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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比琴较艺

    黄低走至苏婷身旁,道:“苏婷,你这‘懒剑式’练得如何了?”

    苏婷今夜得见风和,心中喜悦,学风和口吻说道:“马马虎虎。”

    黄低听了一乐。他知苏婷尚有三处练得不对,适才本欲告知,只是苏婷充耳未闻,于是说道:“是嘛,你且演练给我看看。”

    苏婷笑道:“好的师父,弟子遵命。”说完朝黄低拱一拱手,随即抽出佩剑,演练起来。

    黄低心想,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满脸得意,竟还叫起我师父来。

    苏婷练得颇为用心,一招一式均无丝毫马虎,待演练完毕,收了剑,立在原地,笑道:“黄低师父,弟子练得如何?”

    黄低大吃一惊,见她这一招“懒剑式”演练下来,竟无一处差错,适才的三处错漏不知如何被她自行纠正了。可心一想,这招式自己只演练过一次,她先前既已练错,若无人指正是万不可能自己发觉并纠正的。莫不是她天资极佳,竟无师自通?

    苏婷见黄低一脸诧异,心中直笑,却不告诉他真相。

    黄低叹道:“不得了,不得了,我教了个天才徒弟,今后怕是要青出于蓝,把我远远甩在后边。”

    苏婷听了大笑不已。

    黄低也笑道:“你既已练熟这招,今日我也无甚可教,这就回去吧。”

    苏婷收了佩剑,预备回去。

    黄低道:“带好东西,莫落下什么。”

    苏婷道:“我只带了一柄佩剑,无甚东西。”说着举了举佩剑,又朝四周扫视一圈,忽见地上落有一物,捡起一看,却是一方手帕。她拿着手帕对黄低说道:“这是你的?”

    黄低一看,是一方雪白的手帕,周边是青丝收边,上面绣着一朵鲜红的梅花,一看便是女子之物。道:“我可从来不用这个。”

    苏婷奇道:“那会是谁的?”她打开手帕细细端详,忽见手帕中间有一抹淡淡的血迹,只觉奇怪,自语道:“这里也没其他人来过啊?”忽然想到刚刚风和来过,还给她演练剑法。

    “莫不是他刚刚演练剑法时掉落的?”苏婷暗思,忽然心中一沉:“他……他怎么会有女子的手帕?”

    黄低并未在意,催促苏婷回去。苏婷收起手帕,心中闷闷不乐,今夜见了风和,相谈甚欢,原本心中甜蜜至极,没想到一方手帕竟让自己又心神不宁起来。

    到了第二日上午,苏婷学练完剑,便拿着手帕去问风和,想到昨日二人已经交谈过,去找他也不算唐突。

    她走到左三堂门口,见一中年人站在堂内大发脾气,这人正是左三堂主教颜未宁。

    只见颜未宁背着手,站在一众弟子面前,吹胡子瞪眼的,嫌弃这个,讨厌那个,把一屋子的人说得一文不值。

    苏婷又朝堂内众弟子看去,见风和站在一处角落,面上平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如自己初见他时一样。想到这里,心中只觉得一阵甜蜜,待想到那方手帕,又心事重重。

    苏婷见风和一脸平静,仿佛没听到师父骂人,只觉好笑,心道:“人家都是闭目养神,你这却是睁目养神!”

    忽又见李大志站在后头,正与旁边一人窃窃私语,时不时发笑,脸上毫无愧色,倒一脸得意。

    苏婷心道:“这李大志当真是厚脸皮,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不知怎的,忽听得李大志哈哈笑出声来,许时正与人说到有趣处,忘乎所以。他这一笑,把众人都惊得转头来看。李大志一愣,赶紧捂住嘴,吓得躲到一人身后,可惜为时已晚,那边颜未宁早已看得一清二楚,愤愤而来,揪住李大志耳朵,就把他拽到前面去。

    李大志站在众人面前,怪难为情的。颜未宁在一旁指着鼻子骂道:“这个没脸没皮的,还笑得出来,他是无药可救了。你们呢?我看也差不多!这满堂弟子,没一个不让人讨厌的……”

    苏婷在外听了许久,听不出这颜未宁师伯因何大发脾气。忽又听他说道:“眼下清明将至,四派论剑之期又到,你们哪一个拿得出手?哪一个,有哪一个拿得出手?”

    苏婷这时才听明白,颜未宁这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论剑大会发怒。

    每年清明时节,四派在山中街论剑,各派出四名临门弟子、四名登堂弟子、四名入室或坐席弟子比武论剑,故而派中每堂要先挑选出若干弟子进行派内选拔,派中弟子都戏称作“选剑大会”。

    去年左三堂无一人被选上,颜未宁坐在比武场上,尽看着本派其他几堂的弟子跟人比剑,一张脸黑得跟铁似的。今年论剑之期又近,他欲挑选几名弟子参加派内选拔,可选来选去,发现除了他大弟子徐俊潇外,竟无一人可选,众弟子还均不以为意,于是大发雷霆。

    苏婷心想,颜师伯今年倒挺积极,就开始着手选拔大会的准备了,我们堂可还没开始。这时,忽听众弟子中有一人说道:“师父,今年就让申屠长明与风和去,加上大师兄,三人中总有一人会入选的。”

    苏婷认出说话之人是那日山道上见过的邱虎,当日他和左二堂的郑栖梧领着申屠风和上山报道,想来他们关系颇好。

    颜未宁却未吭声,也不骂人,独自愣着神。

    苏婷心道:“风和与申屠都是剑术高手,让他们去准有希望,你倒是答应了啊!”

    谁知颜未宁发了一阵呆后道:“散了吧,散了吧,你们这群讨厌的都给我出去。”

    众人如获大释,都争先恐后地往堂外走出来,生怕再呆一刻。

    苏婷见这般情形,吓得赶紧躲到一旁,生怕被人群给挤走了。她退到墙边,忽一人走过来,喊道:“天仙姐姐,你怎么来了,来找我的么?”苏婷一看,这人却是“没脸没皮”的李大志,顿时又羞又气。

    众弟子刚出得堂外来,听到李大志叫喊,都转过头来,见是派中的大美女,顿时起哄。

    苏婷吓得赶紧往自己堂里跑去,众人仍在后面起哄,笑声不绝。苏婷边跑边心里骂道:“这左三堂弟子果然个个叫人讨厌,颜师伯怎么把你们这群牛鬼蛇神给放了……”

    到得下午,苏婷练完了剑,便被师父安柔叫住,要她与自己一同前往琴社学琴。苏婷本欲再找风和询问手帕的事,此时只得匆匆提了佩剑,跟她出门。

    她近来练剑学琴均颇为用心,安柔对她越发喜爱,欲多栽培。两人走在下山路上,苏婷想起一事,走得颇慢。安柔知道她心性,猜她准有什么事,也不理会,只快步往前走。

    果然,苏婷匆匆赶上来,说道:“师父,咱们琴社不是尚缺两名帮手么,我正好有两个好姐妹,可叫来与我们同去。”

    安柔道:“你说的是伊倩和牛楚兰吧,这二人没个定性,我可不要。”

    苏婷笑道:“不打紧,弟子以前不也散漫么,这不还是被你调教得得心应手,服服帖帖的?”

    安柔瞪了她一眼,道:“你当你好安分么?不过是比从前收敛了些,便在这里得意洋洋!”

    苏婷吐了吐舌头。

    两人走了一阵,苏婷又忍不住开口:“楚兰伊倩两个……”

    她话没说完,安柔便道:“她两个怎么了?连练剑都练不好,还有功夫学琴?再则,我已觅得人选,今日便会来,你就甭再提她们了。”

    苏婷听了心中失望,却也不便多说。

    两人到了琴社,见其余弟子陆续到了,便开始忙碌起来。苏婷先要帮着处理琴社杂事,自在外边忙着。安柔及一众弟子已入琴室,练琴看谱。

    过了一阵,忽听外面有人叫门。苏婷忙去招呼,见门口立着两个女郎,背着琴,均十八九岁模样,姿容甚妍。

    苏婷问过来由,知二人是师父请来的帮手,便引二人到了琴室。

    安柔见了二人,脸现喜色,招呼她们自选空位坐下,便对众弟子道:“大家稍作歇息,我予你们介绍一下新来的两位师妹。”

    众人听了都停下手中的活,朝二人瞧去。

    安柔指着其中一人说道:“这位是孤山剑派的叶沁瑶师妹。”

    众人听了都轻声惊叹,天音琴社还从未有过孤山剑派弟子。孤山剑派乃太闲四门之首,门规甚严,门下弟子平时极少外出,因此大家难接触到。众人见她仪态大方,容貌秀美,都投去歆羡的目光。

    安柔又指着另一人道:“这位是寂山剑派的沈晴师妹。”

    众弟子听了都不禁惊出声来:寂山寥山一向不和,两派少有来往,师父怎么让一个寂山剑派的弟子过来学琴?

    安柔见大家议论纷纷,顿了顿道:“你们听着,在我琴社,没什么这个门派那个门派的,进了我的门,便全是我的弟子,以后大家和睦相处,切勿生隙。”

    众人听了都点头道是。

    安柔又道:“苏婷,你学琴日浅,平日多跟一众师姐学习,每日忙完杂事便来这里学琴。”

    苏婷点头称是,又道:“不知我和两位新来的师妹要做些什么?”

    安柔看了她一眼,道:“你两位师姐是来练琴的,社中杂事你多用点心便是了。”

    苏婷听到仅自己一人打杂,辈分长幼上还排在两位新来的后面,心里觉得委屈,强忍着不表现出来。她常以为师父偏爱自己,不曾想完全是一场误会。

    安柔见苏婷低着头,知她心中不畅,便起身将她带走。苏婷心中一喜,暗想师父这是要单独给她授艺,便喜滋滋地跟在安柔后面。安柔见了道:“你跟着我干嘛,我带你出来是让你去忙活,跟着我能把水煮开,把茶沏好,把地收拾干净吗?”

    苏婷听了心中一凉,无可奈何地忙碌去了。她在厨房里烧水沏茶,听到琴室里琴音阵阵,心中很是不甘。这些天,她练琴用心,一有空便请教这个,询问那个,已学了不少指法,加上天资聪慧,一点就通,觉得学琴也非难事。

    忽在此时,只听得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甚是动听。苏婷自来琴社后,听的都是众弟子断断续续的练琴声音,还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幽琴独奏。恰此时茶已沏好,便端了茶去琴室,看个究竟。

    她入了琴室,见一众人都未练琴看谱,只静坐听一人抚琴而奏。那抚琴的正是新来的寂山弟子沈晴,她端坐案前,双手抚奏,指法娴熟,身姿甚是优雅,这娓娓琴音便是自她琴上传出。

    那琴音时而空灵、平和,时而繁复、激亢,便如一人独行山间,漫步田野,接着又穿梭街镇,临观江河……

    一曲奏罢,众人皆是拊掌而赞。便有人问道:“沈晴师妹,你这一曲叫做什么?怎的从未听过?”有人便接话道:“想必是沈晴师妹自创的新曲亦未可知。”

    沈晴脸上微红,言道:“此曲乃是我前一个师父谱的,叫做《幽镇清行》,我可作不出来。”

    众人又是一番赞叹,直夸这人了不得,琴音之中隐隐透着一股侠气,想是江湖中人。

    沈晴道:“此人早年间行走江湖,人称天南双剑之一,姓夏,讳清行,确实是一名江湖剑客。”

    众人都“哦”的一声,纷纷点头,有几人便低语道:“天南王夏,那也是江湖前辈了……”

    苏婷听了,知道她说的这人正是昔日自己镇上的天南武馆馆主夏清行,不想这女子竟是他音律弟子。

    那沈晴又道:“据我师父说,他谱这曲是来本邑清幽镇之后。此镇山水清幽,民风淳朴,他从镇上的山水、田园、街市间得来灵感,才谱成此曲。”

    众人听了都颇为神往,想到这清幽镇去看上一看。

    苏婷正是清幽镇人士,听沈晴赞美家乡,对她颇生好感。她将茶给众人添了,走到沈晴身旁,便欲再问问曲谱详情。

    忽听得白卿卿道:“此曲却也不俗,沈师妹琴艺亦佳,不若我们来比上一比?”她为人高傲,听不得别人都去捧赞沈晴。

    沈晴赶紧起身,言道:“岂敢,小妹今日卖弄了,琴艺上还差得远,不敢与师姐争先。”她虽刚来,却已察觉这个白卿卿不好相处,不欲得罪她。

    白卿卿却道:“无妨,大家较艺切磋,谈不上争个什么先后高下。”

    众弟子都道:“沈师妹今日刚来,以后有的是机会,比琴较艺,何必急于一时。”

    白卿卿道:“你们懂什么,这叫琴逢知己,便要快意而为。这以琴会友,向来是佳话,你们怎么一个个横拦竖挡的?”

    众人均心道:“人家是以琴会友,你搞不好要以琴驱友!”

    沈晴见白卿卿不肯罢休,又不好直言拒绝,支吾半日,不知如何是好。

    白卿卿见沈晴懦懦怯怯,颇为得意,道:“沈师妹,你这是怯场么?师父教导我们,弹琴演奏,最忌怯场,你一怯场,这指法便乱了,别人便当你乱弹琴,哈哈……”

    这时只听坐在沈晴身旁的叶沁瑶道:“久闻白师姐琴艺高超,沁瑶不才,愿向师姐请教。”

    她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哗然,都期待有一场好戏看。

    白卿卿脸上有些挂不住,她自来琴社,都是她找上别人,还从未有别人找上她的,这叶沁瑶一番话,明显是要出风头,损她脸面。

    她一向心高气傲,心道:“你孤山剑派固然厉害,但厉害的是剑法,琴艺却未必如我,我今日若退却,便叫人瞧不起了。”于是脸上挂笑道:“也好,叶师妹要请教,我做师姐的自然奉陪。”

    众人眼见气氛有些不对,均心想:我等只管看戏,可不能插一句嘴,指不定今日是比琴还是比武呢!

    叶沁瑶道:“白师姐,我们今日是奏同一曲呢,还是各选一曲?”

    白卿卿道:“既是较艺,自然奏同一曲才好分辨高下,叶师妹有什么拿手的曲子尽管说来,我奉陪就是。”

    叶沁瑶笑道:“那师姐可就吃亏了,我奏的曲子师姐未必熟悉,还是师姐选曲的好。”

    白卿卿听了心中已是怒极,她自幼学琴,天份又高,各种古琴名曲早已烂熟于胸,皆是信手拈来,还不知道有哪首是自己不会的。道:“师妹尽管说来就是,师姐即便不会,还不能现学么?”这话说的看似谦逊,实则却是在说自己无所不通。

    叶沁瑶道:“这弹琴讲究熟能生巧,一首曲子弹得久了,自然而然便得心应手,弹出来也悦耳动听,那算不得什么本事。”

    白卿卿心道:“管你怎么东拉西扯,凡叫的出名字的曲子我都练过,还难得倒我。你个小丫头才练过几本谱,便到我面前班门弄斧!”便说道:“你这话也不无道理,弹琴与练剑一样,讲究熟能生巧,但真正的高手却是一学即会,一会便精。”

    叶沁瑶道:“看来师姐不单琴弹得好,剑也学得精,我们不如改比剑好了。”

    白卿卿剑法平平,见叶沁瑶东拉西扯,把自己往比剑上引,已知她琴艺不精,这是移花接木的伎俩,可不能上当。于是道:“叶师妹,咱们今日只比琴,不论剑,你要论剑,以后有的是机会。”

    叶沁瑶点头道:“也好,咱们今日只比琴,就请师姐出题选曲吧。”

    白卿卿托大,道:“我出题那是欺负你,你只管说便是。”心道:你再怎么折腾,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叶沁瑶沉吟了一阵,笑道:“适才听沈晴师妹这一曲《幽镇清行》甚是动听,让我也跃跃欲试,不如我们便选这一曲如何?”

    这话一出,莫说是白卿卿,便是众人听了也目瞪口呆。这曲《幽镇清行》虽好,但在座各位除了沈晴,谁也是第一次听,哪个一下便能奏得出来。

    白卿卿气得满脸胀红,情知这是叶沁瑶故意刁难,强忍着气道:“叶师妹还有这过耳不忘的本领?那可要令我大开眼界了!”

    叶沁瑶微笑不语,当即摆好琴,端坐起来,双手援琴,指弦交错,顿时琴音阵阵,一曲《幽镇清行》娓娓弹出。

    众人听了都是大惊,纷纷称赞。白卿卿在坐上听了,只觉一个身子跌落谷底,心中凉了一片。这一曲她才听了一遍,又未曾上心,是万万奏不出的。不单她,估摸她所认识的琴道高手中,也找不出一人有这般本领。

    叶沁瑶一曲奏罢,众人听了,除个别琴音略显生涩,竟无一处大错,完完整整便是刚才沈晴所奏的那曲《幽镇清行》。众人惊讶不已,直呼天人。

    白卿卿心中服气,朝叶沁瑶拱拱手,道:“叶师妹果然不凡,我,我不及你。”说着独坐位上,半晌无语。

    众人见白卿卿脸上难看,谁也不敢招惹她,暗中却颇幸灾乐祸。

    苏婷见了,心中也是大快,不禁对叶沁瑶和沈晴两位刮目相看。心道:“师父将她们排在我前面,自是大有道理,与她们相比,我可真是一无是处了。”

    叶沁瑶比琴得胜,众人便都向她请教,有的人也没话找话,问起她孤山剑派琐事。叶沁瑶见众人对孤山剑派颇感兴趣,便道:“我们孤山剑派也没什么,不过人多一点,可没你们门派好玩。”

    一人问道:“听说你们门派就要升为乙级,不知果有其事否?”

    叶沁瑶道:“我们门派刚过了千人,按规定可升乙级,只是州里来考察了几次,却无甚消息。”

    众人都歆羡不已。又有人道:“你们派年轻一辈中,谁武功最好?今年论剑,派谁出战?”

    叶沁瑶道:“谁武功最好,我可不知,只听人家说‘男周女伊,太闲第一’的。其实都是瞎闹的,我看独山的邹济安,寂山的燕临沧,寥山的崔盛,都不在他们之下。”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皆无心练琴。

    那白卿卿正在烦闷中,气得直叫道:“你们一个个不好好练琴,届时祭祀典礼上,拿什么交差?”

    众人听了,稍作收敛,私底下仍窃窃私语,均在谈论比武论剑的事。一年一度的论剑大会是太闲盛事,届时四门较艺,不知又要涌出多少少年高手。

    白卿卿今日较艺输了,自觉在众人面前少了威信,心中郁闷,也不练琴,只发着呆。想到比武论剑,心情略好了些,她近来认识了一个男伴,此人武艺颇佳,想着必能在论剑大会上一显身手。

    过了一阵,苏婷忙完琐事,便也到琴室练琴。听众人尽在议论比武论剑之事,想到自己刚认识的黄低、风和、申屠长明三人都是好手,要是能参加今年的论剑,寥山一派必定要大放异彩了。便欲与众人大谈一番。

    转头见叶沁瑶、沈晴二人此刻正在专心练琴,想到她们琴艺高超,仍专心致志,又收敛心性,学起琴来。

    她对叶沈二人已生出好感,指法上有疑惑便向二人请教,二人也十分客气耐心,一一帮她解答。此时的苏婷已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一颗心也沉下来,用心学习,心无旁骛。

    其间,安柔在门外看了几次,见众人都无甚用心,唯苏婷、叶沁瑶、沈晴三人令她满意,终忍不住进来,把众人说了一通。

    安柔又到苏婷身旁,看她练琴,顺带指点了几下,便让她试着演练几个指法。古琴指法原极繁复,有散、托、抹、挑、勾、剔、打、摘等五十余种,苏婷才学了十来种,心中颇为紧张,演练过去,错了几处。安柔听了道:“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虽是责骂,言语中却也不乏关切。

    安柔离了琴室,自去忙碌。苏婷这边又专心练起了指法。过了一阵,她学好一套指法,稍事休息,转头瞥见沈晴自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来擦汗。只见那手帕雪白,四周绣着一圈纹路,帕上一丛幽兰,与昨夜拾到的那方手帕颇为相似,心中暗惊。

    又仔细瞧了瞧,已猜出这手帕是按梅兰竹菊的图案绣的,共有四块,风和的手帕绣的是梅花,这时沈晴手里拿的手帕绣的是兰花,原属一套。

    忽又想到沈晴曾师从夏清行学琴,风和是夏清行弟子,他们二人年纪相当,多半相识,便猜测风和的手帕便是沈晴所赠。她只道风和沈晴必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心中顿时一片凄凉。

    此刻风和的手帕正在自己怀中,只要拿出来与沈晴一对,便真相大白。只是这个真相她哪里承受得住,一只手伸入怀中,但那方手帕却似有千斤之重,怎么也拿不出来。

    苏婷心中悲苦,眼角湿润,强忍着不落下泪来。她偷看着沈晴,只见她眉目清秀,身段婀娜,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一副大家闺秀模样。又想到自己,只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人家胜她百倍,风和喜欢人家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又开始学琴,暗暗发誓要把这琴学好。可是学着学着,又想到风和已经参悟了古剑十九式的第四剑,状态如常,自己学琴原本是为了帮他解脱剑集之苦,现在也用不上了,只觉得自己所作所为甚是可笑。

    又想到自己的好姐妹楚兰与伊倩,自己近来为了风和,来此学琴,冷落了她们许多。想起以往三人在一块嬉戏、玩闹,是何等的欢快。如今将自己变了一副模样,每日里低三下四地跟这些人请教指法,有时还要遭她们嘲弄,当真不值得。

    过了一阵,天色渐晚,琴室弟子陆续收拾东西回去。只白卿卿尤坐在琴案前发呆,叶沁瑶和沈晴也没走,窃窃细语着什么。苏婷还得留下来收拾琴室,这时她已收拾了自己琴案,从角落里取了扫帚,在几处空座上打扫收拾。

    待苏婷打扫到白卿卿座位处,白卿卿猛然一愣,才回过神来,起了身,自行收拾琴案一干东西,准备回去。苏婷也没跟她说话,先去旁边位子打扫。

    那白卿卿一边收拾东西,听到后边叶沈二人正在谈话,心里猛地醒悟,举拳在桌上一拍。

    室内几人听到声音,都是一惊,朝她看去。

    只见白卿卿气得手舞足蹈,自语道:“白卿卿啊白卿卿,你可真是个大傻瓜!”

    苏婷见白卿卿突然自己骂自己,只当她今天输了面子,发起神经来。

    那白卿卿突然转身,指着叶沈二人道:“好啊,你们两个骗得我好苦啊!”

    苏婷在一旁听了一脸茫然,见沈晴脸上微红,叶沁瑶却不禁笑起来。

    那白卿卿气得捶胸顿足,指着叶沁瑶道:“原来你两个早就认识,那首《幽镇清行》她早教过你,对不对?”

    叶沁瑶强忍着笑道:“师姐你说什么,我可听不懂了。”

    白卿卿道:“你还给我装!你拿一手早就练过的曲子来跟我比,让我在人前丢丑,你可真是卑鄙。”

    叶沁瑶收了东西,忙往外走,嘴里仍道:“师姐,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可先走了……”

    白卿卿追上几步,朝她骂道:“小丫头片子,明天看我怎么收拾你!”回头见沈晴尚未走,便道:“你们不是一路的吗,怎么不一块走?合伙欺负我还嫌不够?”

    沈晴红着脸道:“白师姐别生气了,大家闹着玩的。我,我等人来接我。”

    白卿卿知道自己被耍,心中生气,但细一想,自己琴艺总算是没被人比下去,心里反而有些高兴。她听沈晴有人来接,忽然想到自己男伴还没来接她,自语道:“这个袁振恩怎么还没来?”自上次她将男伴孙延礼骂走,两人便未说话,她又找了一个新的男伴。

    过得一阵,忽听得室外有两名男子说话之声。三人都出了琴室去看,只见堂内立着两名身形挺拔的男子,正聊着天。

    白卿卿面上甚喜,朝其中一个白衣男子走去,那白衣男子见了白卿卿,也迎了过来。这人是白卿卿的新男伴,叫做袁振恩,是独山剑派的一名入室弟子,相貌虽不及孙延礼英俊,但英姿飒爽,气度不凡,一望便知身手不俗。

    白卿卿自上次亲眼看到男伴孙延礼被人一招打败,便决心要找个既英俊又身手了得的男伴,这袁振恩虽身手不错,但相貌不大令她满意,她心中始终不甘,却也没表现出来。

    这时,另一男子见了沈晴,当即喜上眉梢,直迎了过来。沈晴见了,脸上一红,略退了数步,道:“左师兄,今日有劳你来接我。”

    那男子道:“哪里的话,今日是师父寿辰,我顺路接你去赴宴,不打紧。”

    沈晴道:“你事先直接告诉我在哪家酒楼设宴便可,我自去就是,何必这么麻烦呢?”

    那男子道:“酒楼也是下午才订好,你在此学琴,我不来又如何告知你。”

    白卿卿在那边听到二人对话,便道:“沈晴师妹,你迟迟不走,原来是等着心上人来接啊!”

    她这话一说,沈晴顿时满脸通红。那男子却颇为受用,面有得色,朝白卿卿看了一眼。

    苏婷眼尖心细,已知这人可不是沈晴的心上人,否则沈晴不会这副表情。心道:“你这小子,人家中意的是风和呢,你来掺和什么?”

    那人见了苏婷,不禁一怔,随即客气地朝她拱了拱手,算是致意。

    苏婷知他是寂山剑派的弟子,也没怎么搭理他,兀自忙碌去了。

    那边白卿卿已看清楚沈晴男伴的长相,只觉得他英俊潇洒,气度超群,外貌比自己男伴强上不少,心中颇不顺意。

    沈晴又道:“左师兄,师父的寿礼你们准备好了吗?”

    那男子正是沈晴的师兄左奇英,他是王度川的大弟子,今天是王度川六十五岁生辰,他张罗一众弟子去给师父拜寿,又亲自来接师妹,表现颇为殷勤。他说道:“师妹放心,礼物早叫几位师弟送去了,只等我们过去。”

    沈晴点点头,随他一并出去。

    那边袁振恩见左奇英沈晴二人,拱了拱手。左奇英礼数周到,还了一礼,又朝白卿卿拱一拱手。白卿卿见他颇为英俊,脸上一红,还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师兄如何称呼?”

    左奇英爽朗一笑,拱手道:“在下寂山左奇英,幸会!”

    白卿卿当即拱手:“小妹独山白卿卿。”

    左奇英听她姓白,脸上一惊,恭敬问道:“师姐是……是独山白长老哪位……”

    白卿卿听左奇英言语恭敬,又提到自己爷爷,心中得意,道:“白嵩瀚是我爷爷。”

    左奇英又惊又喜,道:“原来是名门之后,幸会幸会!白老爷子今日正要来家师寿宴上做客,想必此时已经到了。”

    白卿卿听了道:“真的么?”她喜上眉梢,忽又嗔道:“他啊,经常去外面吃吃喝喝,可从不带我!”

    左奇英听了说道:“白师姐若有空闲,何不随我们一道前去?”

    白卿卿大喜,便要袁振恩随他同去。袁振恩迟疑不决。

    左奇英又道:“袁师兄一并前去,那是再好不过。”

    袁振恩执拗不过白卿卿,推脱道:“师妹,恐时间太晚,误了宵禁,可就不好,再说眼下这天说不定又要下雨,不如早早回去。”

    白卿卿不依,辩道:“现在时间还早,误不了宵禁,即便误了,有我在,你怕什么。要是下雨,街上还愁没你的伞卖?”

    左奇英忙道:“白师姐说得是,家师寿宴就设在山中街聚福楼,是去独山的方向,方便得很。”

    袁振恩终是无理可驳,只得随几人前去。

    这边苏婷已打扫完毕,见两个师姐均有人来接,此刻几人又有说有笑出门去赴宴,甚是羡慕。自己只孤身一人,也不会有谁来接,只得独自回去。她收拾停当,便到师父房里说了一声。师父正在灯下忙碌,只应了一声。

    她提上来时带的佩剑,出了门,只见天色暗淡,乌云密布,似要下雨,加快脚步往回走。才走得几步,见有两名男子朝这边走来,手中各拎着一把雨伞。只见当先一人白衣飘飘,风神俊雅,后边一人长身玉立,容貌俊秀,正是崔盛与风和二人走过来。

    苏婷又惊又喜,正欲上迎,忽想到手帕一事,心中黯然,停步不前。

    崔盛见了苏婷,面带微笑,道:“小师妹,你怎会在此?”

    苏婷知崔盛平素专心练剑,派中琐事他完全不理,自不会知道自己在琴社帮忙之事,便简要跟他说了。

    崔盛大喜,道:“我早说过,安师叔器重你。”

    那边风和见了苏婷,微微一笑,朝她拱了拱手。苏婷将头扭向崔盛,只当没看见。风和一愣,只当她忙着和崔盛说话,也不以为意。

    苏婷问崔盛道:“崔师兄,这么晚了,你来师父琴社做什么?”

    崔盛沉吟道:“嗯……有要事相商。”

    苏婷见他不说,不好再问。

    忽在此时,只听得天空中一声雷响,天边甚远处的黑云后发出一阵红光。

    崔盛道:“看来马上要下雨了,我们且去琴社避一避。”

    苏婷不想见到风和,只说:“不了,我要回去,你们自去找师父聊事吧!”说着便快步往前走。

    此时一阵风起,直吹得几人衣带飘飘,长发飞扬。崔盛掩面挡风,对风和说道:“你且去送一把伞给她,我先去安师叔处。要是雨大了,便直接送她回去,在竹林等我便是。”

    风和接过崔盛手里的伞,便去追上苏婷。此时雨点已稀疏落下,他打开一把伞来递给苏婷,苏婷却不接,迎着风便往前跑。风和不期苏婷竟会跑走,手中举着伞,风往里灌,哪里追得上她。

    只见苏婷慌乱中直朝街东跑去,风和见她走反了方向,在后面喊她回来,那苏婷哪里肯听,直往前跑。风和不知她为何如此,只得收了伞跟上。

    此时正是惊蛰天气,雷雨说来就来,几声雷响,大雨倾盆而下,街上的人都跑到两边店铺门口躲雨。苏婷半身已湿,也不得不进到一家店门廊下躲雨。

    风和见了,冒着雨往苏婷那里赶去,已淋得全身湿透。

    苏婷见他一身是水,心中颇过意不去,让他进了门廊。风和不禁问道:“师姐,你何故乱跑?我差点追你不上。”

    苏婷心中怨恨未消,不搭理他。

    风和满脸是水,用衣袖擦了擦,只是衣袖早湿透了,并不济事。

    苏婷见了,自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拧了拧水,递与风和。

    风和见了道:“这手帕倒精致得很,不必了,你自己擦吧,你也一脸的水。”

    苏婷嗔道:“这是你的东西,我哪敢用!”

    风和听了一愣,道:“我从不用手帕。这手帕颇为精致,不是你自己缝的么?”

    苏婷见他还不承认,心中更气,道:“这么好看的手帕我可缝不出来,自然是哪个大家闺秀为你缝的。”

    风和甚是不解,惨淡一笑,道:“我一个乞丐出身的人,哪有这么好命。”

    苏婷只当他说笑话,嗔道:“你爱擦不擦!”说着将手帕丢入雨中。

    风和见苏婷这般动怒,大感疑惑,冒着雨将手帕捡回,还给她。苏婷却是不接。

    风和愣在原地,想到昨夜她还对自己一片关切,心中感激,已将她视作挚友亲朋,怎期今日她便换了模样。失落之余,想起自己一生孤苦,少有人疼,唯恩师夏清行对他多有照顾,现在恩师远走,便觉再无一人待他好了。至此,不禁一声长叹。

    苏婷见他脸现悲色,心中不忍,接过手帕替他擦去脸上雨水。风和大窘,连忙接过手帕,道:“我自己来。”他擦了擦脸,将手帕拿在手上,忽觉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昨日沈晴送他的手帕,不知何故竟到了她手上。

    风和转头看向苏婷,问道:“这手帕怎会在你手上?”

    苏婷脸上一窘,夺过手帕,支吾道:“我,我从地上捡的。”

    风和道:“许是那夜教你练剑时丢落的。”

    苏婷道:“怎么,你承认这是你的了?”

    风和尴尬一笑,道:“这其实也不是我的,是我……”他想起往事,心中不畅,不愿多说。

    苏婷嗔道:“是你什么?是你心上人的?”

    风和惊道:“心上人?”

    苏婷盯着他,要看他怎么说。

    就在这时,忽听得街对面不远处一家酒楼唢呐声起,伴以锣鼓叮咚,不知何故。

    风和沿廊而行,走近去看,只见那酒楼之上宾客云集,像是在为哪一人祝寿。苏婷也跟了过来,她在琴社听到沈晴几人说起为恩师祝寿之事,心中已猜到便是他们。

    风和定睛看去,只见对楼那主桌上座端坐着一人,须发半白,神态端严,正是昔日的大师父王度川。顿时一愣,沉吟道:“是大师父?”

    苏婷听了颇奇,问道:“你叫那人大师父?”

    风和点点头道:“我出身天南武馆,那端坐老者正是天南双剑之一的王度川,是我恩师师兄,昔年他在天南武馆时是大馆主,我们这支的弟子都管他叫大师父。”

    苏婷早知风和是天南武馆弟子,却不知他还有个大师父。说道:“他既是你大师父,今日寿宴,你也该去敬一杯酒才是。”

    风和尴尬一笑,甩了甩湿透的衣衫道:“我这模样,如何见得人,大师父是体面之人,我去了只令他丢人。”

    苏婷听他言辞间对他这个大师父无甚敬重,她心中仍有气,于是故意气他道:“人家好歹教过你,你身为弟子的,怎么不知道感激,去敬一杯酒也不丢人。”

    风和不知苏婷今日何故总跟自己过不去,叹口气道:“他可没教过我,我一身武艺,都是恩师传授,哪用得着他。”

    苏婷听了好笑,她知风和一向斯文,对人客气有理,今日言语中却颇不客气。忽想到沈晴,又道:“你不见见你大师父,总要见见你师妹吧?她眼下正在席上。”

    风和愣道:“师妹?”

    苏婷见风和装傻,嗔道:“你的沈晴师妹,她不是你恩师的音律弟子么?”

    风和听了,不禁诧异,道:“你怎认识沈晴?”

    苏婷心道:“怎么,你心上人就这般金贵?我还不能认识一下?”

    风和见苏婷不语,道:“沈晴是大师父的亲传弟子,我与她不是一个师父。她倒是跟我师父学过琴,这人心肠颇好,对恩师也非常孝顺。”

    苏婷听风和当自己面夸赞沈晴,心中不悦,忍不住道:“她对你也很好吧?”

    风和完全听不出苏婷话中深意,点点头道:“确实,沈师妹对我们这一支的师兄弟都很好,通情达理,明辨是非,十分难得……”

    苏婷听得气上心头,不再吭声。

    风和见她不说话,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此时雨下得更大,看着廊檐上的雨水急促而下,他没话找话道:“这雨不知何时能停?”忽瞥见苏婷眼中盈盈挂着泪水,一时手足无措,忙道:“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苏婷本只是暗自垂泪,听了这话反而哭出声来,泪水潄潄而下。旁边躲雨的人看了,便有人打趣道:“小两口闹别扭了……这小伙子肯定是干了什么坏事,把小姑娘的心都伤透了……”

    风和听了满脸通红,想替苏婷擦去泪水,只是不敢。只好在一旁说道:“别哭了,大家都看着,好丢人的!”苏婷充耳不闻。风和只得一遍遍重复,见仍是无用,心中颇为烦躁,只好将身子挡在苏婷面前,不让人瞧见。

    他比苏婷高出许多,脸上的雨水便落到了苏婷身上。苏婷察觉,见风和与自己面对面站这么近,又羞又气,一把将风和推开,自抹了泪水,道:“你干嘛?”

    风和笑道:“我这不是帮你挡着人,好让你哭个够吗?”

    苏婷听了,忍不住破涕为笑,嗔道:“谁要你管!”

    便在这时,唢呐锣鼓之声已歇,忽传来一阵琴声。苏婷抬头看去,但见一女子端坐在侧,正抚琴而奏。琴音空灵平和,正是那首刚在琴社听过的《幽镇清行》。苏婷才看清抚琴的是沈晴。

    风和与苏婷几乎同时开口道:“幽镇清行!”

    风和看着苏婷道:“你也知道此曲?”

    苏婷点点头,将沈晴在天音琴社学琴一事说了。

    风和顿时明了,没有说话,静静听着琴声。听了一会儿,不觉流下泪来。这一曲《幽镇清行》,正是恩师夏清行所谱,想起往日种种,不禁悲从中来。

    苏婷见他伤心落泪,好言劝慰,只可惜风和充耳未闻。她又朝酒楼看去,但见那高坐于正席的老者竟也老泪纵横。

    风和听到伤心处,不禁放声大哭,身旁躲雨的人见了都觉既奇怪又好笑,有人便说道:“这两口子也奇怪,这个哭完那个哭……”也有天生爱骂人的骂道:“这哪里来的疯子!”

    苏婷见风和伤心大哭,想要劝慰,忽想到刚刚自己哭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倒有几分得意,便学着他刚才的口吻说道:“别哭了,大家都看着,好丢人的!”

    风和兀自哭着,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

    苏婷便大声说道:“要不要我帮你挡着人,让你哭个够?”

    风和这才听到苏婷说话,自觉失态,掩去泪水,长舒一口气,已面色如常。

    苏婷冲他笑道:“怎么了,哭够了?”

    风和却未笑,面色平静,但神色间有些落寞。

    苏婷忍不住问道:“你对恩师何以这般重情?”

    风和淡淡一笑,道:“我与申屠长明二人本是孤儿,乞讨为生……”

    苏婷听到这里,甚是惊讶,方知风和刚刚并未玩笑,心中顿觉惭愧。

    风和又道:“那日天南武馆开张,我们前去讨钱,大师父嫌我们晦气,要把我们赶出来。幸得恩师阻止,不但给了喜钱,还让我们饱餐了一顿。”

    苏婷道:“难怪你对你大师父没什么好感。”

    风和继续说道:“那一刻,我和申屠认定此人便是我们恩人,一心要拜他为师。当时武馆早有数名弟子,由大师父和恩师共同授艺,恩师答应收留我们,大师父却不肯,说他可不教乞丐功夫。恩师为了我们,便和大师父分开授艺,我们也便成了恩师的首徒,申屠长我数月,是大弟子,我是二弟子。”

    苏婷听了,颇为动容,道:“难怪别人都称赞夏师傅武艺人品俱是一流!”

    两人正聊着。对面酒楼里已听到风和刚才的哭声,见雨小了,便有两名弟子走了过来。其中一人骂道:“我恩师在此过寿,你们在这哭天抢地,是什么意思?”

    苏婷赶紧上前致歉,那人却是不理,直指着风和道:“刚刚是你在哭?有什么伤心事回家哭去,在这里捣什么乱?”

    风和拱了拱手,道:“刚才失态,多有冒犯,抱歉得很。”

    那人仍是不肯罢休,正欲再骂,忽另一人道:“你,你是风和师弟?”

    风和抬眼看去,这人是昔日同门孟博行,他和左奇英早在天南武馆未成立之前便跟着王度川,是王度川的二弟子。

    风和与他多年不见,却依稀认得。两人都上前一步,相互叙旧。孟博行为人和善,见了昔日同门,甚是高兴,转头对楼上喊道:“是二师父的弟子,风和师弟!”

    楼上便有几人走到栏杆处来看,那王度川听了,缓步走了过来,见是风和。他昔年在天南武馆,对师弟夏清行的两大弟子印象最深,一人是申屠长明,另一人正是风和。

    王度川适才听了师弟所谱的《幽镇清行》,勾起往事,也颇觉伤感,今又见到师弟的亲传弟子,老怀大畅,对风和言道:“风和师侄,你来得正好,快上楼来喝一杯。”

    风和见了王度川,当街下拜,道:“大师父,弟子给您老人家祝寿了!”

    王度川见了颇为欢喜,忙叫他上楼。

    时隔多年,彼此关系早已生疏,风和本不愿去搅扰,但王度川盛情难却,只得随了孟博行等人上楼去。孟博行见苏婷与风和是一道,他为人热情,便将她也拉上楼去。

    几人上了楼,一番客套。风和给在坐长辈一一行了礼,敬上一杯酒。众人见他虽一身湿透,但容貌俊秀,举止得体,气度不俗,纷纷朝王度川夸赞:“王长老有个好师侄啊!”

    王度川本是极好脸面之人,今见风和替他挣了面子,自是十分开心。端来两杯酒,递了一杯给风和,言道:“风师侄,今日是我大寿,你来贺我,我老怀大畅,现敬你这小辈的一杯。”

    风和端过酒,忙道不敢。他刚刚听人称王度川为长老,知道他这是荣升了,看来祝寿是假,庆祝荣升长老是真。当即说道:“恭喜大师父荣升长老。”说着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王度川及众人见他这般机敏,都连连称赞。

    便在这时,那边忽过来一人,在他肩上一拍。风和一看,此人是左奇英,忙道:“左师兄好!”

    左奇英道:“风和师弟,上次一见匆忙,没来得及叙旧,今日你我师兄弟要痛痛快快喝上一杯。”

    风和推辞道:“小弟不胜酒力,万使不得。”

    左奇英道:“风师弟现在是寥山剑派高足,可喜可贺,我们兄弟多年不见,哪能不喝酒!”

    席间在坐各位长辈都是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唯独没有寥山之人,寂山寥山不和,那是人尽皆知的。众人适才一番客套,也未在意,此刻听左奇英说他是寥山剑派的,才发觉他一身寥山派服,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便都不好说话。

    风和见气氛不对,连忙要走,左奇英将他一把拽到一张桌上来。那一桌坐的尽是些少年人,除却几位昔日同门,便是王度川在寂山教的弟子,此外还有一男一女,均穿着白衣,正是白卿卿与袁振恩。

    风和并不尽识,左奇英便为他一一介绍。介绍到白卿卿时,左奇英故意提高语调,把白卿卿身世说了出来。风和入太闲四门已有近月时间,早听得独山剑派白嵩瀚大名,此人剑法不俗,位列竿州三剑客之一,在独山有太上掌门之称。据说独山掌门便是其师侄,独山四杰也均是他的入室弟子。

    风和连忙起身,朝白卿卿拱手行礼,敬上一杯。

    白卿卿见风和长得极是俊秀,虽衣服尽湿,但气度不凡,适才席间又听得人人夸赞他,只不知他剑法如何。便道:“风师兄是寥山高足,又是天南双剑的传人,想必剑法超群,不知哪日能一睹风采。”

    席间有弟子闻言,欲巴结白卿卿,便说道:“这有何难,今日咱们便来个舞剑助兴,一来为师父贺寿,一来让白师姐指点品评。”在席的青年都是学剑子弟,今日诸派长辈均在,正是一展身手的好时机,他这话一出,当即应者如云。

    苏婷被安排在另一桌,席上尽是寂山少年子弟,她一个也不认识。众人见她身穿寥山派服,又被雨淋得仪容不整,也没人跟她说话。苏婷只觉得尴尬至极,只得自顾自吃几口东西,欲趁机溜走。

    她刚听众人要舞剑助兴,想那白卿卿势必要让风和上场,这般拖下去,只不知何时能走。她连连朝风和使眼色,风和却只顾与人说话。又见沈晴坐在他身旁,将他一身湿衣换下,披上自己披风,顿时一肚子的火气。

    此时屋外细雨已停,空气清新。众人便道:“此酒楼南边正好有个露台,我们便到那里舞剑,请诸位长辈移步观看。”

    各派的诸位长辈原本都是老成持重者,本不愿凑这个热闹,但今日贺寿,均喝了不少酒,兴致大起,都走过去看个热闹。

    几个弟子忙把露台清理了,搬了座椅,布置妥当。便有几位长辈兴致大起,亲自上场舞一通剑,直引来众人阵阵掌声。

    风和站在人群最后,东张西望。苏婷正躲在他身后,拉他手道:“喂,你真要上去舞剑啊?”

    风和见了苏婷,喜道:“我正找你呢,舞什么劳什子的剑,我们这就溜走。”

    苏婷嗔道:“我刚刚朝你使眼色,你全没看见,我还以为你要去大展身手呢?”

    风和道:“大展什么身手,这里多半是寂山的人,我一个寥山弟子可不想挨打。”

    苏婷听了嘻嘻发笑。

    风和道:“你傻笑什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苏婷跟了风和,匆匆便往楼梯口走去。

    两人刚走到楼梯口,那边左奇英已瞧见风和要走,苦于挤在人群里过不来,于是喊道:“风和师弟,你可别走,正要叫你上场舞剑呢!”

    风和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一边轻声催促苏婷道:“快走快走,不要回头。”苏婷做贼似的跟在后面,只觉得甚是有趣。

    两人下了楼梯,到得一楼大堂,苏婷突然哎呀一声大叫道:“不好,我佩剑还在楼上。”

    风和转头一笑,道:“早帮你拿了。”说着扬了扬手中长剑。

    苏婷一看,那长剑剑柄上一个鲜红精致的剑穗,正是自己的佩剑。喜道:“你倒颇细心,原来你早瞧见我朝你使眼色,却不睬我。”

    风和道:“我这不是怕被人发觉,等下走不了么!”

    两人匆匆出了大门,到得街上,迎面扑来一阵清新的空气,只觉精神大爽。

    苏婷问道:“对了,你来时带的两把雨伞呢?”

    风和一愣,道:“给你你又不要,上楼时忘在了躲雨处,想来此刻早被躲雨的人撑走了。”

    苏婷嗔道:“如此说来,我倒欠你两把雨伞咯?好心问你一句,怕你落了东西,你反倒怪我!下次我是再也不问了!”

    风和忍不住笑道:“你可真能说。算了算了,现在雨已经停了,伞也用不上了,不用你赔。”

    苏婷听了嗔道:“我凭什么赔你!要不是你非要上楼喝酒,我们早撑了伞回了寥山。”

    风和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苏婷仍不罢休,继续说道:“就是你的错,害得我淋了一身,当着那么多寂山弟子的面,把脸也丢光了……”

    风和自知说不过她,没再吭声。

    两人走了一阵,苏婷忽摸了摸身上,大叫一声道:“完了,琴社房门的钥匙不见了!师父要知道我把钥匙弄丢了,非得骂死我!”

    风和见她刚刚还气势汹汹,现在一脸窘色,忍不住笑起来。

    苏婷气得大叫道:“你还笑!”

    风和停了笑,顿了顿,道:“别着急,你且想想掉哪里了?”

    苏婷想了想,道:“刚上楼时还在,准是……准是坐下时掉椅子上了。”

    风和叹了一口气道:“完了,这回是真完了。”

    苏婷满脸歉意,道:“现在怎么办?”

    风和沉思片刻道:“要不你悄悄回酒楼去找找?”

    苏婷听了忙摇头:“我可不去,待会儿抓我去舞剑可就完了。”

    风和道:“没事,没人记得你,你悄悄上去,拿了就走!”

    苏婷嗔道:“你怎么不去?那楼上我是一刻也不愿呆,再说我还不确定是不是在椅子上呢,万一掉地上了,还得找半天,不行不行……”

    风和无可奈何,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天早已黑了,今日下雨,也无月光。沉吟一阵,道:“呐,现在你是想自己回寥山,我回酒楼帮你找钥匙呢?还是想跟我一块回酒楼,然后被抓去舞剑,过得一两个时辰再回去?”

    苏婷看了看天,已是乌黑一片,又想了想楼上情形,道:“我两个都不想!”

    风和听了哭笑不得,沉吟一番,又道:“不如这样,你且去琴社,兴许崔盛还在,届时和他一并回去,我回酒楼帮你找钥匙。”

    苏婷想到他独自回酒楼,必要抓去舞剑,心中不忍,又想到要和崔盛一道回去,心里别扭。摇着头道:“不,我还是跟着你。”说到这里,脸上一红。

    街上暗淡,风和也没瞧见她脸色,叹了叹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这便回酒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