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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琴流闹市3

    苏婷次日醒来,只觉双眼浮肿,甚为难受。她也顾不得这些,早早起床出门,只为去看风和。正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她刚出派门,便见一人提着剑迎面走来,修长的身形,俊秀的脸庞,正是心心念念的风和,吓得赶紧闪在一旁。

    风和并未注意到她,紧锁着眉头,步伐亦显散乱,似乎十分疲惫,没有往日那般平和面色和气定神闲,也不见申屠长明相伴。

    苏婷甚是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要上前询问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眼睁睁看他走远,望着他的背影,甚是心疼。

    她昨日还觉得风和高深莫测,难以企及,惆怅不已,今日见他这般模样,反而心里踏实了许多。但想到他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心疼起来,一心想替他分忧。

    一连数日,苏婷偷偷观察风和,无论是在竹林外,还是庭院内,总见他孤身一人,形销骨立,眉头紧锁,再无昔日风采。

    这些天,苏婷心里总是担忧着他,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练剑是这般乏味,饭菜是这般难以下咽,连师姐妹们闲闹嬉戏也是这般无聊。苏婷只觉得每一刻都这般难熬,思来想去,决定晚上去竹林会他,一定要跟他说上话。

    到得夜间,月光依旧明亮,苏婷踏着月色,去往山下竹林。她从未在夜间单独出门,山道上树影重重,风吹影动,好似妖魔乱舞,心中有些害怕。

    但想到马上就能在竹林见到风和,又壮起胆子往前走。穿过重重竹林,终于走到那处空地,只见一白衣男子,身形英挺,背着身子,一手提着佩剑,正昂首望着星空。

    心爱之人此刻近在咫尺,苏婷看得痴了,却不敢出声。那白衣男子察觉有人立在身后,猛地转过身来,与苏婷四目相交,二人都吃了一惊。

    苏婷这才发现,这人并非风和,却是那夜见过的崔盛,脸上一红,侧过身去。月色下,她婀娜窈窕的身姿、洁白秀美的脸庞,明艳不可方物,有如仙女下凡。

    崔盛看得呆了,见她身着寥山服饰,不禁轻声叹道:“我终日练剑,不问余事,竟不知派中有这么一位天仙似的小师妹,实在有眼如盲……”

    苏婷怯怯问道:“你……崔师兄,你怎会在此处?”

    崔盛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说道:“你识得我?”

    苏婷点头道:“崔师兄大名,寥山上下谁人不知,你也是来寻风和的么?”她这话一出,当即懊悔,脸上更加羞红起来。

    崔盛听了,脸上掠过一丝失望,转而微微一笑,淡然自若道:“你认识风和,他是你什么人?”

    苏婷一怔,支吾着说道:“他……他自是我同门师兄……不对,是我师弟……”她心想,风和今年才入门,叫师弟才合当。

    崔盛不禁哈哈大笑,道:“究竟是师兄还是师弟,你自己好像也没搞清楚,看来你与风和并不熟。”

    苏婷心道:“我与他怎么不熟了,他第一天上寥山我便见过他,寥山剑派诸人没有比我更早认识他的,我每日看他,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瞧在眼里。”但转念一想:“他还从未与我说过话,他跟许多人说过话,唯独没对我说过。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全不知道……”想到这里,忽觉得惆怅。

    崔盛见苏婷沉默不语,又道:“你是来找风和的?”

    苏婷赶紧摇头:“不……不是,谁来找他,我只是……”她慌乱之下,一时找不着借口。

    崔盛似笑非笑地说道:“难道师妹和我一样,是来欣赏这竹林夜色的?”

    苏婷强作镇定,道:“这竹林夜色确实美得很呢,你常常来此么?”

    崔盛摇摇头道:“我今夜是第一次来,你一定常来吧?”

    苏婷红着脸,道:“我也是第一次来。”

    崔盛眼前一亮,道:“你我皆是第一次来,居然能碰到,也是有缘。”

    苏婷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什么缘不缘的,我是听人说,这里夜间常有人练剑,好像是新来的申屠长明与风和他们,所以来看看。你认识风和么?”

    崔盛笑道:“嗯,我也这么听人说的,所以来看看。你不问申屠长明,却只问风和,看来你很关心他。”

    苏婷窘道:“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崔盛抬头望了望星空,长舒一口气,道:“风和,这小子居然有这般福气……他近来助我练剑,事关重大,身负重任,你还是莫要来找他的好……”

    “你为何要他助你练剑?”苏婷急切问道。

    崔盛看了看苏婷,脸上掠过一丝黯然,转而面色平静得像一潭秋水,却并未回她的话,过了一会儿,问道:“敢问师妹贵姓芳名,是右三堂还是右四堂的弟子?”寥山剑派女弟子不多,均在右三堂和右四堂。

    苏婷如实回答道:“我叫苏婷,是右三堂安师父弟子。”

    崔盛沉吟道:“苏婷?安师叔蕙质兰心,人长得极美,像你这样的女弟子,她应该极为看重,早提携做入室弟子,为何我竟不知?”

    苏婷道:“小妹才疏学浅,如何做得入室弟子,安师父知我不成器,更是不会胡乱提携。”

    崔盛摇头道:“许是你年纪未到,过得一二年自然……不知师妹年芳几何?”

    苏婷道:“小妹今年十七。”

    “这就对了,我也是十八岁才成为入室弟子。”崔盛点点头,忽又道:“我今年二十有一了。”

    苏婷只觉莫名其妙,心道:“我又没问你年纪,干嘛说与我听。”忽想到一事,忍不住问道:“风和今年多大了?”她忽然意识到还不知风和年纪,倘若他比自己还小,岂不是要叫自己姐姐,那可不妙了。

    崔盛听她又提起风和,不禁一怔,道:“他多大我可不知,想来与申屠长明同岁吧,这二人天资颇佳,是难得的人才,只可惜……”

    “可惜什么?”苏婷问道。

    崔盛淡淡一笑,将手中佩剑别在腰间,朝竹林望了望,又抬头看着星空。月光清辉映照之下,他洁白英俊的脸庞犹如美玉一般,一袭白衣,身姿英挺,丰神俊朗之中又带着飘飘仙气,简直便是世间无双的佳公子。过了许久,才道:“师妹,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说着竟转身离去,他步伐生风,不一会儿已不见踪影。

    苏婷心道:“这人好生古怪,话总说一半,又总答非所问,现话还没说完又走了。不过走了也好,我可单独会他。”

    她举目四望,只见灿烂星空之下,竹林深幽静寂,除偶有风起,吹得枝摇叶响外,毫无半点动静。来回走了几圈,亦不见人迹。暗思:“倘若风和在竹林深处练剑,也该有剑刃破风之声传来,为何如此安静?”

    过了一阵,无聊中想起那日申屠风和二人曾在此埋剑,还在竹干之上刻了些奇怪符号,当时不解其意,不如再去看看,兴许能看明白些什么。只见竹干之上歪歪扭扭的刻着些形如文字笔画之类的东西,有的竹干只刻着一个,有的竹干接连刻着七八个,毫无规律可言,简直如幼童涂鸦一般。

    苏婷看得头昏脑胀,实在无趣。无聊间便望着星空发呆,只见无垠的天空幽暗而深邃,虽有星月点缀,久看却颇为怕人,不敢再看。这时忽然袭来一阵寒风,吹得她后背发凉,这一瞬之间,只觉可怖得紧。她虽一向羞涩,但此刻心中恐惧,也只好放开嗓子,喊道:“风和,你在吗?”不见回应,又喊道:“申屠长明,你们在吗?”仍是没有回应。

    苏婷心中愈加害怕,她已断定此刻这竹林里只剩她一人,这可如何是好?“快点回去吧!”她心中想着,赶紧往回走。

    好在此时月光如银,将竹林照洒得通明静逸,心中稍安起来。寻不见风和,她也不敢久呆,深呼着气,强作镇定地往回走去,走着走着,忘了害怕,心中却又添起了惆怅——这一夜终是没见到他。

    行至山脚,快到上山阶梯处,忽见前方有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走着,手里似乎还拎着一个酒壶。

    苏婷觉得这背影颇为熟悉,猛然想起那夜观看比剑时曾见过,不禁喊道:“黄师兄,黄师兄,是你吗……”

    那人听到声音,当即回头,正是那夜见过的黄低。黄低见是苏婷,拱了拱手,笑着回道:“原来是师姐啊,可莫叫我师兄,我可当不起。在下姓黄名低,天地玄黄的黄,低人一等的低,你叫我黄低便可,呵呵……”

    苏婷走近,奇道:“低人一等?你的名字,寓意可不大好。”

    黄低笑道:“低有什么不好,要想蹿高,必先伏低,人生有低谷才有高峰,有失意才有得意,有醉才有醒嘛……”说着打了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苏婷见他颇有几分醉意,不禁问道:“黄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会在此?”

    黄低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道:“哦,我刚从山中街沽酒而回,这不,半路上就喝起来了。”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苏婷见他憨态可鞠,与那夜沉着肃静的模样截然不同,颇觉亲近,笑道:“原来你还会喝酒啊,可没看出来。”

    黄低笑了笑,道:“我自十五岁喝酒,如今已喝了四五年了……”语气中似含着几分萧索之意。

    苏婷又道:“你十五岁时便喝酒,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伤心之事?”

    苏婷原本随口一说,不想黄低顿时一脸黯然,叹了叹气,说道:“往事不堪回首,若无当年之事,我早已艺成下山,成为一名剑士,哪能重入寥山,做这登堂弟子……”

    苏婷见他说得动情,脸现悲苦之色,顿时生出一股同情,柔声问道:“黄师兄,你有什么心事,可否跟小妹说说?”

    黄低见苏婷问得诚恳,说道:“今日是我二十岁生辰,想起往事,心中苦闷,故而下山去喝了几杯酒,可让你见笑了。”

    苏婷只静静听着,并未搭话。黄低见她听得这般认真,心中颇为感动,又说道:“我八岁起在家乡童蒙武馆学剑,成绩优异,十二岁拜入九仙岭杨奕祯师父门下,自此随恩师在山中学艺,一路顺畅,自认为天资绝顶。在十五岁那年,不知天高地厚,瞒着恩师去练了一本剑集,从此误入歧途,险些走火入魔。若不是恩师及时发现,极力阻止,我已堕入深渊,成为废人。”

    苏婷吃了一惊,道:“你天资极佳,怎会因为一套剑集而走火入魔?”

    黄低道:“这剑集凶险无比,我学艺之初便听人说过,一直也不敢沾染。十五岁那年,学剑略有小成,正春风得意之时,便自以为有资格一试,不想仅练到第三式,便遇瓶颈。从此再无寸进,日夜苦思亦不得其法,终日消沉,险些轻生……”

    苏婷闻言脸色大变,惊道:“你练的莫不是令天下剑客闻之丧胆的‘古剑十九式’?”

    黄低叹道:“正是,这剑集好生厉害。幸得恩师发现,强行阻我练剑,才使我脱险,饶是如此,我也消沉了二三年,荒废了剑法。否则,以我的天资,在十七八岁便足可艺成下山,成为剑士。”

    原来这古剑十九式是数百年前一好事者收集而成,专收录一些古奥艰深的剑式,欲令练剑者无从下手。这套剑法纯为花哨剑招猜想,练之无益,唯一的好处是可以检验习剑者的天资,天资越高,可练成越多,所以有些门派常以此剑集用作考核新学者习剑天赋的标准。但往往天资越高者,越易深陷,钻牛角尖,不能自拔,故而近年来已有许多门派明令禁止门下弟子练习此剑集。

    苏婷安慰道:“你能从古剑十九式中幸免于难,该当高兴才是,古来多少天赋异禀的剑客,被这剑集困扰,郁郁而终,据说当年风祖都差点因此丧命。你可算大幸而特幸。”

    黄低听了,心下大慰,胸中顿时一宽。这些道理他自然懂,当年恩师及同门好友也曾如此宽慰过他,可均不及眼前这名才见过几次面的陌生女子说出来大慰胸怀。他感激地看着苏婷,不禁流下泪来。

    苏婷见他流泪,以为自己言出不当,令他伤心,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劝慰。黄低忽然哈哈一笑,拭去眼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多谢师姐宽慰,令我胸中大快,我已无事,勿须担忧。这么晚了,师姐这是从何处回来?”

    苏婷有些不好意思,但知他是风和的旧友,便将近来察觉风和郁郁寡欢,自己去竹林寻他,以及偶遇崔盛之事说了。

    黄低听了,颇感诧异,沉吟片刻,忧道:“你是说崔盛让风和帮忙练剑?”

    苏婷点点头,将风和近况细细说与黄低听了。

    黄低听了又是一番沉吟思索,忽的道:“不好,风和恐怕……”

    苏婷忙问道怎么回事。

    黄低定了定神,道:“我久有留意崔盛,此人养气功夫极好,平时总是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倒与风和有几分相似。只是偶有瞬间,面上会掠过一丝焦虑。起初我一直不能明白,此人贵为掌门坐席弟子,位列三席,天资聪慧,剑术超绝,前途无量,这一丝焦虑神色从何而来?今日听你这般说来,我似乎已经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苏婷忙问道。

    黄低道:“我若没猜错,此人定是在练习古剑十九式,且已到了瓶颈之期。”

    苏婷大惊,只是不信。

    黄低又道:“应该错不了,我当年也是这般模样,只是养气功夫差了许多,表现更为明显罢了。”

    “那风和……”苏婷担忧道。

    “风和?我若没猜错,崔盛定是见风和天资不错,要他助自己突破瓶颈。要知道这剑集一旦深陷其中,便如溺水之人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生路。崔盛定是被剑集折磨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才会……才会寄希望于万一,去做最后一搏……”

    “你是说风和现也在练古剑十九式?”苏婷甚为担忧起来。

    “我近来并未与风和见面,但据你所说,风和种种表现,恐怕正是因为苦研剑集所致……”

    苏婷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心里却忧心忡忡,她早听闻过剑集的厉害,一旦沾染,若不得解脱,便同废人无异。

    黄低又道:“我现在总算明白,那日后山比剑,风和何以能请来崔盛,看来这就是条件……”

    苏婷忽道:“黄低师兄,你曾从剑集中解脱出来,定有办法帮助风和,是也不是?”

    黄低叹了口气,道:“我当年得以解脱出来,那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除仰赖恩师劝导,尚有一位前辈替我抚琴静心,说来也是极为艰辛不易。只可惜夏老馆主不在,否则……”

    苏婷听他说起夏老馆主,不禁问道:“你说的是天南武馆的夏清行老师傅?这与他又有何干?”

    黄低道:“当年替我抚琴静心的正是夏清行前辈,而他也正是风和与申屠的授业恩师。他若在,必会尽心助风和解脱剑集之祸,只可惜……”

    苏婷此时方知风和申屠二人是天南武馆弟子,他早听李大志说过,夏清行早已关了武馆,不知去向。心想:这一下可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忽听得派中传来宵禁的钟声,这是初响,再有两响,派门便将关闭。黄低忙道:“师姐,今日已晚,我们明日再相商不迟,早点回去吧。”于是二人匆匆回派中而去。

    到得第二日,苏婷学练完剑,就急匆匆去找黄低。黄低分在了左四堂,此刻正闲坐在堂内一张木椅上,指点着几位同堂师兄弟练剑,那几人练得颇不合黄低心意,黄低看得直皱眉。

    苏婷心想:这黄低果然了得,才来不到一月,便做起了“师父”。

    黄低见苏婷来了,赶紧起身,脸上一红。那几个练剑的弟子见了苏婷,都停了下来,交头接耳,一番议论。黄低冲他们摆了摆手,道:“都散了吧。”

    苏婷笑道:“黄低师兄,你可真了不得,都坐上主教的椅子了。”

    黄低尴尬一笑,解释道:“刚刚练完剑,趁师父不在,坐在这椅子上和几位师兄弟闹着玩,勿要见怪。”

    苏婷也不多言,直奔主题,问道:“黄低师兄,昨夜相商之事,你可有了办法?”

    那几位练剑的弟子并未走远,听到“昨夜相商之事”这句,都好奇转过头来,有的人便偷笑起来。

    黄低道:“此间人多,不便相商。今日是旬末,下午休假,我们到叹悠湖去,一边游湖,一边详议不迟。我来寥山已有近月,尚未去过叹悠湖,听人说那里有一座叹悠亭,乃太闲剑客所造,倒要去看一看。”

    苏婷笑道:“你也听过叹悠湖的传说?”

    黄低点头道:“是的。相传,当年太闲剑客心灰意懒,回乡归隐,路过那里,为湖景吸引,于是驾舟畅游,日观湖山,夜赏星月,盘桓数日不去。一日兴起,于舟中舞剑畅饮,醉后不慎将伴身多年的天悠剑跌落湖中。痛惜之下,本想下湖打捞,转念一想,自己已然归隐,佩剑亦是无用,遂作罢。只于落剑之处建造一亭,取名‘叹悠亭’,以作纪念。”

    苏婷道:“不错。据说亭成之日,太闲剑客于亭中饮酒,忽有八位仇家驾舟而至,知他失了佩剑,便欲取他性命。当此时,狂风大作,湖上波涛翻滚,天悠剑自湖中跃起,发出阵阵怒鸣之声。于是太闲剑客踏波取剑,仅用两剑便将来敌尽数击毙,自此悟出‘怒鸣’、‘踏波’两大剑式,与之前所悟‘纷飞’剑式合称天悠三式。此后重入江湖,所向披靡,终成武林中不世出的一代剑术宗师。”

    两人遂商议好,下午一道去叹悠湖详谈。

    到得下午,黄低早早候在派门之外,只等苏婷过来。苏婷在宿舍一番收拾,准备出门,楚兰和伊倩正商议去山中街闲逛,非要苏婷一同前去。苏婷自是不肯,又不知如何解释,为难之际,便决意和她们一道出门,到时再见机行事。

    黄低看到苏婷三人一道而来,已知何故,朝苏婷使了一个眼色,便上前来迎。楚兰伊倩见是黄低,都十分欢喜,她们知这黄低见识非凡,能一道同行自是求之不得。于是四人一同下了石阶,往山中街而去。

    这山中街坐落于孤独寂寥四峰之间的一处平地上,因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大道通往外部而得名。此街为太闲四门发祥之地,故亦名太闲街。

    相传,百余年前,太闲四门的四位祖师来太闲山归隐,见此处地势平阔,活动便利,便在这里结庐而居。

    后四人各自收徒授艺,吸引来不少当地少年子弟,接着便有商贩聚集,逐渐形成了一条小街。

    再后来,四人弟子越来越多,均达数百人,便各自迁往孤独寂寥四峰,开宗立派。这小街因供给着四派上千人衣食住行,越发兴旺繁荣,如今已成为邑中颇具规模的大街。

    这山中街的主街是东西走向,足有五六里长,街上店铺鳞次栉鳞,有酒楼茶舍,客栈饭馆,当铺赌坊,菜场粮店,成衣铺,铁匠铺,杂货铺等,不一而足。到得街心处,向北延伸出一条短街,长约二里,与主街相通,街两侧店铺林密,一路排将过去,直至山脚下一处广场。

    黄低四人走在山中街上,不知不觉已到了街心。今日正值旬假,四派弟子中有不少人来此游逛,只见满街行走的多是些身形矫健的少男少女,或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一望而知便是四派门人。当真热闹异常,煞是好看。

    这山中街,黄低曾来过几次,都是夜间沽酒而来,对街中全貌却并不甚熟悉。他见街心向北一条短街直通山脚一处广场,广场上立着一座石亭,不免好奇,便欲往前看个究竟。

    苏婷三人忙把他拉住,均道:“此处乃我太闲四门圣地,不可靠近。”

    黄低一怔,道:“那我稍稍走近,远远看看可否?”

    众人无奈,只好随他前往,嘱咐他切莫靠的太近。黄低点头称是,在离那广场一丈开外处停步观望。只见那广场约三十丈见方,地面由条石铺成,四周围着青石栏杆,只正南方留出一个两丈来宽的出入口,此刻架着木栏,显然不让进入。场地正北靠山脚处有一座石亭,亭中立着一个高大石碑,亭外两侧各立着一棵古树,一般高矮。广场东西两侧各有两栋气势宏伟的木屋,每栋木屋前各有两口海缸。

    黄低好奇问道:“这是何处?”

    楚兰向他解释道:“此处是我们太闲四门每年祭祀、论剑和聚会的场所,称作‘太闲圣地’,你入门晚,自然不知。那中间的石亭名叫太闲亭,据说是四位祖师仿照叹悠湖中的叹悠亭所造,距今已有一百多年。四栋木屋原是四间茅草屋,是四位祖师当年结庐而居的场所,现年深日久,已经损毁,这是后来重建的,包括这场内条石、四周栏杆以及亭中石碑,均是五十几年前才修建的。”

    黄低点点头,道:“那石亭中的石碑上隐隐有一人雕像,不知是谁?”

    楚兰道:“那石碑之上,自然是太闲剑客风祖的浮雕石像,据说石碑背后还刻着祖师生平事迹,只是我从未亲眼见过。”

    黄低奇道:“你们入派多年,都未曾进去过么?”

    楚兰道:“那倒不是,每年寒食清明几日,四派在此祭祀、歌舞、蹴鞠、比武论剑,这里布上桌椅,搭上擂台,各派弟子及周边百姓都可自由出入,邻邑武林门派也多来观礼,届时热闹异常。”

    黄低点点头,不禁叹道:“广场寒食风日好,百夫伐鼓锦臂新。”

    楚兰接着道:“不过这石亭已有百年之久,为免人多造成损坏,除各派掌门长老等少数人可入内祭扫外,旁人只得远远观望。至于平日,连这广场也不让进入,你看这围栏四角,各有二人日夜值守,一般人可不能轻易靠近。”

    黄低一看,果见有八名劲装结束的青年手执长剑,分立四角,看服饰正是太闲四门的弟子打扮。问道:“太闲圣地非同小可,这值守弟子怕也是各派精英吧。”

    楚兰号称百晓女侠,对这些事自是如数家珍,道:“这个自然,各派弟子均以能来此地值守为荣,能站在这里的,要么是各派一等一的登堂弟子,要么便是入室弟子,任谁也不是庸手。”

    黄低点了点头,他博学广记,虽入太闲门不久,但于太闲四门却也颇有了解,刚才所问不过印证自己所闻是否有误。见楚兰所知颇多,便问道:“据我所知,太闲四门虽尊太闲剑客为共同祖师,但说到四派武学,其实还是源于谢邹蔡游四祖,是也不是?”

    楚兰不悦,道:“依你所说,我们太闲四门跟太闲剑客没甚关系咯?你是否想说我们太闲门武学不够正宗,是欺世盗名?”

    黄低忙道:“师姐误会了,我只是听说四祖跟随太闲剑客时已各怀绝艺。太闲剑客成艺于西州轻舟别院,后于中州失意,携众西回时并未带上四祖,他一生武学也尽留在轻舟剑派……”

    楚兰听得极不耐烦,道:“风祖虽学艺于轻舟别院,但他出生竿州剑邑,成年后曾回乡归隐,所创天悠三式有两式是在本邑太闲山叹悠湖所悟,怎能说和太闲门无关?四祖自中州跟随风祖,时间不短,日夜受其教诲,此后各有成就,怎能说太闲武学与风祖无关?风祖西回时,四祖正在外执行要务,回京时又为权贵所迫,消息不通,误以为风祖返乡归隐,才投太闲山而来,怎被你说成风祖弃四祖于不顾?”

    黄低笑道:“既然如此,为何太闲四门中无一人会天悠三式,而轻舟剑派中风祖所创的风舟十二式剑谱尚存?这天悠三式和风舟十二式合称太闲十五剑,如今只有十二剑,另三剑何在?”

    天悠三式失传,乃是太闲四门一大憾事,无可争辩。黄低一番话说得楚兰哑口无言,她争辩不过,心里却老大不服气,拉着苏婷伊倩二人便要走,不再理会黄低。

    苏婷已知黄低用意,执意不走,楚兰一怒之下,自己一人走了。苏婷忙道:“伊倩,你且去劝劝她,莫要乱发脾气。”伊倩只得去追楚兰。这边黄低与苏婷见二人走远,相视一笑,沿着短街慢行,开始说起风和之事。

    黄低说道:“今日一早,我已见过风和,证实昨夜所猜无误。崔盛的确在练古剑十九式,且在第四式上遇到瓶颈。这崔盛果真厉害,前三式竟均已参透,想我当年才勉强练成两式半。”

    “那风和果真在助他练剑?”苏婷问道。

    黄低点点头,说道:“不错,风和深知此剑集的厉害,只答应他帮忙参悟第四式,前三式却是没练。可是他还是太小瞧了剑集的危害,尽管只练一式,也一样凶险,这剑集越往后越难,风和以第四式起步,难度更大,即便他参悟了第四式,也会忍不住去练第五式。”

    “那可如何是好?”苏婷忧道。

    “我本欲学恩师当年阻我练剑一样,去劝阻风和,只可惜我俩武艺不相上下,我无法将他一击而败,给他当头棒喝。”

    “你是说必须先将他击败,打击他的自信心,他才会认清现实,不再沉迷练剑?”

    “正是,这剑集的魅力正在于它可激发人的斗志,助长人的自信,使人享受到参悟剑招带来的无上成就感和荣耀。”

    “那我们找一个高手,将风和一击而败不就行了吗?”

    黄低摇头道:“以风和今时今日的武功,要找一个能将他一击而败的同龄高手,怕是不易。”

    “为何要是同龄高手?”苏婷不解道。

    “风和性情开阔,将胜负看得极淡,从不争强好胜,要是一个成名高手将他打败,他只会觉得理所应当,打击不到他。只有与他同龄甚至比他年幼的高手,一招将他打败,他才会信心大失,顿感挫败。”

    苏婷叹道:“如此说来,此事当真不易。”

    黄低又道:“这还只是第一步,他信心大失之后还得及时安慰开导,以免他心烦意乱,自暴自弃。当日夏前辈以琴音抚慰,不厌其烦,方使我拨云见雾,从绝望中走出……”

    这两人一边前行,一边相商,正说到琴音抚慰之事,耳畔便琴音倏至,都是一惊。立足一看,原来正走到了一家琴馆门前,只听里边琴音阵阵,似有人在练琴。

    苏婷抬眼看去,这琴馆正是师父所开办的天音琴社,不禁喜上眉梢,道:“琴音抚慰,正可找我师父帮忙。”说着当先一步进入琴馆,转头向黄低招手示意道:“黄师兄,你且在这稍候,我去向师父说说。”黄低点点头,立在门口候着。

    苏婷轻足缓步进入琴社,过厅堂到得廊间,见一侧琴室内有七八个少女,正坐于琴案前,有的抚琴,有的看谱,也有的发呆、闲谈之类,唯不见师父。忽一转头,只见一个美艳妇人正立在自己跟前,吓了一跳。这美妇人正是师父安柔,见是苏婷,一脸嫌弃,道:“你鬼鬼祟祟在此做甚?”

    苏婷赔笑道:“今日休假,弟子路过琴社,特来看望看望师父您老人家。”

    安柔不悦道:“我有那么老么?你这丫头,平日叫你不来,今日却不请自来,你要没事就赶紧出去,莫扰了我的学生练琴。”

    苏婷知师父这是恼她平日练剑学琴俱不用心,连忙赔罪道:“师父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青春永驻,一点不老,是徒儿失言了。徒儿往日任性散漫,辜负师父一片期望,当真不该。不过今日登门,确有要事相求,望师父援手相助。”

    安柔听了颇觉好奇,她这徒儿一向散漫,见她就躲,这主动登门还是头一次,不禁问道:“你这丫头,有何事求我,倒说来听听。”

    苏婷闻言,心中大喜,便将琴音抚慰之事说了,她未提前因后果,只说有一朋友意志消沉,心灰意懒,需以琴音激励安抚。

    安柔听得皱眉道:“你这丫头,哪里听来的歪理,你当这琴音是灵丹妙药,还能治病救人不成?”

    苏婷道:“师父常说,琴能陶冶情操,静心安神,亦可激起人昂扬斗志,舒展人胸怀。师父您琴艺高超,听你弹琴,当真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妙,如何不是灵丹妙药……”

    安柔被苏婷一阵奉承夸赞,终是高兴,脸上生出笑意。苏婷只当大功告成,便要拉师父出门去与黄低详谈。

    安柔却甩了甩衣袖,正色道:“你少在这胡闹,眼下清明祭祀将近,天音琴社还有许多曲目等着排演,我哪有闲功夫去管你这些琐事。你要是有心助你朋友,就乖乖留在琴社练琴,练好了琴,你爱怎抚慰便怎么抚慰,哪用得着我!”

    苏婷急道:“那,那恐怕就来不及了,再说我再怎么练,也达不到师父您老人家那个水平……”

    安柔厉声道:“你早有这份心,这琴早学好了。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你今日开始练习,也为之不晚,若一味瞻前顾后的,只得一事无成!”

    苏婷见师父说得严肃,只好点头称是。

    安柔又道:“我眼下正缺人手,只要你在此好好学琴,顺带帮我打理琐事,替我分忧,我若得空,也不是不能帮你。”

    苏婷见师父松口,喜笑颜开,道:“我就知道师父疼我,自明日起,我便日日来琴社帮忙,替师父分忧。”

    安柔道:“还待明日?你现在就去茶房烧水沏茶,我忙了半天,一口水还没喝呢。”

    苏婷点头称是,连忙去茶房忙碌。

    安柔踱步进入琴室,坐在琴室前一张木椅上歇息。室内众女弟子见师父来了,都打起精神来练琴看谱,不敢懈怠。

    不一会儿,苏婷将茶沏好,端进琴室,给师父添了茶水,便立在一旁等候差遣。安柔瞟一眼苏婷道:“你这丫头,就给我一人添茶么,给下面各位师姐也一一添上。”

    苏婷立即端着茶壶,去给众人添茶。她给众人添了茶水,走到一白衣女子前,才发现此人正是之前见过的白卿卿,便端着茶壶,径往回走。

    安柔见了道:“怎么不给你白师姐加水?”

    苏婷心里老大不服气,嘟囔着道:“她几时成我师姐了。”

    安柔白了苏婷一眼,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入门虽早,技艺却远逊卿卿,还得向她多多学习,今后就跟着卿卿先把基础学好吧。”

    苏婷心中不悦,却也只好点头称是。

    安柔见她呆立不动,又道:“还不去给你师姐加水!”

    苏婷心里极不痛快,但师命难违,只得去给白卿卿添茶。那白卿卿见苏婷被师父说得这般灰头土脸的,心下甚是得意。苏婷添完茶,正要回身,安柔又将她叫住,让她坐在白卿卿旁边,先学抚琴的指法。苏婷无奈,只得在白卿卿旁边一个空位坐下。

    苏婷刚一坐下,突然想起黄低还在外边候着,立时起身道:“师父,弟子有事,须出去一趟。”

    安柔不耐烦道:“你这丫头,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走?”

    “不是,弟子有位朋友还在门口候着,我且去跟他说一声。”

    “胡闹,你给我安心坐下,好好学琴,不许再言。琴室乃清净之所,尽听你在这说个没完。”

    苏婷只得乖乖坐下,心里盘算如何去告知黄低一声。

    安柔在琴室呆了片刻,喝了几口茶水,起身要走,临了嘱咐白卿卿道:“你好好看着苏婷,莫让她东游西逛的。”

    白卿卿点头称是,内心得意。

    安柔一走,众女弟子又活泛起来,今日好不容易有半日休假,却要来琴室练琴,心里都不情愿,几人便轻声闲聊起来。苏婷一心想着去给黄低报个信,那白卿卿却盯得甚紧。二人早有过节,白卿卿正愁没机会找苏婷麻烦,岂能轻易放过。一会儿让苏婷做这个,一会儿让苏婷做那个,却迟迟不教她指法。

    那边,黄低正在琴社门口候着苏婷,等得许久,甚是无聊,又不便走远,只得在琴社附近转悠。忽见一人身形修长,手提佩剑,快步生风地走在街上。他认出此人正是申屠长明,便高声喊道:“申屠老弟,你这是去哪?”

    申屠长明定睛一看,见是黄低,当即满面堆笑,朝这走来。待走近黄低时突然踮起脚尖,笑道:“黄低老哥,多日不见,你果然又‘低’了不少。”

    黄低个头不高,申屠原本比他高出半个头,这一踮脚,直高出他一个头来。他素知申屠生性好胡闹,也不以为意,道:“你这小子,还这般欠打。”

    申屠嘻嘻一笑,放下脚跟,道:“黄兄,你在此做甚?”

    黄低不答只问:“你一人跑这街上来干嘛,风和呢?你俩不是形影不离的么?”

    申屠听了黯然垂首,道:“唉,人家如今攀上高枝了,如何会跟我在一块。”

    黄低已然明了,明知故问道:“哦,风和老弟这是攀上哪一高枝了,我怎不知。”

    申屠叹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寥山坐席弟子崔盛,他俩如今是形影不离了,只怕这会儿正在竹林练剑,互补长短呢!”

    黄低心道:“你这申屠,害了风和还不自知,要不是你一味逞强,风和焉能惹上崔盛,陷入古剑十九式之中。”

    申屠又道:“可我有一事不明,他俩在竹林练剑,那是他们的事,为何不让我入竹林练剑?说好的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到头来却是他先毁诺言……”

    黄低笑道:“兴许他俩正在研究寥山那不外传的绝密三剑,你若去了,岂不泄露寥山秘籍。”

    申屠道:“我可不稀罕什么寥山秘籍,这寥山能呆就呆,不能呆大爷我自有去处。”

    黄低道:“胡闹,你师父苦心孤诣将你俩培养成才,是希望你们能有所作为,岂可自暴自弃,辜负你师父一片期望!”

    申屠想起师父,不觉眼眶湿润。

    两人正闲聊间,忽见远处有几人抬着两顶轿椅向这过来,其中一顶矫椅坐着一个白衣少年,另一顶却是空的。

    申屠见那白衣少年身佩长剑,形体健朗,一望便知是习武之人,心下十分蔑视,道:“这厮好生娇贵,这般养尊处优,真丢习武之人的脸。”

    黄低笑道:“你管人家做甚,管好自己便是。”

    琴室内,白卿卿终于开始装模作样教苏婷指法,但苏婷这时一心想着黄低在等她,哪有心思听。这二人,一个语焉不详,一个心不在焉,指法学得如何,可想而知。

    忽然,靠窗一个女弟子道:“哎呀,这窗外站着一个少年,俊俏得很呢!”她这么一说,当即便有几个女弟子朝窗外看去。

    白卿卿心下得意,她今日约了男伴来接她,没想到来得这么早。她男伴孙延礼模样俊俏,本派中姐妹无不羡慕,今日又被琴室弟子瞧见,更觉得有面子。她正要向大家介绍,忽听一女弟子道:“原来是他,我认得,这人是我们寥山剑派的申屠长明,那夜与徐俊潇比剑,身手好生了得……”

    白卿卿听得窗外那人竟不是孙延礼,顿时一脸不悦,对着那几个女弟子道:“你们这些小浪蹄子,一个个没见过男人似的,不好好练琴,在这偷看男人,当心我告诉师父去。”她琴艺颇佳,深得师父安柔喜爱,安柔常叫她学琴之余,代管弟子,故而她平时对众女弟子指手画脚惯了。众女弟子也不愿招惹她,都端坐起来,闭口不语。一时间琴室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终有一女弟子忍不住道:“怪事,今天是怎么了,这外面又多了一个俊俏少年……”这时众女弟子也顾不上白卿卿的约束看管,都往窗外去看。

    苏婷刚听到别人说申屠长明在外面,这时听又来了一个俊俏少年,猜测那八成是风和,这二人形影不离,必定是前后脚到的。想到这里,一颗心砰砰直跳。

    那白卿卿却也忍不住,走近窗外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正从轿椅上下来,正是自己的男伴孙延礼。旁边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穿着寥山剑派的服饰,确也英俊潇洒。心中暗想:“这人是谁,看年纪比孙延礼还小上几岁,但身形英挺,嘴角挂笑,眼神飞扬,相形之下,孙延礼倒显得有点徒有其表。”

    苏婷只当风和来了,平时想见他一面可不容易,现在要见了反而心生怯意,一步一步挨到窗边,生怕自己步子迈大了,把心上人吓跑。她尚未来得及看,只听白卿卿冲着窗外道:“孙延礼,你这么早来干嘛?”

    众女弟子中便有人打趣道:“原来是情郎来接我们白衣仙子了,真够用心,还抬了轿椅来……”白卿卿素爱着白色衣衫,人又长得标致,平日里大家便戏称她为“白衣仙子”。

    白卿卿听了又是得意,又是羞涩,嗔道:“你们少起哄!”

    苏婷这时才知窗外之人并不是风和,她不甘心地朝窗外看去,只见到申屠长明、黄低、孙延礼几人,此外是四个穿着短衣的轿夫,哪里有风和的影子,顿时心中一片失落。

    那白卿卿见孙延礼不答她的话,兀自跟人聊着,气上心头,将衣袖一甩,出琴室而去。苏婷犹豫片刻,也准备出去,恰巧赶上师父进来,吓得赶紧坐回了位子。

    安柔见众弟子乱作一团,顿时大怒,一声厉喝,让所有弟子坐回原位,不得喧哗。又见窗外人影攒动,不知是哪里来的人,在这搅扰弟子练琴,径走过去看。

    琴社门外,申屠长明正与孙延礼相向而立,互相看不顺眼。只听孙延礼道:“好啊,是你小子!”

    申屠长明打了个哈哈,道:“我当这坐轿椅的是谁,原来是我手下败将。”

    此时白卿卿已出得门来。孙延礼听申屠长明当着女伴的面喊自己手下败将,气得满脸胀红,道:“你小子不是天南武馆弟子么,几时抱上了寥山剑派的大腿?”

    申屠长明哂笑道:我几时加入寥山,与你这个手下败将何干,你要是看不惯,我们就再打一场。”

    孙延礼气得浑身颤抖,一手握住佩剑剑柄,却迟疑着未出鞘。

    显然,二人之前见过,且动过手。

    原来申屠长明与孙延礼之前打过一架,孙延礼自知不敌,虽怒气冲天,却不敢动手。

    这事还得从上元佳节说起,那日何广才李大志离了乐器行,一路想着两人被两个小武馆弟子打败,心中始终不甘,恰巧半路上遇到前来观灯的邱虎。邱虎是李大志同堂师兄弟,他便胡诌说自己与表哥二人被四个武馆弟子以多欺少,吃了大亏。邱虎听了自是气愤不已,便决意和他们同去找四人算账。

    何广才见李大志叫来了帮手,自己哪能落后,恰见孙延礼因被白卿卿一顿数落,正独自在街上闲逛,他本瞧不起孙延礼,一时间找不到别人,只得病急乱投医,试着拉孙延礼来助拳。孙延礼与何广才虽是同门,但并无甚交情,只是此时心中烦闷得很,正无处发泄,听何广才一番说道,便当即和他一道前往。

    再说那打败何广才李大志的两名武馆弟子,不是别人,正是申屠与风和。他们去武馆找师父夏清行,见大门紧闭,一开门才知师父已经不辞而别,只留了一封信简要交代了武馆诸事。二人与师父感情深厚,一时间悲伤欲绝。

    不久后见两个同门师弟武青柏与沈郁林鼻青脸肿而来,一问才知,二人被李大志无端欺负。申屠长明与风和想到师父才刚走,同门师弟便受人欺凌,悲伤未尽,愤慨又至,便去找李大志讨回公道。

    他二人教训完李大志后,便到天南武馆对门一家茶馆,一边闲谈,一边看着武馆大门,只盼师父能再回来。

    不久,李大志等四人在街上久寻不见申屠风和,便一路浩浩荡荡,朝武馆而来,欲砸门出气。四人中,当先的何广才与李大志气势汹汹地走到武馆门前,举拳踢脚就要砸门。

    申屠风和见了,当即喝住二人,双方见了面,都认出来之前交过手,正是冤家路窄,不由分说就动起手来,直把路人吓得鸡飞狗走。

    申屠便提议:“此间人多,我们到别处去,莫要伤及无辜。”

    何广才轻功了得,适才在一小巷中与对方交手,自觉并未吃亏,便提议去小巷一战。这六人便一道去了小巷,在那里大打出手,直打得小巷两边房屋瓦片横飞。

    孙延礼这方以四敌二,却是不敌,他几次被申屠长明刺破衣衫,心中生了畏惧。双方正斗得激烈,此时寥山剑派的郑栖梧路过,他是寥山左二堂大师兄,剑术了得,为人谦和,得知同门在此与人争斗,便上前调和,双方这才停手。

    邱虎是郑栖梧挚交好友,听他劝说后,与申屠风和二人握手言和,何广才李大志孙延礼三人却是怒气未消,悻悻而去。

    此刻,孙延礼与申屠长明再次相遇,自知不是他对手,可女伴在旁,又岂能失了面子,他见申屠长明旁边站着的黄低身材单薄,也着寥山剑派服饰,料想此人不是自己对手。便说道:“好,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们惯于以多欺少,就一起上吧。”

    他这么说,一来是要让女伴相信自己当日被打败,是对方人多;二来自己今天以一敌二,输了也不丢面子;三来,若自己先将黄低击败,再被申屠打败,自己不但不失面子,反而虽败犹荣。

    黄低见这孙延礼竟将自己牵扯进去,不禁愕然,道:“你俩在此争执,何故把我牵扯其中?”

    孙延礼见黄低面有怯意,心中暗喜,说时迟那时快,当即拔剑直刺黄低面门。黄低不期此人这般无赖,竟出手偷袭,他今日并未带剑出门,慌乱中拔出一旁申屠长明的佩剑,当空一格,将来剑上挑,接着直步挺进,一剑刺向对方咽喉。

    孙延礼尚未来得及躲闪,只见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已欺身而来,剑尖只离咽喉半寸,当即骇然,手中长剑跌落,全身冒出一身冷汗。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个子,竟是身怀绝艺的高手!

    黄低这剑一气呵成,当真漂亮得紧,他一剑得手,面上却无丝毫喜色,立时收起长剑,拱拱手道:“得罪了。”众人见他如此气度,都啧啧称赞。

    孙延礼立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他本天资极佳,人又长得英俊,可谓前途无量,可也正因为相貌俊俏,常惹来少女垂爱,这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谈情说爱上,平时习武却是毫不用心。今日在人前惨败,更当着女伴面前丢人,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白卿卿见自己相貌英俊的男伴竟被人一招制住,甚没面子,又气又恼,便直指着孙延礼骂他中看不中用。

    孙延礼无言以对,拾起地上佩剑,垂头丧气地走了。那四个轿夫拓跋神力、赫连霸山、鲜于俊朗、长孙英明是他雇来接人的,尚未付钱,都追上去要他给钱。孙延礼惨淡一笑,将怀中银两洒落一地,发疯似的跑走。

    众人见他一个体面少年,一会儿功夫竟落得这般狼狈,都唏嘘不已。

    此时安柔及琴室内一众弟子都已出来,申屠长明和黄低见派中堂主安柔站在身旁,都赶紧转身行礼。

    安柔点了点头,对苏婷道:“这就是你的朋友?”

    苏婷默然不语,点了点头。

    安柔道:“你这丫头,以后专心练琴,切不可再带人来我琴社门前惹是生非,如若不然,你以后也不要来了。”

    苏婷点点头,不敢说话。

    安柔看了看申屠长明,对他说道:“你原是天南武馆弟子?”

    申屠长明躬身为礼,道:“是。”

    安柔又道:“你师父夏清行老爷子现去了何处,你可知晓?”

    申屠长明摇头道:“弟子不知,恩师不辞而别,归隐而去,我们也找不到他。”说着眼眶湿润,几欲落泪。

    安柔见了,不禁叹了口气,道:“夏老爷子,琴剑双绝,远胜于我。我曾欲向掌门力荐他来寥山做个主教,又恐委屈了他,不想此事尚未向掌门说起,他老人家已归隐而去,当真可惜了。”

    申屠黯然不语,垂头叹气。

    安柔道:“你恩师一生淡泊,从不与人争先,你却飞扬跳脱,虽说你还年轻,但终归平静一些的好,今后可再莫争强斗狠了。”

    申屠垂首,道:“弟子铭记,多谢安堂主教诲。”

    安柔点了点头,又向黄低说道:“你原是九仙岭杨奕祯门下吧?”

    黄低连忙称是,心想:这个安堂主平日深居简出,不曾想如此见多识广。心下甚为佩服起来。

    安柔对黄低说道:“你们来自外门,初入寥山,难免受些委屈,那也是在所难免之事。身为男儿,当胸襟广阔,能容物。这点你比天南武馆那少年要好不少。”

    黄低忙道:“弟子惭愧。”

    安柔转身又向白卿卿说道:“你这丫头,天资极佳,就是太爱耍小姐脾气,你爷爷是独山剑派的大人物,人人怕你,造就你任性妄为的性格,以后可要多多收敛才是。”

    白卿卿刚才在人前痛骂男伴,现在也懊悔得很。她点了点头,道:“师父教训得是。”

    安柔又对众弟子说道:“今日练琴就到这吧,你们各自回去,勤加练习,清明祭祀将近,可莫出了差错。”

    众弟子皆点头称是。

    苏婷辞了师父,与黄低、申屠长明一道回寥山。途中,苏婷问道:“申屠长明,你与风和是同门师兄弟,那你们谁是师兄,谁是师弟?”

    申屠长明淡淡道:“你少在我面前提起此人。”

    苏婷愕然,道:“怎么了,你们不是一向形影不离的么?”

    黄低插话道:“别说了,两人正闹别扭呢!这申屠长明虽是师兄,但没一点做师兄的样子,叫人操心。”

    苏婷闻言,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你们两个也跟我们好姐妹一样,常常闹别扭,不理人,不过过得几日便好了。”

    申屠长明道:“再无可能,我与风和从此陌路,两不相干。”

    苏婷不解道:“你们何来这般深仇大恨,感觉不共戴天一般。”

    黄低道:“苏婷,你莫理他,他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等他要把秤砣吐出来,他就知道秤砣没这么好吞的了。”

    申屠长明道:“黄低,你小子找打是吧。”

    黄低道:“怎么着,我还怕你?”

    申屠长明道:“之前我们比剑,一胜一负,算是平手,今日见你出手,剑法又精进不少,要不改日我们再比一场?”

    黄低道:“好啊,那夜我看你与徐俊潇比剑,也发觉你小子又有长进,正想跟你过过招。”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一路说个不停,苏婷插不上嘴,只得默默跟着,三人一路朝寥山剑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