“你二人好大的胆子!”

    我偷偷去看墨染,他也睇我一眼,心照不宣,大气不敢喘。听师父吧啦吧啦教育一通后,我们跟随他老人家来到另一间屋子。

    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虚浮幽香。一眼便看到师叔冷霜华闲坐窗前,沐浴阳光,支颐于案,幽幽望着我这边。

    借着明媚阳光,我终于将她看了个清楚:好个端丽姽婳,美艳无方的妙人。濯濯如春月柳,皎皎似凝脂玉。毛嫱西施,媲之有余。昭君妲己,过无不及。近之妖丽,远之难测。曼妙无极,世罕其匹。云鬟雾鬓争仙姝,霞姿月韵比神娥。攘皓腕于楸枰,落黑白于方圆。静言思之浅笑,流眄纵观兮安然。

    师父走进帘栊后,广袖飒扬,与师叔对坐,“犬徒惫懒,别见笑。”

    冷霜华声音雍丽,笑道:“你门下桃李新荣,哪像我门庭冷落,我何以笑你?”

    独孤修嗤鼻轻哼,也不知是笑还是讽。

    伴着琅琅落子声,我和墨染安静候立,直到一只老乌鸦扑簌簌落在独孤修肩头。他从乌鸦脚爪上取下密信,看了片刻,随手将信丢入小火炉,沉声:“好个宇文毓,今日辰时已即位天王,大赦天下。”

    宇文毓?我心头一跳,忙看墨染,他果然绷紧神情,专注去听。

    冷霜华道:“难道昨日刺杀的并非正主?”

    独孤修冷笑:“探子来报,宇文毓早在前一天秘密下榻驿馆。刺杀发生后,第一时间入皇宫,见宇文护。”

    冷霜华幽然一叹,“倒真小瞧了这庶出的长子。冥王的怪罪恐怕不会太远。”

    师父凛然一哼,悠然落子,“他怪罪不得。”

    “为什么?”

    “天罗地网为他所用,受命于他,刺探情报不力,自然不会由我们顶锅。”

    师叔会心一笑,落白子于棋枰,“不错,冥王此番怕是要哑巴吃黄连了。“

    “倒是有一事我们必须先发制人。”说着,师父看向我们,问:“那奎木狼审得如何?”

    墨染回禀:“正在连夜急审。”

    “他偷了什么?”

    “存放密信的玲珑宝函。”

    独孤修反问:“你说的是那只?”

    墨染道:“弟子斗胆打开查验,里面放着乙弗凤与酆都来往的密信。”

    冷霜华幽幽道:“当初乙弗凤花重金请酆都刺杀宇文护,反被张光洛告密。如今乙弗凤早已伏诛,贼人偷这无用信件做什么?”

    独孤修略一沉吟,冷笑:“恐怕他另有所图。”

    “你是说…”

    独孤修龙目逸电,“那玲珑宝函里原本存放的是酆都十二据点详实舆图。我早将之调换,另藏别处。”

    冷霜华了然一笑,“想必贼要偷的就是这个。他既是家贼,背后必有主使。当尽快撬出来才是。”说着凤眼漏电眱向墨染。

    墨染颔首领命,携我退下。

    我俩重回楼下雅间。曾推杯换盏的几案被人收拾了个干净。我们提上各自宝剑,来到陌上花满楼后院。一座凉亭无人,石桌沾满灰尘。

    墨染信步入亭,伸手在石桌下一扭,“咔吧”一声,石桌移开,露出一口斗大的洞,一条石阶蜿蜒而下,不见尽头。我随他步入地下,幽暗冗长。随天光黯去,两侧石壁出现灯盏。草灯如豆,映得四周昏昏惨惨。

    我默数百步,见甬道尽头一扇紧闭的木门,两侧有兵把守。

    “又是他们?”我看着那俩鬼面斗篷人,心中不祥,“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酆都鬼兵。”墨染随意作答,径直往尽头走去。

    鬼兵恭敬开门,我俩前后步入,门又旋即合拢。里面是一方石室,修葺极其粗糙,中间木架子上绑了个人,我细瞧,不由一震,正是路千帆!再看他周身,血肉模糊,竟无一块好皮,披头跣足,衣衫破烂,俨然不成人形。我骇然万分,才一天不见,活生生一个人竟成这副鬼样,一股无名之火陡生。再看到他旁边两个赤膊磨刀的壮汉,真想冲过去一剑给他们个了断。

    墨染驻足在前,看了一会儿,问:“撬出什么了?”

    一个壮汉接话:“无!”

    墨染眉头一拧,“半字也无?”

    “无!”

    墨染沉默片刻。忽然上前,伸手舀了一瓢水,“唰”地泼了路千帆一脸。路千帆一个激灵,头缓缓抬了起来。

    他先是看到墨染,而后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心头一紧,竟不知是何滋味,只想别过头去,找个地方藏起来。路千帆又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墨染缓缓道:“你现在有个活下去的机会,想不想知道?”

    路千帆眼皮微微一抬。墨染继续:“如实招来,你奉谁的命来盗取玲珑宝函?”

    路千帆眼珠转了转,又垂下了眼皮。蓬乱的头发几乎挡住他整张脸,脸上遍布尘垢血渍,也看不见什么表情。我却从那木然中隐隐感受到,那是无尽的悲哀与绝望。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扇得路千帆别过头去,脑袋无力地晃了晃,又垂下来。

    我惊骇地望着墨染,仿佛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墨染声如寒铁:“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谁指使你来的?”

    路千帆咧嘴一笑,嘴角绽开一条血口,他抬眼盯住墨染,忽而寒光如剑,“有种你就杀了老子,老子就算是下地狱,也要…也要变成厉鬼要你的命!”

    我几乎能听到他咬碎牙齿的声音。心中不是滋味,看到缚他四肢的锁链,一个念头猛生。旋即四处去瞄,果然看到墙边一堆刑具中,挂着一串钥匙。

    墨染潇洒转身,轻摆手,“行刑!”

    话音刚落,旁边两个壮汉便一人执刀,一人端盆,盆架着火,里面满是黏糊糊的黑膏。只见刀浸入膏体,抹匀后开始在路千帆身上片肉。

    刺耳哀嚎令我心脏猛得一震,再不忍去看,扭头便想走。还没出门,又是一声惨叫,凄厉惨冽,声声惊魂。我头也不回离开,也不想再看谁,认准来路,埋头直冲。

    谁料头顶出口已不见,只剩一堵死墙,活似棺材。我渐感焦灼,左盼右瞧,别无他法,只好又往回走。才走没几步,就看到墨染从石室里出来。我顿步,从他身上移开目光。他笔直朝我走来,带来一缕寒风。

    “你都看到了吧。”他驻足我面前,声音淡然,“这就是酆都。”

    我愠瞪他一眼,忿忿望着那暗牢,“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反问我:“你关心他?”

    我诧异地看向他,他眸子里翻浮着异样情愫,瞬息一收,沉入寒潭。我只来得及看清他眼中万年不改的冷静,不由心底一酸。没由来地竟觉烦闷,也不睬他了,扭头便往石室走。

    他脚步声很轻,在我身后跟。我走回路千帆面前,仔细打量他周身锁链,一个念头迅捷如电。那俩壮汉睇我一眼,满不在乎地继续往路千帆身上泼冷水。我握紧了拳,怒意陡生。

    脚步刚一动,手腕却被人死死叩住。我回头撞见墨染决绝的表情。他抛来的那警示眼神似曾相识,令我更觉心寒。不由发力去甩他的手,可是他手颇有力,痛得我惊出一身冷汗,骇然望向他,他面不改色,长臂一抄揽,就手将我掳进怀里,挟迫我远离这昏惨暗牢。

    墨染带我从另一条路离开。一路上我没停挣扎,却还是被他裹挟着离开地下。才发觉,我是从一口枯井中探出身。

    “为什么要这样?!”我甩开他的手,一股酸楚涌来,仿佛开了闸的积洪,一股脑从心口泄出。

    墨染幽幽望着我,不发一语。墨瞳静若止水,仿佛能够吸入一切光亮。

    一颗顽石堵在胸口,一根刺扎在咽喉,心绪如洪潮遇天堑,戛然而断,坠入深渊。眼眶酸酸的,却什么都涌不出来。

    良久,墨染转身,大步流星往远处走,撇我一人,也不回头。挨千刀的臭石头…我欲哭无泪,一腔憋屈化作腹诽也无用,眼睁睁看着他翩然墨影消失在院落尽头。

    凉风忽起,秋叶飘零。我独坐在树下,任由红叶落满身。下意识摸了摸头发,若有所失。忽想起我那青玉簪子,还是及笄之年哑婆婆亲手为我戴上。脸颊一热,泪终于决堤。

    思绪纷杂中,忽起一念,愈发坚定。于是握紧绝情剑,收拾心情,掠出庭院,投身长安街市,沿记忆往城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