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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试探

    清晨,正是一天难得好时节。

    戴焉正在算账,木制的珠子劈里啪啦作响。

    “大哥,你这个月都换了第三把算盘了。”戴娴从一堆账本中抬起头来幽幽道。

    “唉,要不哪天换个铁算盘。”嘴上说着,声音一点没小。

    戴娴想了想还是算了,把脑袋又缩回账本。

    “我真怀疑那陆老头被人挟持了,就差直接跑到寄啸山庄叫嚣五湖商会快被他们收入囊中了。”

    正骂着商会那群人,敲门声轻响,戴焉疑惑,“山庄里谁会这么有礼貌的敲门?”

    “除了我陆永鸿还有谁?”眼下乌青挡不住他意气风发的推门进来。

    戴焉没想到是他,又或者说他还没想到面对陆永鸿的方式,倒是他自己先找上来了。

    一时找不出话来回他,陆永鸿也就在门口保持着推门的姿势,无尽的沉默蔓延,戴焉半晌才道,“别打扰娴娴算账。”

    书房外有一处八角湖心亭,栈桥的木板咯吱作响,戴焉的青色衣袍和雨后清晨的天色很是相衬,陆永鸿如是说。

    戴焉想要说的话僵在嘴边,只一句,“滚。”

    二人沉默无话,还是陆永鸿开了口,“你就打算这样了?我好歹也是个……可以帮你的人。”

    “你不会以为我还会再信你一次吧。”

    “哇,你不信我还不杀我,你该不会真的舍不得我吧。”陆永鸿故作夸张,眼神淡漠。

    戴焉痛苦地揉揉太阳穴,“随你怎么说。”

    “我得回去。”陆永鸿正色道。

    “回去给人卖命?”

    陆永鸿道,“戴焉,如果我编个像样的理由你一定会放我回去吗。”

    “不会。”

    陆永鸿沉思一番,“我夫人快生了。”

    “你什么时候成的亲?!”

    “梦里。”

    “你有病啊!”戴焉被他气得想笑,郁气一扫而空,“不可能,你自己生都不能放你回去。”

    陆永鸿故作深情款款看向他,“那我这是被你养着做个金丝雀,还是没名没分的那种?”

    “你若是想我还可以给你个名分,”戴焉笑着看向他,“下一刻就去城中宣布陆永鸿背叛陆家弃暗投明。”

    “你若是想也可以,不过我得要个正室的位置。”说罢忸怩作态,把戴焉恶心了个够呛。

    “这是你的投名状?”戴焉轻叩栏杆,“那我要怎么确定这不是你和陆老头商量好的。”

    “你缺人手,这是事实,我能帮你,这也是事实,不是吗,嫣嫣?”陆永鸿靠在栏杆上,看着平静的水面。

    “要不是赵刈在墙头盯着你,你会不会找机会杀了我。”戴焉没管他口中的嫣嫣二字。

    “这倒不至于。”陆永鸿瞥了眼赵刈已经搭在弓上的手,“我还是有点儿舍不得你的。”

    剩下的话被戴焉一句此事勿重提盖过,陆永鸿看了看他眼下的乌青,叹口气,拎起戴焉的袖口,成年握笔的手上有一层薄茧。陆永鸿将那只手缓缓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戴焉,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不过无关陆家,无关商会和临安,现在在你手上的,只有我这条命。”

    “你死了,陆家大乱。”

    戴焉嘴上说着,手没有丝毫用力。陆永鸿知道他心软了,眼角带着笑意将手放回去,那只手却突然用力,陆永鸿没有一丝防备的磕在湖心亭的石桌上,脊背生疼。

    下意识的就要反击,又看见戴焉那双淡漠的眼睛认命的松开手,这个角度的陆永鸿只能仰头看他,“戴焉,你好像没亲手杀过人吧。”

    他自己也不知道。

    戴焉的手没抖,带着薄茧的右手一点点收紧,陆永鸿似乎是终于感受到了危险,在他惊恐的眼神中,戴焉终于松开了手。

    陆永鸿咳得惊天动地,从石桌上滑下来跪坐在地上捂着脖子,边咳边道,“不是,咳,你玩儿真的啊。”

    “你自己说的,这条命归我了。”戴焉蹲下来想给他看看伤痕,被陆永鸿一连摆手拒绝。

    “别了别了,命只有一条。”说罢用戴焉的袖子擦了擦咳出来的眼泪。

    戴焉被拽着袖子一时站不起来,陆永鸿咳累了就靠在他肩上,声音有些闷,“戴焉,其实我现在就能动手。”

    戴焉没推开他,也没站起来。

    陆永鸿接着道,“你看啊,赵刈的视角看不见你怀里的我在做什么,我现在手里要是有一把匕首或者什么锋利的簪子,直接捅进你怀里,徐启望也救不了你。”

    戴焉看他咳的没力气,连带着声音也有些虚弱,直接将冠上的铜笄放进他手里,握着他的手抵着自己一层薄衣,道,“你学过武,我不信你捅不进去。”

    “我怎么办啊,陆家怎么办啊,戴焉。”陆永鸿不知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声音沉闷。

    于是陆永鸿刺向了自己,握着戴焉的手,温热的血喷到戴焉的衣服上,在清晨的风中冷却,冷得像他当年去找不盈尺的时候。

    “死不了。”余年见戴焉失魂落魄,“我还以为是你自己动的手。”

    听到动静的余年特地来看看,胳膊上还吊着绷带,“放心,这小子肯定知道往哪儿刺死不了人。”

    戴焉没说话,手里攥着陆永鸿被血浸满的袖子,脸色惨白,“嗯。”

    陆永鸿说对了,他好像没正经杀过人,不然为什么现在手抖得厉害。

    还是余弦叹口气,让赵刈把他拽起来,催促他去换身衣服。方才陆永鸿的血大半都洒在了他身上,一身青衣染成红衣。

    陆永鸿一身白衣尽数是血,伤口被余弦处理过,现下已无大碍。余年拎着那血衣去烧了,难闻的味道挥之不去。

    冷冽的风刮进来,吹散血腥。

    陆永鸿是被疼醒的。

    喉咙像有块铁锈堵着,胸口一动就钻心的疼,疼的他想哭。

    但他还是强撑着坐起来,不去管渗血的纱布。余弦一进来就是这副令人头疼的景象,于是把陆永鸿按回去,“小心你的伤。”

    陆永鸿咳嗽两声,“我死了,你们不该高兴吗。”又觉得这话不应该对一个医者说,“抱歉。”

    “你和戴焉之间的事,和我们无关。”余弦把苦药搁在桌子上,“况且戴焉还想你活着。”

    “你是没见他出门后没了魂的样子启望,跟死了相好的似的,”余年推门进来,“呦,醒了?”

    见他没什么大事,余年玩笑地点了点他伤口上三寸的地方,“记住了,下次得往这儿扎。”听陆永鸿嘶得吃痛一声才收回手。

    陆永鸿换了药把上身的衣服穿好,“戴焉怎么样了?”

    “比你情况好。”余年给自己倒了杯茶,“还不如担心你自己。”

    “怎么个说法?”

    “寄啸山庄里虽没有钉子,外面的眼睛可不少,你猜陆老头明天会不会打上门来。”

    陆永鸿似是而非得摇摇头,问他什么也不说。苦大仇深的模样让余年忍不住去戳他伤口,陆永鸿连连后退,“诶,嘶,别别别。”

    眼看着伤口又要裂开,余弦戳了下余年的胳膊,果不其然也得到了一连声疼疼疼。

    陆永鸿搅着漆黑的药,已经领教过余弦的厉害并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余年递给他一碟子蜜饯,“欢迎你再次加入受害者行列。”

    捏着蜜饯的陆永鸿突然笑了,笑得扯着伤口疼,连带止不住的咳嗽,笑得余年以为他脑子坏了,忙去探他的额头,“也没烧起来啊。”

    陆永鸿笑着挡开他的手,“就是这蜜饯甜的慌,更衬的这药苦了。”

    苦得嘴里泛酸,连带着心里都发苦。陆永鸿这辈子再没吃过这么苦的药了。他站起来打开窗户吹风,没听余弦给他的医嘱。

    吹的头疼不甚清明,陆永鸿关了窗,去找戴焉。伤口那条被月光洒满的小径上又因动作而裂开,若是叫余弦看见又要说他。陆永鸿没管,带着渗血的衣服来到灯火还明的屋子,没敲门。

    “戴焉,我又来了。”

    “你疯了。”戴焉看着血迹变深,脸色苍白的陆永鸿,脖子上还缠着纱布,纱布下是青紫的淤血。

    “我没疯,是你疯了。”陆永鸿道,“这可不像你,戴焉。”

    陆永鸿自顾自的躺下,没忘解释一句,“太疼了,坐不了。”

    眼看着血迹要渗到他被子上,戴焉扶额,认命的给陆永鸿换了纱布,不过扯得他嘶气的声音没停过,“不是你能不能轻点啊。”

    “要不你自己换。”戴焉没好气的说。

    “又不是我的床。”

    “你还知道这不是你的床啊。”

    陆永鸿沉默了好一会儿,戴焉懒得管他,换完药直接躺在他旁边,看戴焉毫无防备的样子,叹气道,“戴焉,我都叫你防着我点儿了。”

    “是是是,你得先下床左拐从我屋子里出去我才能防着你吧。”这几天忙着处理各种事务的戴焉几乎倒头就睡,带着困倦的声音,“睡了睡了,出门左拐。”

    “真的不像你,戴焉。”陆永鸿重复道。

    “所以我该是什么样的?”

    “精明算计,致人于死地,一有机会斩草除根。”没得到回应的陆永鸿余光一瞥,人已经睡着了,“算了,你先睡个好觉吧。”

    陆永鸿:叫声哥哥,命都给你。

    戴焉:别油,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