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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今宵酒醒

    待知觉恢复,眼前清明,我一眼便看到了陆老头。他定定坐在桌前,瞪着我,眼里藏着无数言语。我已猜到他的问题,转回头不再看他,望着房顶发呆。

    陆老头终于发问:“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我淡淡一笑,心里无限哀伤,“凌亦柔。”

    老鬼略一点头,再问:“你师承何人?”

    我已懒得再回答一遍,于是起身,望着他正色道:“前辈,你可姓陆?”

    陆老头脸色一变,诧异:“你怎知道?你到底是谁?来这何干?”

    我淡淡道:“那冰棺里的是我师哥,他叫慕容雪,曾经是幽州慕容世家的长子。”

    陆老头闻言骇然更甚,手竟颤抖起来。看他模样,我知道,梦里的一切绝非虚构。究竟是什么原因教我梦见了真实,百思难解,只当孤魂托梦。

    忽听陆老头狠一拍案,指着我怒气冲天,叫我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道来。我自然没必要隐瞒,将梦中所见墨染的过往一一诉说。言罢,陆老头望着烛火一言不发,眼中光芒涌动。我亦陷入过往难以释怀,哀恸欲绝,却一滴泪也没有了。

    我本以为陆老头听闻故人逝去会再度发疯,谁料他表现得异常平静,只是怔怔看着烛火。我已难顾他心中几多悲楚,只觉一股莫大的疲惫感袭来,旋即身子一软,跌入榻上,痴望房梁,只觉一切不真实。耳边响起桌椅翻倒声,陆老头摔门离去,我也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只想问问自己,我该去哪里。

    回顾来路,此生茫茫,碌碌不知何终,踽踽不知何往。回忆一幕幕划过眼前,仿似触手可及,一触即散。一个声音在心头呐喊,我还是不相信。不相信这一切已成定局。心海已空,白茫茫比雪原还干净,轻飘飘似浮云,握不住,追不及。人生岂非也是如此?

    昏沉沉中,我又现身蒙昧境地。一定又是一场梦,梦里飘过乱絮般的游丝,丝丝缕缕萦绕周身,汇聚向远方无尽的黑暗。我向那黑暗走去,沿游丝飘荡,仿若置身幽冥幻界。若能这般一直走向死亡,何尝不是一种好的解脱。黑暗里,恍惚出现一点光亮。一个人影飘忽在光点之中。我急不可待想靠近。人影一动不动,我却愈发看清,高挑的身姿,挺直的脊背,多么熟悉的背影!我立刻张口大喊,等等我——可是喉咙里只有空荡荡的回声,发不出任何声音。心焦欲裂,悲恸如洪,我却如何拼命也不能再靠近那身影。

    只是一念,那身影骤然消失,光亮熄灭,一片黮暗。

    我在极度悲痛中惊醒,泪已满面。一夜难免,我索性穿戴齐整,提上傲雪剑往林中走去。于寒夜中冷月下驻足那方空地,雪新添一层,干干净净。我缓缓抽出傲雪剑,望着月亮在寒铁中得倒影,一刹那似看到墨染的脸隐隐现于月中。我乍惊乍喜,抬头去看月,皓月清明,何见人面?低头一看,剑中倒影也不见。只有一轮孤月挂苍穹。只有我孑立悲风中。心生一念,当即再舞暗香疏影剑,一招一式渐渐熟悉,仿似墨染也在月下舞剑。剑意起,人如在。

    天明后,我回到陆老头的茅屋,对镜挽起长发,拢髻加冠,换上包袱中崭新的一身墨衣,裁度合宜,对镜坐望。一瞬间,我似在镜中看到了墨染的脸。他正静静看着我,目光柔和似水,久违的温暖浮上心尖。我捧过傲雪剑,贴面轻抚,感受那刺骨的冰凉渐渐回温。从此以后捧剑魂以慰心,聊对影以栖身。独步江湖,孑然一身,天大地大,此生无家。

    我在茅屋恢复了三天,再未等到陆老头,他想必步了梦中的后尘。任他去罢,与我何干。三天后,天雪终停,我背负行囊,紧握傲雪,深深望了一眼这座满载回忆与痛楚的山谷幽居,决然转身迈入凄迷风雪。

    重回那座雪坡,曾深埋墨染的雪坑已经被两场大雪填满一半。我流连许久,迟迟难以离去。只是望着这雪坑,回忆着那残忍的一幕,幻想着一切从未发生。墨染只是独自离开回了故里而已。对,那我何不去找他?就在千里之外的幽州,纵使千山万水,我也终会到达!抱着这股信念,我开始琢磨该如何离开幽谷。

    悬崖上遍生藤蔓,看上去苍劲而坚韧,我尝试扽下一条,藤蔓纹丝不动。于是我凭借崖生老藤,施展轻功攀岩而上,累了便在半途横生的老松上休憩整顿。不出三个时辰,我已回到崖顶,那个我曾坠落的地方。青石早已被雪覆盖,遍地雪白,毫无旧痕。我立刻想起我遗落在此的绝情剑,立刻去寻。拨开厚厚一层雪,遍地也不见。便猜测是那无极密宗的百里封天得了便宜,心头怒火骤起,对这卑鄙阴险的老匹夫更恨得牙痒痒,当即发誓要他血债血偿。

    我整顿心绪,沿记忆往飞云山庄而去。若按之前的计划,朝廷必然已派兵剿灭无极密宗,或能寻得我的剑。谁料一进山庄,教我瞠目结舌。眼前只剩一片废墟。断壁残垣,焦瓦黑炭,哪还有当初的阔绰庄院?

    我穿行在废墟中,愈发急躁,飞云山庄大小数十间瓦舍皆作焦土,甚至连祠堂都未幸免。我万般不甘,于是徒手去翻废墟残瓦,想寻出我的绝情剑,直到耗干了大半力气,也没能找到。一阵愁索,我伫立山巅,望着苍莽天地,竟有一种悲凉的孤寂涌来。短暂收拾心情,我背负行囊和长剑,沿路下山。一路还算平淡,岁暮天寒,十里重山,竟不见一人,独我这条孤魂跋涉在林野荒原。也不知跋涉了多久,我已走出大山,眼前渐有人迹。我追寻着车辙印一路向西,天将晚时终于来到一座县城。石碑刻“岩绿”二字,猛然想起曾在百里祠看到碑铭篆有“夏州岩绿县人士”等字。当下笃定,先找家客栈休整,再安排北去幽州的事宜。

    一入城,城门便关了,街上鲜有行人,一队官兵已从长街尽头飒踏而来。未及归家的人匆忙散尽,消失于街道两侧某个窄巷中。眼看官兵趋近,我忙挑一处小巷闪身掠入。一直往里仍有路,我便顺着七拐八绕,石板路倒宽敞起来,眼前豁然开朗,竟穿出幽巷,步入一条僻静的大街。街上寥寥几盏灯火,我一眼便看到那醒目的“酒”字店招。门口两盏灯笼映着门楣上的“福源客栈”。看里面仍亮微光,我向那间走去。来到门前,略听了听,里面寂无人声,于是轻敲三声门。

    不出一会儿,里面传来人喝:“谁啊?打烊了!”

    我清清嗓子,“住店。”

    门果然打开,探出一张还算端正的脸,浓眉大眼,身板方挺,一身粗布短褐略显小了些。他也同样打量我一通,忙拱手一笑:“公子一看就不是凡夫,来,里边儿请!”

    我自动忽视他的恭维,缓步而入,一边打量这间客栈。客栈不大,帐台后列满酒坛酒罐,十几张桌子擦得亮亮堂堂,空无一人。我狐疑地回头打量这小厮一眼,他忙绕过我带路,“您楼上请!”

    我在客房下榻,临走时,小厮特地看了我一眼,笑称有事只管找他。我不甚在意,草草收拾了铺盖,躺在榻上,思量着来日之行。明日倒可问问这店里伙计去幽州的路。细想之下心烦意乱,睡意全无,索性起身打坐调息。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细微脚步声。得亏我修炼此门功法,自小耳聪目明,当下神思一收,睁开了眼。一眼便看到门外一个猥琐的影子。月光黯淡,清晰映出那人动作,他缓缓贴近我房间,一扇窗立刻有了动静。什么东西正在刺破窗纸。我眼皮一跳,忙去提剑,脑中立刻蹦出一个想法,偷窥?黑天半夜他能看见什么?

    接着我便看到一根拇指粗的竹管探进来,接着一股白烟幽幽吹出。我喉咙一紧,下意识闭气捂嘴,心中已猜到七八分。说时迟那时快,白烟犹如幽灵飘飘荡荡朝我逼近,我立刻暗运真气,就地一滚,躲过那团白雾,摸到墙边,打开窗子通风。那股烟渐渐弥散满屋,视线竟已模糊。门外那人影也不见,我一瞥榻上行李,扬剑一提,抄入怀中。此地不宜久留,于是翻窗而逸。

    月黑风高,我踏足屋檐上,几个纵身起落,来到客栈屋顶。蹑手蹑脚朝下一探,那院中果然有人影攒动,几个蒙面人手提杀猪刀,互相做了几个手势,一溜烟蹿入房中。我心中冷笑,出门不看黄历,竟碰上黑店了。也不知这重兵驻守的县邑何来这种地方。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若是深夜独行街上,定会让人当贼抓了去。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这帮毛贼几斤几两。

    于是躲在房顶静听。果然听脚下传来怒喝:“他奶奶滴,人呢?!”“这还是个硬点子,弟兄们,给我搜!”立刻又是叮铃哐啷一阵折腾,几人躁骂着出屋远去。我循声紧跟,见他们回到院中,各自气急败坏,小声商议一阵,准备解散。我适时落座屋檐上,丢去一片瓦,砸在其中一人脑袋上,“各位在找我?”

    那几人登时气急败坏,尖刀指我怒骂,嚷嚷着要上来教训我。他们跃跃欲试,却没人能跳上来,反而是其中一五短矮汉去搬牛棚边的梯子。几人一边叫骂一边往上爬。我微微一笑,计上心来,不住朝他们丢瓦片,抻手就丢,迈腿就砸。有一个探头探脑的被我砸中了脑袋,“哎呦”一声滚下去,一串人葡萄般扑簌簌滑了下去,摔了个大马趴。我瞧着好笑,起身扬言:“当你们是什么江洋大盗,原来是帮草头毛贼!这点本事还想打劫姑奶奶?”

    风光无限时,忽觉背后一冷,我本能侧身去躲,只见一柄乌刀贴身刺出。我不及惊骇,刀锋一转,瞬息又削我腰腹。我立刻轻身退掠,眨眼已与这不速客在房顶过起招来。此人刀法刚猛,沉稳雄浑,刀长四尺,挥舞起来野风怒吼,背刃铜环叮啷作响,宛若战歌。

    过了三招,我忙拔傲雪剑抵挡。四尺长剑不便驾驭,起初应变自若,不出十招竟感力竭。想来我旧伤未痊,此时天时不利,又遇对头,不应恋战!于是疾出生死剑中辟敌之剑云开雾散,以剑气慑敌。那厮果然倒退,身法一顿,教我看清,竟是那给我开门的店伙计,衣服都没换,目露凶光,俨若两人!

    我紧盯他动作,问:“你是何人?为何与我过不去?”

    话音一落,脚下传来恶徒们的尖声嘲笑。面前这人冷笑道:“为何?要怪就只能怪你命不好,踏足爷爷的地盘!”话音刚落,他一刀又向我斩来。

    我急忙退避,拧腰一转,轻身掠起,足尖踢开乌刀,顺势一剑当头劈下。他果然举刀格挡,刀剑相接的刹那,我借力翻身后掠,转眼已落在隔壁屋宇上,扭身便走,绝不恋战。

    谁知刚一扭头,对面又掠来一人,浑圆身躯眨眼逼近,掌风挟雷,击我胸口。我大骇之下别身闪避,谁料这厮电掌一偏,灵蛇探我腰肋,我闪躲不及,还是挨了一掌。应声倒掠十余步,惊骇之下暗喜,幸亏穿了那件软猬甲,这一掌打在身上丝毫无伤。不由惊喜这机缘巧合得来的宝物。思绪飞掠,一念如电,若非墨染当初硬将软甲塞给我,我怎会落下山崖而白捡这一条命?而他却...想着眼眶一酸,刹那如五雷振击,面前那给我一掌的“胖头陀”何曾眼熟?不正是那无极密宗的百里老贼吗?!一刹那所有积压的情绪涌来,怒火将我吞灭,我已听到傲雪剑发出怒吼的振鸣。

    百里封天略扫我一眼,那店伙计也掠到他身边,低声道:“宗主,这厮是个硬点子!”

    百里封天叉手冷笑:“故人而已,酆都的无名小卒,掀不起风浪。”说着他眼光一厉,“宰了她!”话音刚落,那店伙计凶相毕现,虎躯一震,眨眼已提刀冲了过来。

    我顾不得悲恨,急忙应变,纵有旧伤也尽数忘却,怒气愈盛,只剩一个念头,血债血偿!杀念一起,身法陡利,刀光剑影间十招尽过,傲雪在对方那口乌刀上留下狭长而永不磨灭的印痕。店伙计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猝而盯紧傲雪剑,庞眉一压,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身法陡疾,再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