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琴剑倾心 » 第11章 共琴老者

第11章 共琴老者

    这日清晨,风和正于竹林练剑,忽的雷雨大作,顷刻间竹林已迷蒙一片。风和寻思,这里竹高树长,极易引雷,须赶紧离去。快步出得林来,已是全身湿透,此时路上积水漫浸,他冒雨奔行,踏起无数水花。

    奔至山脚,忽见山道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一轮正陷入泥坑中,不能前行。赶车的老汉身上半湿,一脚立地,一脚跨在车辕上,正急得手足无措,他欲下来推车,又苦于无人驭马,只得一遍遍鞭打马背,希望马发出急力,将车子拽出泥坑。

    风和见了,赶紧迎过来,喊道:“老丈莫慌,你只管驭马,我来帮你推车。”

    那老汉见了,连连点头说谢。风和行至车旁,一手上托车架,一手前推车背,两处发力。那边老汉当即狠打马背,只听得一声马嘶,车子猛地前行,已出得泥坑来。那老汉又来相谢,风和摆了摆手,让他快回车棚下去。

    此时,马车一侧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男子脸来,朝风和一笑,道:“多谢兄台援手!”风和见了那人,心中一惊,已认出是昨夜山中街遇见的那一男一女中的男子。那男子也认出了风和,又笑了笑,放下了车帘。

    风和不及细想,自奔回了派中,到宿舍换了衣服,便来到堂中练剑。

    此时裴惊鸿、颜惊雁兄妹也来了堂中练剑。昨日裴惊鸿比剑得胜,众人都围着他,请教剑法。徐俊潇未能入选,在一旁静坐,无精打采,颜惊雁正立在一旁安慰他。

    过得一阵,申屠长明替风和带了早点过来。他自己正咬着一个馒头,看到颜惊雁正立在徐俊潇身旁,甚觉有趣,便上前搭话。颜惊雁见申屠长明生得俊俏,脸上微红,跟他闲聊了几句。

    风和用过早点,看裴惊鸿正给人演练剑法,也凑过去看。只见这裴惊鸿身手甚好,剑法极高,一套寥山剑法竟被他使得轻车熟路、精彩绝伦。

    风和心想:“这裴惊鸿身兼天兴、寥山两派剑法,日后必前途无量。自来武林高手,莫不博采众长,方成大家,我须向他请教几招天兴剑法。”便道:“裴师兄,可否赐教几招天兴剑法?”

    裴惊鸿见风和气度不凡,似早已知道他,道:“风和师弟,你原是天南双剑传人,对不对?”

    风和点头称是。

    裴惊鸿道:“既如此,你我用天南、天兴剑法对招如何?”

    风和明白此人亦是好学多专之人,当即同意。两人遂对起招来。

    那边,申屠长明已和颜惊雁聊得火热,徐俊潇坐在一旁倒显得多余了。众人见了,便有人低声议道:

    “这申屠长明来抢徐女婿老婆了……”

    “可不是,徐女婿这是要输了比剑又丢老婆……”

    风和与裴惊鸿对完招,都觉得受益匪浅,两人互生好感,相谈甚欢。

    过得一阵,门外忽有一人收伞进来,朝风和道:“风和师弟,崔师兄叫你过去一趟。”

    风和遂提了佩剑,与那人去了。到得崔盛房内,崔盛见了,脸上一笑,道:“风和师弟,今有要事,随我下山一趟。”

    风和道:“不知何事?”

    崔盛道:“你可记得数日前,我们同去山中街童蒙武馆一事?”

    风和点了点头。

    崔盛道:“那日情形,我已如实告知掌门及几位长老,现派中已下决议,撤去秦管事及一众武师。”

    风和听了颇惊,道:“这倒不是小事,武馆诸人尽撤,谁来教徒授艺?”

    崔盛道:“我自请缨,做了这武馆管事,一众武师嘛,派中几位登堂弟子可以兼任,今日再去聘寻几位常驻山下的,这便是我叫你来的原因。”

    风和点了点头,问道:“这常驻山下的武师可有什么要求?”

    崔盛听了,笑笑道:“怎么,你有人选?这童蒙武馆弟子,学得都是些基础功夫,只要会些拳脚剑法便可,其余的自有登堂弟子去教。”

    风和忙道:“我倒认识几位,是散了馆的武馆弟子,年纪尚轻,不知能否胜任。”

    崔盛道:“年轻好啊,我正嫌之前几个武师太老,与幼童隔阂太深,幼童见了都怕,要是年轻武师,倒可与幼童谈得来些。”

    风和听了,心中大喜,他想起林少白等几人尚没个合适去处,若能聘来做武师,也算有份稳定营生。便道:“如此甚好,我认识几个扬威武馆弟子,现正没去处,若能聘来,岂不正好。”

    崔盛沉吟一刻,道:“既是师弟推荐,且带我去看看,要是合适,便聘了他们也无妨。”

    风和当即谢过。

    两人遂打着伞,一同去了山中街。到得街上,崔盛在寥山童蒙武馆等候,风和自去了斗剑林寻林少白三人。

    今日大雨,街上没什么人。风和一路走着,不一刻到了那家饭馆,正欲进房间换衣服,恰见林少贤与蒋顺福进得店来。风和大喜,忙叫住二人,把事情说了。

    二人听了,却一脸悲色。风和察觉不大对劲,又不见林少白,忙问发生了何事。

    只听林少贤道:“风大哥,少白……少白他被人砍去了一条手臂,已经……已经回家去了……”

    风和听了,直如晴天一个霹雳,跌坐在一条木凳上,颤声道:“哪天的事,为何不及早告知我?”

    蒋顺福道:“就昨日上午,老管头不让少白上台,要把他赶走,但少白已交了换衣服的钱,说什么也不肯走。他自己偷摸着登了记,上了台,那边看客已下了注,老管头发现已迟,只得让他斗剑。他跟一个人打了没几招,生生被砍去了一条胳膊。老管头几人帮他包了伤口,赔了些银子,立时派人把他送回家去了……”

    风和悲叹一声,道:“他伤势如何,有无性命之忧?”

    林少贤又道:“我昨日陪同他一道回去的,性命已无大碍,只是脸惨淡得吓人。”

    风和心中悲愤交加,又颇自责,心想:“好端端一个少年,从此便成残疾了,我要是昨日来找他,定不至于如此,又或者前日对他出手狠点,他也不敢再上台……”

    他是个极冷静的人,知事发突然,却需从容处理,当即说道:“你们两个,切莫再去斗剑林了,我已推荐你们去寥山童蒙武馆作武师,这就随我过去。”

    林蒋二人极是感激,眼见同伴惨况,也无意再去斗剑,遂与风和去了童蒙武馆。

    三人到得武馆,崔盛见风和脸有悲色,也没多问,只叫了林蒋二人过去,考较了一番,拳脚剑法都让他们试演了一遍。

    过得一阵,崔盛过来,单独对风和说道:“这二人资质平平,武艺稀松,尤其是那林少贤,使的剑都是野路子,看来多半是自学的。”

    风和听了,忙问道:“师兄的意思是?”

    崔盛摇摇头道:“现今各大武馆散去,我们还愁找不到好的武师么,何必要留这二人……”

    风和听到这里,当即朝崔盛跪拜下来,颤声道:“师兄,且留二人下来试一试,如若真的不行,再辞了不迟……”

    崔盛见他竟行如此大礼,忙上前搀扶他起身,道:“这二人是你什么人,你竟如此为他们求情?”

    风和叹道:“他们和我一样,同是苦命之人,虽与我萍水相逢,我却想尽力相帮,说来也不知为什么。”

    崔盛点了点头,道:“既是师弟求情,我便试用他们几日,不过我有言在先,如若不中我意,我也不会看你情面留下他们。”

    风和俯身行礼,道:“多谢师兄成全,这个我自然知道,如若二人不中师兄的意,我也不再相求就是。”

    崔盛又点了点头,招呼林蒋二人过来,允他们留在武馆试用半月。二人听了,都是大喜,一一谢过了崔盛与风和。

    此事一了,崔盛在武馆尚有些其他事务处理,便让风和自行回去。风和与崔盛道了别,又找到林蒋二人问了林少白家中所在,嘱咐他们用心做事,便打着伞出了门。

    风和在街上买了些东西,提在手中,径往林少白家中而去。林少白家住扬威武馆附近,出了太闲山,还须向东行十余里路。他一路走着,雨只越下越大,时有惊雷响起,甚是吓人。

    不一刻,行至一片水田,只见阡陌纵横,水田刚被耕犁过,都浸满了水,白茫茫一片。风和沿一条田间小道往东而行,鞋上已满是泥泞,忽远远看见前方有座供人躲雨歇脚的砖瓦亭,便寻思过去避一避雨。

    待走近砖瓦亭,只听得有人高歌吟唱之声。定睛看去,只见有两位老者在亭中相对而坐,正抚弦而歌,脚下各放着一个酒葫芦。再看两人身前摆着的两张琴,当真破烂不堪,都断弦缺丝,各只剩三四根琴弦。

    只听一老者吟道:“先生已得道,市井亦容身。救病自行药,得钱多与人。”

    另一老者和道:“问年长不定,传法又非真。每见邻家说,时闻使鬼神。”

    两人吟完一笑,各自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那前一老者复吟道:“老农家贫在山住,耕种山田三四亩。苗疏税多不得食,输入官仓化为土。”

    后一老者便和道:“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西江贾客珠百斛,船中养犬长食肉。”

    ……

    风和听得有趣,走至亭前,朗声道:“两位老丈,好个兴致!”

    那二人听了,都转头来看,见风和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东西,腰上别着长剑,两脚皆是泥泞。便有一人道:“后生,这下雨天,你撑伞提物,意欲何往?”

    风和恭敬答道:“晚辈有一朋友受了重伤,特意去看望一番。”

    另一人道:“这打雷下雨的,你走在田间,不怕被雷劈死么?”

    风和道:“心中无惧,故而不怕。”

    二人听了都点点头。一人又道:“你冒雨去看望受伤好友,可见是极重情义之人,快进来躲一躲雨。”便招呼他进亭来。

    风和进得亭来,放下手中物件,朝二人拱手行礼。

    二人见他相貌俊秀,气度不凡,都暗自称赞。便有一人道:“你可会抚琴?”

    风和听了道:“晚辈随恩师学过几日,但,但二位的琴,我却抚不来。”

    二人听了大笑。一人道:“我们琴上各缺了几根琴弦,但合在一起,却一根不缺,我没有的他有,他没有的我有,二人共抚,便五音俱全。”

    风和听了,只是大惊,隐隐觉得这与剑理相通,暗想:“难怪恩师说琴剑相通,原来如此。二人抚琴共奏,原本的两张破琴,便成了一张完好的琴。”

    那人又道:“庾老弟,我们共琴一曲,让这后生开开眼界如何?”

    另一人道:“雷兄发话,我岂敢不从,当此惊蛰春分时节,便奏一曲《风雷引》如何?”

    风和听了,又是一惊,他听恩师提过,这《风雷引》是春秋时期鲁国琴家贺云所创,其曲疏畅清越,通彻造化,往来动荡,句句风雷,甚为奇异。

    只见二人各自援琴,此动彼停,此停彼动,顷刻间琴音阵阵,一曲气象恢弘的《风雷引》便自两张琴上泼泻而出。风和听了,只觉天地一片开阔,大有万物复苏,欣荣勃然之感。

    二人抚毕,那雷姓老者看了看风和打扮,道:“后生,你亦习武之人?”

    风和答道:“在下于寥山剑派学艺。”

    那雷姓老者点点头,拾起地上一颗石子道:“你看这屋外雷闪快与不快?”

    风和道:“雷闪自然是极快,有道是,风驰电掣,流光电急,只怕这世间再没有比雷电更快的东西了。”

    那雷姓老者又道:“你是习武之人,若是有人出手如雷电般迅捷,那又如何?”

    风和私揣一番,支吾道:“若……若出手如电,那便天下无敌了……”

    那雷姓老者哈哈一笑,瞬时将手中石子挥掷亭外。风和看时,只见那石子已如闪电般飞出,顷刻消失在视野之外,心中一阵骇然。

    两人又大笑起来。风和始知这二位老者是身怀绝艺的当世高手,不禁生出敬仰,朝二人拱手而拜。

    那二人见了,也不以为意,又自顾自地抚弦吟唱起来。

    风和不敢多言,在亭中呆了一阵,见雨稍小了些,便撑了伞,提上东西,出了亭去。

    此地离林少白家还有数里路程,他也不耽搁,快步而去,浑不在意鞋已湿透。

    又行得一阵,总算到了林氏村落,在一条水渠里洗了鞋上泥污,再找人细问了路,终寻到了林少白家。

    林少白父母见了风和,知晓他来意,便将他引至一个昏暗房间,只见林少白正躺在一张旧床上熟睡着。风和也没叫醒他,放下了东西,出房来跟林少白父母闲聊了一阵。

    林母自坐在一个凳子上,抹了几把泪水。林父抱怨了几句:“叫他安心在家种田,偏是不听,现在弄成个残废,将来媳妇也找不到了……”

    过得片刻,风和听得房内有动静,知是林少白醒了,便忙进去看。林少白躺在床上,脸上惨白,但精神尚好,见了风和,笑笑道:“风大哥,你居然找来了。”

    风和见了林少白这个样子,心中沉痛,强掩着悲色,道:“少白兄弟,你好好养伤,将来好了,随我一道去江湖上闯荡,做个……做个独臂大侠,也是风光得紧……”说到这里,忍不住哽咽起来。

    林少白听了,已满眼泪水,道:“风大哥,你人真好,我能认识你,是我的福气,将来若真能跟着你,我便是死了也值……”

    风和道:“莫说这些丧气话,你年纪轻轻,以后必定前途无量……”

    林少白点了点头,见风和双目湿红,反安慰道:“风大哥,你莫为我伤心,其实这样倒好,我虽断了一只胳膊,但他们赔了我八十两银子,我便是十年也挣不到这些……”

    风和听了,忍住悲伤,点了点头。

    此时,房外忽传来林母与人说笑的声音。

    风和听了只是惊讶,适才他与林父林母闲聊,也没见他们太过悲伤,心中早有疑惑,却也不好多问。

    林少白猜出他心思,叹道:“风大哥,你听得我娘与人说笑,心中奇怪是不是?其实我们农家子弟命贱得很,我家兄弟又多,有五个,残了我一个也没什么,况且还赔了这么多银子。这一定是邻居来串门了,我娘与他说笑,倒也不是代表不在意我,不过是无可奈何罢了。”

    风和听了,点了点头,觉得这林少白虽小小年纪,倒颇想得开。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风和忽想起适才在田间遇到的那两位老者,便当做一件奇闻说与林少白听了。

    林少白听了,便道:“你说的那二人我知道,他们其中一个原是我们扬威武馆老馆主,叫做庾泽生。自武馆散馆后,他便常于山间田野饮酒高歌,我们这一带的村民都见过好几回。”

    风和听了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不知另一个雷姓老者是谁?”

    林少白道:“另一个听说是隐居在雷公山的高士,叫做雷震威,他近来知庾老馆主散了馆,心中抑郁,便常来安慰,两人原先许是挚交。”

    风和听到“雷公山”三字,心头一震,他从前听恩师夏清行提过,当年闯荡江湖时,曾与大师父王度川联手,合力击败过一个高手,那高手正是来自修邑雷公山。心中不安道:“那雷公山在哪里?离这里多远?”

    林少白道:“那就不知了,这叫‘雷公’的山多了去了,我们镇西便有一座山叫‘雷公岭’。听少贤说,他姑丈家附近有一座‘雷公岗’,离这里极远,他姑姑嫁过去,几年难得回一次娘家……”

    风和点了点头,心想:“许是巧合重名罢了。这山啊湖啊的名字都是人叫出来的,有时也改来改去,太闲山原叫松柏山,叹悠湖原名山下湖,也是自太闲四祖来了才改的名。”当下也不以为意。

    又聊得一阵,林少白渐渐生了倦意,不自觉闭上了眼睛。风和在他耳旁轻声道:“少白兄弟,你好好养伤,我有空再来看你。”

    风和出了房间,林母见了忙迎上来,要留他吃午饭,他直是不肯。又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只觉这房子实在破旧得不成样子,便将身上所带的散碎银两都掏了出来,给了林母。

    林母见了,只不肯收。风和便道:“少白是我朋友,这里也没多少银子,您拿着,给少白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我有空再来看他。”

    林母终接下银子,抹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只道:“常来!”

    风和亦点了点头,提剑撑伞,出了门去。

    此时雨下得不大,风和沿着原路而回,不一刻已望见那座砖瓦亭。行得一阵,忽的春风浩荡,直吹得他衣发飞扬,手中雨伞摇晃不已。

    他继续前行,离那砖瓦亭越来越近,忽见一妇人抱着孩子迎面走来,却没打伞。便上前喊道:“大嫂,这下雨天,怎么不打伞,莫把孩子淋着了。”

    那妇人听了回道:“适才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撑着雨伞,忽来一阵风,没在意把伞给吹跑了。”

    风和点了点头,赶紧迎过去,将自己的伞递与妇人。那妇人直不肯接,说:“你自己打着吧。”风和便道:“我家就在前方不远庄上,不打紧的。”

    妇人听了,才接过了伞,忽的醒悟过来,转头一看,只见身后一片白茫茫水田,哪里来的村庄。她知风和好心,便用撑伞的手自怀中勾出一块旧布,递与风和道:“你且用这旧布遮挡一阵。”

    风和只是不接。那妇人嗔道:“你再不接,我这雨伞和布,便要被风一道吹走了。”风和见她一手撑伞勾布,被风吹得直拿不稳,当即接过旧布,道了一声谢。

    此时雨也不甚大,风和跑了几步,已到得砖瓦亭前,只见适才两位老者已经醉酒睡着了,两个酒葫芦尚倒在地上。他轻步进得亭去,将酒葫芦靠墙放好。

    这时,风自外面吹来,又将两个空酒葫芦吹倒。风和心想,此时风大,这两人都熟睡了,待会儿可要着凉。又看了看,只见那庾老馆主睡在一个背风的角落,倒也不打紧,那雷老爷子却躺着风口处,衣服连连被吹动。他便将手中旧布盖在那雷老爷子身上,卷裹了四角。

    风和自林少白那里得知二人身份,本欲进亭来请教一番,现见二人均已熟睡,也不好打搅,又轻步出得亭去,径回了太闲山。

    行得一阵,雨越下越小,风也渐渐停了。又过了一会儿,天上乌云散尽,太阳出来,洒下万道金光,直把大地照得一片灿烂辉煌。

    风和到得山中街时,已是午后。此时他腹中饥饿,便在一家叫做“百里飘香”的面馆点了一碗汤面,于店门前当街坐下,歇脚进食。这是雨后新晴,街上来往客人颇多,甚有气氛。他行了半天路,人困体乏,吃着面,只感舒畅。

    待吃完结账,一摸衣袋,才想起身上银两早全给了林母,此时已是身无分文。

    风和脸皮薄,心想:“一碗面钱虽不多,我若明言身上没带钱,店家定当我是吃白食的,到时叫嚷起来,引来众人嘲笑。身上也没个物件抵押取信,只有佩剑,他却未必敢接……”正自踌躇,那店家见他不来付账,只以为他没吃饱,便笑道:“客官,是否还来一碗?”

    风和心道:“反正也没钱付账,不如再来一碗,且等等街上能否遇到个熟人。”便又要了一碗。这碗面他是吃得极慢,只盼拖着时间,好过来一同门替他了账。

    那边店家见了直摇头,心道:“眼见下午了,我原指望收摊前再卖他一碗,不想他这般磨蹭,可要误了我去听戏。他是个佩剑的,我要上前催一句吧,又恐他发火,真不知如何是好……”

    风和一碗面当三碗面吃,也终是吃完了,还不见个熟人过来,心中只是着急。

    那店家似乎也看出来风和没带钱,却不敢主动开口说,心想:年轻人都要些脸面,我若直说他没钱,他定然不高兴,这条街都是他们太闲剑派的,我百里英俊可惹不起……

    这样一来,两人都巴不得快点来个救星,把这僵局打破了,该回去的回去,该收摊的收摊。

    便在这时,风和终于瞧见街上远远走来一窈窕女郎,正是自己同门苏婷,想是到琴社学琴来了。顿觉喜从天降,赶紧迎了几步,一边招手,一边高呼:“师姐,你来得正好,快些过来。”

    苏婷见风和当街朝自己招手呼喊,又羞又喜,快走几步上来,柔声道:“风师兄,你叫我干嘛?”

    风和满脸喜色,道:“师姐,你来得太及时了,我真不知如何谢你。”

    苏婷纳闷道:“你谢我什么?”

    风和这时有些不好意思,怕被人听到,低声说道:“我吃面忘了带钱,结不了账,你可否先帮我垫上?”

    苏婷一听,心中直乐,却不肯直截了当帮他,便说:“帮你垫上也行,不过你得拿个东西抵我,我怕你不还钱。”

    风和听了哭笑不得,心想,这女郎脾气果然古怪。他摸了摸身子,身上什么也没有,只好拿着手中佩剑对苏婷说道:“我只有佩剑,要不先给你吧。”

    苏婷接了佩剑,只是好奇,一番把弄,只想看看这个天资高绝的少年佩剑有什么不同。

    风和不期她真会接过佩剑,倒有些舍不得,他是个练惯了剑的,剑一离身便不自在。便道:“要不你还是把剑还我。”

    苏婷却不肯,自把佩剑插在了腰间,道:“我今日出门刚好忘带佩剑,你这剑暂给我傍身。不过光给佩剑还不行,剑是凶器,不能抵押,你须再拿出一样东西来,我才替你垫钱。”

    风和叫苦连天,失了佩剑不说,还要再拿东西抵押,只好假装在身上摸索,嘴里说着再没东西了,一只手却摸出一个铜酒壶出来。一看,才想起是昨夜随黄低去沽酒时买的,便递给苏婷道:“要不我把这个抵你,你把佩剑还我。”

    苏婷一把夺过铜壶,颇是好奇地看了看,笑道:“这是什么?酒壶么?”不等风和搭话,便把酒壶打开,闻了闻,没甚味道,直是皱眉。

    风和笑道:“那不是酒,是山泉水,倒挺甘甜可口,师姐可以尝尝。”

    苏婷皱眉道:“咦!你喝过的,我可不喝。”

    风和道:“昨夜刚买的壶灌的水,我还没来得及喝呢!”

    苏婷只是不信,道:“该不会是毒药吧,无色无味的那种?”

    风和听了,笑个不停,道:“师姐想太多了,我随身带壶毒药干嘛?”

    苏婷瘪了瘪嘴,道:“要不你先喝一口。”

    风和无奈,只得接过酒壶,喝了一小口,道:“这下行了吧?”

    苏婷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铜壶,便自衣中摸出些铜钱来,要给他付账。转头一看,那店家早把摊子收了,门也关了,正要走。苏婷奇道:“喂,店家,你不要钱了?”

    那店家笑道:“我只当你两个要聊到天黑,我正赶着去听戏呢,这钱啊就算了吧!”

    苏婷听了脸上一红,将一把铜钱塞入店家手中,道:“我们可不是吃白食的。”

    店家接了钱,点头称谢,笑道:“二位请便,老朽要去听戏了。”说着便走了。

    风和苏婷见了,都觉好笑。

    风和又道:“师姐,铜壶已给你,把佩剑还我吧。”

    苏婷忽的慌道:“糟了,光顾着跟你聊天,琴社还等我烧水沏茶呢……”说着一溜烟跑了。

    风和愣在原地,此时街上人多,也不便追去争抢,只得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回了寥山去。