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风华燃,烬成烟 » 第十一章 别有幽愁(一)

第十一章 别有幽愁(一)

    冷霜华美眸生辉,顾盼流转,“这世上还无人能破我的魔相神功。况且天心莲只是古书记载,世所未见,岂能当真?”

    墨染微微一笑,颔首:“难道就不能有例外?”

    冷霜华眼神一变,凤目生威,“你什么意思?”

    墨染神色从容:“难道师叔忘了,十几年前我们曾见过的?”他说这话时目涌微光,我心头一动,十几年前?那会儿我还不知道在哪呢,他们遭遇我也着实不知,于是细听:

    “十几年前?”冷霜华紫眸生光,疑云流转。

    墨染索性提醒:“秘境之旅,师叔难道忘了?”谁料这时,独孤修冷声打断:“好了,够了!”他一拍桌案,震得我一个激灵,“就算这世上真有天心莲,你又如何确定它存在于这楼中某一人的身上,又为其服用?”

    墨染淡淡一笑,星眸冷定,“这个简单,只需明察暗访,仔细搜寻即可。”

    我灵光乍现,忙道:“对呀,我们可以去查花间,那儿种满了花草,说不定会找到这什么莲!”

    墨染对我投来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心头一暖。师父也未多言,大手一挥给我们半天时间。我随墨染速速来到花间小院,奇花纷呈,异草葳蕤,蝴蝶穿游,蜜蜂跳窜。有几个小工正剪花枝,理杂草,瞅我们一眼,又弯下腰忙活。

    我问墨染:“师哥,你见过那天心莲?”

    他点点头,专心在花丛间摸索。

    “你何时见过啊?怎么我没有印象?”

    他随口回答:“那会儿你还不在。”又专心眼前。

    “那我在哪儿呢?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他倏地直身,眱我一眼,我知趣地退出花丛,静静等他。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蹭地从花田里直身,手捻一株白花,眉目涌现喜色。

    “找到啦?”

    “这就是天心莲。”他递给我,教我瞅了个清清楚楚,三茎叶只生一株莲,色如冰雪,萼染天青,蕊似两翅金蝶,环成个心形,端是稀罕。我们怀揣奇花美滋滋面见师叔。她一瞅这花,顿时醍醐灌顶,喟然:“是了,我曾将这花儿的种子带回中原,不曾想竟被人种在了花间。看来这内鬼就在我身边。”她又看向我们,投来热切的目光,“此番就有劳你二人了,当尽早揪出这内鬼才是。”

    我们领命退下。商议一番,决定由他探访花间仆人,我搜查师叔婢女们的房间,并相约今夜戌时小花园老樟树下碰面。

    日渐西山,我俩离开醉生楼时,迎面撞见一群莺莺燕燕,各个搔首弄姿,窃视流眄。她们自然注意到了墨染。

    “这是谁家的郎君啊?好生俊俏,快来陪姐姐玩玩~”众娥簇拥中,一名翠衫绿裙的女子朝墨染褪去衣衫薄纱,露出香肩。惹得我一阵膈应,去瞧墨染,他视而不见,不动如山。我心里偷笑,不禁想起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不近女色的鲁男子来,这冷冰冰的臭石头又媲之几何呢?

    我们在小花园中分道,他径东而走,我步入玲珑居。据说一层皆是仆居,那海棠和另外两个小婢女住在一处。我寻踪索迹来到屋前,便看到两个小丫头一前一后欢笑着从房里出来,我一愣,歪打正着,正是那叫连翘和合欢的小婢女。她们瞧见我,略生诧异,也未多顾,径自远去了。

    心中一喜,正好趁她们不在,容我好好搜查一番。谁料刚进门,就见屋中还有一人,看背影正是海棠。她蹲在角落里,不知从床下翻腾些什么。许是她太过专注,也没察觉我进来,我便悄摸摸溜到她背后,踮脚一望,望见她正从床下取出一只妆奁,翻开有一团布包。她将那布包打开,露出里面深檀色的罐子,却也瞧不清里面是何物。

    谁料这时,她猛地回身,行太急竟一头撞在我肚子上,我哎呦一声倒退,她怀里罐子碎了个囫囵,里面冷灰色的药丸洒了一地。她惊慌觌我一眼,忙去拾掇归捡。出于本能,我也蹲下帮她捡,捡了一粒,只觉这药丸手感滑腻,也无气味。

    海棠手脚倒麻利,捡完忙要回我手里的。我心头一动,却没来得及夺回,任她要了去。便问:“你这是何物?”

    她赧怯笑了笑,“这…这是我自己随意捣来吃的香丸,能…能让身子闻着香些!”

    我瞧她神色不自然,索性将计就计,“天下竟有这等奇物?那你不妨也给我一个,教我尝尝鲜?”说着便去抢。她果然后退欲躲,我觑紧空隙一招探月摘星,击她手腕,药丸散天,我就手一挥,接取两颗,登时拧腰翩转,离她三步开外。

    她急得立刻扑上来抢,被我闪身躲开,转了个圈掠出门外,笑道:“好姐姐何必这般吝气?教我拿来玩玩有何不可?”说罢蝴蝶般地飘远去了。

    离开玲珑居,我细细端详这药丸,也察不出异样。便揣好了去小花园等墨染。戌时尚早,老樟树下鬼影也无。我自然是闲不住,离开花园,往花间走,想先寻他去。

    小院在夜色下更添几分萧索凄迷。方入院中,不见人影,但闻声声娇软啜泣。我讶异着是谁这般悠闲,躲在花丛里哭泣。一想觉得不对,难道是师哥面目狰狞、态度彪悍,审问时吓哭了小丫鬟?

    谁料就闻女子娇细嗔语:“你从来都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听着我越生好奇,谁呀,这么矫情。想着往声源靠近,却听一个冷冰冰的男声低沉着嗓子:“放开我。”

    我生了一脑门凉汗,那声音不是…

    女子又娇嗔起来,“你…你这没心肝儿的,好没良心!好,你不要我,我活着也是枯木一根!”说着放声恸哭,听到那扑簌簌的花叶窜动声,我连忙往边上一闪,躲进暗影里。

    花丛一开,跑出来个身形娇弱的丽人,天太暗,也看不清模样。她往前小跑,却被一条健影追住,长臂一牵,将她牵了回去。她顺势扑进人家怀里,一番忸怩造作,惹得我一阵膈应。登时无名火冒三丈,便想冲上去,可是刚迈出脚步,下意识一顿——

    那是慕容墨染,是我相识了十年的师哥。为何现在看上去,变得那般陌生而遥远?那是谁?他怀中的丽人又是谁?一股酸酸的滋味刹那填满心海,脑袋竟变得一片空白。什么也做不得,就那么站在廊下阴影里静观那与我无关的光景:

    墨染任她环着,一只手抚上她香肩,声音前所未有的柔软:“你何必如此?”

    女子温声软语:“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你动辄沧山远水,一去数月,奴家相思寄谁?左不过睹物思人,聊以慰心。”

    “你…”

    我实在听不下去,也不管墨染下文如何,也不管动举惊飞几只鸟,怒飞冲天,跃出院外,一股脑埋头直冲。只来得及听到身后女子的惊诧声:“什么东西?”一切便如曲终人散离我远去。

    回到我与墨染栖身的厢房,无一盏灯,冷冷清清。我索性不掌灯,坐在桌前发闷。月辉洒在我肩头,映得手背白如死灰。忽然,无边的冷寂朝我袭来,那种陌生而苍凉的感觉是我这小半生从未体会。

    不觉脑海中浮想那字字言言: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惹得一阵烦乱。我摇了摇头,挥去杂念,强自入定。可恨我这一脉武学最讲究清心寡欲,最忌讳三心二意。我只入了片刻,神不由心,被牵着鼻子乱飘,真气散乱难聚,一切徒劳。于是只得支颐于案,忘月发呆。

    忽然,门被轻轻推开。那家伙脚步一顿,应是狐疑地瞧了瞧我,也没说话,自己去点灯。屋内重现光明,教我无处躲藏。墨染款步走来,将傲雪剑立在墙边,他呢,随手拍在案上一件物什,然后潇洒去内室换衣衫。

    一见那物什,我心头一跳。这不是我那遗失多日的小泥人吗?怎么跑到臭石头手里了?不禁拿起,想去问他。转念一想又忍住,且待他过来,看他如何面对我。哼,好个臭石头,慕容墨染,才不是那什么柳下惠、鲁男子,是我以貌取人,一叶障目,孤陋寡闻了!

    片刻他果然回转,坐在我对面斟茶润喉。瞧他那副稳如泰山的样子,没由地我一阵火起,泥人推给他,“这是哪来的?”

    他淡淡睇一眼,“别人送的。”

    “送?”我心凉半截,酸涩入喉,难以下咽,“谁…谁送的?”

    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我…”我哽咽难语,千万般纠结化作一腔怒怼,瞪他,“是那个女的?她凭什么…凭什么…”话到嘴边竟难出口,如实相告又能如何?泥人已丢谁能证明?反教人觉我牙尖嘴利,咄咄逼人了。

    我强咽苦果,极力宽慰自己。墨染却在对面冷言冷语:“她叫徘徊,是师叔唯一的弟子,也是我的师妹,你的师姐。”

    “师妹?”我哑然心惊,“师姐?”刹那酸意更甚,“她是你师妹,你是她师哥…可…”我不甘地瞋他一眼,“可我也是你师妹呀,你当我是什么?”

    他一怔愣,不明就里看着我。

    我意识到什么,两耳一热,避开他目光,嘟嘟囔囔:“我可能什么都不是…”说罢一念忽起,望向窗外寂寥夜色,咬了咬牙,赌气跃出窗外,攀援直上,重回屋顶。似乎只有这里才最属于我。

    我独自在屋顶冷风中坐了一夜,他也没寻我。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猎猎不休的风。听得久了,恍惚只觉它们像鬼,像魂,孤魂野鬼,嘲弄着和它们相似的人。

    天明了,鸡鸣三声后,墨染才跳上屋顶。他脚步很轻,我嗅到了他衣袍上的淡淡清香。他没有过来,只是远远看着我,沉默一阵儿,他忽然道:“该走了。”

    声音毫无波澜,我眼眶一酸,回呛他:“走去哪里?”

    他淡淡道:“师父命我们明察暗访,该去回禀他老人家了。”

    我无言以对,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在心里狠狠眏他,没感情的石头,也就对我这样。难道我是那铁打的刀剑、没心的木头?或许他真这么觉得,才会跟我比武切磋时招招不留情,抽得我胳膊腿生疼。

    我磨叽一阵,不甘不愿又跟着他下楼,面见师父。师父还是老样子,早早起来,俨坐窗前悠哉品茶,瞧见我们,似早有预料。我恭敬将两枚灰白药丸递给他,他瞅了瞅,问清来龙去脉,命我唤师叔前来。一大清早,玲珑居里静悄悄的,不禁好笑,这红尘女子竟也跟我一样爱懒床。刚上至顶层,就见海棠从奕凌轩大门出来,怀抱水盂,应是刚伺候完主子盥洗。瞧见我,略带异样,忙又低下头去,快步走远。

    我入内向师叔禀明情况,她若有所思睇我一眼,问:“那药丸确定是从海棠手里搜出来的?”

    “的确是她的东西。”

    冷霜华淡淡点头,教我先行一步,她随后就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师叔才优哉游哉莲步迤逦来到师父房间。师父将药丸递给她,她接过一看,面色凝重,轻轻一掰,灰丸碎成两瓣,露出里面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药丸,霎时一股寒香扑面,嗅之清凉,溢室盈堂。她蹙眉嗅了嗅,道:“水剑草三钱,苏合香两钱,麝香一钱,冰片一钱,再辅天心莲花蕊一钱,花汁四钱,碾碎制成蜡丸。”

    我与墨染皆不吭气。独孤修面色一冷,寒意陡生,“果然有人服食天心莲对抗你的魔功。”他龙目紧矃冷霜华,不发一言。

    冷霜华面上挂不住,赧赧一笑,“看来这制药之人是我那不争气的婢子无疑,现在证据确凿,待我唤她过来。”说罢她招呼底下两个婢子。

    墨染却道:“既然师妹能寻得这药丸,那海棠若有脑子,也会料到东窗事发的一天,想必此时是请不来人了。”

    冷霜华朱颜一沉,抿嘴不语。独孤修一拍桌案,指着我道:“你,亲自去把人逮回来!”

    我得令一溜烟而去,再回玲珑居,果如墨染所说,海棠床铺空空,细软衣服都不见了。我逮住几个同居的小丫鬟盘问,皆说不知。又想起找师叔时与海棠的碰面,也不过半个时辰前,这厮不会武功,脚力不足,定不会跑远。我托后院看守的小厮上楼禀报师父,又出门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